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古龍文集·小李飛刀:多情劍客無

第十三章《古龍文集·小李飛刀:多情劍客無

無妄之災

林詩音道:「你答應了我?」

李尋歡咬了咬牙,道:「你難道不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歡害人么?」

忽然間,一隻手伸出來,緊緊拉著珠簾。

這隻手是如此纖柔,如此美麗,卻因握得太緊,白玉般的手背上就現出了一條條淡青色的筋絡。珠簾斷了,珠子落在地上,彷彿一串琴音。

李尋歡望著這隻手,緩緩站起來,緩緩道:「告辭了。」

林詩音的手握得更緊,顫聲道:「你既已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我們本來生活得很平靜,你……你為什麼又要來擾亂我們?」

李尋歡的嘴緊閉著,但嘴角的肌肉卻在不停地抽搐……

林詩音忽然自簾后嘎聲道:「你害了我的孩子還不夠?還要去害她?」

她的臉是那麼蒼白,那麼美麗。

她眼波中充滿了激動,又充滿了痛苦。

她從來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常過。

這一切,難道只不過是為了林仙兒?

李尋歡沒有回頭。

他不敢回頭,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時若是看了她一眼,恐怕就會發生一些令彼此都要痛苦終生的事,這令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他很快走下樓,卻緩緩道:「其實你根本用不著求我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看上過她!」

林詩音望著他的背影,身子忽然軟軟地倒在地上。

水池已結了凍,朱欄小橋橫跨在水上。

在夏日,這裡滿塘荷香,香沁人心,但此時此刻,這裡卻只有刺骨的寒風,無邊的寂寞。

李尋歡痴痴地坐在小橋的石階上,痴痴地望著結了冰的荷塘,他的心,也正和這荷塘一樣。

「我既已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回來……」

更鼓聲響,又是三更了。

遠遠望去,可以看到冷香小築中的燈光。

林仙兒還在等著他?

他明知林仙兒今夜要他去,一定有她的用意,他明知自己去了后,一定會發生許多極驚人、有趣的事。

但他還是坐在這裡,遠遠望著那昏黃的燈光。

石階上的積雪,寒透了他的心。

他又不停地咳嗽起來。

忽然間,冷香小築那邊似有人影一閃,向黑暗中掠了出去。

李尋歡立刻也飛身而起。

他身形之快,無可形容,但等他趕到冷香小築那邊去的時候,方才的人影早已瞧不見了,似乎已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李尋歡遲疑著:「難道我看錯了?」

雪光反映,他忽然發覺屋頂的積雪上赫然有個不完整的足印。

但只有這一個足印,他還是無法判斷此人掠去的方向。

李尋歡掠下屋頂,窗內燈光仍亮。

他彈了彈窗子,輕喚道:「林姑娘。」

屋子裡沒有應聲。

李尋歡又喚了兩聲,還是聽不到響應,他皺了皺眉,驟然推開窗戶,只見屋子裡的小桌上,也擺著幾樣菜,爐上還溫著一壺酒。

酒香溫暖了整個屋子,桌上居然也是蜜炙的火腿,白玉般的凍雞,可是林仙兒卻已不在屋裡。

李尋歡一掠入窗,忽然又發現五隻酒杯,連底都嵌入桌面里,驟然望去,赫然就像是一朵梅花!

梅花盜!

林仙兒難道已落入梅花盜手裡?

李尋歡手按在桌上,力透掌心,五隻酒杯就彈了起來。

只見五隻酒杯都完整如新,桌上卻已多了五個洞。

這桌子雖非石桌,但要將五隻瓷杯嵌入桌面,這份內力之驚人,就連李尋歡都知道自己辦不到!

梅花盜的武功果然可怕。

李尋歡手裡拿著酒杯,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突聽「哧」的一聲,桌上的燭光,首先被打滅,接著,急風滿屋,也不知有多少暗器,從四面八方向李尋歡打了過來。風聲尖銳,出手的顯然都是高手,若是換別人只怕在一霎眼裡就要被打成個刺蝟。

但普天之下的暗器,又有哪一樣能比得上「小李飛刀」!

李尋歡身子一轉,兩隻手已接著了十七八件暗器,人已跟著飛身而起,沒有被他接住的暗器,就全都自他足底打過。

屋子外這時才響起了呼喝叱吒聲!

「梅花盜,你已逃不了,快出來送死吧!」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我們今日也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老實告訴你,洛陽府的田七爺今天已趕來了,還有『摩雲手』公孫大俠,再加上趙大爺、龍四爺……」

紛亂中,突聽一人厲聲道:「莫要亂,先靜下來!」

這人雖只說了七個字,但聲如洪鐘,七個字說出之後,四下立刻再也聽不到別人的語聲。

李尋歡搖了搖頭,苦笑暗道:「果然是田七到了。」

只聽這人又道:「朋友既已到了這裡,為何不肯出來相見?」

李尋歡輕輕咳嗽了兩聲,粗著喉嚨道:「各位既已到了這裡,為何不肯進來相見?」

屋外又起了一陣驚動,紛紛道:「這小子是想誘我們入屋。」

又有人道:「敵暗我明,咱們可千萬不能上他的當!」

這時又有一人的語聲響起,將別人的聲音全都壓了下去。

這聲音清亮高亢,朗聲道:「梅花盜本來就是只會在暗中偷雞摸狗之輩,哪裡敢見人?」

請將不如激將,大家立刻也紛紛罵道:「偷雞摸狗,縮頭烏龜,不敢見人……」

李尋歡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不錯,梅花盜確是有些鬼鬼祟祟,但和我又有何關係?」

那清朗的語聲道:「你不是梅花盜是誰?」

另一人道:「公孫大俠還問他幹什麼,趙大爺絕不會看錯的,此人必是梅花盜無疑。」

李尋歡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道:「趙正義,我早就知道這都是你玩的花樣!」

笑聲中,他身形已燕子般掠出窗戶,窗外群豪有的人呼喝著向前撲,有的人驚叫著往後退。

龍嘯雲大呼道:「各位莫動手,這是我的兄弟,李尋歡!」

李尋歡身形一轉,已找到了趙正義,掠到他面前,微笑道:「趙大爺你高明的眼力,若非在下手腳還算靈便,此刻已做了梅花盜的替死鬼了,那死得才叫冤枉。」

趙正義臉色鐵青,冷冷道:「三更半夜,一個人鬼鬼祟祟躲在這裡,我不將他看成梅花盜卻將他看成誰?我怎知閣下的病忽然好了,又偷偷溜到這裡來。」

李尋歡淡淡道:「我用不著偷偷溜到這裡來,無論哪裡,我都可光明正大地走來走去,何況,趙大爺又怎知不是此間的主人約我來的?」

趙正義冷笑道:「我倒不知道閣下和林姑娘有這份交情,只不過,誰都知道林姑娘今夜是絕不會到這裡來的。」

李尋歡道:「哦?」

趙正義冷冷道:「林姑娘為了躲避梅花盜,今天下午已搬出了『冷香小築』。」

李尋歡道:「縱然如此,閣下先問清楚了再下毒手也不遲。」

趙正義道:「對付梅花盜這種人,只有先下手為強,等問清楚再出手,就已遲了。」

他句句話都說得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李尋歡大笑道:「好個先下手為強!如此說來,李某今日若死在趙大爺手上,也只能算我活該,一點也怨不得趙大爺。」

龍嘯雲乾咳兩聲,賠笑道:「黑夜之間,無論誰都會偶然看錯的,何況……」

趙正義忽又冷冷道:「何況,也許我並沒有看錯呢?」

李尋歡道:「沒有看錯?難道趙大爺認為李某就是梅花盜?」

趙正義冷笑道:「那也難說得很,大家只知道梅花盜輕功很高,出手很快,至於他究竟是姓張,還是姓李,就誰也不知道了。」

李尋歡悠然道:「不錯,李某輕功既不低,出手也不慢,梅花盜重現江湖,也正是李某再度入關的時候,李尋歡若不是梅花盜,那才是怪事一件。」

他笑了笑,瞪著趙正義緩緩道:「但趙大爺既然認定了李某就是梅花盜,此刻為何還不出手?」

趙正義道:「早些出手,遲些出手都無妨,有田七爺和摩雲兄在這裡,今日你還想走得了么?」

龍嘯雲臉色這才變了,強笑道:「大家只不過是在開玩笑,千萬不可認真,龍嘯雲敢以身家性命擔保,李尋歡絕不是梅花盜!」

趙正義沉著臉道:「這種事自然萬萬開不得玩笑的,你和他已有十年不見,怎能保證他?」

龍嘯雲漲紅了臉,道:「可是……可是我深知他的為人……」

一人忽然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龍四爺總該聽說過吧。」

這人瘦如竹竿,面色蠟黃,看來彷彿是個病夫,但說起話來卻是語聲清朗,正是以「摩雲十四式」名震天下的「摩雲手」公孫摩雲。

他背後一人始終面帶著笑容,背負著雙手,看來又彷彿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翁,此刻忽然哈哈一笑,道:「不錯,我田七和李探花也是數十年的交情了,但現在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我也只好將交情擱在一邊。」

李尋歡淡淡道:「我朋友雖不少,但像田七爺這麼有身份的朋友我卻一個也沒有,田七爺也用不著跟我攀交情。」

田七臉色一沉,目中立刻現出了殺機。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田七爺翻臉無情,臉上一瞧不見笑容,立刻就要出手殺人,誰知此番他非但沒有出手,而且連話都不說了。

只見公孫摩雲、趙正義、田七三個人將李尋歡圍在中間,三個人俱是臉色鐵青,咬牙切齒。

但三人卻只是瞪著李尋歡手裡的刀,看來誰也沒有搶先出手之意。

李尋歡連眼角也不瞧他們一眼,悠然道:「我知道三位此刻都恨不得立刻將我置之於死地,只因殺了我這梅花盜之後,非但立刻榮華富貴,美人在抱,而且還可換得個流芳百世的美名。」

趙正義板著臉道:「黃金美人,等閑事耳,我們殺你,只不過是為了要替江湖除害而已。」

李尋歡大笑道:「好光明呀,好堂皇,果然不愧為鐵面無私,俠義無雙!」

他輕撫著手裡的刀鋒,徐徐道:「但閣下為何還不出手呢?」

趙正義的目光隨著他的手轉來轉去,也不開口了。

李尋歡道:「哦,我知道了,田七爺『一條棍棒壓天下,三顆鐵膽鎮乾坤』,趙大爺想必是在等著田七爺出手,田七爺自然也是義不容辭的了,是么?」

田七雙手背負在身後,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李尋歡道:「田七爺難道也在等著公孫先生出手?嗯,不錯,公孫先生『摩雲十四式』矢矯變化,海內無雙,自然是應該讓公孫先生先出手的。」

公孫摩雲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個聾子,連動都不動。

李尋歡仰天大笑道:「這倒怪了,三位都想將我殺之而後快,卻又都不肯出手,莫非三位都不願搶先爭功,在互相客氣?」

公孫摩雲等三人倒也真沉得住氣,李尋歡無論如何笑罵,這三人居然還是充耳不聞。

其實三人心裡早已都恨不得將李尋歡踢死,但「小李神刀,例不虛發」,李尋歡只要一刀在手,有誰敢先動?

他們三人不動,別人自然更不敢動了。

龍嘯雲忽然笑道:「兄弟,你到現在難道還看不出他們三位只不過是在跟你開玩笑?走走走,我們還是喝杯酒去擋擋寒氣吧。」

他大笑著走過去,攬住了李尋歡的肩頭。

李尋歡面色驟變,失聲道:「大哥你……」

他想推開龍嘯雲,卻已遲了!

就在這時,只聽「呼」的一聲,田七的手已自背後抽出一條四尺二寸長的金絲夾藤軟棍,毒蛇般抽在李尋歡腿上。

李尋歡掌中空有獨步天下,見者喪膽的「小李神刀」,但身子已被龍嘯雲熱情的手臂攬住,這飛刀哪裡還能發得出去。

但聞「啪」的一聲,他兩條腿已疼得跪了下去,公孫摩雲出手如風,已點了他背後七處大穴。

趙正義跟著飛起一腿,將他踢得滾出兩丈外。

龍嘯雲跳了起來,大吼道:「你們怎能如此出手?快放了他!」

他狂吼著向李尋歡撲了過去。

趙正義冷冷道:「縱虎容易擒虎難,放不得的。」

田七道:「龍四爺,得罪了!」

公孫摩雲已橫身擋住了龍嘯雲的去路,龍嘯雲雙拳齊出,但田七的金絲夾藤軟棍已兜住了他的腿。

軟棍一抖,龍嘯雲哪裡還站得住腳,趙正義不等他身子再拿樁站穩,已在他軟肋上點了一穴。

龍嘯雲撲地跪倒,哽聲道:「趙大哥,你……你怎能如此……」

趙正義沉著臉道:「你我雖然義結金蘭,但江湖道義卻遠重於兄弟之情,但願你也能明白這道理,莫要再為這武林敗類自討苦吃了。」

龍嘯雲道:「但他絕不是梅花盜,絕不是!」

趙正義叱道:「你還要多嘴?你怎能證明他不是梅花盜?」

田七面上又露出了他那和藹的微笑,道:「連他自己都承認了,龍四爺又何苦再為他辯白?」

公孫摩雲道:「龍四爺,你是有家室、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是被這種淫棍拖累,豈非太不值得了么?」

龍嘯雲嘶聲道:「只要你們先放了他,無論多大的罪,龍嘯雲都寧願替他承當。」

趙正義厲聲道:「你願為他承當?可是你的妻子呢?你的兒女呢?你難道也忍心眼看他們被你連累?」

龍嘯雲驟然一震,全身都發起抖來。

只見李尋歡雙腿彎曲,撲在雪地上,正在不停地咳嗽,已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掌中卻仍緊緊握著那柄飛刀,就像是一個已將被溺死的人,手裡還緊緊握著一根蘆葦,全不知道這根蘆葦根本救不了他!

飛刀雖仍在手,怎奈已是永遠再也發不出去的了!

這一身傲骨,一生寂寞的英雄,難道竟要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龍嘯雲目中不禁流下淚來,顫聲道:「兄弟,全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黎明前的一段時候,永遠是最黑暗的。就連大廳里輝煌的燈光,也都沖不破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一群人聚在廳外的石階上,正竊竊私議。

「田七爺果然了不起,你看他那一棍出手有多快,就算龍四爺不在那裡擋著,我看李尋歡也躲不開。」

「何況旁邊還有公孫大俠和趙大爺呢。」

「不錯,難怪別人說趙大爺的兩條腿可值萬兩黃金,你瞧他踢出去的那一腿,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常言道,南拳北腿,咱們北方的豪傑,腿法本就高強。」

「但公孫大爺的掌法又何嘗弱了,若非他及時出手,李尋歡就算挨了一棍子,也未必會倒下去。」

「田七爺,趙大爺,再加上公孫大俠,嘿,李尋歡今日撞著他們三位,真是倒了楣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若非龍四爺……」

「龍四爺又怎樣?他對李尋歡還不夠義氣嗎?」

「龍四爺可真是義氣干雲,李尋歡能交到他這種朋友,真是運氣!」

龍嘯雲坐在大廳里的紅木椅上,聽到了這些話,心裡就好像在被針刺著一樣,滿頭汗出如雨。

只見李尋歡伏在地上,又不停地咳嗽起來。

龍嘯雲忍不住流淚道:「兄弟,全是我該死,你交到我這朋友,實在是……是你的不幸,你……你這一生全是被我拖累的。」

李尋歡努力忍住咳嗽,勉強笑道:「大哥,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若讓我這一生重頭再活一次,我還是會毫不考慮就交你這朋友的。」

龍嘯雲但覺一陣熱血上涌,竟放聲大哭道:「可是……若非我阻住了你出手,你又怎會……怎會……」

李尋歡柔聲道:「我知道大哥你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我只有感激。」

龍嘯雲道:「但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不是梅花盜!你為什麼……為什麼要……」

李尋歡笑了笑道:「生死等閑事耳,我這一生本已活夠了,生有何歡?死有何懼?為什麼還要在這些匹夫小人面前卑躬屈膝!」

田七一直含笑望著他們,此刻忽然撫掌笑道:「罵得好,罵得好!」

公孫摩雲冷笑道:「他明白今日無論說什麼,我們都不會放過他,也只好學那潑婦罵街,臨死也落得個嘴上爽快了!」

李尋歡淡淡道:「不錯,事已至此,我但求一死而已,但此刻李某掌中已無飛刀,各位為何還是不肯出手呢?」

公孫摩雲那張枯瘦蠟黃的臉居然也不禁紅了紅。

趙正義卻仍是臉色鐵青,沉聲道:「我們若是此刻就殺了你,江湖中難免會有你這樣的不肖之徒,要說我們是假公濟私,我們要殺你,也要殺得公公道道。」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趙正義,我真佩服你,你雖然滿肚子男盜女娼,但說起話來卻是句句仁義道德,而且居然一點也不臉紅。」

田七笑道:「好,姓李的,算你有膽子,你若想快點死,我倒有個法子。」

李尋歡嘆道:「我本來也想罵你幾句,只不過卻怕罵髒了我的嘴。」

田七聽而不聞,還是微笑道:「你若肯寫張悔罪書,招供你的罪行,我們現在就讓你舒舒服服的一死,你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了。」

李尋歡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說,你寫……」

龍嘯雲失聲道:「兄弟,你招不得!」

李尋歡也不理他,接著道:「我的罪孽實是四曲難數,罄竹難書,我假冒偽善,內心奸詐,夾私陷構,挑撥離間,趁人不備,偷施暗算,不仁不義,卑鄙無恥的事我幾乎全都做盡了,但卻還是大模大樣,自命不凡!」

只聽「啪」的一聲,趙正義已反手一掌,摑在他臉上!

龍嘯雲大吼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們不能如此折磨他!」

李尋歡卻還是微笑道:「無妨,他打我一巴掌,我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而已。」

趙正義怒吼道:「姓李的,你聽著,就算我還不願殺你,但我卻有本事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李尋歡縱聲大笑道:「我若怕了你們這些卑鄙無恥、假仁假義的小人,我也枉為男子漢了!你們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來吧!」

趙正義喝道:「好!」

他一反手,已甩脫了剛穿起來的長衫。

龍嘯雲坐在椅上,全身直抖,顫聲道:「兄弟,原諒我,你是英雄,但我……我卻是個懦夫,我……」

李尋歡微笑道:「這怨不得大哥你,我若也有妻有子,也會和大哥同樣做法的。」

這時趙正義的鐵掌早已捏住了他的軟骨酸筋,那痛苦簡直非人所能忍受,李尋歡雖已疼得流汗,但還是神色不變,含笑而言。

站在大廳外的那些人有的已忍不住扭過頭去,江湖豪傑講究的就是「有種」,李尋歡這麼有種的人卻實在少見。

就在這時,突聽大廳外有人道:「林姑娘,你是從哪裡回來的?……這位是誰?」

只見林仙兒衣衫零亂,雲鬢不整,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身旁還跟著個少年,在如此嚴寒的天氣里,他身上只穿著件很單薄的衣衫,但背脊卻仍挺得筆直,彷彿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彎腰。

他的臉就像是用花崗石雕成的,倔強、冷漠、堅定,卻又帶著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奇異魅力。

他身上竟背著個死屍。

阿飛!

阿飛怎會忽然來了?

李尋歡心裡一陣激動,也不知是驚是喜?但他立刻扭轉頭,因為他不願被阿飛看到他如此模樣。

他不願阿飛為他冒險出手。

阿飛還是看到他了。

他冷漠堅定的臉,立刻變得激動起來,大步沖了過去,趙正義並沒有阻攔他,因為趙正義也已領教過這少年的劍法。

但公孫摩雲卻不知道,已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厲聲道:「你是誰?想幹什麼?」

阿飛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公孫摩雲怒道:「我想教訓教訓你!」

喝聲中,他已出了手。

沒有人攔住他,這並不奇怪,因為趙正義就唯恐他們打不起來,田七也想借別人的手,來看看這少年的武功深淺;林仙兒呢,她只是吃驚地望著李尋歡,根本沒有注意到別人;至於龍嘯雲,他似已無心再管別人的閑事了。

奇怪的是,阿飛居然也沒有閃避。

只聽「砰」的一聲,公孫摩雲的拳頭已打在阿飛胸膛上,阿飛連動都沒有動,公孫摩雲自己卻疼得彎下腰去。

阿飛再也不瞧他一眼,自他身旁走過,走到李尋歡面前,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尋歡微笑道:「你看我會不會有這種朋友。」

這時公孫摩雲又怒吼著撲了上來,一掌拍向阿飛的背心,阿飛突然轉身,只聽又是「砰」的一聲。

公孫摩雲的身子突然飛了出去。

群豪面上全都變了顏色,誰也想不到名動江湖的「摩雲手」在這少年面前,竟變得像是個稻草人般不堪一擊!

只有田七卻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江湖英雄出少年。」

他抱拳一揖,笑道:「在下田七,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可願和田七交個朋友?」

阿飛道:「我沒有名字,也不願交你這種朋友。」

別人的面色又變了,田七卻仍是滿面笑容,道:「少年人倒真是快人快語,只可惜交的朋友卻選錯了。」

阿飛道:「哦?」

田七指著李尋歡道:「他是你的朋友?」

阿飛道:「是。」

田七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阿飛道:「知道。」

田七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就是梅花盜?」

阿飛動容道:「梅花盜?」

田七道:「這件事說來的確令人難以相信,只不過事實俱在,誰也無法否認。」

阿飛瞪著他,銳利的目光就像是要刺入他心裡。

田七隻覺得身上有些涼颼颼的,勉強笑道:「閣下若不信,不妨問問他自己……」

阿飛冷冷道:「我不必問他,他絕不是梅花盜!」

田七道:「為什麼?」

阿飛忽然將脅下挾著的死屍放了下來,道:「因為這才是梅花盜!」

群豪又一驚,忍不住都逡巡著圍了過來。

只見這死屍又干又瘦,臉上刀疤縱橫,也看不出他本來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緊身黑衣,連肋骨都凸了出來。

他緊咬著牙齒,竟是死也不肯放鬆,身上也瞧不見什麼傷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個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說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

田七笑道:「你畢竟太年輕,以為別人也和你同樣容易上當,若是大家都去弄個死人回來,就說他是梅花盜,那豈非天下大亂了么?」

阿飛腮旁的肌肉一陣顫動,道:「我從來不騙人,也從來不會上當!」

田七沉下了臉,道:「那麼,你怎能證明這死人是梅花盜?」

阿飛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來,道:「我為何要看他的嘴,難道他的嘴還會動還會說話?」

別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們雖未必覺得很好笑,但田七爺既然笑得如此開心,他們又怎能不笑。

林仙兒忽然奔過來,大聲道:「我知道他說的不錯,這死人的確就是梅花盜。」

田七道:「哦?難道是這死人自己告訴你的?」

林仙兒道:「不錯,的確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她不讓別人笑出來,搶著又道:「秦重死的時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種很惡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開這種暗器猶有可說,為何連吳問天那樣的高人也躲不開這種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這道理,因為這就是梅花盜的秘密。」

田七目光閃動,道:「你現在難道已想通了么?」

林仙兒道:「不錯,梅花盜的秘密就在他嘴裡。」

她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開了這死人的嘴。

這死人的嘴裡,竟咬著根漆黑的鋼管。

林仙兒道:「只因他跟別人說話的時候,暗器忽然自他嘴裡射出來,所以別人根本沒有警覺,也就無法閃避!」

田七道:「他嘴裡咬著暗器鋼筒,又怎能再和別人說話?」

林仙兒道:「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

她眼波四下一轉,緩緩接著道:「他並不用嘴說話,卻用肚子來說話,他的嘴是用來殺人的!」

這句話聽來雖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這樣的老江湖,卻反而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了,因為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確有種神秘的「腹語」術,據說是傳自波斯天竺一帶,本來只不過是江湖賣藝者的小技,聲音聽來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氣控制,說出來的聲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

林仙兒道:「田七爺在和人動手之前,眼睛會瞧在什麼地方呢?」

田七道:「自然是瞧住對方身上。」

林仙兒道:「身上什麼地方?」

田七沉吟著道:「他的肩頭,和他的手!」

林仙兒笑了笑,道:「這就對了,高手相爭,誰也不會瞪在對方的嘴,只有兩條狗打架時,才會瞪住對方的嘴,因為人不像狗,絕不會用嘴咬人。」

別的人又跟著笑了,像林仙兒這樣的美人說出來的話,他們若是覺得不好笑,豈非顯得自己不懂風趣。

誰知林仙兒卻已沉下了臉,嘆道:「但梅花盜卻偏偏是用嘴來殺人的,就因為誰也想不到世上會有這種事,所以才會被他暗算……愈是高手,愈容易被他暗算,因為高手對敵,眼睛絕不會瞧到對方肩頭以上。」

田七道:「這秘密你怎會知道的?」

林仙兒道:「我也是等他暗器發出之後才知道……」

田七微笑道:「那麼,這位少年朋友難道是狗,一直在瞪著他的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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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文集?小李飛刀4部曲(全9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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