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反釣
他忽然流淚,雙肩聳動,無顏面對我,「我也是沒辦法……」
我相信他這一刻是真情流露的,他瞬間的怯懦無顏愧疚也是真的,我控訴,「你讓我怎麼辦!我該怎麼活!」
他涕淚橫流,全身顫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長久沉默后,他用衣袖擦去眼淚,「如今走到這一步,爹爹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若是爹爹拿不回花名冊,你和你弟……」他遲疑一瞬,「你我都會有生命危險。」
我看著他一點點變陌生的臉。
「小乖乖,還記得爹爹送你的那個胭脂盒嗎?」
爹爹長嘆一口氣,愁眉苦臉看我,「爹爹送給你的禮物,你會當寶貝珍藏的,對嗎?」
我低聲,「你只要回答我兩個問題,我就給你。」
「爹爹一定知無不言。」
「你曾經派人對紀凌修一家滅門對嗎?」我輕輕,「但被人從中作梗,計劃沒成功。最終寧乾洲對紀家出手,隨了你的心意。」
爹爹臉上浮起一絲驚訝,許是沒想到我會曉得這些。他頹然點了點頭。
「為什麼?」
他說,「他們一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寧乾洲都沒查出來的事情,他們怎麼會知道!」
爹爹說,「紀振宇的同窗曾是我的同僚,那個人背叛了組織,組織追殺他的時候,紀振宇暗中救了他,還收留過他。當然,這些是我多年後查到的,那個人臨死前必是跟紀振宇泄露了太多情報……」
「可是他們一家替你保守了秘密!」我全身顫抖不止,「他們從未泄露一個字!」
「微兒,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道理,你明白嗎?」爹爹陌生狐疑的眼神看著我。
我臉色漸漸冷了下去,就像是瞬間冷硬下去的心腸。
上一世發生的一切,都串成了線,跟這一世重合。
哪怕時間線亂了,哪怕事件發生的因果變了,可萬變不離其宗。
紀凌修沒有騙我。
「第二個問題。」我說,「當年省城通勤車爆炸案炸死了十幾個學生,是不是你策劃的。」
爹爹沉默許久,許是曉得我了解真相,沒必要騙我,他沉重點頭,「那幫學生總壞事,爹爹受命於此,也是沒有辦法。」
我慘白著臉,攥緊拳頭。
「小乖乖,胭脂呢?」爹爹問我。
我從內襯小衣里掏出那小心翼翼珍藏的胭脂遞給他。
爹爹從容拿過,緩緩擰開胭脂盒,扣下脂粉,又剜出內膽,裡面空空如也。
他臉色瞬變,霍然抬頭看我,「裡面的東西呢?」
我慢慢攤開掌心,將摺疊成很小很薄的正方形紙張緩緩展開,爹爹大跨一步來拿。
我驟然抽回手,躲身向一旁,當著他的面,吃下了那寫滿數字暗號的密文。
爹爹大駭,一把掐住我的臉揚起,大力捏開我的嘴,手指往我嘴裡剜去。
可惜,我早已咽下。
看著他瞬息暴露的兇狠殺意,我氣息悠長笑了起來,大笑。得意揚揚,大快人心地看著他。
他扼我頜骨的手驟然用力,彷彿要掐死我。這一刻,他哪裡還是小老頭哭哭啼啼的樣子,全然變了一副心狠手辣的幹練惡人。
他的臉破碎在我的淚光里,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如同過去美好的記憶一同粉碎。
他哄我,「小乖乖,你吐出來,那張紙上除了愛國組織安插的情報員,還有揭露敵軍情報員的名單。你不想保護漢奸,對嗎?」
我說,「數字暗號,我都背下來了,隨時能寫。」
「你寫下來。」
我示威般看著他,「不。」
他微笑,「如果我拿不出這份花名冊,洋人就會對你和你的兒子下手,爹爹是為了保護你,才走到這一步。」
我堅定搖頭。
爹爹臉上最後一絲偽善的耐心消失了,他扼我頜面的手更大力,另一隻手戳進我喉嚨里進行催吐。
只是狠狠催了幾下,他忽然踉蹌晃悠了一下,天旋地轉般,往後退了幾步,全身被麻痹似的癱軟靠在一旁柜子上。
我忍住翻江倒海的噁心感,搖搖晃晃扶著桌子撐住身體,抬起臉喘笑,「爹爹,你不該來的。」
「你做了什麼。」爹爹難以置信看我。
我說,「下了毒。」
他狐疑,進門這麼久,他沒喝過茶水,沒吃過東西,也未有異常事情發生。下一秒,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膝蓋,驚駭萬分。
徹底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拿出繩子,一圈圈捆住他,「那膝蓋葯貼上用了超劑量麻催葯,能短暫麻痹你的身體。爹爹,今日你若是喝水,我便在水裡下毒。你若是抽煙,我便在煙里下毒。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能放你走。」
「微兒!」他錯愕痛心,震驚失聲,「爹爹這樣愛你!你如何忍心!」
我擦了把眼淚,用力吸了吸鼻子,「你愛我?明知道寧乾洲盯著我,你卻來我家中!我去過醫院,我逛過街,你哪裡見我都可以!你卻來我家中!」
我壓著顫抖的聲線,將他綁死,拍了拍掌心的灰,「為什麼?因為你想用我的孩子威脅我!爹爹,你是不是知道孩子的身份存疑?你是不是聽見了很多風言風語,留心過他們究竟是誰的?是不是暗中派人找紀家的親屬求證過!」
爹爹掙扎,痛惜怒聲,「微兒!」
「你來我家,除了以我的家人威脅我,亦是想用這兩個孩子牽制那個人,對嗎?沈靜姝失蹤,也與你有關對嗎?」我笑了聲,「一個沈靜姝不夠,你又加碼我兒子,賭上一切,前來拿花名冊。若非這般萬全之策,精明如你,怎會自投羅網。」
他像是看一個陌生人那樣審視我。
在他的注視下,我給彭昶打了一通電話,「安排兩個心腹開車來我家,抬個人走。這兩個心腹不能出自鏢局,最好是外省的亡命之徒,用完就逃亡那種,戴面具。」
「爹爹,我要用你反釣寧乾洲。」我蹲在他身邊,看著他勾著身體掙扎的樣子,我心如刀割,抬起衣袖擦乾淨臉上的淚,我說,「所以,你不能在我家中,我要把你轉移去方便辦事的地方,引寧乾洲出來。」
我靜靜蹲在他身旁,深入骨髓的血脈親情斬不斷,這顆心愛著他,亦恨著他。情感卻出現了斷層,麻木又冰冷。
「爹爹,你把沈靜姝借我用用可以嗎?」我輕聲,「我怕寧乾洲派人來抓你的時候,他自己卻不來。若是用沈靜姝,他可能會現身。」
就算他不愛沈靜姝,可沈靜姝跟十一那樣相像,又背靠沈家雄厚的財富資源,寧乾洲不肯讓洋人資本染指寧軍,便是靠國內錯綜複雜的資金盤供養軍隊,以及平京城勵精圖治的繁榮經濟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