第五十六章 我就五年可活
紅衣女子眼睛略微眯起,「一身雙魂?」
方才劉赤亭與胡瀟瀟已經將那十幾個孩子全帶走了,主要是水池之中的文靜女子,一身氣勢過於嚇人。
劉赤亭心說這輩子活到現在,真是稀奇古怪見了個遍。
「就是這個,之前就覺得她有一股子藏的很深的凌厲氣息……不過一身雙魂是怎麼回事?」
胡瀟瀟皺了皺眉頭,沒好氣道:「我哪裡知道?我又不是包打聽!」
而此時,方謠抿了抿嘴,獃獃點頭,輕聲道:「是啊!我自己都很擠了,你還要搶我肉身?」
紅衣女子眯眼之後再無其餘表情,只是淡然一句:「把你放出來就不擠了。」
她緩慢落在水池之中,但腳未沾地,一雙紅色異瞳平平靜靜看向方謠,方才顯露出的一絲詫異,此刻早就消失不見。
胡瀟瀟就覺得,這人好冷靜,沒有感情的冷靜!
眼見那個方謠眼神逐漸迷離,胡瀟瀟趕忙喊道:「你別看她的眼睛!」
結果方謠嘿嘿一笑,冷不丁一拳頭揮出,正砸在紅衣女子臉上。
當然了,一拳落下,連人鼻樑都沒打歪。
劉赤亭皺著眉頭,想要上去幫忙,手才搭在劍柄之上,卻突然聽見下方呀的一聲。
方謠瞪大了眼珠子,突然蹦出來一句:「哎呀!打不動哎?跑路跑路……」
說跑就跑,撒開腳丫子就往人傀之中衝撞而去。關鍵是這人沖入人群,不知從哪兒撿起個木棒胡亂揮舞,一棒砸下去便是血水四濺,嘴裡還念叨著:「別擋道兒啊!」
劉赤亭與胡瀟瀟對視一眼,後者皺著臉,嘟囔道:「這人怎麼回事兒?鬧著玩兒似的發瘋?」
出手未免太狠了吧?將人殺死就行了,把人砸成肉泥算什麼?
可是人家有鬧著玩著的本事哎……
劉赤亭冷不丁問道:「不是說流放之地是你們修士眼中的苦寒之地的么,怎麼……」
話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巴,問問問,就知道問,我哪裡知道為什麼?
只是此時胡瀟瀟才發現,劉赤亭身上的那種冷靜與下方紅衣女子,簡直是如出一轍。
難不成這也是祖傳的?
方謠手提木棒,嘴裡說著跑路,卻在人傀之中來回穿插,幾句話的功夫,山上已然屍橫遍野。
結果她乍一轉頭,竟然對滿地屍骸面露驚訝神色。
「唉?你們怎麼回事啊?訛我嗎?」
紅衣女子化作一道紅光,眨眼睛便落在方謠身後。
「你玩兒夠了?」
方謠並未往後轉頭,而是……腦袋後仰。
「嘿嘿!沒呢,我們玩兒玩兒?」
紅衣女子面無表情,抬起手臂,一拳轟下。就與之前一樣,明明沒有什麼氣息涌動,卻偏偏帶起了劇烈罡風,出拳如雷!
未曾想方謠竟是以一種詭異姿勢,輕而易舉的躲開一拳。她就像是……一朵柳絮,隨風亂舞,沒個定數。
紅衣女子一連砸出十幾拳,地面早被她打的塌陷,可她連方謠衣角都沒碰到。
劉赤亭倒吸一口涼氣,自言自語道:「果然柔能克剛,我這一身力氣要是碰到個這樣的人,也是拳頭打棉花吧?」
似乎是覺得不好玩兒了,方謠腳尖輕輕一點虛空,整個人往後一翻,退後百餘丈穩穩坐在一根細竹尖兒上。
她還歪著頭,晃蕩雙腿……
「不好玩不好玩,你挺有意思,乾脆以後跟我混唄?跟著我總比給別人當狗強得多吧?」
即便局勢如此,紅衣女子當然知道她不是方謠的對手了,可她的臉上愣是沒有一絲懼意。
紅光再次沖向方謠,但這次,竹上女子並未躲閃。
她小聲嘟囔:「我說的不對嗎?你是不是沒看出來我是誰啊?」
說話間,一隻纖細手掌瞬間抬起,紅光轟然消散,手掌死死鉗住了拳頭。
紅衣女子猛地抬頭,滿臉笑意,與方才一樣,說出的話唯獨她們自己聽得見。
「我看出來了,我小時候見過你的。這般瘋癲也只有你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巧。」
方謠咧嘴一笑,笑著笑著便一腳蹬了出去,而紅衣女子的一條手臂,已經被她硬生生扯了下來。
「嘿,想起來了,看著一盤子人心不知道如何下嘴的那個小丫頭是吧?」
隨手丟掉胳膊,竹枝略微一晃,方謠憑空出現,又是抓起紅衣女子一條胳膊,輕輕一扯。
陰神之身,本無肉體的,可方謠卻偏偏能將其手臂扯下。
她往劉赤亭那邊看了一眼,或許是在看那把劍。
「我不覺得這是巧合哎,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紅衣女子上身只余軀幹了,到了此刻,她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了,只是轉頭往劉赤亭看去,輕聲一句:「只要不給人當狗,想做什麼人都行。」
說罷,她竟是笑著望向方謠。
「為什麼是他?」
方謠伸出食指點了點嘴唇,歪著頭,呢喃道:「這個可能是巧合,對了,你們那個老祖宗先前出現在流放之地了,還是一樣討人厭,可惜我這分魂弄不死他。嗯……狗頭兒?還是說狗首領?」
紅衣女子淡然道:「挺不過今日就無力報仇,也就與我無關了。」
方謠點頭道:「那你上路吧。」
隨手一揮,紅衣身影立時煙消雲散。
胡瀟瀟面色一沉,「不好,這人……」
可方謠已經笑盈盈站在她面前,「這人怎麼啦?我是個很好的……」
話說一半,她轉頭望向西北方向,旋即嘁了一身。
劉赤亭立馬發覺眼前女子那股子凌厲氣勢隱去,另外一股子尋常氣勢重新佔據了眼前肉身。
與此同時,玄陽踏空而來,馱著個半死不活的大方臉,酒氣熏天。
玄陽使勁兒一甩,將周至聖拋在地上。
後者使勁兒眨了眨眼,瞧見劉赤亭與胡瀟瀟后,打了個酒嗝兒,含糊不清道:「來……來了啊?」
胡瀟瀟剛想罵人,卻被一聲尖叫嚇得一激靈。
方謠望著滿地屍骸,神色驚恐,連連後退。
「這……這是怎麼啦?怎麼這麼多死人啊!快報官……報官!」
胡瀟瀟揉了揉耳朵,一擊手刀且讓這女子睡下,起碼耳根子清靜些。
「唔,這兩個靈魂,反差是不是太大了點兒?」
劉赤亭想的就比較多了,身邊這些孩子在那道陰神消散之後便相繼倒地,估計要些時間才能醒來。上哪兒去找他們的嫁人?這漫山殘骸,真要去找衙門處理,解釋起來實在是太麻煩了,而且多半是解釋不清楚的。跟官府說這些不是人,人家會相信?
況且,跑了一個呢。
這麼久了,劉赤亭頭一次覺得善後比平事兒要難。
結果胡瀟瀟輕輕一拍他的後背,微笑道:「你何必想那麼多?報官之後,讓官差送他們回家不就好了?」
劉赤亭幽幽一句:「說實話,我是不太信得過這個世道的官府的。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們把這些孩子交給官府了,但官府並未送他們回家呢?」
我希望不是我小人之心,但這種事我不是沒聽說過。
正此時,一張掛滿胡茬兒的大方臉抬了起來,他又灌下一口酒,醉醺醺道:「不放心,便盯著官府送他們回家之後再離開。即使是這樣,也遠比讓他們瞧見這漫山屍骸,或是瞧見修士強得多。不……」
嗝兒……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劉赤亭似的,自卑又自信。」
說罷便又是一頭栽倒,哪裡還有剛剛見面時那股子牛哄哄的勁兒?
腹中酒水翻騰,周至聖只覺得自己飄飄然,比御劍乘風還要爽快,酒真是個好東西!
是真的喝醉了,所以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
一個人自卑又自信,是矛盾的,可天底下誰又不是個矛盾的靈魂?
胡瀟瀟解釋道:「師父說,其實鄧師兄沒把虞曉雪的哥哥怎麼樣,只出了一劍,那一劍他沒攔住。或許這樣說你就明白了,同境一劍,那位聖子沒能接住,根本接不住。」
那一劍傷的不是玉京門聖子的身體,而是他的道心。
劉赤亭點了點頭,大道理還不明白,但把大道理套入小道理就明白了。
「沒吃過大米飯的人,見著了一碗米飯卻沒吃著,那就會一直想米飯究竟是什麼味道。」
胡瀟瀟笑了笑,「是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見著了從未見過的大蛇也敢揮拳打它。知道了劍的貴重,也願意把劍交出去。」
話鋒一轉,少女微笑道:「得,咱報官去。不過這個方謠怎麼辦?」
大方臉幽幽一:「當然是送回去,不然你養著?」
劉赤亭只得點了點頭,又往那些孩子看了一眼。
胡瀟瀟一瞪眼:「點頭?你養?」
劉赤亭一臉懵,「我是點頭……報官呀!」
或許等我有了他的本事,就可以像他一樣能為這麼大的孩子引路了。
現在還不行,我認的字不夠多,懂得道理也還太少,頭髮長見識短,簡直一無是處。
片刻之後,他走進吃青菜的小院兒,拿起來桌上玉佩,自己留了一塊兒,給胡瀟瀟一塊兒。
「你不會覺得不好吧?」
胡瀟瀟嘿嘿一笑,一雙桃花眸子眯成一條線。
「不好不好,把你的也給我就好了。」
呀!險些忘了,身邊丫頭是見著寶物就挪不動腳的主兒,她那會兒居然能忍住?
……
天明之前,兩道身影悄咪咪摸進縣衙,各自戴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薅住縣令脖領子就將其提了出來。
這位縣尊尚在睡夢之中,一整夜便瞧見自個兒懸在半空中,險些嚇過去了。
天色微亮,中年縣令光著腳,哆嗦著走到縣衙門口,喊上衙役親自跑去城防營調了二百府兵。午後便領著十幾個孩子回了縣衙,衙門口聚了許多人,一個個都沒鬧明白怎麼回事。
有個少年人牽著黑色毛驢站在人群最後,毛驢馱著個一身酒氣的方臉漢子,另一邊則是站著個靈動少女。
胡瀟瀟微笑道:「還是嚇一嚇管用呀!」
那群人中,有個頗顯文靜的女子突然轉頭,目光所及正是劉赤亭與胡瀟瀟站立之處。
本來還挺好的,未曾想方謠嘴角往上一勾,少年少女幾乎同時覺得脊背發涼,瘮得慌。
劉赤亭一把拉住胡瀟瀟,臉皮抽搐不止。
「趕緊走,我怕待會兒又鬧什麼幺蛾子。」
瞧著慌忙離去的少年少女,方謠嘴角又挑高了幾分。
「滿意了?」
一道聲音不知自何處傳來,「多謝,但我想不通你為什麼幫我?」
方謠嘴角未動,心聲答覆而已。
「這有什麼想不通的,我嫌棄那些討厭鬼好久了,你想不到的久。行了,昨夜瞎話編了一大堆,我全聽見了,我這人還是心軟,所以留你一命。走吧,中土待膩了,出海嘍!」
「是要去聚窟洲嗎?」
「去聚窟洲做什麼?好不容易有個自由身,天下這麼大我不得去逛逛?你先盡量將陰神煉成陽神吧,回頭給你找個好皮囊,盡量搞個貌美如花的,我看著也養眼呀!」
驢背上那小子也是個討厭鬼,三百歲而已,年紀輕輕哪兒來這麼多過不去的坎兒?
要換我以前的脾氣,不要你半條命算我手裡沒勁兒!
唉!天底下討厭鬼實在是太多了。
被救下的那些人之中,一道聲音憑空消失,那位光著腳的縣令老爺險些又被嚇得一口氣沒喘過去。
方謠走得是乾脆,可百里之外一戶姓方的人家,自此沒閨女了。
……
走出這處小城,胡瀟瀟走去玄陽邊上,一把扯住周至聖鬍子,瞪眼問道:「這麼久去哪兒了?我們差點兒被人打死了知道嗎?知道嗎你!」
周至聖活像爛泥,「告訴某個小山匪,此地離著中嶽很近,陽土也很近,這次不需要牽引星辰,但得拿命去博,願不願意隨他自己。但我要是猜的不錯,純陽之土,可以開你兩座陽宮吧?」
胡瀟瀟一皺眉,瞪眼道:「你到底真醉還是假醉?」
聽到此話,周至聖一口酒水和著昨日的下酒菜,噴了一地。
可把玄陽嫌棄壞了,真想把他摔下去啊!
吐過之後,周至聖緩緩抬頭,含糊不清道:「聽到了沒有,要拿命去博的!」
劉赤亭撇了撇嘴,「告訴某個大方臉,我就五年可活,早就在搏了。」
胡瀟瀟臉一黑,這邊抓住一隻耳朵,那邊薅住一撮兒鬍子。
「我可不是給你們傳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