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忍冬之女(3)

第128章 忍冬之女(3)

第128章忍冬之女(3)

女孩一怔。她的眼睛是冰藍色的,像是封凍的湖,即使在數次動起殺機的時候,那片湖泊也不曾泛起什麼漣漪。但凝視那枚掛墜的時候,冰湖開裂,寒氣外射,有那麼一瞬間,西澤爾覺得女孩重新燃起了殺機,就要一劍刺入自己的咽喉。

「這項鏈是你的?」女孩終於開口了,聲音里有著與其年齡不符的高寒。

「我母親的。」西澤爾說了實話。這也不是什麼不能對外人道的秘密,這是母親唯一的遺物,所以他才長年累月隨身佩戴。

「這是葉尼塞王國的帳篷!公主殿下正在帳篷中沐浴!」

帳篷外傳來了低沉的吼聲:「退後!不然開槍了!」

聽起來是守衛帳篷的衛士和試圖闖入的搜查者起了衝突,咔咔作響,一片武器上膛聲。

公主殿下?西澤爾吃了一驚,難道說這個冰冷的、軍人般嚴苛的女孩竟然是葉尼塞王國的公主?葉尼塞王室到底是什麼樣的家風,才會培養出這種公主來?

這時女孩近前一步,膝蓋猛頂他的下頜,那膝蓋軟玉般柔美細膩,但被猛力一頂的滋味絕不好受,西澤爾仰倒在地,女孩跟著一腳踩在他胸口,低聲說:「不準抬頭!」

她用佩劍挑起衣架上的深綠色軍服,披在自己肩上,佩劍一個橫揮,把帳篷帘子掀起了一角。對於帳篷外的軍人來說,那一幕讓他們明白了什麼是「驚艷」。

燈光從不大的缺口裡瀉出,眉目生寒的少女披著一件軍綠色的衣服,軍服下卻只是一條白色的浴巾。她的手中握著佩劍,劍柄上是葉尼塞王國的忍冬花紋。

那個缺口轉瞬即逝,因為少女迅速地收回了佩劍。帳篷里傳出了居高臨下的聲音:「在我們葉尼塞,闖入女孩沐浴之地的男人並不算犯錯,但女孩也有權一劍刺穿他的心臟!現在,你們中勇敢的人可以進來了!」

搜查者們一陣膽寒,原來帳篷里真是葉尼塞公主在沐浴,而且公主殿下已經被驚擾了。

無人懷疑那女孩的身份,她就算不是葉尼塞公主,也是其他某國的公主,只有天長日久在權力中熏陶的人才會用那般寒冷的聲音說話,這種人說話算話的,她說刺穿你的心臟,就真的會做到。

懷疑公主在帳篷里藏著賊,就好比懷疑公主的貞操,原罪機關的人也不敢存著這樣的心思,他們以貴族的禮節表達了歉意之後,轉身撲向了其他帳篷。

腳步聲遠去之後,公主才鬆開了腳,頭也不回地去往帳篷的角落裡,取下一件白色的禮服裙搭在自己身上,遮掩了身體,什麼話也不說,只凝視著西澤爾。

西澤爾慢慢地站起身來。他不知這位驕傲寒冷的公主為何要給他幫助,但他也不準備問。他轉過身,想從自己潛入這間帳篷的那道縫隙離開。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從縫隙中鑽出的那一刻,背後傳來了冰一般的聲音。

葉尼塞的女武神

太陽升起的那一刻,青銅巨門轟然洞開,聖地對著世界各國的使團張開了懷抱。

白石城牆上,修女們唱起了輕煙般的聖歌,僕役們推著大卷的羊毛地毯前行,紅毯逐步展開,形成了足長一千碼的紅色步道。

從這一刻起,萬國盛典拉開了帷幕。

昨夜原罪機關特勤隊包圍使團的駐紮地,製造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外交事件,陰影還未完全散去,但此刻大使們都流露出莊嚴肅穆的表情,打起各國皇家的旗幟,排成長隊迤邐前行。

萬國盛典總是以覲見教皇為開始,這既是外交活動,也是宗教儀式。如今彌賽亞聖教已經是通行西方世界的宗教,即使各國君主心裡未必多麼虔誠,但大使們仍要代表國民對教皇獻上敬意。

空氣中都是白色的花瓣,大雪般紛飛,黑色的裝飾著黃金十字的大門次第敞開,門楣上雕刻著威嚴的六翼天使。

這是教皇宮,翡冷翠教皇的駐地,象徵著神在人間的御座。

這座神聖的建築由十幾座白色尖塔組成,直刺天穹的主殿彷彿沉重的騎槍,騎槍的槍尖上是一座青銅巨鍾,它搖擺著轟鳴,雷霆般威嚴。

「別左看右看,」盧瑟倒是個靠得住的朋友,既然答應了葉素理,就沿路提醒他,「這是朝聖的場合,左顧右盼會被看作對聖座的不尊重。」

「不知這翡冷翠教皇是個什麼樣的傳奇人物,盧瑟兄弟可曾見過么?」葉素理低聲問。

「我也是第一次覲見聖座。教義上說,聖座是神在人間的代理人,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聖座是樞機會選出來的執政官,受樞機會的控制,樞機會看誰順眼就讓誰坐坐教皇的寶座,看不順眼了就叫他下台。覲見聖座就是件禮儀上的事,在翡冷翠想辦什麼事兒,還得看那些樞機卿的眼色。」盧瑟小聲說。

「那盧瑟兄弟跟樞機卿們熟么?」葉素理又問。

「在翡冷翠,最神秘的組織就是樞機會。按理說樞機會當初就是彌賽亞聖教內部的議會,每個議員都是德高望重的修士,討論的都是教廷的內部事務。可隨著教皇國的崛起,樞機會的權力也越來越大。如今他們的決議能夠影響全世界,可沒人知道他們的運作方式,也沒人知道一共有多少位樞機卿。」盧瑟說到這裡略有幾分得意,「不過還是有些樞機卿的身份是對外公開的,我恰好跟其中的幾位能夠說得上話。萬國盛典期間有各種外交活動,我找機會介紹您和他們認識。」

說著他們已經抵達了教皇宮的主殿,緋色的大理石鋪滿牆壁和地面,牆上懸挂著歷任教皇的畫像。

葉素理掃過那些畫像,並未有一張臉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歷代教皇都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袍,手持黃金鑄造的聖杖,神情兼具威嚴和慈祥。果然都是樞機會選出來的代理人,相貌上都有相似之處。

隊伍忽然停住了,走到門前,兩位大使相互謙讓起來,誰也不肯率先踏入主殿。

「這是怎麼了?」葉素理探頭探腦。

「純粹謙讓而已。覲見聖座這種事情,當然是排在前面的國家有面子。最早的時候為了爭奪前面的位子,大使們鬧得不可開交,還有私下裡結怨甚至決鬥的。後來為了避免尷尬和衝突,大家就形成了一種默契,覲見時的排位不按國力,而是按照大使的年資。德高望重的走在前面,我們這種新人走在後面。」盧瑟倒是無所謂,「其實早點晚點也沒什麼差別,不過是呈交一下國書,聖座對你說幾句老套的祝福話而已。前面正謙讓的那兩位都是老騎士,一位是查理曼公國的大使,一位是維亞納公國的大使,大家都要表現自己的騎士道嘛,所以就磨磨嘰嘰。」

「敢問盧瑟兄弟,騎士道又是什麼呢?」

盧瑟倒是被問住了。自從機械驅動的騎士們主宰了戰場,騎士道好像就成了最高的道德規範之一,名媛們都想嫁給謹守騎士道的貴族青年。

可到底什麼是騎士道呢?沒有人給出過一錘定音的結論。

「大概就是守禮、謙遜、勇敢、忠誠之類的吧?」盧瑟說,「每個騎士都有自己的騎士道。」

「這就是西方人的騎士道么?跟我想的可真不一樣呢。」

「您以為的騎士道是什麼?」

「騎士,無論是騎在馬上還是機械上,最終都是要提劍殺人的。那麼騎士道,就該是為了殺人而制定的規則,跟勇敢和忠誠或許還有些關係,跟守禮、謙遜又怎麼關聯得上呢?」葉素理說。

盧瑟一怔,隱約覺得這個東方老人說得有些道理,卻又不敢完全贊同。

如果騎士是殺人的機器,騎士道是為了殺人而制定的規則,那麼憑藉騎士和騎士道建立起來的世界秩序,豈不是建立在殺人者的劍鋒上?

兩位老騎士還在謙讓,以他們的年紀,已經無法用騎士劍決一勝負了,只能彰顯自己的騎士道,既然要謙遜,就要謙遜到底。

年富力強的中年大使和盧瑟這樣的年輕人當然看不慣老年人的迂腐,但在這種神聖的場合,他們也只能無奈地聳聳肩皺皺眉。

就在這個時候,隊伍的後排,有人掀開了大氅上的兜帽。那襲怒放的長裙從每個人身邊經過,所有人都聞見了凜冽的寒香,那種香味來自一種名叫「忍冬」的花,葉尼塞王國的國花。

打破僵局的竟然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淡金色的長發,海藍色的眼瞳,華貴的深綠色禮服,腰間帶劍。那雙纖長卻有力的長腿蹬著白色的高跟皮靴,踩出鏗鏘有力的節奏,她從兩位老騎士之間筆直地穿過,率先踏入了教皇宮的主殿。

她的腰勒得極細,握劍的手極緊,眉目間帶著懾人的威嚴,讓人不敢親近。可她又是那麼的美麗,膚如凝脂,長發燦然生輝,讓人不願意挪開目光。

「這是誰家的姑娘啊?這麼威風,那漂亮的靴子和長腿,就這麼把騎士道踩在腳下了?」葉素理低聲讚歎。

「還能是誰,葉尼塞的女武神啊!十五歲就能穿上機動甲胄的天才,世界上最驕傲的公主……瓦蓮京娜!」盧瑟也是嘖嘖讚歎,既沉浸於少女的風姿,又誠實地流露出「這種女孩我還是遠遠地看看就好」的內心獨白。

使團再度安靜下來,兩位迂腐的老騎士也不再來來回回地謙讓,大家自然而然地排成隊伍,揚起本國旗幟跟在瓦蓮京娜身後。

主殿中的巨型管風琴轟鳴起來,葉素理的耳邊,那琴聲像巨雷像海潮,唯一一個能在琴聲中破圍而出的聲音,就是葉尼塞女武神那清亮的腳步聲,如同老鐵匠將他的錘不徐不疾卻又無比堅定地打在鐵砧上。

大殿最前方金色的牆壁下,雕飾繁複的寶座上,那個鋼鐵般的男人緩緩抬起頭來,危險的目光連有色的鏡片都遮擋不住。

那就是這一代的教皇么?葉素理悚然,回想牆壁上的那一連串畫像,簡直是白色的羊群中跳出了黑色的獅子。

此時此刻,翡冷翠郊外的山中。

搭載了絞盤的重型車輛正合力把古洛諾斯從山谷中拉上來,蒸汽機轟隆隆地吼叫,鋼纜綳得像琴弦那麼緊。

古洛諾斯的身高差不多有十米,而它摔下去的那個懸崖也不過十幾米高,如果當時胡安意識到這一點,根本不用彈出騎士艙,憑古洛諾斯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從懸崖下爬上來。

但黑夜中視野受限,加上心理素質不夠成熟,胡安錯失了良機。

另一輛重型車輛的車頂上站著的,赫然是那晚與路易吉交涉的來自原罪機關的主人,沉默地看著提升中的古洛諾斯,白銀面具反射著陽光。而他身邊的年輕人穿著優雅而輕緩的學士袍,領口刺繡著都靈聖教院的藤蔓紋章。

都靈聖教院的學員眾多,但只有少數人有資格穿著這樣的學士袍,那就是恆動天學宮的天才,而路易吉·博爾吉亞就是其中之一。

「胡安又給您添麻煩了。」路易吉顯得非常恭敬。

「我理解你培養胡安,他也確實很努力。努力雖然可以成就一個人,但人的最高成就仍然取決於天賦。」主人淡淡地說,「胡安·博爾吉亞和西澤爾·博爾吉亞的天賦差距,昨晚我們都已經看到了。」

「已經確定了入侵者是西澤爾么?」路易吉問。

他們未能搜出任何入侵者,只找到了那輛被丟棄在街邊的車,燒得不成樣子,裡面坐著一具冒著蒸汽的騎士之骨,也已經報廢了。

「還能是誰呢?」主人似乎對此有著很大的把握。

「密涅瓦機關已經對您的進度感到恐懼了吧?」路易吉說,「所以才會做出這種冒險的事。」

「是啊,即使以佛朗哥的才華,要想追上古洛諾斯,時間也已經不夠了。」主人說,「萬國盛典期間,國家必然會對外界展示最新的機動武裝,留給密涅瓦機關的時間,只剩下三個月了。」

「我回去會跟胡安好好說說,讓他繼續努力,絕不辜負大人的期望!能得到大人的扶持,是他的運氣!」路易吉鞠躬致意。

「讓他好好地休養就好了,他不可能辜負我,我對他也沒有多少期望。我已經說過了,努力確實可以成就一個人,但人的最高成就仍然取決於天賦。」主人眺望著遠處的翡冷翠,「新的試駕騎士已經準備好了。」

「新的試駕騎士?」路易吉一愣。

主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時候風吹起了他的白袍,隱約露出其下用機械修補的、斑駁的身軀。

唐璜一腳踢開門,阿方索和昆提良扛著西澤爾踏入坎特伯雷堡。

「碧兒!碧兒!拿繃帶和止血劑過來!快點!」唐璜大喊。

屋裡收拾得一塵不染,地板光可鑒人,感覺碧兒剛剛收拾完屋子,卻無人應聲。

唐璜魅影般在屋子裡移動,迅速地返回了中廳,搖了搖頭:「見鬼!碧兒不在!難道出什麼事了?」

這是很罕見的事,碧兒不是個很喜歡在外流連的女孩,何況現在還不到早晨七點鐘,她能去哪裡呢?

「別碧兒碧兒地叫個沒完,姐姐對你橫眉冷目的,並沒有允許你直呼名字。」昆提良把西澤爾放在沙發上,「那是老闆的女人,老闆的女人我們要尊重!要叫丹緹小姐!」

「我需要一些止血的酊劑和繃帶,還有光滑一些的木片,我可以做一個臨時的夾板把他的肩膀固定住!」阿方索說。

西澤爾痛得直吸冷氣,他自己做的簡單包紮只能止血,肌肉和軟骨的損傷只能暫時不管,其後和那個軍人般的公主近身搏鬥,傷口再度撕裂,撐到這時候已經很勉強了。

佛朗哥的本意是把他帶回密涅瓦機關包紮,密涅瓦機關的醫療部在翡冷翠也是鼎鼎有名的,雖說被他們弄死的人和因他們而生還的人相差無幾。

但西澤爾謝絕了這個建議,他想回家,回家他就安定下來了,那些傷雖然疼痛但對他來說並不可怕。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只有在坎特伯雷堡才能睡得安穩,這個他曾和母親、妹妹同住過的建築。

包紮進行到一半時,前後門同時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阿方索一愣,這種時候如果原罪機關忽然找上門來他倒也不奇怪,但那兩個腳步聲明顯都是由高跟鞋發出的,兩個……飛快跑來的女孩子?

阿方索的機械臂上探出槍口,唐璜悄無聲息地藏於門后,昆提良一把拉開正門,門外是正摸鑰匙的碧兒,她的腋下夾著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面對阿方索手腕處那黑漆漆的槍管,她愣住了,接著她看到了沙發上光著膀子捆滿紗布的西澤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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