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頭骨連成串
第163章頭骨連成串
安陽城始設於秦朝,原先是大縣,兩漢時將安陽之地分給盪陰縣、黃縣與北面鄴縣,晉朝時又在安陽城以東四十里地增設長樂縣,此縣便成為普通小縣,轄地戶數勉強過萬。
名士陸機帶兵北上時,為防軍糧不濟而兵卒潰散,只帶了原先駐守在盪陰縣的一萬人馬北上,與前鋒軍駐守安陽城的那一萬人合營駐守,其餘六萬甲兵民夫各自駐守六座縣城。
安陽之城,城不過兩丈高、池不足一丈深,所依仗的唯有北面的漳河,兩萬大軍擠在城內等著南邊的成都王派兵北援。
這支晉軍的頭頭腦腦明白若被圍城則萬事皆休,於是派出了精銳騎兵在漳河一帶日夜巡邏,就防備著鄴城內的賊兵大舉南下。
在鄴城、安陽之間的漳河河段,河槽滾動,塌岸坍堤,堤防彎曲,堤距可達一里半到六里,水深卻僅有三到八尺,部分淺灘堆砌石塊后,可直接走過去。
陸機派出的騎兵雖然發現了準備大舉渡河的賊兵,但賊兵也有小股騎兵提前渡河,雙方以上千名弓騎兵來回衝殺數個回合后,安陽騎兵徑直退回到了城池裡。
「安陽至盪陰縣僅有五十里地,精兵一日可達,請成都王速派援兵北上,此城之內多是牙門軍,即便是賊首李昊親自帶兵前來,將士們拚死也能守住兩三天。」
縣衙內,急得團團轉的陸機等成都王派來的監軍孟超來了后,湊上前吩咐道。
此次剿滅賊兵,司馬穎帳下最親信之軍便是那四萬自鄴城帶出來的軍戶兵,可惜這四萬兵的家屬都在鄴城附近,成都王也不敢讓他們與賊兵大戰,只得帶在身邊當督戰中軍。
前鋒軍里的堪戰之兵都是洛陽中軍里的牙門軍,安陽城內這兩萬人也不例外,牙門軍家屬都在洛陽近畿,即便被賊兵打潰散,牙門軍士也會想方設法逃回洛陽,這才是晉廷敢派兵北上剿匪的關鍵。
「原先都督議定以漳河為依仗,如今賊兵已經過河,午後便可開始攻城,安陽城又小又破,兩萬大軍守此一城實在可惜,不如都督下令全軍東進長樂城。賊兵兵力不足,即便佔據了安陽城也守不住,等成都王中軍一到各路前鋒軍再與中軍合圍安陽,進而收復鄴城。」
孟超是成都王親信宦官孟玖之弟,孟氏出身寒門,與陸機、陸雲這兩江左名門相互看不順眼。
陸雲也跟著老哥在前鋒軍,先前分兵駐守鄴南八縣時,孟超曾提議讓他這個監軍總領頓丘四縣之兵,但陸機為了提振弟弟陸雲的名望,便讓陸雲總領。
「成都王就在盪陰縣,我身受大王厚恩,怎可不守一城就丟城棄地?況且賊兵只來了一萬有餘,若大王發兵及時,足可圍死這一萬賊兵於安陽城下。此事勿需多言,請孟監軍領兵求援去吧。」
據各地斥候回報,鄴城附近賊兵約有三四萬,此次攻打安陽城只來了一萬有餘,那必定是抱著攻鄴南八縣其中一城來的,若是圍攻不利自會退去。
趙王司馬倫敗亡后,陸機、陸雲的僕人花了上百萬錢才將他倆從牢獄里弄出來,而後陸家像流水一樣的撒錢,才讓陸機在成都王跟前混到如今的地位。
如今之局勢,不管賊兵來了多少,這位江左名士都要守上一守,反正死的是洛陽牙門軍,既能給自己增添名望,又能消耗牙門軍兵力。
此次大舉剿賊,成都王也打的是消耗洛陽中軍實力之舉,若棄城東撤以保存兵力,陸機反而要受重罰,輕則入獄蹲監,重則腦袋搬家。
與陸機不同,孟超久在軍中任職,雖說經常縱容屬下軍士劫掠百姓,但遠比陸機兄弟熟悉軍心。
「牙門軍本就無心平叛,出征前朝廷也沒大分賞錢,此時強令將士們守城,恐怕要賠上這兩萬人。」
孟超可不想將自己部屬搭進這座死城裡,局勢眼瞅著要亂起來,誰手上有兵誰就能獲得權勢,「都督要想守城請自便,我屬下五千牙門軍士得跟我走。」
都督陸機想的是讓孟超只帶百十人南下求援,可不是讓他帶上五千精銳軍士先逃。
「大敵在前,若將軍帶走部屬,其餘各部必無心思死守,此事萬萬不可行。煩請將軍準備南下求援。」
陸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孟超也不和這位南方都督廢話,徑直轉身離開,帶著親衛出了縣衙之後,便號召屬下將口糧軍帳裝車,準備南逃。
數千人的準備南下的動靜瞞不過城內的都督陸機,也瞞不過其餘牙門軍和隨軍民夫。
敵兵未至,城內軍心卻被孟超這一舉動弄的人人思逃,都督陸機沒辦法,只能以商議軍情的名義再度將孟超請到縣衙,設伏斬殺。
孟超的首級被懸於東門,陸都督三令五申朝廷要死守安陽城,盪陰城、長樂城等地的鄴城兵、牙門軍也會快速發援兵后,城內守軍才稍稍穩住軍心,摒棄了南逃之意,開始規規矩矩挖溝壕、加固城牆。
正午時分,吃完午飯的一萬餘名義軍將士終於整隊完畢,在安陽晉兵翹首以盼的眼神中抵近到北門附近。
除去正常的旆旗、旌旗、令旗外,義軍還有一桿相當醒目的長木杆,頂端則是五顆被漆了黑料的頭骨,前三顆新近從溫縣挖出來,后兩顆則是兩位死在義軍手下的司馬氏藩王。
大旆旗之下,李輯、盧嶸、王彌這三位中郎將圍在大將軍身邊,等著大將軍分配他們的攻城職責。
義軍軍制下,一名中郎將管轄三位校尉,名下有甲兵四千五百,以及輔兵五百。
此次攻打安陽守軍,李輯、盧嶸兩人的甲兵和輔兵全部南下,王彌所部只來了一千五百名騎兵,此外尚有一千五百名大將軍親兵,千名左右的從軍民夫,從軍民夫主要負責架橋填河、推送軍械。
以及率先填城頭的雜兵,主要是先前俘虜的王澄和那伙潑皮,以及鄴城內搜刮而來的罪犯。
王澄和那伙潑皮運氣相當不錯,攻鄴城時雖然也被逼的爬梯子,但活下來的人超過五成,為首的王澄身中兩戟,被捅了兩個窟窿眼后躺在城頭上裝死,居然沒被補刀。
養了快三個月後,這位琅琊王氏族人已和常人無異,能跑步行軍了,偏巧晉廷再次大舉北上征剿,大將軍便特令帶上他和倖存下來的那些潑皮,繼續讓他們爬梯子攻城。
「陸機就在城內,守軍能有兩萬人,牙門軍甲兵大概一萬五千,其餘五千是從司州各郡徵發的民夫,可忽略不計。」
王彌將麾下騎兵探查到的軍情講給大將軍與同袍們聽。
「陸機經營安陽城不到十天,連城池薄弱之處都沒來得及包磚,唯獨將護城河拓寬加深。此次攻城與之前數次略有不同,先派輔兵、民夫填河,而後眾將士逼到城下,派幾個百人隊架梯子攻城,剩下的將士直接鑿開夯土城牆。」
李昊指著那幾段夯土堆砌而成的城牆下令。
此次大戰後,義軍最佳的局勢便是佔據黃河以北的幾十座縣城,最差形勢便是死守鄴城,不管局勢怎樣演變,毀了鄴南各縣城牆對義軍都比較有利。
李輯、盧嶸等兩位主攻的中郎軍領命而去,他們負責的城段大致以城樓為界限,一部一半。
「王彌找幾個說話流利的晉兵斥候,派他去南邊的盪陰縣,告訴司馬穎,司馬氏藩王人人都在頭骨幡上有空位,若他想保住小命,就閹了自個兒率大軍來投,我給他一個小黃門當。」
此時的司馬穎必不可能帶兵投降義軍,李昊這麼做只是噁心一下這位成都王。
王彌領命后也去親自挑人,這兩天他的部下抓了不少安陽縣附近的的晉兵斥候。
大旆旗下的戰鼓聲快速響起,數千名甲兵蜂擁而至,將較為輕便的盾車推到護城河之前,義軍弩手躲在盾車之後向城頭射著箭只,以掩護填河的輔兵和從軍民夫。
多次清剿戰場后,義軍的甲胄已經超過了將士之數,戰兵都穿著筩袖鎧,或加了披膊的兩當鎧,輔兵胸前都有札甲片,連填河民夫身上都穿著皮甲、藤甲。
輔兵的鐵甲雖然能把胸前防護的更加嚴密,但前身重後背輕,倒不如身穿藤甲的民夫幹活麻利。
這些被徵發的民夫大多是汲郡士族的蔭戶,義軍控制了鄴城附近后,大致將土地清丈一遍,原先軍戶兵的田地登記在冊,把士族田產收了后,以一戶五十畝的標準分給了各蔭戶。
當然,義軍地盤擴張后,各地戰兵、守兵家裡的田產再次增加,每戶按所在各郡情況,所得田產從七十畝到一百畝不等,臨陣斬首的獎賞也變為一顆首級二十畝地。
得到田產後,鄴城附近的汲郡百姓對義軍忠誠度大大增加,甚至還有貧民拖家帶口往北走,與南逃的士族成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次攻城,這些民夫幹活也相當用心。
城頭之上的晉兵也用大弩重弓壓制填河之兵,數架投石機連續擲下彈丸,試圖摧毀城外賊兵的軍械。
上千名輔兵與民夫幹活的速度不算慢,照目前進度下去,多半個時辰義軍就能將護城河填出兩條足夠寬的通道來。
感到威脅后,城上的弓弩射擊頻率大大加快,即便有幾十架盾車遮掩,義軍輔兵、民夫依然出現了不小的傷亡。
「王彌帶兵在護城河一周射箭,壓一壓敵軍氣焰。」
為了減少傷亡,李大將軍朝躍躍欲試的王彌下令,大旆旗之下旗牌兵揮動令旗,這一千五百名騎兵穿戴好甲胄后翻身上馬,在護城河一帶來回馳騁,與城頭之上的晉兵互射。
發掘了司馬家的溫縣祖墳后,這位飛豹將軍在義軍的地位上升不少,大將軍在鄴城整頓降兵時,給他撥了一個滿額的越騎營,拋開大將軍親兵,就數他名下的騎兵最多。
義軍騎兵多數來自降兵,少數由軍吏們選拔訓練而成,即便大將軍下令全部馬鞍都配備雙鐵鐙,所得騎兵仍舊以弓騎兵為主。能以卜字戟、長矛在馬上列陣殺敵的精銳之兵還是不多,且大部分被大將軍選入親兵。
王彌轄下騎兵的加入讓義軍輔兵民夫傷亡速度減慢,但晉兵的反擊仍然不可小覷,為了加快填河速度,李昊便讓親兵中的一幢弩兵隨他逼近到護城河前。
這群弩兵部分來自原先降兵,部分來自種地壯丁,用刀、戟近戰互砍互刺的實力很一般,但強在腹背力量不錯,所裝備的弩基本上都是腰張弩。
腰張弩往往是單兵弩中弓力最大的,使用時軍士們需坐在地上,雙腳揣入拇內,兩手拉住鉤鎖,身體向後傾倒,以腰力撐開弓弦,使勾機掛住釩鉤。
奇妙之處在於,種地農夫背穀草時,也是身體向後傾倒,將麻繩扯緊后,再翻身而起。
腰張弩張弦的動作與老農背穀草不同在於,一個是前半個動作發力,另一個則是後半程。
因為弓力夠大,腰弩兵在一百二十步到兩百步都能射中敵兵,為了提高壓制能力,親兵軍吏把這五百名腰弩兵擺在了敵軍投石機的射程之外。
能威脅到他們的唯有晉兵的腰張弩和靠牛馬等畜力拉開的床弩。
「對準自個兒的垛口,看到有人露頭就射,不要怕浪費箭只,大將軍特地派了輔兵給咱運箭。」
名為李戶的弩督提醒著他的下屬。
大將軍親兵有六校,整整九千名甲兵,他這種管轄五百軍士的兵督也才十八名。
親兵的選拔標準與正常義兵稍有不同,一般是特選某方面強悍之人,比如這幢腰弩兵,都是靠張開弩弦的次數入選。
義軍加大反制力度后,城上晉兵也明白敵兵是來真的,於是不再吝惜守城物什兒,箭矢、石頭可了勁兒的往敵兵軍中發射。
最能造成殺傷的四架床弩更是一箭也不間斷的射敵,每架床弩配了六頭牛,三刻鐘不到,拉弩的牛都累的嗷嗷直叫,晉兵們用鞭子抽才能讓這些牛接著拉弦。
雙方拉扯了多半個時辰后,義軍終於填出兩道路來,雖然還需要繼續拓寬,但長梯已經被兩位中郎將派人扛到了城下,率先爬梯子的雜兵、王澄和潑皮等人也被趕到了城腳。
上千名義軍將士按各自部屬過了護城河,部分圍在梯腳一周,部分人則選定了夯土城牆,開始硬鑿。
當然,硬鑿城牆之前義軍將士大多弄濕了外層衣物、頭髮等,以防敵兵潑油放火。
手持戰斧的李昊被親兵簇擁著過了護城河,城上晉兵的糞汁兒、滾木、熱油集中在幾架長梯附近,對城腳附近的義軍將士只用石塊驅趕。
親兵們舉著盾牌護在大將軍頭頂,李昊用寬如人臉的斧面一下一下削砍夯土塊。
義軍開鑿城牆的動靜讓城上的晉兵大吃一驚,他們原先提防的是賊兵精銳爬梯子上來硬攻,為此陸機還挑選了四校之兵,先發了賞錢以提升士氣。
「都督快看,三四伙賊兵正在開挖城牆。」
有不怕死的晉兵探出垛口看清了形勢后,將城下賊兵的舉動稟告給上城指揮的都督陸機。
「快,滾木、熱油伺候,糞汁兒留著往長梯上潑。把城內民居的門窗拆下來,點燃了往城下扔。」
陸都督不明白敵兵是準備爬梯子攻城還是挖塌城牆后一舉破城,或是兩種對策雙管齊下,但他知道,再不拚命安陽城可守不到晚上。
派去求援的校尉已經出發,為了防止孟超哥哥孟玖壞事,他還特意叮囑求援校尉不要將孟超已死這事說出去。
晉兵開始大量用燃燒的木柴、煤炭、門窗驅趕城腳的賊兵,這個應對很有效,大部分賊兵退回到了護城河外側,僅留施工的少部分壯漢。
四處鑿城地點中,以李昊這一路開挖的最快,每挖開兩步,便需要用木板頂在頂端,並用木柱撐柱,以防散土掉下來影響施工和將士們搬運鬆土。
半個時辰后,大將軍和身邊親兵便徹底鑿出一條可容三人並排直立行走的側門,城內晉兵也大致知道這處被開鑿的最快,內側夯土剛被挖開,幾息之間便有上千隻箭射入缺口。
盾車也無法通過這處特殊的側門,李昊便調來後面親兵中的伍長、什長等五十名底層軍吏,跟著他手持大盾殺入城內晉軍軍陣中。
這道側門吸引了不少晉兵,城頭上的壓力驟輕,李輯、盧嶸兩位中郎將抓住時機,又派出將士架著梯子攻城。
填河民夫將護城河拓寬之後,義軍所攜帶的各種軍械都能運過來派上用場了,都督陸機只關心牙門軍甲士能否防得住從夯土小門殺進來的賊將,將城頭上的防務交給了幾名中郎將、校尉等人。
城上晉兵對其餘三處硬鑿城牆的義軍將士降低火燒次數后,這三路也陸續挖開,讓陸機徹底心死。
他準備的防備敵將之兵還在一幢一幢往前沖,等敵將帶著親兵們殺散五百人後便又派五百人上去打車輪戰,可沒承想城頭、另外三路鑿城賊兵也陸續破城而入。
就這情況,連傍晚都守不到。
陸機想不明白的是,賊將這麼驍勇也就罷了,為什麼連賊兵、填河民夫都一個個悍不畏死,能冒著床弩之茅箭玩命填河、攻城。
……
盪陰縣,申時末、酉時初。
太陽無精打採的掛在西側天空之上,似乎馬上就要落山。
盪陰縣附近的晉兵營寨連綿數里,這座小城容不下成都王的中軍,大部分的晉兵只能住在城外。
得到安陽縣的前鋒軍都督陸機求援后,司馬穎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當即派出中軍里的牙門軍軍士、許昌軍軍士陸續北上,即便趕到安陽縣時已近傍晚,也要派兵消耗這伙膽敢渡過漳河的賊兵。
此時北援的晉兵已經開拔了五萬有餘,司馬穎親率的五千督戰騎兵才堪堪走出軍營。
五名晉兵斥候被帶到這位成都王面前,而後轉述了宇宙大將軍帶給他的話。
「我兄司馬乂之頭骨也被漆了黑料?還讓我自閹后率軍來降?他以為他是誰?」
聽完斥候的話后,司馬穎怒不可遏,就帶著一萬人南下,這李昊竟能如此囂張。
「全軍全速北上,今夜我要盡屠安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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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