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痛徹心扉
話音落地,紀凌修冷漠開了槍,連續射擊。
靳安猛然側身,避身於一側書架后,「哥們兒,我要丟姓孟的出來擋槍了。」
他隨手拋出了一個白色的人形衣架模型混淆視聽。
紀凌修沒上鉤,在靳安拋出人形衣架模型的時候,眉眼微抬,冷漠射擊。
靳安趁機一個滑沖近身逼近紀凌修,卻被一直潛伏在暗中的菲佣踢身上前,那菲佣似乎特別能打,擋在紀凌修身前,跟靳安招招過狠不落。
靳安久經沙場,高大的體型幾乎佔據壓倒性優勢,不過三五招便一個重重的迴旋踢將那菲佣踹飛,猛然閃身避開紀凌修的射擊,鐵臂凌厲揮拳砸向紀凌修的臉。
卻在最後一刻,靳安憤怒的拳頭遲遲沒落在紀凌修的臉上,他處處手下留情,處處不傷著紀凌修,所有的招式都是憤怒的重重虛招。
只是剎那的遲疑,便被這密室里的機關暗器擊中了肩膀,靳安踉蹌往後退了幾步,一枚鐵釘從紀凌修身後的酒柜上射出,這間密室機關重重。
紀凌修陰鬱冷冷看著靳安,他從不打沒把握的仗,他要麼不出手,若是出手,便是有必勝的把握。他只需要輕輕扯下牆壁上歐式掛鐘的吊墜,這間密室里的人瞬間能成馬蜂窩。
我想要出聲阻止,心臟突然痙攣般難受,整個人喘不上氣來。下意識扶著牆壁強撐著癱軟的身子,痛到炸裂的頭抵在牆壁上輕輕磕著,雙耳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
摸了一把腰間,腰間裝著葯的荷包丟失了。
無意間瞥見牆壁另一側的小黑板,上面書寫著化學元素的計算公式以及人體結構,特質子彈中毒生效的時間,以及中毒后三小時內必須消解,超過三小時,孩子回天乏術。
拏雲中槍以後,每多活一天,紀凌修便畫上一筆。
他在第四天那裡,打了一個叉。
似乎是孩子最多存活的時間。
哪怕寧乾洲請來了生化專家研究,最多給孩子延長四天的生命。
時間越是延長,孩子劇痛反應越強烈……
紀凌修全部瞭然於胸。
心臟忽然炸裂疼痛,整個人像是碎掉了,我眼前一黑,一頭栽倒下去。不曉得昏迷了多久,我只想就此長眠,感覺自己全身都痛,拏雲喊痛的每一聲,我都痛。
從皮膚滲透到五臟六腑,痛徹心扉。
撕心裂肺。
意識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我驟然喘過一口氣,猛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
我已身處廳堂的沙發上,菲佣跪在一旁給我做心肺復甦,她一直大力按壓我的胸腔,瞧這嫻熟手法,這菲佣不僅能打,還懂急救,幾乎全能。
靳安似乎坐在我一側,腳下踩著一名保鏢。單手持槍指著紀凌修。
紀凌修坐在我另一側,亦是單手持槍指著靳安。
他倆依然互相牽制著,屋子裡的其他人被捆綁堆疊在一旁。
只有孟晚跑來跑去,給我拿葯,幫我倒水喝。她看見我醒了,喜道:「活了,活了,施小姐活過來了。紀先生,你從國外帶回來的特效藥,有用!」
紀凌修忽然傾身看向我。
我像是見了鬼,下意識哀嚎一聲,從沙發上滾下了地,爬進了桌子底下。精神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重創,瑟瑟發抖縮成了一團。
將臉深深埋進膝間,捂住了耳朵。
逃避現實。
孟晚連忙將他推開,急聲,「紀先生,你太心急了,施小姐身體受不得刺激,這是要命的事啊,紀先生,你苦撐了這麼多年,你又何苦呢!」
孟晚轉身安慰我,「施小姐,紀先生他……」
不等她說完,靳安忽然薅住她后衣領將她甩開,他緩緩盤腿坐在桌前,「小施,你月前給我寫的信,我收到了。我按照信件上的內容一一照辦,除了最後一件,其他都做到了。」
「最後一件……」他扶額輕笑,「亦凝沒有當媽的經驗,你突然委託她幫忙帶娃,她又驚又喜,高興得好幾晚睡不著,天天盼著你帶孩子過去,她要做孩子的乾媽。」
他從懷裡掏出一沓信封和照片,笑著說,「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做孩子乾媽么?」
他一一念著那些給我寫信的人的名字,豎起對應的女性照片。
這些人我都素不相識,似乎都是嶺南大家庭里的女性同胞,她們熱情洋溢盼著我過去,靳安如今真的認識很多字了,他給我念亦凝寫給我的信,念其他女性同伴對我的喜愛和敬仰,她們都想給拏雲和星野做乾媽,都想跟我成為家人朋友。
我緩緩顫顫抬頭。
便看見靳安冷靜柔和的目光,他眼裡劃過深刻的疼惜,薄唇驟然抿緊。只是一瞬,他語氣輕鬆,笑說,「你知道多少人愛著你嗎。」
他穿著軍大衣,似乎清瘦了很多,年輕清俊的臉笑容溫和,手中展開厚厚一沓信和照片豎在我眼前。這些信件被他揣在懷裡跋涉而來,將那些熱忱的心親手交付給我。
靳安說,「天塘地區下起了大暴雪,氣溫零下十幾度,平京的軍隊無法長時間駐守,全撤退了。軍車也開不進來,你猜怎麼著?寧瑜滿世界找我。」
他似乎覺得好笑,與我分享這些瑣事,「無所不用其極讓人傳話給我,讓我來找你。因為他們的人進不來,紀凌修容不下。」
「寧乾洲這是沒轍了。」靳安說,「當時我人就在天塘山腳下,若不是寧瑜把找我這事兒搞得太轟動,我部下不至於趕來天塘山告訴我這個消息。」
他小心翼翼伸手,輕輕揉了揉我的頭,「很多人關心著你,雖然大家立場不同,各有憎惡,但大家的態度出奇一致,都不想你出事。」
我的視線落在他肩頭的傷口上,混亂坍塌的精神世界漸漸被靳安一點點喚回片刻溫情的支撐。
靳安說,「軍車開不進來,你猜我怎麼來的?」他笑著引導我開口說話,分散我的注意力。
他說,「老子騎戰馬進來的,然後又翻了半座山,你看過山上萬年不化的冰川嗎?昨夜我見過了,冰川夜裡彷彿會發光,我帶你去看。」
我擦乾淨臉上的淚,緩緩爬出去,伸手顫顫觸摸他肩頭的傷口,「疼嗎?」
他忽然笑,「不疼。」
可他眼底分明泛起隱忍淚花,在燭火照耀下特別明亮。
我看向孟晚,「有急救醫用箱嗎。」
孟晚急忙去給我拿。
我想檢查他的傷口,靳安不讓。我說,「怕感染……」
靳安看了眼不遠處兀立的紀凌修,他轉目看向孟晚,「你會處理傷口嗎?」
孟晚說,「會一點點。」
「小施,你身體還未恢復,先休息。」靳安說,「口述給她,讓她幫我處理。」
我點頭,確實手抖沒勁兒。
於是孟晚按照我的提示,揭開了靳安臂膀的衣物,看見他整條霸氣的刺青花臂,孟晚緩解氣氛般笑說,「好看是好看,就是嚇人。誰能想到,靳督軍在外面是冷麵閻王,內心如此細膩溫柔呢。」
她給傷口消毒,做完系列前期處理后,小心翼翼用鑷子拔除那枚鐵釘。
「疼嗎?」我忍不住又問,「沒有麻藥,你忍忍。」
瞧見他粗糙的雙手有炸裂的傷口,我下意識托起他的手,用棉簽輕輕幫他清理傷口周圍的污垢,小心翼翼消毒上藥,幫他吹了吹。
「不疼。」靳安溫柔低聲。
「你一個人來的?」
「你說不希望有人因你而犧牲,我覺得自己活得不像個人,所以我可以單槍匹馬前來……」
我輕輕笑,視線轉落在旁邊拔出來的帶血的鐵釘上,笑容又漸漸消失。我看向那位菲佣,「這鐵釘有毒嗎?」
菲佣不言語。
我又問其他紈絝弟子,「這鐵釘有毒嗎?」
沒人能回答,眾人看向不遠處的紀凌修,他兀立在燈下,臉色蒼白透明,冷冷看著我。
我抗拒看向那個方向,捧起鐵釘觀察,靳安將鐵釘拿起墊了墊,迎燈觀察,「正常鐵釘。」
「你怎麼知道。」
靳安拿起一枚紀凌修射擊時留下的彈殼,「特製子彈跟普通子彈重量不一樣,材質有區別。這鐵釘若是特製,重量也應有區別。那間房,紀先生經常長時間待在裡面,若是機關出現紕漏,一不小心會把自己搭進去,他應該不會在自己身邊埋這種雷。」
「會不會表皮淬的有毒呢?」我不放心。
靳安揚眉,「小施,你現在比我還多疑。」
似乎徹頭徹尾失去了對紀凌修的信任,我從內心深處排斥問他這種問題,也不願看向他的方向。彷彿他是空氣,不存在。
確認靳安無恙,我扶起椅子起身,四肢依然發麻,心臟難受的犯噁心。我佯裝無事來到窗邊,用力推開一扇緊閉的窗戶。
暴風雪呼嘯,外面天大亮了,滄重天幕下白茫茫一片。平京城的方向被綿延的山脈遮擋,拏雲……星野……
「施小姐,那邊有間房能看到更遠的地方。」孟晚善解人意走上前,「能看到從平京城蜿蜒而來的紅河。」
牽著我往旁邊的房間走去,孟晚看向靳安說,「靳督軍,你跟紀先生聊聊,他心結難消,光折磨自己了。我跟施小姐聊聊……」
孟晚說的那間房,有四扇窗戶相連,全部打開像是看到了一幅冬季江山圖那般,可平京城的方向依然瞧不見。
孟晚關上門,柔聲說,「施小姐……」
我轉臉看她。
她是我兩輩子的假想敵,上輩子我從未跟她正面交鋒過,可我知道她在紀凌修和寧乾洲之前反覆橫跳,她跟紀凌修很親密,卻也是大佬的公共情人。
我對她的成見頗深,總是用最壞最惡毒最負面的想法去揣測她。重活一世,我將她從我的生活里完全剔除,所以她幾乎不再出現。
可如今跟她進一步接觸,她並不似上輩子我認為的那樣惡毒糟糕。
她扒開袖子給我看,胳膊上有幾顆腐爛的皰疹,「我染病了,活不久了。」
我輕輕蹙起眉頭,隨著心臟陣痛的頻率,我曉得她的結局。
她笑說,「施小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對我有很深的成見。你好像總有話對我說,可我總想躲你。」
她放下擋風簾,「因為,我倆是兩個世界的人啊,你是天上的星子,我是地溝里的蛆蟲。我好羨慕你曾經擁有的那份純真美麗,讓人心生保護欲,每次看到你,我都無地自容,處處與你避開。」
我說,「孟晚,我曾經也很羨慕你,我羨慕你了兩輩子。你聰明,善解人意,懂得變通,這些都是我沒有的。」
她以為我開玩笑,掩嘴柔柔笑起,「我知道為什麼你招人喜歡了。」
她說,「我自幼家境窮苦,酒鬼爹爹為了錢,把我賣進了妓院,是紀先生給我贖身的。卻被你爹爹搶先一步高價買走,我模樣生得好,他們輾轉幾道官員之手將我送給了寧乾洲,想把我安插在寧乾洲身邊。」
我曉得。
孟晚給我倒了杯熱水,「那時候寧乾洲20多歲,他初見我的時候,神情有幾分謙敬的內斂,唇角帶笑。看起來好像中意我,我以為自己入了他的眼。他帶我出席過幾次活動,抬高我身價以後,便有內閣大佬向他打探我,他便將我送人。這時,我才知道他帶我出席活動的用意,是讓更多位高權重的大佬看到我,讓目標人物注意到我。」
這是寧乾洲的手段,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不純粹,都另有深意。
「這期間,你向他索要我,紀先生也一直在暗中托關係幫我。」孟晚眉目含情,「本以為寧乾洲真的放過我了,可你家和紀先生家先後出事,我便又落到寧派手裡,送給了上面那些惦記著我的人,幫寧乾洲獲取情報。內閣有專門的情報機構,特務組織。這期間很複雜,我經常徘徊在這些機構之間,施微,你見過人間地獄嗎?我見過,就在他們那裡。」
她沒細說,輕描淡寫概述她的經歷,「就很難,也很苦。紀先生回彥海定居以後,他再次將我從那些大佬手裡贖出來,一直保護著我。我是自願向他泄露情報的,可紀先生家還是被寧乾洲搞得家破人亡,我也沒逃掉,因為我掌握的情報太多了,要麼死,要麼繼續做。」
「那些年,寧乾洲搞資本擴張,大肆斂財。我就輾轉在實業家之間,替他搞死了幾個強硬派,直到紀先生在海外蘇醒,紀先生沒死,他醒來以後,聯繫我,幫我從國內逃到國外,我才又脫離苦海的。」
紀凌修醒來,第一個聯繫的人是孟晚。
「我跟你說這麼多,只是想告訴你,你別被紀先生剛剛發瘋的樣子嚇到了。」孟晚說,「他這些年過得也很苦很艱難,當年你們婚禮現場看似只有寧乾洲和紀母兩方射出了子彈,其實不是的,其實現場有第三方勢力蟄伏。」
我皺眉,「第三方?」
「當時紀先生一心想要退出,帶你出國定居,所以堅持撤資彥軍,換掉彥銘。彥銘心生記恨,安排殺手跟進,找準時機射殺紀先生。婚禮現場看到紀母瘋了似的開槍,殺手找到了混淆視聽的機會,遠距離射殺紀先生。誰知彥派安排的殺手和寧派安排的殺手都瞅准了這個機會,雙方射出的子彈軌跡撞上了,兩枚子彈空中碰上,導致偏離了軌跡,但是一枚子彈飛濺的碎片切中了紀先生的頭部。」
「彥銘膽小,怕被發現,讓殺手清除了現場留下的痕迹,子彈和彈殼碎片都悄悄處理了。寧乾洲當時想把這事兒嫁禍給靳安,子彈用的靳派進口的牌子,所以他有恃無恐,沒處理。這就導致了你們後期調查的時候,沒查出來彥銘。」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彥銘家會被滅門……
「醫院的主治醫生收了紀凌修姑姑的天價巨款,幫忙隱瞞。那碎片極小,卻也致命,紀先生在那間醫院地下室滯留治療了兩個月,趁寧乾洲放鬆警惕的時候,暗中送去國外的。他昏迷了一年多,醒來又復健了兩年,才慢慢恢復過來。醫生說,他能醒來是奇迹……」
「施小姐,紀先生憑藉著對你的思念和對寧乾洲的恨意醒過來的。」孟晚柔聲,「我去國外見他的時候,是第四個年頭。他正在復健,我看見他掉眼淚,因為他站不起來……」
「他那時候知道你在受罪,知道你被寧乾洲關起來了。」孟晚擦了擦眼角的淚,「紀先生想你想到發瘋,煎熬到崩潰,但是他那時候沒能力救你出來。」
我靜靜聽著,這顆心早已疼得沒了知覺。
「後來,你跟寧乾洲突然就好起來了。」孟晚說,「在外人看來,你們真的很好,反饋回來的情報,都說你成了寧乾洲的女人,你們睡同一間房,一起出席活動舉止曖昧,你們在工作上很和諧,據說,你們還在辦公室摟摟抱抱……你甚至抱著他的大腿撒嬌……你並不抗拒寧乾洲。」
「看到這些,我覺得紀先生誤以為你這些年慢慢跟寧乾洲培養了感情,他想你想到發瘋,卻也恨得發瘋,他盼著你是逢場作戲,盼著你殺了寧乾洲……」孟晚說,「可你們夜夜睡同一間房,無論是寧府,還是軍部大樓的家屬院,你倆都睡同一間房!你卻從未動手。」
「他姑姑怕他回國送命,逼著他結婚。」孟晚低聲,「紀先生對你死了心,為了報答他姑姑的恩情,他同意了姑姑安排的婚事。卻還是容不得寧乾洲快活,才回國的。」
「他剛剛那麼對你,我覺得他做得不對,但我希望施小姐也能體諒體諒他。」孟晚說,「自己的妻子被仇人霸佔,還跟仇人育有孩子,快活地過日子,你想想紀先生的心該有多煎熬,我在國外沒見他笑過,但我瞧見他看著報紙上你的照片時,他紅過眼眶。」
我曉得,紀凌修表面上看著從容,其實是個好哭鬼。
「他剛剛對你說那麼多過分的話,其實就是在證明一件事,你究竟愛不愛寧乾洲,你還愛不愛他,逼你說出來……」孟晚說,「他不是壞人……他不壞的……可是……」
我微笑,「他妻子好嗎?」
孟晚說,「也是個移民過去的大家閨秀,是個大學老師,很漂亮,人隨和,也很知性。」
「真好,真好。」我多問了句,「生的兒子還是女兒呢?」
「女兒。」
「挺好。」
六個月的孩子,仔細算算,紀凌修回國露面以後,又突然消失了一陣子,應該是他妻子分娩了。
他蟄伏了整個夏季,應該是在陪妻子和孩子。
亦或者,在等冬季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