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次日一早,瘌痢頭借口自己這裡缺了幾味葯,要親自去藥鋪挑選。侍者通稟了清宴,清宴看這大雪不住的,也沒往其他方面想,還著人安排了馬車送他去。
他離開后沒多久,眉林裹上一襲棉裘,戴著斗笠蓑衣正大光明地從側門走了出去。這一段日子下來,就算再沒眼的也知道慕容璟和待她不一樣,也沒聽說要限制她的行動,自然一路通行,毫無阻礙。
一出王府,眉林直奔車馬行。在這樣的大雪天車馬行沒人願意跑車,她只能直接買下一馬一車,自己來趕。離開前,讓老闆給馬膝馬蹄還有馬腹等部分都裹上了厚棉,以防凍傷。又帶上了草料和炭爐炭塊等物,到附近食店買了一包滷肉饅頭,便往城中最大的藥鋪而去。
花費的這些銀錢都是當日賣獵物所得,在王府這一兩個月每天吃吃睡睡,要不就昏昏沉沉,竟是沒撈到一分好處。如今想想真是後悔,怎麼就沒想到索要點金銀之物呢?
風雪極大,路上偶有行人也是靠著街邊檐下行走,一抬眼,滿天滿目的雪白,唯有灰乎乎的建築是這天地間唯一的反色。
早在車馬行時眉林就問清了路線,這一路疾馳,很快便看到一輛低調實用的兩駕馬車停在路邊,馭者籠著雙手靠著車轅,不時地跺跺腳。往前幾步,便看到仁惠藥鋪的牌匾。她緩緩地放慢馬速,越過藥鋪門前,在另一邊停下。她跳下馬車,微低了頭,徑直掀開厚門帘走了進去。
片刻后,她穿著雪青色棉裘,拎著兩包葯走了出來,鑽進車廂。瘌痢頭則穿上她帶出來的斗笠蓑衣隨後而出,歪坐上車轅,一甩馬鞭,當起了馭者。
原來那車夫因為身份的關係,並沒見過眉林,所以才有了兩人這招偷梁換柱。直等了兩個多時辰,車夫才察覺不對,那時兩人已經出了荊北城門,行駛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離開之前,瘌痢頭在屋內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想念家鄉,此間事已了,所以告辭云云,以表明自己走得正大光明。
眉林將炭爐燒得旺旺的,馬車雖然有些漏風,車內還算暖。一出城門,便把瘌痢頭換了進來,自己穿著蓑笠在外面趕車。其實若非是想著答應過他以後都要給他養玉,加上還想讓他給自己去掉體內的毒,她只怕已經獨自走了。
因著上次的養玉,她特別注意內力進入脈玉后的流轉方式和線路,慢慢地便學會了控制體內那瀑漲的內力方法。目前雖然還不能達到如臂使指的程度,但至少不用再擔心被它反噬。因此,目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將那束縛她的毒素清除。
車廂內傳來瘌痢頭打呼嚕的聲音,顯然是早上起得早,這會兒旅途無聊,眉林又不能和他聊天,索性開始補起眠來。
眉林原本還有些不安,此時便全部消散了,微微一笑,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響亮的啪嗒聲,雖然沒抽到馬身上,但仍讓它跑得更快了些。
最開始她還是沿著官道走,行出二十來里后,遇到岔道,便轉了進去。
最初逃離的緊張消失后,加上在風雪中這一泡,頭腦頓時清醒起來。這幾個月以來,在無意中她知道了慕容璟和太多不為人知的一面。不說其他,前些日子他借口與自己關在屋內恩愛纏綿足不出門,實際卻是暗中離開了荊北,直到牧野落梅準備破門而入的時候才險險趕回來。只是這件事,已足夠她死上十次百次。雖然他說別再讓他見到她,但他又怎容她活著離開?
越想她越心寒,因此便下意識地開始防備起來,不敢再走官道,只往山裡荒僻處行去。就算繞上幾百里遠道,也比毫無掩蔽地跑官道好。
正午的時候,兩人在一不算小的村落里歇腳,餵了馬兒,又買了些吃食和保暖之物,問清了路途,繼續趕路。晚上是在一處小鎮歇腳。如此東轉西拐地胡亂行了兩日,竟是沒人追上,兩人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行速放緩下來,開始循摸著路線往中州那邊而去。
瘌痢頭郎中每日坐在車內,還算暖和,只是終究年紀大了,不太吃得消這種奔波,但他卻並沒像以往那樣抱怨,只是偶爾會因風夾著雪灌進車廂而嘮叨幾句,眉林也不以為意。
這一日下午天突然颳起暴風雪,眉林不得不就近找了一個村子落腳。意外的是那個村子雖然小,卻有一家客棧。後來她才知道這裡竟是北邊各城抄捷徑去南邊葉城必經之地,沒想到被他們誤打誤撞趕上了。
這大雪的天,路上沒有行人,客棧的門敲了好久才有人磨磨嘰嘰地來打開。
那人像個鄉下漢子,又像個店小二,但也說不準就是掌柜的。他一邊攏著衣襟透風之處,一邊眯眼漫不經心地打量門外站著的兩人,在看到瘌痢頭從王府里穿出來的衣服以及身後的馬車之後,眼睛立即瞪大,射出精亮的光來。
「喲,兩位客官,快進來快進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沖身後喊,「七子,去給客官門把馬車卸了,馬拉到後面,好好地照料著。」說這話時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見兩人不反對,便知他們是打算歇在這裡了,頓時更殷勤了。
「這大雪的天趕路,可辛苦得緊。」他隨口寒暄著,目光則落在門邊正解下斗笠蓑衣撣身上雪片的眉林身上,看她眉眼秀麗,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轉頭去招呼瘌痢頭時滿臉收不住的笑容。
瘌痢頭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大馬金刀地往爐子邊一坐,抽出煙桿。
「誰讓俺們爺兒倆命苦,這緊趕慢趕地不就是想在年前趕回家嘛。」他在車內睡得雖然多,但總是顛簸的,不僅睡不踏實,反而累得慌。此時一邊回應那漢子,一邊打呵欠打得眼淚都出來了,「店家,給兩間上房。」
「嗯,好嘞!客官先在這裡烤火歇著,想吃什麼儘管吩咐。」店家喜滋滋地囑咐了兩句,便轉身進了後堂。
眉林坐過來,看著那人興奮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晚上吃的是酸菜豬肉燉粉條,就這麼一砂鍋放在爐子上,煮得汩汩地直翻騰。再加上幾兩燒刀子,幾個饅頭,吃得人頭腳升汗,渾身暖洋洋的舒坦至極。吃罷,睡意上卷,兩人各自回了房,連臉腳都沒來得及洗就倒在了炕上。房中的炕燒得很燙,人一睡上去,立時呼呼地打起大鼾。
沒過多久,房門響起輕剝的聲音。
「客官客官,給你送熱水來了。」店家憋著嗓子的喊聲在外面響起。炕上的人仍然不知,翻了個身,好眠正酣。
下一刻,一樣東西從門縫中探進來,反射著窗縫中漏進來的雪光,光芒流轉中撥開了栓子,門推開,在栓子掉落前飛快地伸進一隻手接住。
「當家的,你說過只要財不取命的啊。」一個壓低的聲音道,語氣里充滿了不安。
「啰嗦啥,誰要取命,老子這是給小七子你弄一房媳婦兒。」店家的聲音不悅地罵,同一時間油燈的光線流瀉進來。
店家手拿長刀走進來,他挺直了背,立時魁梧了不少,也兇惡了幾分。跟在他身後拿著油燈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瘦小的身形磨蹭著,似乎並不想進來。
店家不去翻擺在桌上的包袱,而是徑直往火炕走去,顯然上面睡著的人比那包袱對他有吸引力得多。然而,正當他低頭去掀棉被時,那棉被卻突然先一步翻了過來,一下子將他兜頭兜腦地罩住,只覺腰間一麻,人便再動彈不得。
反倒是那端著油燈的少年反應奇快,一察覺不對,油燈便砸了過去,同時腰身一扭,腳尖蹬在剛剛合好的門上,人如箭矢一樣射向床上躍起的人。
油燈劃過半空,在落到眉林身上時被她拍飛,但也同時照亮了她的臉。那少年「咦」的一聲,身在半空,突然剎住沖勢,一個翻躍落在地上。
油燈摔在地上,「撲」的一下熄滅。
眉林已有心理準備,卻沒料到那人會半途停下,正欲先發制人的時候,耳中突然聽到一個不可置信卻又滿含驚喜的喊聲。
「阿姐?」
她心中打了個突,這聲音……這稱呼……只有越秦那個傻小子,莫不是……
還沒等她確定,「噗」的一聲,屋中又亮了起來,卻是那少年吹燃了懷裡的火摺子。火光映照出的,正是越秦那張俊秀的臉。
「阿姐阿姐,是我啊。」少年蹦過去,手舞足蹈的,不知要如何表達出自己的歡喜。於是那火折也隨著他的舉動而在空中划來划去,時明時暗。
眉林失笑,下地撿起油燈。越秦顯然也察覺到自己高興得忘了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走過去點燃了油燈。
正在這時,門「吱」的一聲被推開,老郎中那顆瘌痢頭探了進來。
在看到那店家的眼神時,兩人就察覺到了不對。郎中是什麼人,那點蒙汗藥怎麼可能瞞過他的眼睛?眉林更不懼了。因此一餐飯吃得倒也盡興,然後該睡的安心地睡,該等著賊人入瓮的也是躺在暖暖的被窩裡等。幸好他們來得快,不然眉林不保證自己能一直清醒。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越秦竟然在這裡,還成了賊匪。
現在她才反應過來,那店家喊的不是七子,而是秦子。
不打不相識,四人圍坐在燒得旺旺的爐子邊,閑磕起來。
瘌痢頭憋了好幾天,此時有人說話,立時精神振奮,也不困了,扯著店家就是一通海侃。大到荊北王府,小到家裡養的雞,沒一樣漏掉的。
那店家叫鄭三。鄭三對這兩人心生畏懼,心下雖厭煩,但也不敢不聽,只能嗯嗯啊啊地應和著,目光卻總是忍不住往聽越秦說話的眉林那裡瞟。暗忖這樣好看的小娘子卻是個啞子,可惜了。不過回神又想起她的手段,那剛才升起的色心頓時蔫了下去。
越秦在發現眉林不能說話之時,著實沮喪難過了很久,反倒要眉林去安撫他。雖然後來臉上又露出了笑,眼睛里卻仍然難掩悲傷。
「阿姐,我聽你話去離昭京最近的瀘城裡等你。」他說,起身拎起在爐子上燒得滾開的茶壺給幾人倒了水,才又坐下,「我在那裡的一家酒樓找了個雜役的活兒,天天都在盼著你來找我。」
眉林臉微熱,心生愧疚的同時又有些感動。她想,她永遠也無法告訴這個單純的少年,她其實從來沒打算過去找他。無論她的理由是什麼,都不足以面對這樣的誠摯。
越秦確實是在瀘城裡老老實實地等著眉林,直到那張有著她畫像的通緝布告貼滿全城大大小小的人群匯聚地。那個時候他慌了,開始四處打探她的消息。在得知她被抓住送往荊北后,立即離開了瀘城,準備到荊北想辦法救她。
然而當他真正到了荊北后,卻再探不到她的一絲消息。究竟她是在荊北大牢里還是在王府都不得而知,更不用說靠一己之力救人了。正當他彷徨無計的時候,正遇上到荊北城裡來置辦貨物的鄭三和他的兄弟。鄭三遭遇妙手空空,他動作敏捷,幫著追了回來,於是就認識了。跟他們回去后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一群山匪。他們答應幫他救她,所以他便加入了他們。
聽完越秦的敘述,眉林不由得敲了下他的頭,滿眼的不贊同。慕容璟和是什麼人,豈是他們幾個山匪土賊能對付的?
越秦被敲不僅不惱,反而高興起來,笑嘻嘻地拉著眉林的手想要說幸好她沒事,卻驀地想起她啞了的事,臉又垮了下來。
「阿姐……」他紅了眼圈,想要寬慰寬慰她,話還沒說出,自己反而更難受起來。
鄭三一旁看到他竟然敢拉眉林的手,眼紅得不行,正想酸溜溜地調侃幾句,門外突然響起馬蹄之聲。心中正奇怪,就見眉林俏臉微變,人已經站了起來。
瘌痢頭長嘆一聲,往後靠進椅子,含著煙桿不再嘮叨。
越秦不解,正欲開口詢問,就聽「砰」的一聲,大門生生被人擊成碎片。
風雪毫無遮擋地從門洞里灌進來,颳得人睜不開眼。穿著黑色貂皮大氅,渾身披雪的慕容璟和冷著臉,如同煞神般緩步走了進來。
原來那日慕容璟和接到眉林和瘌痢頭郎中離開荊北的消息時,牧野落梅正在試圖跟他溝通率軍抗敵的事。
「別說聖上對你如此恩寵,你不思回報,便是身為大炎男兒,在強敵入侵的時候,你竟龜縮於這荊北之地,又有何面目面對天下百姓?」無論她如何好言勸說,分析厲害,慕容璟和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兒,甚至還去撥弄那烤在火盆邊上的白薯,牧野落梅終於怒了,厲聲指責。
慕容璟和手中的火筷子一不小心捅破了白薯外面的那層皮,惹人垂涎的香味立即瀰漫開來。他聳了聳鼻子,突然想起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嘗到過眉林烤的白薯,野薯山藥什麼的倒是吃膩味了。
「慕容璟和……」牧野落梅原本站在窗邊賞梅,見狀怒火翻湧,正要大步走過去掀了火盆,好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跟我成親。」
短短四個字,讓她一下子僵在原地。
「跟我成親。婚禮一完成,我立即前往昭京請旨出征。」慕容璟和緩緩地抬起頭,平靜地道,黑眸中卻隱約流露出一絲緊張。雖然勝券在握,但對牧野落梅的執著已成了一種習慣,她的答案對他來說仍然很重要。
牧野落梅回過神,姣顏微紅,卻又有些不可思議。
「你瘋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慕容璟和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卻又不由得失望,笑了下,目光落向門外紛飛的雪片。
「十年前,你說胡虜不退,何以安家。我便容了你五年。然而到了邊境太平,四鄰來朝之後,你反倒對我若即若離起來。我慕容璟和雖然不才,但對你的一番心意卻天地可鑒。今次我便要你一個明確的答覆,否則一切休談。」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嚴厲至極。
牧野落梅原本還因為他的一番傾訴衷腸而心生愧疚,態度漸漸軟了,眼中甚至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卻在聽到最後一句帶著明顯威脅意義的話時,臉色微變,冷笑道:「你難道就不想想你封王后這五年是怎麼過的?對一個四處拈花惹草日日沉迷酒色的男人,憑什麼要我牧野落梅委身相嫁?你若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何不驅了外敵之後再來與我談這事?」
驅了外敵……慕容璟和自嘲地一笑,真到那時,只怕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了。他們兩人若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只怕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你若不同意,回京或去南疆,都請隨意吧。」他將那烤得差不多的白薯夾到一旁冷卻,拍了拍手,還想說點什麼,眼角餘光突然瞟到清宴站在外面閃閃躲躲欲進不敢進的身影,眉頭一皺,「什麼事?」
清宴見他終於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得大鬆口氣,微微地彎著腰走了進來,將瘌痢頭留在房中的信雙手呈上。
慕容璟和狐疑地瞟了他顯得有些緊張的神色,從中扯出內頁,發現是一張淺黃色用來寫藥方的紙,上面不過簡單幾個字而已。
不過是那個郎中走了而已,走了也好,他早看那顆瘌痢頭不爽很久了。慕容璟和暗道,正想說清宴太過小題大做,突然想起一事,臉色不由得一沉。
「她呢?」那個女人跟瘌痢頭住在一起,瘌痢頭挑這個時候走……越想越覺得不妙,他赫地站起身。
「回、回爺……」清宴悄悄抹了把冷汗,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腳尖,顯示出一個內侍特有的鎮定,「沒看見眉林姑娘人。」
「什麼叫沒看見人?」慕容璟和大怒,一把將信封和信紙揉成一團,砸進炭火中。那炭火便如他現在的脾氣一樣,倏地燃得又明又旺。
清宴低垂的臉上不見一點表情,心裡卻想著姑娘你這是自尋死路呢。
「立即下令,全城封禁,只准入不準出!」慕容璟和咬牙道,「再派人給本王一家一家地搜,我就不信她能逃到天上去。」
清宴應了,正要轉身而出,又被慕容璟和喊住:「給本王備馬,讓虎翼十七騎在門口候著。」說罷,就要往外而去。
「慕容璟和,發生什麼事了?你要去哪裡?」牧野落梅沒想到兩人正談得好好的,他竟然因為一封信要離開,不由得快走幾步,一把抓住他,關心地問。
清宴見機,忙進內間去取大氅。
似乎此時才想起屋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慕容璟和壓住自己胸口無法言喻的憤怒和恐慌,努力保持著冷靜,扭頭生硬地道:「我再問你一遍,嫁還是不嫁?」
牧野落梅是傲氣之人,並不想因受脅迫而草草了結婚姻大事,但她對慕容璟和還是有情的,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沒與旁人有過牽扯,加上感動於他的一番情意,當下也沒直接拒絕,只是稍稍放軟了語氣道:「這事等你冷靜下來咱們再談好嗎?」
慕容璟和聞言心灰心懶,加上掛著眉林之事,不再與她相纏,冷笑道:「婚禮已籌備得差不多。你若不嫁,自有那心甘情願嫁本王之人。」
牧野落梅本就是個軟硬不吃的女子,聞言色變,倏然收回手,回以冷笑,譏道:「那你便去找那願意嫁你的女人吧。」
「正有此意。」慕容璟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色如被冰凍住般,驀然掉頭邁出門檻,大步走進風雪當中。
那個女人竟然再次丟下他,她竟然敢……她真以為他制不了她?她以為他還能允許這世上出現第二個牧野落梅?氣怒攻心的慕容璟和那一刻並沒察覺,他竟然已將眉林放到了與牧野落梅對等的位置上。
一直杵在旁邊當隱形人的清宴慌忙追上,一邊給他披上大氅,一邊喚來人安排下去慕容璟和開始吩咐的事。
牧野落梅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被紛飛的雪片湮沒,不由得捏緊了手,美眸黯淡下來。事實上她並不相信他真會去娶別的女人,不過是想氣她罷了。但用這樣的手段,也未免太過幼稚了些。他總是這樣,行事輕浮得讓人無法安心託付。
她足足等了五年,若不是要嫁他,又去嫁誰?只是……只不過是希望他爭氣點而已,難道這也有錯?
慕容璟和冷沉著眼,留下清宴在王府處理一切事務,自己則率著虎翼十七騎自南城門而出,順著官道急追。
一通急馳后,冷風寒雪讓他沸騰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理智回籠。一邊策馬不停,一邊在腦子裡將這荊北的地形,周邊錯綜複雜的大小道路通關要塞完完整整地過了一遍。
封王之後他雖被軟禁在京城,但是卻自有人每隔一段時間給他彙報這邊的情況。荊北一帶的地圖已被他的手掌反覆摩挲得連字跡也模糊了。
最終,他將目光定在葉城。瘌痢頭在信中說回家,他記得自己的手下是在安陽抓到他們的,那麼他們一定會南下。
北往南,無論是走官道還是捷徑,都必須通過葉城。葉城地形特殊,兩邊是聳峙入雲的山峰,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將南北隔開,想要繞開,在這風雪之天是不可能的。與其跟那個精擅反追蹤的女人在路上耗時間,不若快一步到葉城守株待兔。只要他們急著在這幾天時間內離開荊北,就不愁不送上門來。若是想要在鄉野多盤桓盤桓……這荊北是他的地盤,還怕她飛上天?
快馬加鞭趕了一日半的時間,葉城巍然在望,沿路並沒看到兩人的影子,由此可知,他們並沒走官道。
以荊北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入主葉城都統府衙,下令全城戒嚴,嚴查來往客旅。在離開荊北的第三日正午,正在葉城都統府上暖枕高卧等待魚兒入網的他收到清宴傳來的消息。
那消息不過是一張畫了一半的線路圖。
他一看之下,不由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當即起身,留下兩騎在葉城繼續等待,自己則率領剩下的十五騎前往離葉城半日馬程的賊窩子。
那賊窩子原本是一個普通的村子,但因為所處位置特殊,被一群山賊惦記上,最後佔為了賊窩,專門打劫那些貪圖近路的行人。他一直是知道的,卻沒讓替他管理荊北的幕僚剿除。在他連自由都沒有的時候,封地表現得過於太平繁榮總不是件好事。
原來清宴自他走後也沒閑著,一邊封禁全城,一邊派出人手追查眉林兩人的蹤跡,另外還要安撫脾氣越來越壞的牧野落梅。任他有三頭六臂,也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何況如今時局不穩,慕容璟和能越快趕回越好。因此他也不敢再留有餘力。
將每日收到的追蹤線索一點一點繪製成圖,在第二日傍晚,在看清那路線所指方向後,他不由得嘆了口氣,卻不敢耽誤,馬上派人送往葉城。不得不說,清宴能成為慕容璟和的心腹實非僥倖,至少在對他的心思揣摩和行事作風了解上是無人可及的。
那條線路圖雖然一開始東繞西拐,有的時候甚至還繞了回去,讓人看不出真正的目的地所在,但在第二天傍晚時,已有前無回地指向一點,就是那老窩子村。
因此,眉林不知道在他們還沒抵達那村子的時候,已經被人預料到了。而當他們入村之後,正全心應付那家黑店時,慕容璟和也正率領手下頂著暴風雪闖入村子,悄無聲息地將全村賊匪控制住。
「住店。」慕容璟和踏入暢通無阻的店門,無視幾張神色各異的臉,撣了撣身上的雪,沉聲道。
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沸騰的怒火,他卻除了一開始擊碎門外,再沒有其他表示。
鄭三驚疑不定地打量著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要怎麼應付。不過沒等他猶豫太久,慕容璟和已經走了過來,一邊解開大氅的系帶,一邊撩了他一眼。他不由得一哆嗦,忙站起身,讓出位置。同時起身的還有越秦,唯有瘌痢頭仍老氣橫秋地坐在椅中吧嗒煙桿。
「客……客官,一……一人嗎?」
慕容璟和誰也沒看,只是環目看了下不寬敞但也不算太窄的室內,然後對著門外道:「都進來吧。」說話間,已扯下大氅。
心慌意亂的眉林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卻被他避開了,然後扔給旁邊面露驚喜的越秦。同一時間,大門口陸陸續續走進十多個同樣披著黑色貂皮大氅的精壯大漢,他們身上的雪已經在門口撣乾淨了,進屋之後只是沖著慕容璟和彎身行了禮,便各自取下大氅找地方坐下。雖然人多,卻只有衣裳摩擦之聲。
鄭三被這場景震得有些暈頭轉向,仍傻傻地站在原地。
慕容璟和已經坐了下來,見他仍沒動,不悅地皺眉,「給我這些兄弟把爐子燒上,有什麼吃的儘管拿出來。」說到這,他看了一眼仍在呼呼往大堂里猛灌的風雪,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開始的莽撞,於是又道,「去弄塊板子把門給封了。」
「哦哦,是……是……」鄭三回過神,一扯越秦,「秦子,快來幫忙。」
越秦正為再次看到慕容璟和而驚喜交集呢,雖然因為場合的原因沒敢如對眉林那樣親熱,一雙清亮的眸子卻灼熱地盯著慕容璟和,欲言又止。被鄭三扯著走了幾步,他才回過神,正想答應,卻見慕容璟和突然側過頭來。
「越秦留下。」
他此話一出,那些脫了大氅后顯出一身青色錦衣蟠著金線展翼銀虎的大漢中立即有兩人起身,去給鄭三做幫手。弄得鄭三膽戰心驚之餘,又忍不住好奇羨慕的目光直往兩人身上瞟。
不再去管他們,慕容璟和將注意力落在越秦身上,示意他坐。
越秦沒想到清醒之後的慕容璟和這麼威風,忍不住滿腔崇拜,笑嘻嘻地看著他,有很多話想問,他想問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想問他是怎麼好的,還想問他怎麼會來這裡,等等。問題太多,反而不知要從何開口。
「傻小子。」瘌痢頭似乎看不過去他那一副傻樣,搖了搖頭,將煙桿往腰間一插,然後沖慕容璟和一拱手,「王爺慢坐,俺先去睡了。」說罷,不等對方有所反應,雙手背在身後,一步三搖地走了。
慕容璟和沉斂了眸光,並沒去看他,只是淡淡地掃了眼兀自呆站在原地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的女人,突然伸手將她扯進自己的懷中。在越秦驚愕的目光中,他一邊不著痕迹地壓制住她反射性的掙扎,一邊溫和地笑著解釋:「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一句話,如願讓懷中的女人僵住,也讓天真的少年瞪大了黝黑烏亮的眼睛,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仍替兩人感到歡喜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