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入雲府涉深淺(1)
第19章初入雲府涉深淺(1)
轆轆的車輪聲碾碎了晗初的過往記憶,從前錦繡成堆、耳鬢廝磨的風塵歲月,在遇見雲辭的那一刻起,註定消散無蹤。歷盡辛酸甘苦之後,她是一個嶄新的人——雲無心,以出岫。
房州是南熙五州中最為富饒的州郡,也是當今聖上第七子、慕王聶沛涵的封邑。首府煙嵐城如其名,三面環山、氣候暖濕、煙嵐迷濛、外敵難攻,算是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而此處,正是雲氏一族的命脈據點——離信侯府所在之地。
饒是出岫不曾來過房州,也曾聽聞首府煙嵐的名字由來:相傳大熙王朝開國皇后出閣前的封號正是「煙嵐公主」,而這也為雲氏紮根在此的緣由,平添了幾分動人的想象。
畢竟數百年前,雲氏先祖與開國帝后之間的關係撲朔迷離,惹人遐想。
從南熙皇城京州到房州首府煙嵐,雲辭一行整整走了一個多月。待抵達煙嵐城,時令已近臘月。雲辭並未將出岫直接帶回府中,而是送她去了神醫屈方的暫住之處。畢竟他闊別煙嵐城數月之久,甫一回來,又即將承襲爵位,短期內必是無暇他顧。這一點,出岫自己也明白。
「屈神醫是子奉的老師,亦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行蹤不定,只在每年夏秋季節前往京州一趟,為我採藥複診。你倒是好福氣,恰好碰上他在煙嵐城。」雲辭清淡如霧的目光落在出岫面上,淺笑囑咐,「照顧好自己。」
臨入城時,出岫便聽說,聞名天下的屈神醫是被房州的主人慕王請來的,只因慕王府里有一位嬌客手傷嚴重,此番屈神醫是特意前來為她診治的。
出岫暗道那女子在慕王心中分量真重,不想自己也跟著沾了光。
自那之後,出岫便真正在煙嵐城裡安頓下來。神醫屈方所住的院子並不大,布置得也頗為簡潔,院內種滿各種莫名的藥草,五顏六色、清香四溢。這樣的風格,出岫甚是喜歡。
屈神醫每日都要去一趟慕王府,為慕王心尖兒上的女子治療手傷,餘下的日子,便是翻弄各種藥材與葯書。
出岫閑來無事,也會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練字,務求學到雲辭筆法的精髓。如此,兩人也算互不打擾。
在此期間,屈神醫為出岫換了數個方子治療喉疾,怎奈收效甚微。出岫自己倒是不急,左右她從前便不是話多之人,如今失聲日久也習以為常,並不覺得難熬。
這般的日子足足過了三個多月,新年也在平淡靜謐的氣氛中度過,雲辭一直沒有帶來隻字片語。
二月剛至,出岫便從屈神醫口中聽聞,雲辭已正式承襲離信侯爵位,主持雲氏一族。盛大的襲爵典儀之上,南北兩國都前來祝賀。
二月末,屈神醫按例遠遊離開房州,臨行前送了一封信去離信侯府。
翌日清晨,雲辭由竹影護送而來。
當是時,出岫正坐在井邊沐發,並沒有發覺院子里進了人。她剛將一頭青絲打濕,便聽聞不遠處一聲戲謔之言傳來:「哪有人對著井口沐發的,也不怕失足掉進去。」
聽聞這熟悉的聲音,出岫立時身形微頓。她撩起覆蓋在眼前的青絲看向來人,只一眼,凝眸佇立,猶如跌進幻夢之中。
百日未見,本以為繼承爵位的雲辭會多添幾分貴胄之氣,可眼前這坐在輪椅上淺笑的公子,依舊是一襲白衣,風清霽月,靜如寧川,恍若天人。
不知為何,出岫只覺眼眶微酸。雖然知曉雲公子沒有忘了她,但卻也未曾想過,他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還挑了她如此不雅的時候。
一時之間,出岫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托著濕潤的長發獃立原地。
水珠順著青絲滴滴滑落,雲辭瞧在眼中,心間也漾起一泓清泉。他低聲對身邊的竹影吩咐了幾句,後者便匆匆跑進屋子內,片刻之後,又捧著一方干巾返回。
雲辭接過方巾,對出岫笑道:「我不方便,你走過來。」
出岫被這一聲喚回了神志,木然捧著濕發走到雲辭身邊,偏頭向他無聲行禮。
「再靠近些。」雲辭再次伸手示意,待出岫的裙角已近得能緊貼他的足履,他才執起干巾裹住她的發梢,細細擦拭起來。
出岫見狀微訝,然而更多的是赧然與惶恐。雲辭卻似未覺,語氣還帶著兩分薄斥:「雖說南熙四季如春,但你也不該以涼水沐發,女子尤其不能。」
他邊為出岫擦拭發間的水珠,邊對竹影命道:「去燒些熱水。」言罷不顧出岫的反抗,伸手將微濕的長巾層層裹在她發上:「進屋裡等著去。」
出岫收斂起心神,伸手胡亂在發間擦了幾下,便推著雲辭進了屋,又扶他坐到椅子上。
主僕三月,令兩人之間形成了無比的默契。出岫披著一頭濕發朝雲辭比畫著,手口並用地問他:「您怎麼會來?」
「事情辦完,自然就來了。」雲辭淺笑嘆道,「諸事瑣碎,已經讓你等很久了。」
出岫默然,她能體會到這寥寥話語中的深意。試想縱然是尋常人家,要打理內外事務已是不易,更何況雲辭出身數百年的政商高門、「天下第一巨賈」的雲氏。他既承襲了離信侯之位,自當肩負起家族重任,這其中必然辛苦萬分。
也正因如此,出岫並沒奢望雲辭能在短期內顧念上自己,更沒料到他今日會不期而來。
想到此處,出岫又抬手比畫了一下,大致是說自己要整理儀容,請他稍候。
雲辭不禁失笑:「你不是要沐發?何必費事?」
出岫順手撩起一縷濕發,表示自己披頭散髮很是無禮。
「我不是外人,你講究什麼。」雲辭的話語雖清淡,嘴角卻微微上揚,仿若深湖之上的清影水光,溫而不柔,雅而不烈。
雲辭話已至此,出岫雖然覺得拘束,但也沒有堅持下去。
此後兩人一直相對無言,出岫是口不能言,雲辭是素來沉默。可奇怪的是,兩人間的氣氛並不尷尬,相反倒有一種微妙的往來,那是他們彼此獨有的溝通方法。
一個動作、一個表情,甚至是一個眼神,已能使對方心領神會。
這是外人無法理解和介入的一種默契,即便是陪伴雲辭十五年的竹影也不能。他獨自在廚房燒好了兩大桶熱水,便來向雲辭稟報,他以為這是為出岫沐發的熱水。
誠然,這水的確是用來為出岫沐發,但竹影萬萬沒想到,雲辭竟會親自動手!他眼睜睜瞧著這兩人再次來到井邊,主子舀了清水調和至適當水溫,便自然而然地開始為出岫滌發。
再看出岫,雖然顯得拘束又抗拒,但最後還是默默受下了。
竹影端的是目瞪口呆。他以為,主子素來不近女色,可偏偏……他終於發現自己才是最多余的那個人,遂連忙知趣地退開。
雲辭卻不知曉竹影的百轉心思,他只旁若無人地為出岫擦苓膏,而後一遍一遍地用清水洗滌乾淨。
出岫的頭髮漆黑豐盈,握在手中細滑而潤澤,令他想起深邃的夜之瀚海。苓膏的清香纏繞髮絲,那平順而又紛亂的觸感,有些像他的心緒。
而這種心緒,他只對一個人產生過。
再看出岫。此刻她也正側著頭、彎著身,任由雲辭擺弄自己的長發,瀲瀲目光落在井口,不知所想。她額間與睫毛上微微沾了剔透的水珠,有些梨花帶雨的楚楚之意,更顯清妍無雙。
半晌,秀髮滌凈,出岫終於赧然得受不住了,便一把從雲辭手中奪過干巾,兀自擦了發間的水珠。正擰著發,便聽得一聲輕輕淺淺的言語:「等頭髮擰乾,去換身衣裳隨我進府吧。」
離信侯府坐落於煙嵐城的正北方向,與正南的慕王府兩兩輝映,是這城中最威嚴貴重之所在。
關於離信侯府的傳說有許多,除卻雲氏先祖與大熙開國帝后的交情之外,流傳最多的,便要數雲氏的富甲天下,以及雲府的美女如雲。
大熙民間曾經流傳過這樣一句話——「富不富,麗不麗,看了主子看奴婢」指的便是雲氏的富饒,以及府上侍婢的美貌。換言之,離信侯府一不缺錢,二不缺美人。
直至坐在了前往雲府的馬車之上,出岫猶自不敢相信,她竟有幸入得如此傳奇的離信侯府,且還認識了這座府邸的主人。
如此忐忑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出岫原想著能踏實一些,可人還沒邁進離信侯府的大門,她已然為入眼的景象所懾,震驚而又嘆為觀止。
面前這座府邸,明明處於阜盛人煙的繁華街市,卻偏偏深牆圍繞,莊嚴凝駐,一眼望不見左右。七間朱漆獸頭的正門,其上是栩栩如生的蝙蝠雕紋——蝠飛獸立,取「福壽綿綿」之意。
正門之上懸挂著一塊棟木匾額,蒼勁峻逸地書著兩個大字——「雲府」。這匾額威嚴地俯瞰著門前兩座大石獅子,彰顯出無比的渾厚高古,比之皇家宮殿也不遑多讓。
出岫不禁呆怔原地,久久無法回過神來。若非淡心一聲「出岫」喚得嬌俏清脆,她恐怕還不知自己要讚歎多久。
「看傻了?」淡心匆匆從側門跑出來,拉著出岫的衣袖笑道,「可想死我了!你終於來了!」
故人重逢,出岫自然也喜不自勝。雲辭見狀大感無奈,失笑著呵斥淡心:「你這丫頭,要站在門前抹淚嗎?快將出岫帶進府里。」
淡心聞言忙不迭地點頭,親密地挽著出岫的胳膊往府里走,竟是將主子都撂在身後。出岫不禁回望一眼,見雲辭朝自己微微頷首,這才放下心來,隨淡心一路而行。
偌大的正門大院,正廳坐西朝東,面闊三間,進深七檁,中軸線上依次是門樓、前花園、正廳、後花園……樓閣的磚雕繁複華麗,兩處花園也是草木連天、花團錦簇,初入者不可謂不眼花繚亂。
這還只是雲府的外院而已。
出岫隨著淡心走了許久,途中遇到數個奴僕侍婢,皆對淡心客客氣氣。兩人穿過一道垂花拱門,拐進了抄手游廊,這才算是進了內院。
正門景觀尚未賞完,不想抄手游廊之後還別有洞天。眼前的這一處偌大院落,裝飾簡潔,色彩單一,遍植樹木不見繁花,並非方才所見的錦繡軒麗,甚至可以說是繁中取簡,鬧中取幽。並且,這座院子里沒有門檻,皆是用了不知什麼材質的地磚,鋪就了一個個平緩的斜坡。
出岫站在院外朝里環顧,目光最終落在了拱形院門上的三個金漆大字——「知言軒」。瘦金字體,風骨極佳,只一眼,她已明了這是誰的住處。
「不必我多說,你也知道這是誰的園子了吧?」淡心憋了一路,終是笑著再次開口,「既到了自個兒地盤兒,便也沒那麼多講究了。主子已交代過,你隨我進來。」
淡心說著已快步轉身,幾乎是碎步小跑起來。出岫連忙跟上,幾進幾齣,才隨她邁進一座不具名的小院。
淡心這才停下腳步,兀自推開其中一間房屋,對出岫道:「日後你便住在這兒了。這院子里都是服侍主子的奴婢,你、我、淺韻姐姐是貼身隨侍的大丫鬟,一人一間;餘下幾個不近身的小丫鬟,是兩人一間。」
「你可別眼暈,主子身邊兒的奴婢是最少的。二爺和三爺園子里,唔,尤其是二爺身邊,侍婢可是一抓一大把,各個一等一的美。」
淡心兀自嘟囔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不禁「啊」了一聲:「我方才說到哪兒了?對了,這府中除了主子之外,還有兩位正經的爺,二爺雲起、三爺雲羨。你可記下了?」
雲起、雲羨,名字倒也好記。出岫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