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絕代雙驕1》(6)

第六章《絕代雙驕1》(6)

毒人毒計

一盞燈,燈光照著燕南天的臉。燕南天只覺得這盞燈似乎在他眼前不停地旋轉,他想伸手掩住眼睛,但手腳卻絲毫不能動彈。他頭疼欲裂,喉嚨里更似被火燒一般,他咬一咬牙用力瞪眼,瞧著這盞燈——燈哪裡在轉?

於是他瞧見燈光后的那張笑臉。

哈哈兒大笑道:「好,好,燕大俠果然醒來了,這裡有幾位朋友,都在等著瞧瞧天下第一神劍的風采。」

燕南天也已瞧見高高矮矮的幾條人影,但燈火刺著他的眼睛,根本瞧不清這幾人長得是何模樣。

只聽哈哈兒笑道:「這幾位朋友,不知道燕大俠可認得么?哈哈,待在下引見引見,這位便是『血手』杜殺。」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二十年前,杜某便已見過燕大俠一面,只可惜那一次在下身有要事,來不及領教燕大俠的功夫。」

這人身子又瘦又長,一身雪白的長袍,雙手縮在袖中,面色蒼白,白得已幾乎如冰一般變得透明了。

燕南天忍著頭疼,厲聲狂笑道:「二十年前,我若不是看你才被『南天大俠』路仲遠所傷,不屑與你動手,你又怎會活到今日?」

杜殺面色不變,冷冷道:「在下已活到今日,而且還要活下去,而燕大俠你卻快要死了。」

哈哈兒大笑道:「但燕大俠臨死之前,還能笑得出來,這一點倒和我哈哈兒有些相似——哈哈,這一位便是『不吃人頭』李大嘴,燕大俠可聽說過么?」

一個洪亮的語聲笑道:「久聞燕大俠銅筋鐵骨,這一身肉想必和牛肉乾一樣,要細嚼慢咽,才能嘗得出滋味,在下少時定要仔細品嘗。」

哈哈兒笑道:「李大嘴怎地三句不離本行,我為你引見名滿天下的燕大俠,你也該客氣兩句才對,怎地一張口就是要吃人肉。」

「我說燕大俠的肉好吃,這正是我李大嘴口中最最奉承的讚美之詞,你們這些只會吃豬肉的俗人知道什麼!」

「說起來,豬又臟又臭,的確沒有人肉乾凈,我哈哈兒委實也要嘗嘗燕大俠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卻又怕燕大俠肉太粗了,哈哈哈……」

李大嘴道:「你又不懂了,粗肉有粗肉的滋味,細肉有細肉的滋味,和尚肉有和尚肉的滋味,尼姑肉有尼姑肉的滋味,那當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好處。」

一個嬌美的語聲突然道:「和尚的肉你也吃過么?」

李大嘴道:「嘿,吃得多了,最有名的一個便是五台山的鐵肩和尚,我整整吃了他三天……吃名人的肉,滋味便似特別香些。」

那嬌美的語聲笑道:「你到底吃過多少人?」

「可數不清了。」

「誰的肉最好吃?」

「若論最香最嫩的,當真要數我昔日那老婆,她一身細皮白肉……哈哈,我現在想起來還要流口水。」

哈哈兒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說了,你們瞧燕大俠已氣成如此模樣……」

「正是,不可再讓燕大俠生氣,人一生氣,肉便酸了,此乃我苦心研究所得,各位不可不知。」

哈哈兒又道:「這位便是『不男不女』屠嬌嬌……」

那嬌美的語聲介面笑道:「我方才還替燕大俠端過菜,倒過酒,燕大俠早已認得我了,還用你來介紹什麼!」

燕南天心頭一凜,暗道:「原來方才那綠衣少女,竟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嬌嬌,這惡魔成名已有二十年,此刻扮成十六七歲的少女,不想竟還能如此神似。」

杜殺的血手、李大嘴的吃人,都未能令這一代名俠吃驚,但屠嬌嬌這鬼神不知的易容術,當真令他變了顏色。

忽聽一人道:「哈哈兒怎地如此啰唆,難道要將谷中的人全介紹給他不成,還不快些問話,問完了也好到陰間來與我做伴。」

話聲縹縹緲緲,斷斷續續,第一句話明明在左邊說的,第二句話聽來便像是在右,別人說話縱然陰陽怪氣,一口中氣總是有的,但此人說話卻是陽氣全無,既像是大病垂死,更像是死人在棺材里說出來的。

就連燕南天都不禁聽得寒毛直豎,暗道:「好一個『半人半鬼』陰九幽,真的連說話都帶七分鬼氣。」

哈哈兒笑道:「哈哈,陰老九做鬼也不甘寂寞,燕大俠既已來了,你還怕他不去陪你。」

陰九幽道:「我等不及了。」

話聲未了,燕南天忽覺一隻手掌從背後伸進了他的脖子,這隻手簡直比冰還冷,燕南天被這隻手輕輕一摸,已自背脊冷到足底。

李大嘴大喝道:「陰老九,拿開你的鬼手,被你的鬼手一摸,這肉還能吃么?」

陰九幽冷冷笑道:「你來動手也未嘗不可,只是要快些。」

「血手」杜殺突然道:「且慢,我還有話問他。」

屠嬌嬌笑道:「問呀,又沒有人攔著你。」

杜殺道:「燕南天,你此番可是為著杜某才到這裡來的?」

燕南天道:「你還不配。」

杜殺居然也不動氣,冷冷道:「杜某不配,誰配?」

「江琴。」

「江琴?誰聽說過這名字?」

哈哈兒道:「哈哈,惡人谷中可沒有這樣的無名小卒。」

燕南天切齒道:「這廝雖無名,但卻比你們還要壞上十倍,只要你們將這廝交出,燕某今日便放過你們。」

哈哈兒大笑道:「妙極妙極,各位可聽到燕大俠說的話了么?燕大俠說今日要饒了咱們,咱們還不趕緊謝謝。」

話未說完,哈哈、嘻嘻、吃吃,各式各樣的笑聲,全都響起,一個比一個笑得難聽。

燕南天沉聲道:「各位如此好笑么?」

屠嬌嬌吃吃笑道:「你此刻被咱們用十三道牛索線捆住,又被杜老大點了四處穴道,你不求咱們饒你,反說要饒咱們,天下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么?」

燕南天道:「哼!」

屠嬌嬌道:「但我也不妨告訴你,谷中的確沒有江琴這個人,你必定是被人騙了,那人想必是叫你來送死的。」

哈哈兒大笑道:「可笑你居然真的聽信了那人的話。哈哈!燕南天活了這麼大,不想竟像個小孩子!」

忽聽燕南天暴喝一聲,道:「好惡賊!」

這一聲大喝,宛如晴空里擊下個霹靂,眾人耳朵都被震麻了,屠嬌嬌失聲道:「不好,這廝中氣又足了起來,莫非杜老大的點穴手法,已被他方才在暗中行功破去了?」

燕南天狂笑道:「你猜得不錯!」一句話未完,身子突然暴立而起,雙臂振處,捆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牛筋鐵線,一寸寸斷落,撒了滿地。

陰九幽呼嘯道:「不好,死鬼還魂了!」

短短七個字說完,話聲已在十餘丈外,此人自誇輕功第一,逃得果然不慢,卻苦了別人。

只聽「咕咚」一聲,哈哈兒撞倒了桌子,在地上連滾幾滾,突然不見了,原來已滾入了地道。

屠嬌嬌呼道:「好女不跟男斗,我要脫衣裳了!」

竟真的脫下件衣裳,拋向燕南天。燕南天揮掌震去衣裳,她人也不見了。

李大嘴逃得最慢,只得挺住,大笑道:「好,燕南天,李某且來和你較量較量!」

嘴裡說著話,突然一閃身,到了杜殺背後,道:「不過還是杜老大的功夫好,小弟不敢和老大爭鋒。」

其實燕南天人雖站起,真氣尚未凝聚,這幾人若是同心協力,齊地出手,燕南天還是難逃活命。但他算準了這些人欺軟怕硬,自私自利,若要他們齊來吃肉,那是容易得很,若要他們齊來拚命,卻是難如登天。但見陰九幽、屠嬌嬌、哈哈兒、李大嘴,果然一個個全都逃得乾乾淨淨,只留下杜殺木頭般站在那裡。

燕南天真氣已聚,目光逼視,卻仍未出手,只是厲聲道:「你為何不逃?」

「杜某一生對敵,從未逃過。」

「你居然敢和燕某一拼?」

「正是。」語聲未了,身形暴起,衣衫飄飄,有如一團雪花,但雪花中卻閃動著兩隻血紅的掌影。

追魂血手。

無論招式如何,這聲勢已先奪人。

燕南天狂笑道:「來得好!」奮起雙拳,直向那兩隻血掌擊回去。杜殺心頭不禁狂喜,要知他以「血手」威震江湖,只因他手掌上戴著的,乃是一雙以百毒之血淬金煉成的手套。這手套遍布芒刺,只要劃破別人身上一絲油皮,那人便再也休想活過半個時辰,當真是見血封喉,其毒絕倫。

而此刻燕南天竟以赤手來接,這豈非有如送死。

一聲暴喝,一聲驚呼。接著,「咔嚓」一響。

燕南天雙拳明明是迎著「血掌」擊出,哪知到了中途,不知怎地,明明不可能再變的招式,居然變了,杜殺掌力突然失了消泄之處,這感覺正如行路時突然一足踏空,心裡又是驚惶,又覺飄飄忽忽。就在這時,他雙腕已被捉住,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咔嚓」聲響,他右腕已被生生折斷。

燕南天不容他身形倒地,一把抓住他衣襟,厲聲道:「谷中可有江琴其人?」

杜殺疼得死去活來,咬緊牙關,嘶聲道:「沒有就是沒有!」

「我那孩子在何處?」

「不……不知道,你殺了我吧!」

「憐你也算是條硬漢,饒你一命!」

手掌一震,將杜殺拋了出去。

好杜殺,果然不愧武林高手,此時此刻,猶自能穩得住,凌空一個翻身,飄落在地居然未曾跌倒。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滿是血花,左手捧著右手,嘶聲道:「此刻你饒我,片刻后我卻不會饒你!」

燕南天笑道:「燕南天幾時要人饒過!」

杜殺跺腳道:「好!」轉身踉蹌去了。

燕南天厲聲喝道:「先還我的孩子來,否則燕某將此谷毀得乾乾淨淨!」

喝聲直上雲霄,四下卻寂無應聲。燕南天大怒之下,「砰」地一腳將桌子踢得粉碎,「咚」的一拳,將粉壁擊穿個大洞。他一路打了出去,桌子、椅子、牆壁、門、窗……無論什麼,只要他拳腳一到,立刻就變得粉碎。方才那精緻雅觀的房子,立刻就變得一塌糊塗,不成模樣,但惡人谷里的人卻像已全死光了,沒有一個露頭的。

燕南天厲喝道:「好,我看你們能躲到幾時!」

衝出門,身形一轉,飛起一腳,旁邊的一扇門也倒了,門裡有兩個人,瞧見他凶神般撞進來,轉身就逃。

燕南天一個箭步躥過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後背。

那人一身武功也還不弱,但也不知怎地,此刻竟絲毫施展不出,乖乖地被燕南天凌空提起。暴喝聲中,反臂一掄,那人腦袋撞上牆壁,雪白的牆壁上,立刻像是畫滿了桃花。另一人駭得腳都軟了,雖還在逃,但未逃出兩步,便「噗」地倒在地上,燕南天一把抓起。

那人突然大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他還當這人要說出那孩子下落,是以立刻住手。

哪知這人卻道:「我等與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惡人谷中,俱是萬惡之徒,殺光了也不冤枉!」

「不錯,我萬春流昔年確是惡人,但卻早已改過自新,你為何還要殺我?……你憑什麼還要殺我?」

燕南天怔了半晌,喃喃道:「我為何要多殺無辜?我為何不能容人改過?惡人谷雖儘是惡人,也並非全無改過自新之輩。」

手掌剛剛放鬆,輕叱道:「去吧!」

那人掙扎著爬起,頭也不回,一拐一拐地去了。燕南天瞧著他走出了門,長長嘆息一聲,喃喃道:「多殺無辜又有何用?燕南天呀燕南天,你二弟只有此一遺孤,你若不定下心神,熟思對策,你若還是如此暴躁,你二弟只怕就要絕後了,那時你縱然殺盡了惡人谷中的人,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但覺火氣全消,於是他也就發現了此間的許多奇異之處。

這是間極大的房子,四面堆滿各式各樣的藥草,佔據了屋子十之五六,其餘地方,放了十幾具火爐,爐火都燒得正旺,爐子上燒著的有的是銅壺,有的是銅鍋,還有的是奇形怪狀、說不出名目的紫銅器,每一件銅器中,都有一陣陣濃烈的葯香傳出。

燕南天流浪江湖多年,不但見多識廣,而且對醫藥頗有研究,閑時荒山採藥,也曾配製過幾種獨門傷葯。但此間,這屋子裡的藥草,無論是堆在屋角的也好,煮在壺裡的也好,燕南天最多也不過識得其中二三。

他這才吃了一驚:「原來萬春流醫道如此高明,幸好我未殺他,他若未改過,又怎會致力於濟世活人的醫術?」

濃烈的葯香,化做一團團蒸氣,瀰漫了屋子,有如迷霧一般,平添了這屋子的神秘。突然間,一條人影被月光投落進來,月光下,一個高瘦的黑衣人,一步步走了過來,走入了迷霧。他腳步比貓還輕,動作比貓還輕,那一雙眼睛,也比貓更狡黠,更邪異,更靈活,更明亮。

燕南天沉住了氣,凝視著他,沒有說話。

黑衣人居然走進了這屋子,居然站到燕南天面前,他目中閃動著狡黠的光芒,嘴角也帶著狡黠的微笑。

他拱了拱手,笑道:「燕大俠,你好。」

燕南天道:「哼。」

黑衣人道:「在下『穿腸劍』司馬煙!」

「原來是你!原來你已來了。」

「燕大俠還未來,在下便已來了,但燕大俠近日的故事,在下已有耳聞,所以燕大俠一來,此間便已知道。」

燕南天瞪著他,瞪了足足有半盞茶工夫之久,突然厲聲道:「你憑什麼認為燕某不敢殺你?這倒有些奇怪。」

司馬煙笑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

燕南天皺眉道:「你是誰的使者?」

「在下奉命而來,要請問燕大俠一句話。」

燕南天動容道:「可是有關那孩子?」

「不錯。」

燕南天一把抓住他衣襟,嘶聲道:「孩子在哪裡?」

司馬煙也不答話,只是含笑瞧著燕南天的手,燕南天咬一咬牙,終於放鬆了手掌,司馬煙這才笑道:「在下奉命來請問燕大俠,若是他們將孩子交回,又當如何?」

燕南天一震,道:「這個……」

「燕大俠是否可以立刻就走,永不再來?」

「為了孩子,我答應你。」

「一言既出。」

「燕某說出來的話,永無更改。」

「好。燕大俠請隨我來。」

兩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夜色正靜靜地籠罩著這惡人谷,月光下的惡人谷,看來更是平和、安靜。司馬煙走在灑滿銀光的街道上,腳步輕得沒有一絲聲音,他腳步不停,走到長街盡頭一棟孤立的小屋。

屋門半掩,有燈光透出。

司馬煙道:「那孩子便在屋裡,但望燕大俠抱出孩子后,立刻原路退回,燕大俠乘來的馬車,已在谷口相候。」

燕南天情急如火,不等他話說完,就箭步躥了進去。

屋子的中央,有張圓桌,那孩子果然就在圓桌上。

燕南天熱血如沸,一步躥過去,抱起孩子,慘然道:「孩子,苦了!」

一句話未說完,突然將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狂吼道:「好惡賊!」

孩子?這哪裡是什麼孩子,這只是個木偶!但燕南天發覺時已太遲了,滿屋風聲驟響,數百點銀光烏芒,已四面八方,暴雨般向他射了過來。暗器風聲,又尖銳,又迅急,又強勁,顯然這數百點暗器,無一不是高手所發,正是必欲將燕南天置於死地。這些暗器將屋子每一個角落全都佔滿,當真已算準了燕南天委實再沒有可以閃避之地。

哪知燕南天狂嘯一聲,身子拔起,只聽「嘩啦啦」一聲暴響,他身子已撞破了屋頂,飛了出去。

屋子四周暗影中,驚呼不絕,十餘條人影,四下飛奔逃命,燕南天狂嘯聲中,身形如神龍夭矯,凌空而轉。但聽「咚砰、噗」幾響,幾聲慘呼,一人被他撞上屋脊,一人被他拋落街心,一人被他插入屋瓦。

三個俱是腦袋迸裂,血漿四濺,立時斃命,但別的人還是逃了開去,眨眼間便逃得蹤影不見。

燕南天躍落街心,厲聲狂吼道:「如此暗算,豈能奈何燕某?若是想要燕某的命,何妨出來動手!」

吼聲遠達四山,四山迴音不絕,只聽「何妨出來動手……出來動手!動手!」之聲良久不息。

燕南天龍行虎步,走過長街,叫罵不絕。但惡人谷中卻沒有一個人敢探出腦袋。孤身一人的燕南天,竟駭得惡人谷所有惡人沒有一個敢出頭,這是何等威風,何等豪氣。但燕南天心中卻無絲毫得意,他心中有的只是焦急、痛苦、悲憤。他腳步雖輕,心情卻無比沉重。

谷中的燈光,不知在何時全都熄了,雖有星光月亮,但谷中仍是黑暗得令人心膽欲裂。

突然間,一道刀光,自黑暗的屋角后直劈而下。

這一刀顯然也是刀法名家的手腳,無論時間、部位,都拿捏得准而又准,算準了一刀便可將燕南天的腦袋劈成兩半。這一刀刀勢雖猛,刀風卻不厲,正也算準了燕南天絕難防範。哪知看來必定猝不及防的燕南天,不知怎地,身子突然一縮,刀光堪堪自他面前劈下,竟未傷及他毫髮。

「當」,鋼刀用力過猛,砍在地上,火星四射。

燕南天出手如電,已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厲喝道:「出來!我問你!」

突覺手上力道一輕,那隻手雖被他拉了出來,卻只是血淋淋一條斷臂,那人竟以左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右臂。好狠的人,他竟連哼也未哼一聲。燕南天又驚、又急、又怒、又恨,取下鋼刀,拋卻斷臂,隨手一刀劈了出去,一扇門應手而裂。

但門裡卻瞧不見一條人影。燕南天有如瘋狂,一間間屋子闖了過去,每間屋子裡都瞧不見一條人影,他急得要瘋,但瘋又有何用。

他鋼牙幾已咬碎,雙目已紅赤,嘶聲道:「好!你們躲,我倒要看你們能躲到幾時!」

竟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街中央,月光,照著他身子,照著他身上的血,血一般的月光……

惡人谷中的若是惡鬼,燕南天便是鎮鬼的凶神。

忽聽一人大笑道:「這臭孩子又有什麼了不起,你要,就還給你!」

燕南天狂吼而起,撲了過去。

只見黑暗中人影一閃,一件東西被拋了出來,看來正是個襁褓中的孩子,燕南天不由得伸手接過。

但他指尖方自觸及此物,突然厲喝道:「惡賊,還給你!」

手掌一震,那包袱又筆直飛了回去,撞上牆壁,「轟」的一聲,竟將那屋子炸崩了一半。

這襁褓中包的竟是包火藥!

回聲響過,四下又復靜寂如死,燕南天想到自己方才若非反應靈敏,指尖觸熱,便將襁褓擲回,此刻豈非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一死縱不足惜,但那孩子……燕南天捏緊拳頭,掌心已滿是冷汗。

毒計——惡人谷果然有層出不窮的毒計。縱是天大的英雄,只要稍一不慎,就難免死在此地。燕南天雖已逃過數劫,但他還能再逃幾次?他精力終是有限,難道真能不眠不休,和他們拼到底?

突然間,他心中靈機一閃,暗道:「他們能利用這黑暗暗算於我,我難道不能利用這黑暗來搜尋他們?」

想到這裡,燕南天又不覺精神一振,再不遲疑,微一縱身,也掠入黑暗裡,消失不見。

這正是以牙還牙,以毒攻毒,一時間他縱然尋不著那孩子,但惡人谷中的惡人,也再難暗算他了。

燕南天身子潛行在黑暗中,就像蛇,就像貓——就算別人有著貓一般的耳朵,也休想聽出他的聲音;就算那人有著貓一般的眼睛,也休想瞧見他身影,有這樣的敵人隨時會到身畔,惡人谷怎不膽戰心驚?

只是燕南天卻也找不著他們。

每間屋子,似乎都是空的,人,竟不知到哪裡去了。燕南天沉住氣,一間間房子找了過去,他這才發覺這惡人谷里,屋子當真有不少。

夜,很靜,很靜。整個惡人谷,就像是座墳墓。

風,自山那邊吹過來,已有了寒意。突然,風中似乎有了聲音,有了種奇異的聲音,似乎是人語。

燕南天的心一跳,屏息靜氣,潛行過去。

果然有極輕極輕的人語,自一棟屋子裡傳出來。

一人道:「小屠果然有兩手,竟將這孩子弄睡著了。」

這人雖沒有笑,卻顯然是哈哈兒的聲音。

另一人道:「幸好有這孩子作人質,否則……」

忽聽屠嬌嬌的語聲道:「李大嘴,你要做什麼?」

李大嘴輕笑道:「我瞧這女的屍身皮肉細嫩,倒和昔日我那老婆相似。」

屠嬌嬌道:「但這屍身已死了好幾天了呀!」

李大嘴道:「只要保養得好,還是可以吃的。」

「好,你吃了她也好,這想必就是燕南天那廝的弟媳婦,你吃了她,也可替杜老大出口氣。」

燕南天怒火早已升到咽喉,哪裡還忍耐得住,狂吼一聲,閃電般掠下,一腳踢開了房門。

屋子裡連聲驚呼,人影四散,李大嘴喝道:「給你吃吧!」竟舉起那棺材,直擲過來。

棺材里香料落了一地,屍身也掉在地上。

黑暗中,只聽哈哈兒狂笑道:「好,燕南天,算你狠,居然找到了咱們,但你莫忘了,孩子還在咱們手中,只要你追出來,哼哼!哈哈!哈哈!」

燕南天身形已撲起,聽得這語聲,頹然而落,心中更是悲憤填膺,他方才一時不能忍耐,又壞了大事。

月光自窗戶外照進來,照著地上的屍身。這是孩子的母親,那蒼白而浮腫的臉,凌亂而無光的頭髮,被慘白的月光一映,真是說不出的恐怖凄涼。

燕南天慘然道:「二弟,我對不起你,我,我……我非但不能妥為照顧你的孩子,甚至連……連你們的屍身……」他語聲哽咽,實已無法再說下去,他跺了跺腳,扶正棺材,俯身雙手托起那屍身,小心地放回棺材去。他熱淚盈眶,委實不忍再瞧他弟媳的屍身一眼。

他黯然閉起眼睛,喃喃道:「但願你從此安息。」

冷月,寒棺,無邊的黑暗,可怖的艷屍……

這屍身竟突然自燕南天懷中躍起!

只聽「砰、砰、砰、砰」四響,這「屍身」雙手雙腳,都著著實實地擊中了燕南天的身子。

燕南天縱是天大的英雄,縱有無敵的武功,無敵的機智,卻怎麼也想不到有此一驚人的變化。

他驚呼尚未出口,左肩「中府」、右肋「靈墟」、前胸「巨闕」、腹下「沖門」四處大穴已被擊中。

這一代英雄終於仰天倒了下去。

那「屍身」已落地,咯咯大笑道:「燕南天呀燕南天,如今可知道我的手段!」

得意的笑聲中,隨手在頭上扯了幾扯,扯下了一堆亂髮。月光,照著她的臉,那不是屠嬌嬌是誰。

燈光,忽然亮起。哈哈兒、李大嘴、陰九幽、司馬煙全都現身而出,縱然是在燈光下,這幾人的模樣還是和惡鬼相差不多。

哈哈兒大笑道:「燕南天,你只當方才真是你找著咱們的么……哈哈,這不過是咱們的妙計而已,好教你自己送上門來。」

李大嘴怪笑道:「燕南天,你只當方才真是咱們怕了你么?哈哈,那隻不過是咱們知道你必已難逃性命,又何苦費力與你動手!」幾個人言來語去,得意的笑聲,再也停不住。

燕南天嘆息一聲,閉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番再也難逃毒手了。

只聽陰九幽道:「你們還等什麼?難道還要等他再跳起來?」

屠嬌嬌叱道:「且慢!我出力最多,要殺他,該由我來動手才是。」

陰九幽冷森森道:「若是早聽我的,他此刻早已死了,哪裡還需費這許多手腳,我瞧你們還是讓我動手吧。」

李大嘴大聲道:「不行,你們不會殺人,一個殺不好他的肉就酸了,吃不得的,自然還是該我動手才是。」

幾個人七嘴八舌,要爭著動手——能令天下第一劍客死在自己手下,自然是極大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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