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馬腳
第305章馬腳
「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顧野先生。」菊政宗伸手將桌子上的鐵壺提起,給顧野倒了一杯茶。
關西鐵壺看起來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槤般有無數鈍刺,下半截雕刻著赤面長鼻子的鴉天狗,張開雙翼飛翔在流雲火焰中。
炭火把壺底燒得通紅,鴉天狗的臉和羽翼邊緣泛出熒熒的火光。沸水從壺嘴倒入茶杯,繚繞的霧氣擋住了菊政宗的臉。
「沒想到蛇歧八家的現任大家長居然是一個外國人。」顧野看了一眼菊政宗,他頭頂上的命運線十分奇怪,這是顧野第一次見這種詭異的命運線。
原本已經到了盡頭的命運線居然出現了新的分支,它們細小但數量非常之多,看起來就像是將他人的命運強行嫁接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要有一個形容詞的話,應該用『死而復生的人偶師』比較貼切,這位蛇歧八家的大家長,似乎掌握著很多人的命運。
但和傳聞中為了家族可以付出一切的情報不一樣,他的命運線更像是……歇伏的毒龍。就像是北歐神話中的尼德霍格一樣,默默積蓄力量吞噬著繁茂開枝散葉的家族大樹。
「你很不簡單啊…菊政宗先生。」顧野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菊政宗。
「我是俄日混血,有一半俄國的血統,能夠當上大家長,也多虧了家族其他人的抬愛。」菊政宗面不改色的笑了笑,但心裡卻有些警惕。
他總感覺眼前這個男人似乎看出來了些什麼東西,但自己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用影武士辦事,應該不至於會這麼容易被看穿吧?
菊政宗作為替身的王將和他的聯繫實際上做不到精確操縱,所以在王將死去之後數日他才在本家得到消息。
了解到了顧野的存在之後,第一時間他是狂喜的,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可以這麼近距離接觸最接近神的存在。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煩惱,他的實力最多也就持平於普通混血種,比不上源稚生這種超級混血種,更不要提更加強大的存在了。
於是他只能儘可能的將水攪渾,利用蛇歧八家和猛鬼眾,不斷的製造出矛盾來。
現在看起來效果確實很不錯,至少本家更加賣力尋找神的蹤跡了。而這位龍王,也在自己的掌控範圍之內。
「俄國血統?我聽說很早之前,有一艘來到日本的蘇聯破冰船,上面有一枚古龍的卵,但船員卻都葬身在大海之中了,菊政宗先生不會和它有關係吧?」顧野問。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不過我會將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你,只要你能夠殺死神……」菊政宗看向顧野。
「哦?我還以為蛇歧八家和猛鬼眾一樣想要復活白王呢,畢竟…光是猛鬼眾應該製造不出那麼多的死侍。」顧野臉上露出一絲嗤笑。
「你果然已經知道了啊,顧野先生…」菊政宗嘆了一口氣。
「實際上我早就已經有所準備,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菊政宗站起身,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顧野跟上他。顧野沒有猶豫,也站了起來。
兩人離開了這個位於大廈角落的日式寺廟,從出口的拉門重新回到了鋼鐵鑄成的大廈之中。
「稍等,我們先上電梯。」菊政宗帶著顧野一起,來到了電梯旁,按下了按鍵。
電梯打開了,菊政宗和顧野一起登上了電梯。緊接著在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開始,顯示樓層的屏幕忽然熄滅了。
所有樓層按鍵全都失效,門上方亮起紅色的「神道」二字。
顧野臉上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表情,所謂神道,其實和鬼道是一個意思,是通往墳墓的道路。
華夏文化里,「墓前開道,建石柱以為標,謂之神道。」在古人看來,一旦踏上了通往大幕的那條道路,就走在了幽冥中,神道兩側的石人石馬都是墓主的隨從。
而神道教在日本,卻是他們的國教,他們的神社盡頭往往都是一座紅色大門,實際上在華夏文化中這應該是通往祭祀墓主的陰殿。所以日本的神社中所供奉往往都是介乎神鬼之間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門打開。焚燒香料的氣息撲面而來。
漆黑中只有一條微微發亮的通道,通道兩側點著紅色的杯蠟。
這是一個類似佛寺的空間,通道從一座三四米高的鳥居下經過,鳥居上的朱漆都斑駁了,露出暗紅色的木原色。
這東西顯然是歷史悠久的古物,原本建造在風吹雨打的露天環境中,看起來應該是有人把它拆卸之後搬進這裡再按原樣搭好的。
隨著兩人緩緩前行,黑暗中的東西也逐漸映入眼帘。
眼前是一個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懸挂著紗幕,隱約是金剛或者惡鬼的立像,身上纏著紙編的白繩。
在神道教中這種紙編的繩子被稱為「幡幢」,既有神聖的意思也有封印的意思,日本的神社中供奉著千奇百怪的東西,介乎鬼神之間,神官們用幡幢纏好那些泥塑木雕,以免它們作惡。
杯蠟的亮度很有限,雕塑的頭部都隱沒在黑暗中,它們似乎在低頭俯視著踏入這裡的人,赫赫聲威。
周圍還擺放著各種祭祀用的器物,木質的肩輦上擺放著神龕,神龕中端坐著不知名的古神,肩輦上纏滿手臂粗的紫色繩子,便如龍拱衛著神的御座。
如果電梯就是神道,那麼兩人現在已經進入了祭祀祖先的「陰殿」,前方應該是盛放屍體的棺槨。
穿過一層又一層帷幕,直到一盞長明燈照亮了所有東西。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影壁,影壁通常修建在大門的前方,用於阻隔路人的視線,在堪輿學上說,也是攏住宅邸風水的風水牆。
影壁並不罕見,但如此高大的影壁卻絕無僅有,它大約有四米高,直通樓頂,頂部鎏金,寬度超過十米。
在這面巨型影壁上,畫師大膽地運用鐵鏽紅和靛藍兩種色彩作畫,半人半蛇的巨人們彼此擁抱,長尾纏繞在一起。
男性巨人威武猙獰,女性巨人端莊慈柔,日本神話中的諸種妖魔圍繞著他們,巨人們的背後生出無數的手臂,持著不同的武器和妖魔戰鬥。
這是美到叫人泫然欲泣的作品,那傾世的怒火、傾世的暴力、傾世的死亡、傾世的妖艷在畫師筆下熔於一爐,最後呈現出的是傾世的悲哀。
「這是蛇歧八家所保有的終極秘密,在卡塞爾本部成員到來之前,我們就把它藏在了這裡。」菊政宗緩緩開口。
「顧野先生如果去過猛鬼眾那裡,應該已經知道了日本混血種的祖先是誰了吧?」
「如果是想要講述伊邪那美地故事就大可不必了,這些我已經聽過了。」顧野打斷了菊政宗的話。
「沒想到你已經知道這麼多了,那麼我們就繼續前進吧…」菊政宗搖了搖頭,將長明燈提起,繼續朝著內部走去。
直到來到了另外一副壁畫之前,他才停了下來。菊政宗指著一個用金色勾邊的血色人形,轉頭看向顧野。
畫面中的人戴著高高的羽冠,手持一根權杖,看起來是這些祭祀之人中的領袖。
「在講述我的故事之前,我想問一下顧野先生,你應該見過那孩子了吧?那個接近龍王的孩子…」
「你是說風間琉璃嗎?」顧野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無法分辨性別的存在。
「他現在叫風間琉璃嗎?」菊政宗嘆了一口氣,繼續開口。
「不過我還是更加習慣稱呼他為……源稚女。」
「源稚女…他和源稚生是什麼關係?」顧野下意識開口詢問。
「他們是親兄弟,也是…蛇歧八家的皇。」菊政宗說。
原來如此,怪不得風間琉璃會說要對自己的哥哥復仇呢,一個被當做未來的大家長來培養,一個卻只能是墮入地獄的惡鬼,這樣的落差足以讓任何人妒火中燒。
「皇?是用來稱呼超級混血種的稱謂嗎?」顧野問。
「沒錯,蛇歧八家的內三家裡,每過一段時間都會誕生一位皇,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類,承襲著神的優秀血脈。」
「而神是掌握精神元素的龍王,它能控制別人的精神,而它自己的神智永恆澄澈。皇繼承了這份天賦,即使超越了臨界血限,但精神天賦確保了皇的神智不被侵蝕……」菊政宗停頓了片刻,和顧野四目相對。
「皇是絕無僅有的異類,身體里幾乎全是龍類的血液,卻怪異地有著人類的內心。」
「所以源稚生和源稚女都是這一代蛇歧八家的皇?」顧野問。
「是的,蛇歧八家史無前例的誕生了兩位皇,這一切都要從我曾經的經歷說起了,那個時候我還是蘇聯的克格勃特工,名字叫做邦達列夫……」菊政宗微微躬身。
「也就是說,你確實和那個來自蘇聯的破冰船有關了。」顧野說。
「沒錯,在蘇聯的時候,我認識了一位叫做赫爾佐格的博士,他曾經為德意志工作過,受命研究龍族的史前文明。也是因為這個,他從日本得到了最為接近神的血脈…」菊政宗說。
「稚生和稚女就是他最為傑出的研究成果,他們的血脈來自於日本最後一位皇,上杉越。」
「那麼伱們又是怎麼重新來到了日本?」顧野問。
「因為龐大的帝國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我和赫爾佐格選擇了來到這個皇血的發源地…但在到來的途中,古龍的胚胎蘇醒了。也許是被神給喚醒,總之整個船隻就這樣沉入了海底。」菊政宗嘆了一口氣。
「最後只有我活了下來,帶著稚生和稚女來到了日本,而古龍的胚胎則是進入了神葬所……原本我以為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直到最近神葬所傳來異動,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神的引導…它要復活了。」
「赫爾佐格研究白王的血統,應該不只是為了了解龍族史前文明那麼簡單吧?」
「是的,他是為了批量製造新人類,用來組成所向無敵的軍隊,從而取代尼德霍格登上王座。」
「難道你就不想嗎?不然你也不會放任蛇歧八家製造死侍了吧?」
「在古龍胚胎被神喚醒的時候,我終於意識到了龍族血統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掌控的東西,那是世界上至凶至暴的東西,絕不能從牢籠中釋放出來,想馴服那東西為自己所用的人,必遭懲罰……」菊政宗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很顯然是回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憶。
「整個船上的人都被污染了,那樣的場景簡直是地獄,而我們就是在打開潘多拉的盒子…」
「也就是說,你是因為目睹了悲劇發生,所以才有了想要消滅白王的想法?」顧野問。
「不,不只是這樣…」菊政宗搖了搖頭。
「在我們離開之前,稚生他就被龍血給污染了,隨時都有可能墮落成鬼,所以我才會費盡心思爬上大家長的位置,為的就是找到終結命運的方法。」
「還真是令人感動啊,一個克格勃居然會這麼富有同情心…」顧野笑了笑。
「本來我只是想要在日本苟活而已,但沒想到居然在稚生這裡體會到了當父親的感覺。」菊政宗說。
「那麼源稚女呢?你就不管他了?他現在可是一直想要找自己的哥哥復仇。」
「稚女…他已經被赫爾佐格蠱惑了…」菊政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本來我以為那個傢伙已經死了,但沒想到他和我一起活了下來,猛鬼眾現在就是他在領導…」
「他就是王將?」顧野總算提起了一點興趣,沒想到日本混血種的爭端,居然是兩個外來人挑起的。
「我原來還不太清楚,但你殺死他的替身之後,我們仔細調查了一下猛鬼眾,發現了赫爾佐格的研究資料…我很確定他還活著,並且策劃了這一切。」菊政宗說。
「所以,你帶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替蛇歧八家開脫嗎?」
「不,這並不是開脫…不管是讓他們殺死本部那三個人,還是其他的事情,一切都是蛇歧八家的內部爭端,我無意否認…」菊政宗搖了搖頭,同時將一道暗門打開。
顧野看向門內,裡面居然是一群已經龍化的死侍。
「甚至死侍這種東西,蛇歧八家自己也在研究,這都是為了讓稚生不至於墮落……」
「那麼你的目的是什麼?」顧野問。
「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們一起殺死神,當然…神的一切都可以給你,只要能夠斬斷蛇歧八家的宿命。」菊政宗說。
「既然赫爾佐格想要復活它,那麼我就將計就計,在它復活之後,將它徹底葬送!」
「你就不怕我吞噬了白王之後有統治世界的想法?」
「我相信你和其他龍族不一樣,畢竟能夠為了人類三番兩次的站出來,你已經足夠我信任了。」菊政宗說。
「聽起來到是理由很充分,如果你可以先找到白王,我也不是不可以幫助你葬送它。」
現在為止,顧野差不多也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了,看起來為了牽制蛇歧八家,王將也是煞費苦心。至於岩田司,他只是恰好處於一個很尷尬的位置而已。
「雖然是這樣,但終歸還是蛇歧八家出了內鬼,所以…你自斷一臂吧,我也算給明美一個交代。」顧野語氣平淡地開口。
而菊政宗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拔出了腰間作為裝飾的短刀,對準了自己的左臂。
源氏重工,大廳內。
「夏彌小姐,關於岩田明美小姐的後續補償已經全部到位了,您看…」夜叉恭敬地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夏彌,遞上了一張支票本。
「嗯,我這邊倒是無所謂了,你覺得呢?明美…」夏彌看了一眼,將支票本遞給岩田明美。
「我…我沒有意見…」岩田明美接過支票本,艱難的簽了字。
在來到這裡之後,她才徹底的冷靜了下來,這裡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她也明白了蛇歧八家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作為一個普通人,能夠得到他們的賠償已經是很不錯地事情了,哪怕再不甘,岩田明美也只能接受事實。
啪嗒,啪嗒…木屐地聲音在大廳響起,夜叉下意識轉過頭,瞳孔猛地收縮。
「大家長!你…」
「沒關係,這只是應有的代價而已,畢竟是蛇歧八家出了內鬼…」菊政宗苦澀一笑,緊接著將一個盒子遞給了岩田明美。
「作為蛇歧八家的大家長,沒有管理好家族內部,是我的錯誤,但我現在還不能以死謝罪,所以只能夠以此表達誠意了。」
說完,菊政宗認真的對岩田明美鞠了一躬。
岩田明美緩緩打開盒子,被裡面血淋淋的手臂嚇了一跳,慌亂地將盒子鬆開。
「蛇歧八家的賠償應該已經足夠你未來的生活了,好好帶著你父親的期望活下去吧……」顧野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不滿足,那麼就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畢竟只有強大了,他們才會妥協…」
今天之所以菊政宗會這麼鄭重的道歉和將一切和盤托出,就是因為顧野那壓倒性的強大,但岩田明美不是他,顧野能夠做到這些都算是仁至義盡了。
「我明白了…十分感謝您!顧野先生…」岩田明美對顧野鞠躬致謝,隨即緩緩退去。
「走吧,我們也回去吧…」顧野對夏彌開口。
「唉?我還以為你會跟他們打起來呢,結果只是簡單地談話嘛…」夏彌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
只是簡單地一句話,讓菊政宗和夜叉原本鬆懈的心又警惕了起來。
「好啦,今天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情報,我們回去再聊…」顧野揉了揉夏彌的頭。
「好吧…」夏彌只能作罷。
「我送送您?」夜叉聽到顧野的話之後,迅速來到他身邊。
「不用了,我們自己回去就好…」搖了搖頭,顧野和夏彌一起離開了大廳。
「大家長…你沒事吧…」直到顧野離開,夜叉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菊政宗。
「沒事,只是一條手臂就能夠讓那位的怒火熄滅,是很划算的事情。」菊政宗說。
「接下來全力排除家族的內鬼,在找到神之前,我們不能夠再和那位起衝突了。」
「是!」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兩個外來人搞出來的?他們一個想要復活白王,一個又想要殺死它,還真是有意思,到底哪個會是最終贏家呢?」回去的路上,夏彌聽著顧野的講述,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表情。
「不管他們誰贏,目前對我們都是有利的。」顧野說。
「今天之後,菊政宗絕對會仔細調查家族的內鬼,王將那邊沒了內應,無法繼續拖延時間,那麼也會全力進行最後的掙扎。」
「所以,白王的蹤跡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了,這之後,我們就只需要坐收漁翁之利就好了。」
雖然這樣說,但顧野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至少菊政宗絕對隱瞞了一些東西,至於是什麼,顧野現在也不太清楚……
不過,源稚生和源稚女…這兩個親兄弟之間的經歷,怎麼那麼像一出被人刻意操縱的木偶劇呢?
回想起了菊政宗的命運線,顧野似乎抓住了什麼,隱約有了一點猜測。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就有意思了,你特意為了我演這齣戲……是想要消除我的懷疑,還是自信自己可以成為最後的贏家呢?」
「你在說什麼?神神秘秘的…」聽到顧野地自言自語,夏彌疑惑的抬起頭。
「沒什麼,只是感覺越來越有意思了…」顧野嘴角上揚。
如果今天菊政宗沒有這麼坦誠,也許顧野還不會懷疑,但現在無疑是多此一舉。
有些時候,太過於自信總是會不自覺地露出馬腳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