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因果輪迴現世報(1)
第189章因果輪迴現世報(1)
同一時刻,煙嵐城南郊。
沈予和清意尾隨那三名劫匪一路北上,終是到了煙嵐城南城門外。眼瞧著假扮自己的人被守城將士詢問、逮捕,沈予才確信這一路上沒有明璋設置的埋伏。
這幾日里,沈予和清意吃住同在一處,說得好聽些是「形影不離」,其實就是方便監視。沈予一直提防著清意與外人留暗號,他自己也不敢輕易與雲氏暗衛取得聯絡。
一則是怕暗衛里已混進了明璋的眼線;二則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清意,唯恐是對方使的「苦肉計」,而一旦自己聯絡暗衛,便會掉入明璋和清意的陷阱之中。
幸而這一路上,清意表現得十分妥帖老實,不多問、不多說、不做小動作,每日就是吃、睡、趕路。直至到了煙嵐城南城門外,清意才主動說道:「我離開京州多日,也不知大公子是否懷疑我了。」
「你不是離京之前捎了消息給明璋,說你奉命來緝拿我嗎?」沈予陳述事實,「既然如此,他未必能想到你背叛他……何況你是他兄弟。」
說起「兄弟」二字,清意麵有愧色,低頭不敢再看沈予:「我怎敢稱大公子的兄弟?我只是個奴婢生的……」
「血濃於水,出身再微賤,你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沈予露出諷刺的笑意,「況且明家已經倒台了,他明璋什麼都不是。但你在軍中有官職在身,如今已比他高出一等。」
聽聞此言,清意不知是該羞愧還是動容。他想了想,還是正事要緊,便對沈予道:「大公子的全盤計劃我不清楚,但他囑咐我,到了煙嵐城要和他的人接頭。」清意頓了頓,語氣十分誠懇,「為了安全起見,您先找個客棧歇腳,我去去就來。」
沈予蹙眉:「你如何找接頭之人?」
清意支吾半晌,不願走漏消息,可見心底還是掙扎得很。
沈予知他心中所想,便勸道:「雲氏數百年行善仁商,博得美名無數;我雖不是德高望重,但品行如何你也清楚。清意,你是有官職在身的武人,在我麾下多年也頗受好評……這些年你難道還沒領悟?你要為一己私仇,讓九州再起動亂?咱們辛苦讓南北和平統一是為什麼?你都忘了?」
清意十分慚愧地低下頭去,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可大公子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沈予聞言冷笑一聲:「明璋說得倒好聽。明府倒台多年,他早不報仇晚不報仇,為何選在此時報仇?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那五千萬兩黃金的債務,他心裡咽不下這口氣!如今倒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裝什麼孝子!」
清意依舊踟躕,沒有開口答話。
沈予心中焦急,唯恐清意有所動搖。此時已到了千鈞一髮之際,一旦清意變卦,一切努力都將功虧一簣!於是,他再行勸說:「你可知道我們家是如何倒台的?」
清意一愣,繼而明白了沈予的用意,不自覺地點頭道:「知道。因為文昌侯支持福王奪嫡,但是福王輸給了當今聖上……文昌侯府以謀反之罪被抄家。」
沈予「嗯」了一聲,面上浮起一陣黯然:「文昌侯府世代從文,我父侯雖不如庄相受盡愛戴,但在朝中人人也尊敬三分,手中又無實權。除了放些高息之外,平素老實本分,唯獨在奪嫡之事上押錯了人……」
多年以來,沈予刻意避談這段往事,將其中辛酸痛苦深埋心底。他原以為今日提起,自己必定會憤怒、會難過、會激動,但沒有,此刻他心中很平靜:
「明氏是后族,右相明程把持朝政多年,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買官賣官、搜刮民脂民膏,我抄家辦差時你一直跟著,也都是親眼所見。難道我文昌侯府不比明氏清廉正派?我為何不去找天授帝報復?」
沈予這話是說給清意聽,也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聖上對明氏夠寬容了,只處置了前皇后和右相,至少給子女留了條生路;我家可是滿門抄斬,除我之外沒留活口……」
沈予遠目望向城門上「煙嵐城」三個大字,最後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選擇出仕,便要擔負得起朝堂風險。誰若想子孫後代長盛不衰,才是違反了官場定律,天下沒有這等美事。」
「可雲氏就興旺了幾百年……」清意試圖反駁。
「你可曾見過雲氏出仕?即便干政,他們也從不擺到明面兒上。」沈予分析得很透徹,「你只看到雲氏長盛,卻不知其背後艱難。再者言,每一代離信侯皆是文韜武略,品行端正,這種香火傳遞才是興旺的根本。只可惜放眼天下,沒幾個世家能保證子孫代代成器,明氏亦然。」
「侯爺……」聽到此處,清意竟是忍不住想要落淚,「您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我……真為您高興!」
至此,清意才被說動了,面上的猶疑之色更加明顯。他口中喃喃念著那句「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竟似入了魔障,不知停歇。
沈予見狀唯有再勸:「每當你復仇之意怒起,大可與我比對,難道你比我還慘?若是人人都心存復仇之念,容不得一丁點兒負心背叛,那我是不是該殺了你?或是你現在就殺了我?」
沈予當真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遞給清意:「我只給你一次機會,這匕首削鐵如泥,你沖我咽喉一刀下去,我必死無疑。」
清意顫巍巍地接過匕首,猛然被那寶石的光澤晃了眼。這把匕首……他認得!小巧精緻、寒光冷冽、柄身上還有一顆綠寶石!
五年前的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席捲而來,佔據了清意的全部心神。當時他沒日沒夜守著沈予的宅子,是出岫夫人看他忠心,給了他一筆銀子,還派人送他進京。臨行前,出岫夫人親自將這把匕首交給他,囑咐他進京轉交沈予!
若當真說起來,這兩人才是他的恩人。沈予給他銀子「安葬父母」,出岫夫人給他生路進京侍奉……
八年主僕情分,五年貼身隨侍,比跟在明璋身邊的時間更長!誰待他更親更好,他又不是傻子,怎會分辨不出來?
沈予說得太對了!臣與君斗,如何能斗得過?況且大公子勢單力薄,還是為了泄一己私憤……子孫沒有走上正途,又怎能讓家族長盛不衰?
終於,清意抹了一把眼淚,嘴唇微翕地說道:「大公子與我接頭的地方是……嵐山。」
嵐山?這名字甚是耳熟。沈予回想片刻,才憶起雲承提過——庄怡然上次被綁架,便是在嵐山寺!
「侯爺,我有個不情之請。您能不能……」清意沒有說下去,又將手中匕首遞了回去。
沈予接過匕首揣入懷中,一口回絕:「不能。」他知道清意要說什麼,必定是希望能放明璋一條生路。
清意急得又要落淚:「侯爺,我不是偏袒大公子。倘若他要殺您,我也會替您求情的!」
「我知道。」沈予乾脆回話,「但明璋鬧得太大,就算我放過他,雲氏也不會輕饒,聖上更不會善罷甘休。」
這倒是真話,清意唯有啞然。
「你若當真想救他,就勸他趕緊收手。」沈予說著已翻身上馬,調頭朝嵐山疾馳駛去。清意亦隨之策馬而去。
兩人一路往嵐山疾馳,眼看還差一兩里路便能抵達嵐山腳下,此時卻迎面撞見一支隊伍,人人皆穿禁軍盔甲,足有二百人。
沈予心中暗道糟糕,自己只顧著「策反」清意,一心放在明璋的陰謀詭計上,卻忘了自己如今還是朝廷欽犯,正被天授帝下旨追緝。雖說他如今是布衣裝扮,怎奈那隊伍里儘是熟人,尤其打頭的將領曾是他的同僚,如此一來,想躲也躲不過了!
沈予心中焦急,只得勒馬而停,希冀能說服對方給自己一點時間:「孟將軍,許久不見。」他在馬上抱拳行禮。
來者姓孟名輝,在誠王麾下當差,從前與沈予分屬同僚,兩人關係不錯。後來沈予晉封為「威遠侯」,不再歸屬誠王手下,彼此才減少往來。
看到是孟輝帶兵前來,沈予心中一松,猜測是聶沛瀟在天授帝面前求情,才派他來追緝自己。想到此處,沈予也不再賣關子,直白地道:「孟將軍千里而來,我明白你有旨意在身,但如今明氏餘孽在煙嵐城作亂,我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還望孟將軍寬限幾個時辰,讓我先去會一會明璋。」
顯然,孟輝並不知道明璋是幕後黑手,面露幾分驚疑之色。但他畢竟是沙場行武之人,說話也乾脆利落,並沒有問東問西,只道:「侯爺既然曉得有人作祟,便不該輕易上當,您抗旨不遵,不回京州,聖上震怒不已。」
「我知道後果。」沈予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嵐山,蹙眉再道,「孟將軍公事公辦,我無話可說。但我分身乏術,有一私事懇請孟將軍幫忙。」
孟輝在馬上與沈予兩兩對峙,很是痛快地伸手相請:「只要不是忤逆聖意,末將願意效勞。」
沈予越發感激聶沛瀟,若是天授帝派了別人前來,恐怕不會這麼好說話了。於是他開門見山道:「我此次抗旨前來煙嵐城,是因為得到內幕消息,前右相明程之子要對付雲氏。聽說據點就在嵐山之上,我此刻要去看看,煩請您派人給雲氏傳個話,告訴他們我去了嵐山。」
孟輝聞言沉吟片刻,回道:「我與雲氏沒有交情,貿然前去不大合適,但我會轉告房州駐軍。」
沈予暗道孟輝為人謹慎,但對方能做到這一步,已算難得,他順勢謝道:「多謝。我現在要去嵐山緝拿明氏餘孽,孟將軍可願隨行?」
孟輝立刻蹙眉:「侯爺還是快隨我回京吧,雲氏暗衛遍布天下,區區明璋是以卵擊石。」
沈予又如何不知這個道理?但他容不得出岫有一丁點兒危險,更何況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已不只是為了出岫,更是為整個雲氏,為他自己,必須剷除明璋了!
想到此處,沈予便下了一劑狠葯:「孟將軍帶兵多年,職位一直不高不低,難道不想立下一樁功勞?您就算捉了我又能如何?但若是識破明璋的詭計,將他捉拿歸案,便是大功一件。」
果然,孟輝聞言有所心動。他帶兵多年,職位一直不上不下,說到底就是因為太過謹慎,處處小心沒有膽量。但是……沈予的話能信嗎?自己會不會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孟將軍放心,我出仕志不在此,也早有辭官之意。這一次抗旨不遵已成事實,再多功勞也沒用。」沈予再勸,「您大可隨我一同上山,等捉到明璋之後,我自然束手就擒,隨你回京。」
其實孟輝很怕嵐山是個陷阱,也擔心沈予會藉機逃跑,可想了又想,對「功勞」二字的渴盼到底佔了上風,尤其沈予還是雲氏的姑爺、誠王的好友,也未必就會被天授帝治罪。於是他狠狠一咬牙:「好,我隨侯爺上山。」
言罷他揮手招來兩名士兵,吩咐他們去給房州駐軍帶話,一切交代完畢之後,便與沈予一道往嵐山而去。
孟輝與沈予並肩而馳,前者慎重地道:「今次我完全是信任侯爺的人品,還望侯爺別讓我失望。」
沈予坦蕩蕩回道:「孟將軍放心。您能高抬貴手,又肯隨我上山,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
「就怕山上有埋伏,我這二百人馬不夠用。」孟輝很是擔心。
「您不是派人知會了房州駐軍嗎?難不成明璋還能帶千軍萬馬過來?」沈予提到「明璋」這名字,臉色一凜,揚鞭策馬加緊趕路。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山腳下,整座嵐山卻是出奇地平靜,近乎詭異。沈予與孟輝四處觀察一番,心中甚是疑惑。
「此處地勢平坦,樹木也不高,看著不像是有埋伏。」孟輝騎在馬上,最先說道。
沈予「嗯」了一聲:「這本就是明璋的接頭地點,知道的人必定不多。」
話到此處,清意也打馬趕了上來:「侯爺,我先上山探探情況。」
「我隨你一起。」沈予心中到底不放心,轉而對孟輝問道:「孟將軍是否帶了咱們軍中的信號彈?」
「帶了。」孟輝隨手掏出一個,遞給沈予。這是從前天授帝領兵時,親自研發的一種彈藥,並無任何殺傷力,但勝在聲音悠揚,煙霧渺遠,數十里之外皆能聽到看到。
「我與清意上山探探情況,若有任何異動,咱們以這彈藥為準。」沈予將信號彈收好,下馬與清意拾階而上,往從前的嵐山寺舊址走去。
台階千百,步伐沉沉,兩人皆是提著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有什麼突發之事。
五月的山風熱浪奔襲,又是頂著烈日上山,不多時便讓兩人大汗淋漓。沈予和清意一直走到嵐山寺的寺門口,依舊不見任何動靜,四下除了一片廢墟之外,沒有任何人影。
從前的大雄寶殿、藏經樓閣全部成了石頭堆兒,各種神佛石像歪七扭八倒了一片,俱是殘破不堪。唯有遠處一座寶塔還剩下半截,六到十層全部倒塌,餘下五層勉強佇立,但也有搖搖欲墜之勢。
沈予看向清意,見對方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樣,便問道:「明璋可交代了如何接頭?」
清意搖了搖頭:「他只說讓我來嵐山寺舊址,自會有人現身。」
這一句話音剛落,但見那半截寶塔之上,忽然閃過一道人影,服色綺麗、衣袖寬大,頭上還戴著面紗,依稀可辨是個女子。
烈日實在太過刺目,那女子站得地方又高,沈予與清意同時眯眼遠眺,還是看不出那人是誰。
「會不會是出岫夫人?」清意率先提出疑問。
「不會。」沈予很是斬釘截鐵,「絕對不是她。」
清意竭力定睛,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侯爺怎知不是她?這麼高,這麼曬,我是看不清。」
「我說不是就不是。」沈予堅持己見,斟酌片刻,道,「這是障眼法,估計是想引我上去。」
語畢,他從袖中掏出那枚信號彈,分外熟練地拔線一扔。
但聽「嗖」的一聲悠遠的聲音響起,一陣藍色煙霧騰空上天,與此同時,寶塔上的女子忽然大聲開口:「沈予!你終於來救那賤人了!哈哈哈哈哈……」
這女子的聲音尖銳而猙獰,即便隔著如此高度、如此遠度,沈予還是聽出了她話中的怨毒和幸災樂禍。他定睛再看對方頭上蒙著的面紗,終於敢確定是誰:「明瓔!」
是了,明瓔在房州大牢里受了炮烙之刑,半張容顏被烙鐵燒得盡毀,必定要蒙面才敢見人。
「小姐……」清意忍不住上前兩步,作勢就要往寶塔上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