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舉刀屠君
「舵爺,咱們這是在等什麼啊?」
成都府的夜色中,冷雨不停。
懷揣利器的漢子一臉茫然,抬眼四處張望著毫無半點異常的街頭。
「等什麼?等鬼!」
范無咎抬手摩挲著脖間新添不久的刺青,冷冷吐出一句話。
惡獸睚眥,踏焰銜刀。
這是蜀地黑幫渾水袍哥的標誌,也是不能丟棄的傳統。
「鬼?」
漢子喃喃重複,旋即嗤笑出聲。
「我還是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對手,原來就是些黃粱鬼啊。」
「不是一些,是很多。恐怕多到你小子數都數不清,這下是不是怕了?」
「怕?」
漢子學著范無咎的動作,抬手拍著脖子上的刺青,嘿嘿笑問:「能砍死嗎?」
「能。」
「那就行了唄,只要殺的死,就不怕殺不完!」
范無咎沉默一瞬,問道:「就不想問問為什麼要殺?」
「舵爺您都發了話,我如果還要問,那還算是什麼袍哥人家?」
范無咎聞言轉頭,身後雨幕中立著一道道緘默的身影。迎著他的視線,紛紛露出深有同感的笑臉。
刀在手中,頭掛腰間。都是些認義不認理的莽漢。
范無咎抿了抿嘴唇,似終於琢磨出了一些在『袍哥』這兩字中蘊藏的味道。
「那就都給老子挺住了,別給咱們渾水袍哥丟人!」
倏然,遠處街道上的行人同時停下了腳步,撐開的雨傘紛紛脫手掉落。
被冷雨瞬間澆透的髮絲緊緊貼著額頭,他們不約而同轉頭望向范無咎,喉頭聳動,發出瘮人獰笑。
詭異的場景透著森然寒意,連飄蕩的風雨都不禁為之一住。
「鬼聲鬼氣,一副找死的模樣。」
范無咎率先邁步闖進雨幕,雙腕一抖,刀槍入手。
綉春刀點地拖行,朵顏衛扛在肩頭。
「跟我走,宰了這群黃粱鬼!」
南北貫通足有數里的長街中,鬼影摩肩接踵,初臨人世的它們眼中充斥著暴虐的殺意,燒殺劫掠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使命。
氣焰彪悍的漢子不斷從街頭巷尾衝出,脖間的刺青在閃爍的霓虹中宛如活物,昂首發出嗜血的怒吼。
一場獸與鬼的碰撞廝殺,沒有太多的鋪墊,就這樣在雨夜中直接爆發。
而在這場混亂的中心位置,卻如暴風眼般平靜。
圍攏在此處的鬼群表情雖然猙獰,可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卻透著如遇天敵的恐懼。
「一晃闊別半年.」
簇擁的鬼群霎時散開一條通道,人影隨著問候的笑音一同緩緩走來。
來人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相貌神態,都和鄒四九一般無二。
此刻兩人面對面站立,如同兩道鏡像,真假難辨。
詹舜微微頷首,笑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說一句,好久不見了?」
「不是好久不見,準確的說,是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鄒四九雙手插兜,昂頭睥睨四周:「看這架勢,你現在連黃粱幽海都不用進了?」
「如今的黃粱與現實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進與不進都一樣。」
鄒四九聞言點了點頭,由衷感嘆道:「是啊,為了等到今天,你也算是煞費苦心。」
詹舜神色感慨,笑道:「確實不容易,不過看來一切都還值得。」
「塵埃還未落定,現在說值得是不是太早了?」
「大勢已成,就算還有些許插曲,也改變不了結果。」
鄒四九眉頭一挑:「這是朱彝焰那個小皇帝給你的自信?」
「不,是已經無法阻擋的黃粱大勢!」
詹舜抬起右手,五指張開:「你難道感覺不到這無處不在的慾望?貪嗔痴,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這都是夢境的錨點,也是我可以肆意吞噬的食糧。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感覺自己在不斷強大。」
詹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以前我只想掙脫束縛,不再淪為他人洩慾的場所。但現在我突然覺得,或許成為這座人間的君王,會比主宰夢境更有意思。」
「鬼心不足蛇吞象,連黃粱鬼也配妄想當人皇?」
鄒四九冷笑反問道:「詹舜,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朱彝焰的許可權會是這麼好拿的吧?」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們明人永遠都逃不出『自以為是』這四個字,都想驅狼吞虎,去當最後的贏家。」
詹舜搖頭失笑:「我承認,縱橫序在玩弄『位業』上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只要我拿到所有的許可權,黃粱就能和現世徹底重迭,連他朱家的『位業』也只是我的囊中物。屆時你覺得誰是被驅使的餓狼,誰又是被吞噬的猛虎?」
「原來你是打得這樣的主意,怪不得有膽子敢咬朱彝焰的餌,所以.」
鄒四九話音一頓,突然拔高音量,怒目喝道:「詹舜,你他娘的到底是降,還是不降?」
氣勢煊赫,群鬼畏怯。
「把你的許可權交出來,等鄒爺我晉陞陰陽序二的時候,可以考慮賞你一座夢境養老。否則,別說去偷朱家的位業,今天過後,你連當鬼的資格都沒有。」
詹舜神色一怔,臉上的表情隨即變得異常古怪。
像是遭遇了奇恥大辱一般,詹舜語氣變得冰冷:「鄒四九,這話可不應該由你說。」
「怎麼的,是不是覺得鄒爺我搶了你的詞兒,覺得很不爽?」
鄒四九站姿囂張,氣焰跋扈:「別拿自己當什麼反派,你不是什麼好鬼,鄒爺我他媽也不是什麼好人。誰拳頭大,今天就該誰來說勸降的話,這是規矩,懂嗎?」
「好一個規矩。」
詹舜怒極而笑:「那我倒真是好奇,你又拿什麼擺脫張峰岳?」
鄒四九不屑道:「老子又不是陳乞生那傻小子,你拿這些話來唬我?張老頭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你要是還看不明白,那就喊聲鄒爺,我可以教你。」
「就算你明白他要幹什麼,你覺得他能贏?」
「所以說啊,假的永遠都是假的,就算裝的再像,他也成不了真。」
鄒四九雙手抽出褲兜,被雨點打亂的發梢末端亮起如焰紅光,徐徐浸染。
「誰輸誰贏,你覺得對我來說重要嗎?」
詹舜蹙眉沉聲:「難道不重要?」
「當然不重要。」
雙手緩緩抹過鬢角,鄒四九傲然一笑:「宰了你們,對我才重要!」
吼!
山嶽巨猿拔地而起,雙手捶胸如戰鼓擂動,沖著腳下螻蟻般的鬼群放聲怒吼。
雨中大月,白衣佛影站在渾圓的月影之中,單手托起如同幽海般涌動不停的天幕。
黃粱入侵現世,虛假化為現實。
一頭紅髮宛如烈火燒在空中,鄒四九屹立怒猿肩頭,
「終於能在現世中當著所有人面好好打上一場了。說實話,我還真的要好好感謝你.」
鄒四九展臂握拳,身後有一道道兇悍身影接連浮現而出。
「因為老子等這天,已經等了他媽的很久了!」
南方豪雨傾覆,北方大雪圍城。
仿造重慶府金樓打造的樓宇之巔,李鈞跨坐在天台沿邊,手中提著一瓶半空的明酒,面無表情看著半空中一顆顆漸次亮起的械心。
結陣成勢,威壓如山。
「朱彝焰不親自來?」
李鈞望著領銜兵陣現身的朱平煦,語氣略顯失望。
「陛下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鈞聞言,沒來由嘆了口氣,仰頭將瓶中殘酒一飲而盡,隨手拋開空瓶。
「那」
李鈞歪頭輕蔑一笑:「就憑你?」
朱平煦點頭,語氣平靜:「就憑我。」
「一群靠著械心速成的兵三、兵四?」
「我還想再試一試。」
械心嗡鳴漸起,相互勾連,同頻共振。
朱平煦心口處有金色的流火噴薄而出,恐怖的高溫將呼嘯的風雪燒融成滾滾霧潮。
刺有龍紋的衣袍在金焰中化為飛灰,朱平煦械骨交錯的胸膛中,一顆沐浴在火焰中的心臟震動不休。
械心,遂人。
無形的漣漪激蕩開來,如有將令傳達。
集結兵陣的一眾兵序默然不語,對著朱平煦齊齊抱拳,拱手一拜。
下一刻,他們的身軀同時自行分崩瓦解,無數機械殘件如雨掉落,竟像是獻祭了自身。
一顆顆凝聚兵序精華的械心卻在金色火光中褪去了所有糟粕,只留下械心反哺衍生而出的純粹血肉。
「在這座帝國的從序者心中,一直都認為兵序只是武序的替代品,是一條投機取巧的捷徑,只配在三教身下為虎作倀,做一些上不了檯面的臟事,甚至還被儒序當成用完就丟的棄子。」
朱平煦輕聲自語:「我無意爭辯這句話的對與錯,也不想再贅述當年的得與失」
金色焰浪捲動著上百顆殘缺不全的心臟反涌回朱平煦的體內,分解的血肉填滿了他械軀的每一寸縫隙,交融成一具魁偉雄壯的身軀。
「我本是縱橫出身,卻不得已走了兵序的路。這原本是縱橫的特性之一,並無過錯。但在我心中,這種行為無異於是竊取。」
朱平煦雙目深處金光流動,璨然如神。
「所以我想要為天下兵序證明,這世上只有技不如人,並沒有序不如人。這也是我竊取兵序源頭之人這麼多年,該為他們盡的一分責任。」
朱平煦拱手抱拳,深深一拜:「多謝李革君,能給我這次機會。」
目睹完這一切的李鈞點了點頭,「不客氣,我也只是想試試,現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強。」
「不愧是武序源頭,果然夠狂,哈哈哈哈」
朱平煦放聲大笑,陡然橫眉怒喝:「那還等什麼,來吧!」
轟!
一道黑紅電光於高樓之巔炸起,樓宇搖晃欲墜,空氣撕破的爆音宛如驚雷轟鳴!
「兵序殺人,怎麼可能遜色你武序半分?!」
朱平煦一身疏狂氣焰,滿身金焰沸騰,燒上拳峰。
此刻他再不是那個為了宗族基業而換序布局的朱家王爺,而是一個真正的兵序源頭,要用拳頭,為自己的序列打出一個公道!
「來!」
朱平煦放聲怒吼,握拳直奔那道撞至面前的黑紅電光!
轟!
漫天飛霜剎那間蕩然一空,滿城積雪卻在同時衝天而起。
洶湧的金焰和磅礴的霧潮,所有的豪邁和壯烈,都在一拳之下,被盡數蕩平!
有了揚眉的舉動,卻沒有吐氣的快意。
站在高樓之上的赫藏甲,遙遙遠望這驚天動地卻又虎頭蛇尾的一幕,心神搖曳,體內驚叫的基因更是讓他難以自持。
好不容易平復了震撼的心緒,赫藏甲臉上沒有半點興奮,而是將目光落向高樓之下。
方才那些掉落的械體殘件,此時已經被重新落下的大雪所覆蓋,徹底沒了痕迹。
「哪有什麼技不如人,分明只是人如草芥。」
赫藏甲口中喃喃自語,卻像是隨風送入了那將死之人的耳中。
「是技不如人.絕不是序不如人。」
縱然身軀已經殘破不堪,朱平煦臉上神色依舊堅毅,沒有半分動搖。
「李鈞,我還沒輸,這一戰現在才剛剛開始!」
話音落下,朱平煦再也壓制不住體內翻湧的勁力,身軀與半空之中崩碎。
飛濺的血雨之中,一顆宛如極盡升華的心臟拖拽著一抹金色焰尾,以不可思議的極速飛向遠方。
轟!
在朱明皇室選擇隱匿遁形之後便黯然無光的皇樓,剎那間燈火通明。如一根拔天接地的神柱,屹立在天地之間。
濃稠的夜色被迸發的萬丈豪光所衝散,一道道水桶粗細的金色的電弧衝上高空,在天幕上轟擊出一片片宛如蛛網般的裂痕。
轟鳴陣陣,似巨人蘇醒后發出的沉重呼吸。
皇樓最高處,一道龐大的令人絕望的身影緩緩站立而起。
兩顆金色大月點亮,綻放出懾人心魄的光芒。這是蘇醒的兵序君王,在俯瞰著妄圖弒君的暴徒。
「找了這麼大一圈,原來這就是朱家留在這裡的底牌一個兵序二。」
李鈞轉腕聳肩,似剛才的一拳,並沒有讓他徹底活動開手腳。
「馬爺。」
「嗯?」
虛空中有人聲回應。
「一個序二,應該值得放曲兒。」
李鈞咧嘴一笑。
下一刻,紅眼落入眉心之間,暗金色的甲胄覆蓋整個身軀。
「那就走起!」
渾厚蒼老的嗓音,喊出一聲粗野豪放的蜀地腔調。
狂音怒放,暴徒舉刀。
今天要殺的,就是這些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