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八)

周四(八)

此時此刻,工地上那些昏暗如無物的燈泡也給人以莫名的心安。儘管如此,每個人的腳步還是很快,沒有絲毫輕鬆。直到跨進刀疤的房門,才齊鬆了口氣。

朋友將莫三千扶到椅子上休息,我們四個就開始大眼瞪小眼。我問朋友:「我以前聽說黃道仙不是可以叫魂上身嗎?為什麼還要做走陰那麼危險的事情?」朋友說他先前其實已經給我說過了,人是沒有辦法強制魂魄上誰誰誰的身的。所以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唬人的玩意兒,要想問魂,就必須自己去探陰或是走陰。

我覺得自己的抗驚嚇能力已經得到了質的飛躍,此刻也不那麼害怕了,就跟朋友錢卞問了些有的沒的。

大約過了有一個小時,莫三千看似終於有了力氣,她艱難地挪了挪身子坐好,上來就劈頭蓋臉把我們全部罵了一通,一個活口也沒有留,連朋友都中了槍。

我們自當一個個垂頭乖乖受著,因為我們的疏忽,可是差點害人丟了性命。她罵完了長舒一口,閉目養起神來。

朋友朝錢卞甩了個眼色,錢卞思索了會,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直到我朋友一腳把他踹到莫三千面前,他才支支吾吾地問:「那個……莫師傅,您這次走陰走得如何呀?」

「走得好啊……」她拖著音怪聲怪氣,「險些回不來啊。」

「……」錢卞趕緊賠笑,「莫師傅這事兒真是咱們的錯,給您賠不是了,回頭我再到府上好好給您請罪成不?」

她這才睜開眼,眯縫著瞧錢卞,幽幽道:「你倆說得很對,再晚一天,這小子就要沒命了。那鬼是已經跟他眼對眼了……」

我頓覺周身溫度降了降,先前我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朋友和錢卞並沒有給我肯定的答案,只說是那鬼已經離我極近。

眼對眼……

我又想起那銅錢孔中看到的暗紅和門縫下的光景……

「我在下頭找到那女鬼了,」她瞥了我一眼說,「也問了魂,知道她生前是成都人,原本長得漂亮學歷也高,多年前來上海工作遇到一個男人,兩人很快打得火熱。那男人家裡條件很好,是香港人,這建築工地就是他們家的。」

「媽的,又是被男人害的?」我看莫三千說這話的時候很是不屑,估計她瞧不上那男人,趕緊附和著罵道,「咱們男人堆里怎麼出了那麼些個渣滓?」

她沒搭理我,繼續道:「兩人談了一年戀愛準備結婚了,也算是順風順水一路無阻。婚後第二年就有了孩子,一次去檢查的時候女人被查出來有先天性心臟病,從前一直沒有發現,這下查出來了,醫生說如果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那就得冒極大的風險。可女人覺得自己愛老公,如果這輩子不能有一個他們兩人的結晶那麼她的人生就不完整了,所以她不顧醫生讓她引產的建議,硬是要把孩子生下來。

本就是富豪人家,不缺錢也不缺人,一家人把女人當公主伺候著,那十個月也算是她最幸福的日子了。十月懷胎,有驚無險,女人為男人家生下一個女孩。結果一家人的態度驟然就發生了些變化,原本伺候她的傭人撤了,但好吃好喝的還是供著。坐月子的女人最忌諱家裡人態度大轉變,這樣很容易得產後抑鬱,所幸女人受過高等教育性子也算豁達,沒將這些事放在心上,一顆心都撲在了孩子身上。可半年之後,女人的婆婆找她談話,說是要她再生一個孩子,最好能生個男孩子。」

刀疤皺眉插話道:「這什麼意思?醫生不是說那女人身體不行嗎?生一個已經勉強了,怎麼還要她生?」我點頭贊同他的話。莫三千冷笑道:「現在這些有錢人家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極重的,生了個女孩兒他們肯定不能高興。」

「那她生了嗎?」我問。

「生了能抓你腳嗎剛剛?」她沖了我一句,看我吃癟,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但只是一閃而過,立即又恢復冷漠的表情,「就是沒生,她嘗試過跟自己老公溝通,但她老公一家人口徑出奇相同,就是要她再生一個男孩。要知道,如果這時候她答應了,那相當於兩隻腳踩進了鬼門關。

這事情就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公公婆婆對她冷言冷語,漸漸連老公也對她不聞不問。女人原本開朗的性子也漸漸陰鬱起來,不去工作無心打扮,短短大半年,像是老了十歲。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老公竟然帶了女人回來,就在他們的婚房裡廝混,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開來。

她先是跟老公對峙,可她老公一句話叫她啞口無言,他說『既然你不能給我生兒子,我找別人生還不行嗎?哪管那麼多事你,我供你吃穿還得受你管束?』於是她去找公公婆婆,結果兩個老人的答案也是一樣,既然你不能給我們生孫子,那我們就找別人生。

她頓時心灰意冷,雖是不舍,但還是狠狠心拋下自己一歲的女兒,買了機票從香港飛回上海。結果她一走三個月,老公那邊連找都不找她,卻在第四個月,一紙離婚協議書寄了過來,這次她算是徹底死了心了,到這個他們家公司剛談下的建築項目工地里,穿上紅色長裙,從上面跳下來。」

我看到刀疤明顯打了個顫,他問:「她為什麼一定要穿紅衣服啊?」

錢卞替莫師傅答道:「一般來說死時穿紅衣是為了詛咒。中國人相信凌晨穿紅衣自殺能化作厲鬼,估計這女人是想化為厲鬼也不放過那家人,所以你們這工地的房子才會怎麼都造不起來。」

這女鬼的經歷不禁讓人惋惜,著實是個可憐人,可她隨便害我這樣的無辜的人也不行啊。我嘆道:「這女鬼的身世也實在可憐,您從她那問到了那麼多,那她有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

「沒有,你現在想活命就要把那一家子找來,這樣才能有法子破解。」莫三千淡淡地念叨道,「解鈴還須繫鈴人。」

說得容易,但那一家子系鈴人是遠在香港的富豪人家,哪能說找來就找來。我一下愁眉莫展,刀疤已經聽得一臉獃滯,這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就是我們老闆?你們去找我們這一區的負責人,他有辦法聯繫到。」

我跟朋友相視一眼,負責人應該就是前幾天我們講過的那個禿瓢,我們立刻啟程,天不亮就到了他們公司樓下,一開門便憑著刀疤的員工證長驅直入到負責人的辦公室前等他。

負責人過了十點才到公司,一見我和朋友,臉色倏然難看起來。我們跟著他進了辦公室,不等他問就率先開口:「我們已經查過了,那個自殺的女人就是你們公司那個香港老闆家的少奶奶。怪不得死了人連新聞都沒有,恐怕是用錢壓下來了的吧?」

被朋友這番話一說,那負責人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緊抿著嘴一語不發。后我與刀疤又採取威逼利誘義正言辭攻勢,他終於鬆了口,將電話交給我們。

我們撥了長途過去,將來意一說,對方先是沉默,然後立馬答應動身飛上海。比起他們是因在乎這裡的生意,我更願意相信,他們是因為內疚。

私人包機真是迅速,當天晚上就到達了目的地。三個人和一個孩子十分低調地到了工地,我一看,這個女孩子估計就是那女鬼的女兒了。再看這三人,各個人模人樣,誰曾想這樣三個穿著名牌衣服的人,內里卻是已經滿是壞棉絮,以至於能幹出這種事。

對於交涉明顯朋友和莫三千都不太擅長,所以就交給了錢卞。他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對方深信不疑,香港人原本就比較信這類東西,加之先前他們已經找過大師來看,可見早早就相信這裡有鬼魂的說法。

「這位大師,您看這事該怎麼處理,都聽您的,多少錢您說。」那個西裝筆挺的老男人語氣很是急切。

「哼。」我聽到一邊莫三千冷冷從鼻子里出著氣,別說她了,我也不屑,這人說話的字裡行間透露出他認為錢能擺平一切的銅臭味。

錢卞也不願與他再多說什麼,將一些要注意的事詳細講了遍,一行人帶著裝備再次到了那棟詭異大樓的樓下。

同樣的手法,朋友和錢卞在大樓兩邊挖坑點香,唯一的區別就在於他們埋下了三根紅繩,很長,足足有幾米,而且沒有全部掩埋進去。朋友將露出來的紅繩一端遞給那三人說:「這女鬼在這裡那麼多年,陰魂不散,說到底就是因為對你們存了很大的怨恨。接下去你們要對她道歉,同時跪著進樓,一直跪到走道那頭,將紅繩綁在那邊窗戶上,這樣三根紅線有你們的氣,那女鬼才會出來,我們就能超度她。」

今天整個工地的人員都被清出去了,大老闆也不用怕失了面子,三人聽完直點頭,接過繩子站在樓道口,只等著朋友一聲令下。

朋友讓他們先跪著,錢卞用幾張黃符挨個兒卷在三根紅繩上。與他們一同來的小女孩看不懂這是什麼情況,一雙閃亮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一切,我將她拉到身邊,她也不怕我,抓著我的手盯著那個陰森的樓道。

「進去吧。」朋友說。

我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三人跪著前行,消失在這青天白日時仍一片漆黑的走道。不自覺往前跨了一步,身側那個孩子緊緊拽著我的手,小小的手掌柔軟溫暖,我回握住她的小手,目光又向樓中投去,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這樓給我的感覺怎麼不對了?

朋友走到我身邊淡淡道:「你感覺到了吧?」

「怎麼回事?」

「這樓里的陰寒少了大半。」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感覺到的不同在這裡!「為什麼?因為那三個人的道歉?」

莫三千的冷笑聲從身後陰測測傳來:「道歉?恐怕是怕這塊黃金地段浪費了。」

「是因為這個孩子?」我問。

朋友點點頭:「縱然成鬼,也還是沒法忘記自己的孩子。加之她死前曾狠心離開女兒,恐怕對女兒也心存愧疚。」說著他朝錢卞看了眼,「他們應該到了。」

錢卞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先是點著一張黃符丟進金缽,然後把缽反扣在地上。反覆著這動作往樓里走,每經過一張掛在紅繩上的黃符,就將其燒掉。等他走到盡頭,三根紅繩均被燒成了數段。

接著朋友也走了進去,他手上拿著一個鈴鐺,走兩步搖一下,我聽著那聲音,他應該是在走道的正中間停下腳步,然後繼續搖著鈴。

大約搖了五分鐘,裡邊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怎麼了?」我問莫三千,她卻只是搖頭不語。

我焦急地朝里張望,一不留神,身邊的孩子突然脫開我的手跑了進去。我一下傻了,也不知道那時候腦袋裡在想什麼,竟然跟著追了進去。

孩子的步速很慢,不消一會我就追上了,等我將其抱起來,卻發現我們正站在走道的中間,而朋友此時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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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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