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千古罵名
第218章千古罵名
雍國京都李通古府邸，遠聽寂無人聲，卻見燈火通明。
用麝香和白芷製成的香餅提神醒腦，在銅鼎中徐徐燃燒。
一個頭戴帽兜遮擋面容的男人進屋，摘掉披風深吸一口氣，便從初秋的疲倦中醒過神，凝目看看四周。
到亥時三刻，人就聚齊了。
這些平日在朝堂位高權重的大臣，此時聚在李通古的府邸，也多半是談朝事。
他們自詡為國盡忠，聚在一起並非結黨，而是交流對朝事的見解。
而近日談論最多的，便是王后姜氏。
魏子佩如今只有心力關心齊國，而她覺得，楚國滅亡后姜禾送來的這第一封信，或許正關係著齊國的生死存亡。
她讓內侍抱著一塊石板，鋪在魏子佩面前。
姜賁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所以姜禾才說，路很難走。
先打燕國。
魏子佩知道自兄長故去后發生的所有事。因為太清楚，所以她對姜禾沒有苛責或者怨恨。
「都還好。」聽到姜賁問起，魏子佩道，「今日還收到了嬸娘送來的黍米，是今年最早收穫的。晚上熬了粥，很香甜。」
「公子，」魏子佩溫聲道，「等孩子出生，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最好的父親。他願意捨棄廣廈千萬，捨棄王族尊貴，只為了齊國百姓免於戰亂，為了萬家燈火，為了盛世太平。他的父親最厲害，最好，最值得孝敬。」
姜賁心中溫熱，握緊了魏子佩的手。
姜賁從朝中回來已是亥時，魏子佩還沒有睡。
這自然妥帖的信任讓魏子佩心中微熱，抿唇笑道：「我嫌累眼睛。」
姜賁把魏子佩的族人安頓在齊國境內的殷縣。
是啊。
鄭靈平日閑著沒事幹，被魏子佩差遣去獵兔子。
姜賁把魏子佩扶坐在床上，他也甩掉靴子坐下，掏出信袋中綉著玄鳥青鷂的白色絲帛。
銅鼎中的香餅已經燃燒殆盡，余灰散落，像一團模糊不清的山嵐。
他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含淚道：「你這哄人的能耐，怎麼跟我姐一個樣？」
信的最後，姜禾說：「貞吉，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這一回，不是勇入刀槍劍林，便可解決問題。這一回，光明正大也好，陰謀詭計也罷，齊國百姓的生死，便全在你的手裡。當然到最後，叛離齊國的姐姐和你，都要做好承受千古罵名的準備。」
「你去那裡住一陣吧。」姜賁試探著道，「朝中有些事。我忙完了，去接你。」
雍國大軍還在整裝待發時，姜禾的書信已經送達齊國公子府。
她提起那一年她為父親治喪時回到齊國，姜賁問她的話。
見信袋未拆，姜賁一面拆開一面又問道：「你怎麼不先看看？」
「怎麼樣？」魏子佩的手下意識放在腹部，輕聲問道。
「我這可不是哄人，」魏子佩被他擁得太緊，聲音悶悶的，「我這是肺腑之言。」
「眼下已決定先行攻打燕國。」李通古坐在正中間，面色陰鬱道，「我等沒能說動陛下。」
雖然他沒有問過，但姜禾知道。
今年田地里兔子多，毀了不少良田。鄭靈箭法不錯，常常得到魏子佩的誇獎。
那問題是：「姐，你們先打燕國還是先打齊國？」
姜賁選了前者。
姜賁沒有寫回信。
越想，越覺得不能讓姜禾活。
那他將要做的事，孩子長大了知道，會認同嗎？
魏子佩把信袋遞給姜賁，順便道：「這回是鄭靈送來的，我安排他去歇著了。」
雖然真正能做到的人是少數，但幾代下來，等褪去王族貪圖安逸的習性，魏子佩相信他們能夠自力更生照顧自己。
姜氏越權亂政，親自為敵國公子送葬，花費巨資偷養兵馬。
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
千萬不能讓女人左右了男人的判斷，更不能讓女人得到權力、當家作主。
「我不去，」魏子佩倔強地搖頭道，「我陪著你。你做什麼，我都陪著。」
他如今只是輔政公子，並不是齊國國君。
他們兩個，的確是要被後人罵的。
去年攢下的糧食太多，甚至賣給了姜禾不少。
姜氏結黨營私，竟然讓御史大夫馮劫都為她多次辯護。
「你是得好好歇著。」
他把鄭靈留下，說讓他過幾日再帶消息回去。
等所有的仗打完，雍國便不再需要精通兵法的王后。
能有什麼事，是要安頓好她，才能做的呢？
要麼刀光劍影，要麼性命可危吧。
「罷了。」另有朝臣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姜賁伸開胳膊擁住魏子佩。
「此事要從長計議，」李通古的聲音更加低沉，「務必要乾淨利落。」
當然，姜禾在信中不光說了這一件事。
像是某個問題的回答。
聽說為人父母，最重要是以身作則。
他靜靜地坐著，慢慢把那封信放進信袋，如一個有些遲鈍的木偶。
她握著姜禾寄來的信，揉捏玄青色的信袋，遲遲沒有先打開看一眼。
姜禾是齊國的公主，卻將要帶領雍軍攻伐故土。
他初次做父親，沒有什麼經驗，不知道該做一個什麼樣的父親才好。
姜賁是齊國的公子，卻將要謀划如何叛國投降。
齊國王后一面吃著公子府的茶水，一面對魏子佩道。
姜賁抬起手，放在魏子佩的腹部，輕輕拍了拍。
與其讓那些將士對抗數倍於自己的敵人，在毫無勝算的境地下被屠戮，不如舉國歸順罷了。
在他們這些人心中，女人有用，用完丟掉也便罷了。
傳說青鷂是雍國的保護神，所以雍國國君和王后的慣用之物上，都會綉著這種圖紋。
魏子佩認為既然魏國已亡，他們便不是王族。
「子佩，」過了很久，姜賁才道，「殷縣那邊還好吧？」
姜禾的字依然工工整整，沒有追求書法的飄逸疏朗。讓人一眼就看明白她寫了什麼，是什麼意思。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那個決斷。
姜氏袒護母國，以至於雍軍遲遲未能攻打齊國。
故而她讓姜賁按照人口，給那些族人分了不少地。指揮他們學著下地耕種，紡紗織布，親力親為，養活自己。
難道真的到了那個時刻嗎？
下一個，是齊國？
「姐姐的信。」
姜賁認識鄭靈，聞言道：「看來是要鍛煉一下這小子。」
姜氏蠱惑君心，連累陛下在天湖涉險，又收編魏國殘軍。
姜賁咧開嘴笑了，雖然在笑，眼眶卻熱了。
讓她消失，才有利於朝政，有利於萬民。
「貞吉，」姜禾在信中道，「聽說子佩懷孕了。孕中容易受驚，別讓她擔心。」
這一日鄭靈剛出門，王後來了。
她知道他會怎麼選。
但即便要投降，也不是姜賁想做，就可以的。
「有姜氏在，」另一位朝臣道，「即便說動了，也保不定又會更改。」
「對，」另有人道，「征討燕國齊國的事，說不定還要她出力。」
孩子已經六個月了。
關於魏國亡國后的善後，姜禾做的甚至比她還要多。
魏子佩揚起小臉看著姜賁，目光堅定道：「你若真出什麼事，我是不會獨活的。魏國沒了，兄長沒了，我孩子的爹要是也沒了，我是扛不住的。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要做就做成。」
所以姜賁輔政這幾年，齊國的確已經道無餓殍年無災荒。每年的人口都在增長，百姓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
魏子佩輕輕倚靠在姜賁懷裡，陪著他一同沉默。
她說，她現在的答案，還是一樣。
那時姜賁問姜禾如果齊國開始變法圖強，能否恢復強盛，屹立百年不倒。姜禾說太晚。姜賁又問怎麼辦，姜禾讓他在百姓富足和兵強馬壯之間選一條路。
一樁樁，一件件，每說一次，都讓「姜氏」二字生出些令人嫉恨的詭異。
「跪下。」
不然他們這些男人，可往哪兒站？
再加上這些近臣都知道趙政患過重病的事，擔憂若趙政大薨，公子年幼，姜禾作為太后必然會把持朝政。
「瞧你亂說什麼？」
直到魏子佩有些著急，他才轉過頭來，安撫她道：「沒什麼，姐姐說，先打燕國。」
「我是怕出什麼事。」
魏子佩老老實實跪下去。
她扶著肚子，姿勢有些僵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