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不從心的恐慌
程明軒氣勢洶洶地闖進程繼洲的書房,看到祖父正躺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大戶人家向來都是極有家教的,要擱以往程明軒是斷然不敢隨便打擾的,可是這會兒,他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一團火燎燒著他的心,讓他坐立不寧。
「你莫名其妙地讓他們把我關起來,就是為了要給我娶媳婦兒?」程明軒立在程繼洲的躺椅前,氣勢洶洶地說。
程繼洲眼也不睜,「連聲爺爺都不叫,你啊你的,沒大沒小!」
程明軒屈膝半跪在爺爺跟前,搖著他的雙腿,撒嬌地,「爺爺,人家不依嘛,人家還要上學呢!我都落下多少課了!路先生該著急了!」
程繼洲睜開眼睛瞄了程明軒一眼,「你已經聽說了,就不瞞你了,你的媳婦兒是余家壠余老八的閨女余蘭芷,你二叔一手張羅的,斷然是錯不了!」
「就知道是二叔!爺爺,你別聽他的好嗎?」
「怎麼叫聽他的,你都十七了,該娶房媳婦兒收收心了,別整天跟著那個洋鬼子瞎混。」程繼洲語重心長地說。
「我不管!反正什麼余家的,鳥家的,我見都沒見過,你們怎麼知道我喜歡不喜歡,我是堅決不會跟她拜堂的,爺爺,我想跟路先生到法國去呢,那個自由的國度才能成就我的理想和抱負!」
程繼洲一聽氣得鬍子都直了,「混賬話!你要到法國去?你可是咱程家的長房長孫,你的理想和抱負只能是程家大院和程家的生意!你哪裡也去不了!」
程明軒不卑不亢地站在爺爺面前,「爺爺,我從來都不稀罕程家大院,程家鋪子,中國就是有了你們這麼一群固步自封、沒有理想沒有抱負的資本家,才這麼落後的!我是不會像您一樣整天守著這些棺材本兒過日子的。」
那個充滿夢想的地方,是路先生給他勾畫出來的理想的天堂,承載著程明軒少年輕狂的所有寄託。
「瞧瞧,瞧瞧那個洋人都把你教成什麼樣子了?都快成失心瘋了!」
程明軒看著爺爺地鬍子一翹一翹的,指著他的手都一抖一抖的,知道老頭兒這是真生氣了,「真的爺爺,中國人就學學人家西方人怎麼民族獨立,民族自救的,要不然老讓八國聯軍欺負,由著小日本胡來!我知道,程家的大片家業是您全部心血,可明轅也是你孫子,留給他好了,我只想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程繼洲騰地站了起來,「放屁!全他娘的放屁!你以為你能做得了主?你以為你說讓給別人就能讓給別人了,我告訴你,你出生在這大院里,就註定了你的命,註定了你要走的路,除非……除非你像你爹那樣,早早地就給你奶奶帶走!」
程明軒還是不甘心,轉到程繼洲地跟前,「爺爺!您能不能更長遠地看看這個世界嗎?現在國家政局不穩,內憂外患,根本不是發展實業的好時機,說句您不愛聽的,咱們這點家資,遲早會被這個瘋狂地年代吞沒了……您讓我走出去看看吧,爺爺!」
程繼洲最聽不得的就是說他程家要窮途末路了。
他們程家早在清朝中期就是阜新城有名的大戶了。凡是時下能賺錢的買賣,都少不了他程家鋪子。就算逢上行情不好的年景,程家鋪子也每每都能化險為夷,有人說是程家老宅的風水好,有人說程家祖上有德,也有人說程家後台忒硬,全仰仗著朝廷里聽差的那個遠房「表叔」。
其實,那個「表叔」怎麼個「表」法兒,又該從哪輩子說起,後世當家的程家老爺少爺們都已經不知曉了,也變得不重要了。
程繼洲二十歲出頭從父親手裡接管了程家鋪子,三十歲就將生意做到了京城,四十歲成了南京總統府的編外商號,阜新城凡是做買賣的,無一不對這個紅極一時的「鉅賈」頂禮膜拜。
他不得不承認時運不濟,清政府已經窮途末路,八國聯軍搶北京,慈禧太后落荒而亡,政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割地賠款,而後,迎來了辛亥革命,再以後,就民國了,戰事從來都沒間斷過。
歷史如此沉重地鯨吞著程繼洲的勃勃雄心,他老了,確實感到力不從心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裡對這個時代的惶恐,他不知道這片家業傳到他的寶貝孫子手上的時候,還是不是在他手上時的那樣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