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扯來一張假虎皮(二)

第七十二章 扯來一張假虎皮(二)

這就走了?熱鬧沒瞧上啊!

劉赤亭有些好奇秋鴻會如何處置手中的信封,於是作勢飲酒,實則是以餘光望向秋鴻。

秋鴻瞥見了劉赤亭的好奇目光,他也沒在意,只是翹著蘭花指,將信封收入袖中罷了。

這位觀海城裡出了名的病秧子往前走了幾步,又是幾聲輕咳之後才問道:「怎麼,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實在是看不過眼,秋鴻無奈搖頭:「你好歹把葫蘆塞子拔開。」

少年一愣,尷了個尬啊!

乾笑著放下酒葫蘆,劉赤亭繼續朝著朱紅大門走去,邊走邊說道:「我覺得是我的事,怎麼做是你的事。」

我這種人被人多瞪幾眼也掉不了二兩肉,尚無什麼名聲的人,身上光禿禿,哪裡曉得什麼珍惜羽毛。

不知不覺中,病秧子已經走到劉赤亭旁邊,他伸手推門,細聲細語:「說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話,我姐肯定是在算計你,即便我不知道她要如何算計你。」

劉赤亭笑了笑,古人誠不欺我,人不可貌相。

神態陰柔,不代表性子不剛毅。

大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劉赤亭眉頭略微一皺,因為院中有十幾道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陣法嗎?方才我是一點兒都沒察覺到啊!

也是此時,秋鴻輕輕拍了拍大門,一陣元炁頓時涌動開來,像是煮沸的水。

「放心,護衛罷了,我好賴而是個末流勢力的當家人,你以為方才那兩人為什麼走得那麼乾脆呢?空屋子很多,你隨便挑一個,我住後邊院子里。想要出去逛的話,回來會有人為你開門的。」

瞧瞧,人家大戶人家都怎麼說話的,隨便挑一個?

這不,又長見識了。

點了點頭,剛想四處轉轉瞧瞧,秋鴻那邊卻突然嘈雜了起來,劉赤亭轉頭望去,後院兒不知何時鑽出來一群孩子,攏共七人,最小的怕才有個五六歲,長大些的至多也就十歲。

一群孩子很快圍住秋鴻,年紀越小越大聲。

「坊主!你都好久沒來看過我們了,你看看我長高了沒有?」

秋鴻明顯是開心了起來,止不住的笑出聲。

「嗯,是長高了,你們是不是待得悶了?」

有個歲數稍大的小女孩使勁兒搖著頭,「不悶,我們都想快快長大,給坊主跟紫菱姐姐分憂呢。」

「坊主,你身子好些了嗎?」

「坊主?我想吃紅燒肉!」

隨著聲音越來越小,秋鴻在一群孩子簇擁之下,走進了後院。

劉赤亭也收回目光,有些奇怪。這些孩子眼睛很亮,不是清澈的那種,而是……月魄似的。

也沒什麼好挑的了,往裡走了幾步,側邊有個小院,院中有桂花樹。

那就這個地方了。

屋子寬敞,院子也寬敞,起碼練拳練劍施展得開。

將未名放在樹下,劉赤亭嘀咕一句:「瀛洲不下雪?仙人也不過年嗎?」

他不知道,只是城裡不分春夏秋冬,城外四時依舊。

時候尚早,也不困,劉赤亭便掏出一本書。先前都是胡瀟瀟讀,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自己翻書看書。

書中內容早已滾瓜爛熟,閉著眼睛都能背下,但至少一半的字他還是不認識,字裡行間究竟想說個什麼,他也不太明白。

什麼止於至善,什麼物有本末事有始終,只覺得天書一般,不明白。

但他還是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起碼能認字嘛!不然瀟瀟說讓我寫出來幹了什麼,字都認不全。

時間過得很快,玄陽幾時來的劉赤亭都沒注意,一目十行,看書罷了。

轉瞬之間,天已黃昏,玄陽懶洋洋的趴在桂花樹下,鼻息沉重。

「我家坊主喊你吃飯呢。」

一聲稚嫩聲音總算是將劉赤亭的心神撤回,他轉身看去,原來是那會兒瞧見的小姑娘。

算起來劉赤亭也才虛歲十六,比這小姑娘大不了幾歲,但劉赤亭總覺得她很小。

「好,走吧。」

小姑娘自稱清清,她說自己是城外佃農的孩子,以前為素月坊種田。但後來有人搶了他們的靈田,爹娘都死了,秋鴻跟紫菱便把他們帶到了這裡。有修行資質便修行,沒有修行資質的就學著做生意。

仙洲也是有凡人的,這點劉赤亭早就知道。凡人的孩子,多半還是凡人,所以這些孩子當中,能修行的其實就三個。

劉赤亭輕聲問道:「你是女孩子,沒學什麼彈琴鼓瑟嗎?」

清清小臉一沉,仰頭看了一眼劉赤亭,皺著眉頭說道:「紫菱姐姐教我們修行,就是不想讓我們只能做在樂坊取悅他人的玩物。」

小女孩眼中多了幾分鄙視,低頭后便加快了步子,感覺是有點兒不屑於與劉赤亭並肩。

可走了幾步,她突然頓足,扭頭兒擠出個賊假的笑容。

「坊主說讓我帶你去,你走快點兒。」

劉赤亭不禁一樂,問道:「怎麼又變了?」

清清立刻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低下頭,嘟囔道:「坊主說你算是半個恩公,我得對你客氣的,不然坊主會不高興。萬一坊主不高興了,就會咳嗽得更厲害,到時候紫菱姐姐也會擔心。」

想的可真多啊!

「行,我走快點。」

過一處月亮門兒后便是一處大院子,院中有荷花池一片,池邊有小亭一處。

就在亭子之外,秋鴻端著一碗米飯蹲著,其一側是一排孩子。

一個大腦袋後有一排小腦袋,齊刷刷的。

原本挺溫馨的場面,一聲咳嗽之後便亂作一團。

秋鴻不斷捶打著胸口,米粒噴了一地,一群孩子手忙腳亂的,也就清清快步跑去屋中端了一碗清水出來。

劉赤亭就愣在原地,他自己都沒發現方才便已經失神。

秋鴻喘息了一通,斜眼看向劉赤亭,「不吃嗎?我做紅燒肉一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廚子。」

劉赤亭微微搖頭,呢喃道:「二境未到巔峰,不敢吃肉。你們吃吧,我出去走走,瞧瞧觀海城夜色如何。」

秋鴻也有些不解,心說這傢伙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事實上,少年只是想起了某個同樣重病纏身,也同樣溫柔的人。

劉赤亭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把秋鴻與鄧大年聯繫在一起。

劉赤亭走後不久,紫菱便來了。

她第一個去找的,居然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到了劉赤亭的住處。

可是哪裡有人,唯獨一頭樹下酣睡的異獸,以及一把靠在樹下的無鞘劍。

鬼使神差的,她邁步走向了長劍,一隻手輕輕向前探去,輕而易舉便抓住了劍柄。手掌握緊,本想拿起劍瞧瞧的,可她卻拿不動。

女子一皺眉頭,換做雙手去拿。

她幾乎是用盡了氣力,可那把劍紋絲未動。

這一刻,她終於是確定了一件事,於是驚訝之中也帶著一股子狂喜!

於是她這次運轉元炁,想著拿起這把巨沉的劍仔細瞧瞧,到底是什麼材質所鑄,怎麼會那麼重。

可隨著元炁愈發的濃烈,她已經拼盡了全力,略微估算,即便是三萬斤重的東西也該拿起來了,可她……愣是沒能把這把劍移動分毫!

這一瞬間,驚訝、欣喜,通通消失不見,換做了驚恐!

她不禁顫聲呢喃了起來:「這……這怎麼可能?」

再怎麼走了捷徑,我也是四境修士,可我盡全力卻都拿不起來一個朝元三層的劍?

難道!難道他?

想到此處,紫菱欣喜若狂,趕忙鬆手往後院走去。

待她走後玄陽才眨了眨眼。

這人有病吧?拿我主人的劍,那是你拿得起來的?也不曉得給我帶兩斗丹藥吃!

紫菱越走越快,進了院子之後甚至都奔跑了起來。

等到秋鴻回頭之時,他的姐姐已經將她拉入懷中,死死抱住。

「我們有救了!素月坊能保住,你也能保住,這些孩子也能保住!」

哼!烏羽門?殺我父母,害我胞弟,占我靈田,掠我祖產!現在還想拿走我們家傳之物。我忍了這麼久,終於不用忍了!

那裝蒜的小子,至少也是個五境,八成是個劍修!

逼著一個觀景劍修幫我素月坊,我沒那個本事。但是!看他在虱子島的所作所為,這位前輩,有著一顆俠義之心!

秋鴻皺著眉頭,「姐!你在說什麼?怎麼回事?」

紫菱猛然回神,張了張嘴,卻咧出個笑臉,伸手輕輕捏了捏秋鴻臉蛋兒。

「沒事,就是高興。」

可事實上,她也在與人傳音,詢問劉赤亭此時去往何處了。

只略微沉思,紫菱便笑著問道:「你不是從小就想去採珠玩兒嗎?劉赤亭也想去採珠,不如這幾日挑個時候,咱們一起去?」

秋鴻皺著眉頭,沉聲問道:「姐,你在算計什麼?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我那個……我那個姐姐去哪了?」

紫菱終究還是怔了怔,神情苦澀。

她緩緩轉身,呢喃道:「爹爹死後,你的那個姐姐也死了。不管我變成什麼樣,總歸是你姐。準備準備吧,咱們難得一起出去玩兒玩兒。」

此時有個小丫頭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狂奔過來便死死抱住紫菱。

「紫菱姐姐,我也去,我也要去!」

紫菱低頭看了小丫頭一眼,「清清,你……好,你也去吧。對了,秋鴻,你小時候買的那把開蚌刀,其實一直都在。」

說著說著,紫菱的聲音便有些發顫,但很快就遮掩了過去。

「娘親告訴我,在只有你和娘親才知道的地方。她說啊!等什麼時候秋鴻長大了,收起了玩心,再告訴他。」

身後年輕人聞言,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呢喃道:「備車,帶我回樂坊。」

紫菱擠出個笑臉,「帶坊主回去吧。」

轉過身,紫菱彎腰牽住小姑娘的手,笑盈盈道:「清清,陪我走走好嗎?」

小姑娘開心不已,使勁兒點著頭。

對她來說,紫菱與秋鴻,就像是劉赤亭之於鄧大年、盧結實。

……

入夜之後的觀海城又為劉赤亭長了一番見識,燈紅酒綠、霓虹璀璨,是他在流放之地從未見過的繁華。

夜裡街頭,行人反倒比白天多了不少。

十字路口的樂坊之上,圍欄邊上女子身姿搖曳,有人撫琴,有人彈奏琵琶,更有人隨風而舞。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衣著打扮一個比一個仙氣飄飄,唯獨有個穿著粗布衣裳踩著草鞋的少年,與此境格格不入。

打了一斤酒,少年提著酒葫蘆往那片竹林走去,時不時抿一口,其實就是沾沾嘴唇。以他現在的酒量,三口就得暈乎。

周至聖說劉赤亭心機深沉,說的不錯。所以劉赤亭猜得到紫菱定然有所算計,但他想不到會被如何算計。

眼下就兩個選擇,一頭扎進那個紫衣女子布好的口袋裡,或者遇事而不理,找個機會離開觀海城。只要消失在暗中那人的視線之中,有玉筆在身,他再無可能尋到自己。

原本是打算先看看的,但先前見著秋鴻與那些孩子,劉赤亭忽然間覺得自己不是東西,為何要遇事那般冷靜?冷靜不就意味著冷血?

清清與那些孩子的眼神,與山匪寨里的泥腿子看鄧大年時,一模一樣!

或許秋鴻便是那些孩子眼中的鄧大哥了。

不知不覺,已經進了宅子,回了小院。

玄陽還在睡懶覺,劍就靠在樹下,不用想也沒人拿得動。

可是門前台階上,坐了個小姑娘,手裡還拿了一壺酒。小丫頭困得不行,腦袋直往下點。

劉赤亭走到小姑娘身邊坐了下來,輕聲問道:「坐這兒幹嘛?」

清清聞言,趕忙睜大了眼睛,先看了一眼身邊草鞋少年,隨即便雙手捧上一壺酒,一臉笑意。

「對不起,我來跟你道個歉。我錯怪你了,紫菱姐姐給我講了你的事情,你是個好人!」

劉赤亭一樂,接過酒,笑道:「他們對你很好嗎?」

清清點了點頭,先是笑了笑,隨後又低下了頭。

「我們的爹娘為素月坊種田,後來……後來靈田被人搶走了,爹娘……爹娘那時候就死了。後來老坊主也突然死了,我們……我們就成了孤兒。」

清清埋著頭,嗯了一聲,「坊主跟紫菱姐姐說,他沒爹娘了,我們也一樣,就把我們接來了這裡。」

劉赤亭輕輕按住小姑娘的腦袋,問道:「那他們為什麼要照顧你們?」

小姑娘不知如何作答,反問道:「因為?」

說著,小姑娘抬起頭,「哎呦,忘了正事兒了。紫菱姐姐說,明日咱們一起去採珠。」

這次劉赤亭是灌了一口酒,放下酒葫蘆之後,輕聲問道:「因為什麼?」

遠處傳來幾聲咳嗽,有人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好因為的?多養他們幾個孩子,能花我多少錢?」

劉赤亭無奈道:「對不住,我心臟。對了,一直想問,坊主黃庭宮是怎麼受傷的?」

清清立馬挑出來,「是為了保護我們!」

……

城裡素月坊,高樓之上一間屋子,有個脫到只剩下肚兜的女子端坐鏡前。

鏡中那張臉蛋兒被稱為觀海城三美,可她看著那張臉,怎麼那麼虛偽,那麼噁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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