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古龍文集·小李飛刀:天涯·
決鬥
01
後園的角落裡有扇小門。
傅紅雪是從這扇門進來的,杜雷也是!
他們沒有越牆。
小徑已被荒草掩沒,若是從草地上一直走過來,距離就近得多。
但他們卻寧願沿著曲折的小徑走!
他們都走得很慢,可是一開始走,就絕不會停下來。
從某些方面看來,他們彷彿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但他們卻絕不是同一類的人,你只看見他們的刀,就可看得出。
杜雷的刀鑲滿珠寶,光華奪目!
傅紅雪的刀漆黑。
可是這兩柄刀又偏偏有一點相同之處。
——兩柄刀都是刀,都是殺人的刀!
這兩個人是不是也同樣有一點相同之處?
——兩個人都是人,都是殺人的人!
申時還沒有到,拔刀的時刻卻已到了。
刀一拔出來,就只有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
杜雷的腳步終於停下來,面對著傅紅雪,也面對著傅紅雪手裡的那柄天下無雙的刀。
他一心要這個人死在他的刀下,可是在他心底深處,最尊敬的一個人也是他!
傅紅雪卻彷彿還在遙望著遠方,遠方恰巧有一朵烏雲掩住了太陽。
太陽不見了,可是太陽永遠也不會死。
人呢?
杜雷終於開口:「我姓杜,杜雷。」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來遲了。」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是故意要你等的,要你等得心煩意亂,我才有機會殺你。」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我忘了一點。」
他笑得很苦澀:「我要你在等我的時候,我自己也同樣在等!」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又冷笑,道:「你什麼事都知道?」
傅紅雪道:「我至少還知道一件事。」
杜雷說:「你說。」
傅紅雪冷冷道:「我一拔刀,你就死。」
杜雷的手突然握緊,瞳孔突然收縮,過了很久,才問道:「你有把握?」
傅紅雪道:「有!」
杜雷道:「那麼你現在為什麼還不拔刀?」
現在剛過未時三刻,烏雲剛剛掩住日色,風中剛剛有了一點涼意。
這正是最適於殺人的時候。
02
明月就在明月樓,明月就在明月巷。
拇指和孔雀走進明月巷的時候,恰巧有一陣風迎面吹過來。
好涼快的風。
拇指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今天正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也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孔雀道:「哦?」
拇指道:「現在殺人之後,還可以從從容容地去洗個澡,再去舒舒服服地喝頓酒!」
孔雀道:「然後再去找個女人睡覺。」
拇指笑得眯起了眼,道:「有時我甚至會去找兩三個。」
孔雀也笑了笑,道:「你說過,明月心也是個婊子。」
拇指道:「她本來就是的!」
孔雀道:「今天晚上,你想不想找她?」
拇指道:「不想。」
孔雀道:「為什麼?」
拇指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緩緩道:「婊子也有很多種!」
孔雀道:「她是哪一種?」
拇指道:「她恰巧是我不想找的那一種!」
孔雀又問道:「為什麼?」
拇指嘆了口氣,苦笑道:「因為我見過的女人中,最可怕的一個就是她,只要我一閉眼睛,她就會殺了我。」
孔雀道:「你若不閉上眼睛呢?」
拇指又嘆了口氣,道:「我不閉上眼睛,她也一樣能殺我。」
孔雀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錯。」
拇指道:「可是這世上至少還有兩個女人可以殺我。」
孔雀道:「她就是其中的一個?」
拇指嘆息著點了點頭。
孔雀道:「還有一個是誰?」
拇指道:「倪二小姐,倪慧。」
他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一陣笑聲,清脆的笑聲,美如銀鈴。
巷子的兩邊有高牆,高牆的牆頭有木葉。
春深,木葉也深。
笑聲就是從木葉深處傳出來的!
「死胖子,你怎麼知道我聽得見你說話?」
「我不知道!」拇指立刻否認。
「那麼你為什麼要故意拍我的馬屁?」
笑聲美,人美,輕功的身法更美,她從牆頭飄落下的時候,就像是一片雲,一片花瓣。
一片剛剛被春風吹落的桃花,一片剛剛從幽谷飛出的流雲。
拇指看見她的人影,她的人又不見了。
拇指目送她人影消失在另一邊木葉深處,眼睛又笑得眯成了一條線。
「這就是倪二小姐。」
「她為什麼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孔雀忍不住問。
「因為她要我們知道,她比明月心更高。」拇指的目光還留在她人影消失處,「所以我們現在已可以放心去對付燕南飛了。」
「只有一點不懂。」
「哪一點?」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殺燕南飛?」孔雀試探著,「他究竟是個什麼人?為什麼江湖中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歷?」
「這一點你最好不要問!」拇指的態度忽然變得很嚴肅,道,「如你一定要問,就最好先去準備一樣東西。」
「你要我先去準備什麼?」
「棺材。」
孔雀沒有再問,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有一片烏雲掩住了月色。
這片烏雲掩住天色的時候,明月心正面對著小窗前的一片薔薇繡花。
她繡的也是薔薇,春天的薔薇。
春已老。
薔薇也已老。
燕南飛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就像是傅紅雪。
風在窗外輕輕地吹,風冷了,冷如殘秋。
她忽然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他們的腳步聲比風還輕,他們說話的聲音比風更冷。
「快去叫燕南飛下來。」
「他不下來,我們就上去。」
明月心嘆了口氣,她知道燕南飛絕不會下去,也知道他們一定會上來的。
因為燕南飛並不想殺他們,是他們想殺燕南飛,所以燕南飛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們卻得帶著他們的武器,穿街過巷,敲門上樓,匆匆忙忙地趕來,生怕失卻了殺人的機會。
——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究竟是誰高貴?誰卑賤?誰都沒法子答覆的。
她又低下頭去繡花。
她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可是她知道已有人到了門外。
「進來。」她連頭都沒有抬,「門上沒有閂,一推就開了。」
明明是輕輕一推就可以推開的門,卻偏偏沒有人推。
「兩位既然是來殺人的,難道還要被殺的人自己開門迎接?」
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聽在孔雀和拇指耳里,卻彷彿比針還尖銳。
今天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是殺人的好時刻,他們的心情本來很愉快。
可是現在他們卻忽然變得一點也不愉快了,因為被殺的人好像遠比他們還要輕鬆得多,他們卻像是獃子般站在門外,連心跳都加快了一倍。
——原來殺人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孔雀看看拇指,拇指看看孔雀,兩個人心裡都在問自己:燕南飛是不是真的已中了毒?屋裡是不是有埋伏在等著他們上鉤?
其實他們心裡也知道,只要一推開這扇門,所有的問題立刻都可以得到答覆。
可是他們沒有伸手。
「你們進來的時候,腳步最好輕一點。」明月心的聲音更溫柔,「燕公子中了毒,現在睡得正熟,你們千萬不要吵醒他。」
拇指忽然笑了,道:「她是燕南飛的朋友,她知道我們是來殺燕南飛的,卻偏偏好像怕我們不敢進去動手,你說這是為了什麼?」
孔雀冷冷道:「因為她是個女人,女人本就隨時都可以出賣男人的。」
拇指道:「不對。」
孔雀道:「你說她是為了什麼?」
拇指道:「因為她知道愈是這樣說,我們反而會起疑心,反而不敢進去了。」
孔雀道:「你有理,你一向都比我了解女人。」
拇指道:「那麼我們還等什麼?」
孔雀道:「等你開門。」
拇指道:「殺人的是你。」
孔雀道:「開門的是你。」
拇指又笑了:「你是不是從來都不肯冒險的?」
孔雀道:「是。」
拇指笑道:「跟你這種人合作,實在愉快得很,因為你一定活得比我長,我死了之後,你至少還可以替我收屍。」
他微笑著,用手指輕輕一點,門就開了。明月心還在窗前繡花,燕南飛還是死人般躺在床上。
拇指吐出口氣,道:「請進。」
孔雀道:「你不進去?」
拇指道:「你殺人,我開門,我的事已做完了,現在已輪到你。」
孔雀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拇指道:「哦?」
孔雀冷冷道:「我一看見你就噁心,至少已有三次想殺了你。」
拇指居然還在笑:「幸好你這次要殺的不是我,是燕南飛。」
孔雀沉默。
所以拇指又把門推開了些,道:「請。」
屋子裡很安靜,也很暗,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烏雲掩沒。
現在未時已將過去。
孔雀終於走進了屋子,走進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縮入衣袖,指尖已觸及了孔雀翎。
冰冷而光滑的孔雀翎,天下無雙的殺人利器。
他的心裡忽然又充滿了自信。
明月心抬起頭來,看著他,忽然笑了:「你就是孔雀?」
孔雀道:「孔雀並不可笑。」
明月心道:「但是你不像,真的不像。」
孔雀道:「你也不像是個婊子。」
明月心又笑了。
孔雀道:「做婊子也不是件可笑的事。」
明月心道:「另外卻有件事很可笑。」
孔雀道:「什麼事?」
明月心道:「你不像孔雀,卻是孔雀,我不像婊子,卻是婊子,騾子明明很像馬,卻偏偏不是。」
她微笑,又道:「世上還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孔雀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明月心道:「譬如說,你身上帶著的暗器明明很像孔雀翎,卻偏偏不是的。」
孔雀大笑了,大笑。
一個人只有在聽見最荒唐無稽的笑話時,才會笑得這樣厲害。
明月心道:「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早就在懷疑這一點了,因為你早已感覺到它的威力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麼可怕,所以你才不敢用它去對付傅紅雪。」
孔雀雖然還在笑,笑得卻已有點勉強。
明月心道:「只可惜你心裡存有懷疑,卻一直不能證實,也不敢去證實。」
孔雀忍不住道:「難道你能?……」
明月心道:「我能證實,只有我能,因為……」
孔雀道:「因為什麼?」
明月心仍淡淡地道:「像你身上帶著的那種孔雀翎,我這裡還有好幾個,我隨時都可以再送一兩個給你。」
孔雀臉色變了,門外的拇指臉色也變了。
明月心道:「我現在就可以再送一個給你,喏,拿去。」
她居然真的一伸手就從衣袖裡拿出個光華燦爛的黃金圓筒,隨隨便便地就拋給了孔雀,就像是拋出一文錢去施捨乞丐。
孔雀伸手接住,只看了兩眼,就像是被人一腳踏在小肚子上。
明月心道:「你看看這孔雀翎是不是和你身上帶著的完全一樣?」
孔雀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無論誰看見他的表情,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
拇指已開始在悄悄地往後退。
孔雀霍然回頭,盯著他,道:「你為什麼不出手殺我?」
拇指勉強笑了笑,道:「我們是夥伴,我為什麼要殺你?」
孔雀道:「因為我要殺你,我本來就要殺你,現在更非殺不可!」
拇指道:「但是我卻不想殺你,因為我根本不必自己出手。」
他真的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江湖中只有一個人知道你並不是真孔雀,不出三個時辰,你就要變成個死孔雀。」
孔雀冷冷道:「只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拇指道:「哦?」
孔雀道:「這孔雀翎縱然是假的,要殺你還是綽綽有餘。」
拇指的笑容僵硬,身子撲起。
他的反應雖然不慢,卻還是遲了一步。
孔雀手上的黃金圓筒,已有一片輝煌奪目的光華射去。
落日般輝煌,彩虹般美麗。
拇指醜陋臃腫的身子,立刻被掩沒在這片輝煌美麗的光華里,又正像是醜陋的泥沙,忽然被美麗的浪潮捲走。
等到這一片光華消失時,他的生命也已被消滅。
一聲輕雷,烏雲間又有雨點落下。
明月心終於嘆了口氣,道:「你說得不錯,這孔雀翎縱然是假的,也有殺人的威力。」
孔雀已回過頭來,盯著她,道:「所以我也可以用它來殺你。」
明月心道:「我知道,連拇指都要殺了滅口,當然更不會放過我。」
孔雀道:「你死了之後,就沒有人知道這孔雀翎是真是假了。」
明月心道:「除了我之外,這秘密的確沒有別人知道。」
孔雀道:「杜雷要等到申時才會去赴約,我殺了你們后,正好趕去,這一戰不管他們是誰勝誰負都一樣,剩下的那一個,反正都一樣要死在我手裡。」
明月心嘆道:「你的計劃很周密,只可惜你也忘了一件事。」
孔雀閉上嘴,等著她說下去。
明月心道:「你忘了問我,我怎麼會知道這孔雀翎是假的。」
孔雀果然立刻就問:「你怎麼會知道?」
明月心淡淡道:「只有我知道這秘密,只因為假造這些孔雀翎的人就是我。」
孔雀又怔住。
明月心道:「我既然能造得出這樣的孔雀翎,既然隨隨便便地敢送給你,就當然有破它的把握!」
孔雀臉色發白,手已在發抖。
他能殺人,也許並不是因為他有孔雀翎,而是因為他有一顆充滿自信的心,和一雙鎮定的手。
現在這兩樣都已被摧毀。
明月心道:「第一個孔雀翎,也是我故意讓你找到的,我選了很久,才選中你做我的孔雀,因為江湖中比你條件更適合的人不多,所以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你死的,只不過……」
她盯著他,月光般柔美的眼波,突然變得銳利如刀鋒:「你若想繼續做我的孔雀,就得學孔雀一樣順從,你若不信,現在還可以出手。」
孔雀雙手緊握,還是忍不住在發抖。
他看著自己這雙手,突然彎下腰,開始不停地嘔吐!
03
一聲輕雷,烏雲間忽然有雨點落下。
「我不拔刀,就因為我有把握!」
傅紅雪的聲音彷彿很遠,遠在烏雲里:「一個人要去殺人的時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一樣,變得很卑賤,因為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他才會著急,生怕良機錯失。」
他很少說這麼多話,他說得很慢,彷彿生怕杜雷受不住。
因為他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每個字都會像刀鋒般刺入杜雷的心。
杜雷整個人都已抽緊,甚至連聲音都已嘶啞:「你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你不急?」
傅紅雪點頭。
杜雷道:「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拔刀?」
傅紅雪道:「你拔刀的時候!」
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
傅紅雪道:「你一定會拔刀的,而且一定會急著拔刀!」
——因為是你想殺我,並不是我想殺你!
——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時刻,並不是我拔刀時,而是你拔刀時。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沒有拔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遲早總會拔刀的!
冰冷的雨點,一滴滴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臉上,他面對著傅紅雪,面對著這天下無雙的刀客,心裡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賤的童年。
——大雨滂沱,泥濘滿街。
——他赤著腳在泥濘中奔跑,因為後面有人在追逐。
——他是從鏢局裡逃出來的,因為他偷了鏢師一雙剛買來的靴子,靴子太大,還沒有跑出半條街,就已掉了。
——可是那鏢師卻還不肯放過他,追上他之後,就將他脫光了綁在樹上,用藤條鞭打。
現在他面對著傅紅雪,心裡竟忽然又有了那種感覺,被鞭打的感覺。
一種無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一種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刺激和痛苦。
雨更大,地上的泥土已變為泥濘。
他忽然脫下了那雙價值十八兩銀子的軟底靴,赤著腳,踏在泥濘上。
——傅紅雪彷彿已變成了那個用藤鞭打他的鏢師,變成了一種痛苦和刺激的象徵。
他突然狂吼,撕裂自己的衣裳。
他赤裸著在暴雨泥濘中狂吼,多年的束縛和抑制,已在這一剎那間解脫。
於是他拔刀!
——拔刀時就是死亡時。
於是他死!
死不但是刺激,也是痛苦,這兩樣事本是他永遠都無法同時得到,可是「死」的這一瞬間他已同時獲得。
04
雨來得快,停得也快。
小徑上仍有泥濘,傅紅雪慢慢地走在小徑上,手裡緊握著他的刀。
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隱藏他心裡所有的憐憫和悲傷。
烏雲間居然又有陽光露出來,想必已是今天最後的一線陽光。
陽光照在高牆上,牆后忽然又有人在笑,笑聲清脆,美如銀鈴,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
倪慧已出現在陽光下:「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
——什麼不好看?
傅紅雪沒有問,連腳步都沒有停。
可是他走到哪裡,倪慧也跟到哪裡:「你們打得一點也不好看,我本來想看的,是你的刀法,想不到你用的卻是詭計。」
她又解釋:「你讓杜雷先拔刀,好像是讓他一著,其實卻是詭計。」
——為什麼是詭計?
傅紅雪雖然沒有問,腳步已停下。
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誰也不知道它的利鈍,刀出鞘后,鋒刃已現,誰也不敢輕攖其鋒,所以一柄刀只有在將出鞘而未出鞘的時候,才是它最沒有價值的時候。」
她接著道:「你當然明白這道理,所以你讓杜雷先拔刀……」
傅紅雪靜靜地聽著,忽然打斷她的話:「這也是刀法,不是詭計。」
倪慧道:「不是!」
傅紅雪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運用存於一心。」
她的表情很嚴肅:「這就是刀法的巔峰?」
傅紅雪道:「還不是。」
倪慧道:「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巔峰?」
傅紅雪又閉上嘴,繼續往前走!
陽光燦爛。
最後的一道陽光,總是最輝煌美麗的——有時生命也是如此。
倪慧在牆頭痴痴地怔了半天,喃喃道:「難道刀法也得到了沒有變化時,才是刀法的巔峰?」
燦爛的陽光,忽然間就已暗淡。
——沒有變化,豈非就是超越了變化的極限?那麼這柄刀的本身,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價值?
傅紅雪心裡在嘆息,因為這問題連他都無法回答。
——刀為什麼要存在?人為什麼要存在?
陽光已消失在高牆后,倪慧的人也隨著陽光消失了。
——可是太陽依舊存在,倪慧也依舊存在,這一瞬間所消失的,只不過是他們的影像而已——在傅紅雪主觀里的影像。
傅紅雪推開高牆下的小門,慢慢地走出去,剛抬起頭,就看見了高樓上的明月心。
05
人在高樓上,傅紅雪的頭反而垂下。
明月心忽然問:「你勝了?」
傅紅雪沒有回答,他還活著,就是回答。
明月心卻嘆了口氣,道:「何苦,這是何苦?」
傅紅雪不懂:「何苦?」
明月心道:「你明知必勝,又何必去?他明知必死,又何苦來?」
這個費人深思的問題,傅紅雪卻能解釋:「因為他是杜雷,我是傅紅雪!」
他的解釋也像是他的刀,一刀就切入了這問題的要害。
明月心卻還不滿意:「是不是因為這世上有了傅紅雪,杜雷就得死?」
傅紅雪道:「不是。」
明月心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傅紅雪道:「這世上有了杜雷,杜雷就得死!」
他的回答看來雖然比問題的本身更費人深思,其實卻極簡單,極合理。
——沒有生,哪裡來的死?
——既然有了生命,又怎麼能不死?
明月心又不禁嘆息,道:「你對於生死之間的事,好像都看得很淡。」
傅紅雪並不否認。
明月心道:「對別人的生死,你當然看得更淡,所以你才會把燕南飛留在這裡。」
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問:「孔雀是不是已來過?」
明月心道:「嗯!」
傅紅雪道:「燕南飛是不是還活著?」
明月心道:「嗯!」
傅紅雪淡淡道:「我留下他,也許只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死的。」
明月心道:「可是你……」
傅紅雪打斷了她的話,道:「只要你們的主意還沒有改變,我答應你們的事也不會改變!」
明月心道:「你答應過什麼?」
傅紅雪道:「帶你們到孔雀山莊去。」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現在就去?」
傅紅雪道:「現在就去。」
明月心跳起來,又回頭,嫣然道:「你還要不要我戴上那面具?」
傅紅雪冷冷道:「現在你臉上豈非已經戴上了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