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來是你

第4章 原來是你

第4章原來是你

次日,上陽城外,慈溪河畔。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也沒要停下的意思。

河水泛濫,此刻看起來更廣闊。兩岸是巍峨聳立的高山,左邊是龍脊山脈,右邊是玉環山脈。

青山綠水間,無數雨點打落,在寬廣的河面上濺起無數圓圓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看著叫人眼暈。

一名身穿蓑衣,頭戴笠帽的老者站在河邊,用力將一張兩丈寬的竹筏拖入水中。他貓起身,用盡全力一推,終於將整個竹筏都送入水中。

一時間,河水像是被刀刃直直劈開一道口子,朵朵青色的浪花隨著泛起。

那老者拍了拍雙手,拿起竹篙,剛要跳下竹筏,忽覺身後有動靜,轉身一看,愣在原地。

煙雨霏霏,滿山青翠之色皆在眼前。河邊重重垂柳,枝枝都在風中飄搖。柳枝天然塑成的幕簾之前,一名白衣女子正立在雨中,纖長略揚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樑,微抿的唇。

老者震驚中,霜蘭兒已來到他面前,自腕間褪下一隻銀鐲子,這銀鐲子是她出嫁前娘親給她的。遞出銀鐲子的手在雨中微微顫抖,她的聲音嘶啞,「這位船家,我想去越州。這些船資夠不夠?」

「這……」老者見霜蘭兒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心生同情,他看了看方才上船,此時已是立在船頭的男子,又為難道:「姑娘,昨夜暴雨,許多船隻積水不能成行,也就我這竹筏還能用。可竹筏這位公子已包下,恐怕不便再載客。這雨沒準就要停了,姑娘要不等明日。趁此機會也可去上陽城中將銀鐲子兌成現銀,船資要不了這麼多。」

等明日?霜蘭兒心一沉,她已等了一夜,還能等明天嗎?只怕龍騰此刻已是發動所有官差滿城尋她。她若不走,必被擒住。

霜蘭兒望向此刻正立在竹筏船頭的男子。

他靜靜立著,他的手指修長瑩白,手中握著一把瀘州竹制油紙傘,純白色的傘,手柄處沒有一點裝飾,像是握著一抹淡淡的憂傷。他只是那樣靜靜立著,就讓人感覺像是煙雨朦朧中點綴的最亮一筆。

他站的角度,霜蘭兒只能看到他的側面,且這側面還被他大部分頭髮擋住,令人有種想上前撩開他長發一睹尊容的衝動。

有片刻寂靜,霜蘭兒上前,低低問道:「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趕往越州,再耽誤不得了。公子……」她沒再繼續說下去,原是那名男子徐徐轉過身來。

他微微抬起純白傘柄,露出佩戴著一枚黑玉額環的額頭,清澈的眼,目光明凈如天光雲影,清澈又溫和,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唇。一襲白衣瀟瀟,像是披著冷月銀輝。

一身的白,連同手中的傘,也是白色。唯一一點黑色便是他額頭上的黑玉。白與黑,在他身上輝映得如此和諧。

霜蘭兒愣了愣,一時間竟似置身雲中仙境,如此清塵脫俗之人,世間少見。

男子眸線不動,望了望霜蘭兒。一襲素色長裙,未挽起的長發齊齊垂在腰間,像是煙雨中潑墨寫意的一方瀑布。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尚未明白,撐船的老者已高興道:「姑娘,這位公子同意了。」

「哦,謝謝你。」霜蘭兒這才回神,莞爾一笑。

雨依舊下著,竹筏上皆被雨水淋濕。霜蘭兒小心翼翼地踩著步子,以防腳下打滑,最終坐在船尾。隨著竹篙探入水中,竹筏破水而行。

水面之上,風更冷。

霜蘭兒情不自禁攏了攏身上濕透的衣衫,此時撐船的老者將一把純白色的油紙傘遞了過來。

「姑娘,這位公子給你的。」

霜蘭兒獃獃接過。抬頭望去,唯見男子白衣翩翩,立在船頭,獨迎風雨。雨水落在他如鍛黑髮上,沿著發梢無聲滾落。他的背影孤單,襯著周圍繁華壯闊的山河,更顯寂寥。

雨水落在竹筏之上,「嗒嗒」直響,像是一曲清脆明快的歌,舒緩的音色,拂過岸邊搖曳的蘆荻,拂過重重疊疊青山,又拂過漣漪微泛的河水。

霜蘭兒一直注視著眼前男子,連時光匆匆流逝都未曾感覺。

過了很久。男子終於動了動。

霜蘭兒一驚,連忙低頭,恰見河水之中亦覆上他孑孑而立的孤獨倒影。

這一刻的寂靜,終被撐船的老者打破。他輕輕一提,將長長的竹篙提出水面,換了個方向繼續撐入水中,「這位姑娘,這位公子,十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緣,何不聊聊天?一路也好相互做個伴。」

白衣男子依舊站著不動。

霜蘭兒抬頭望著老者一笑。

那老者輕輕搖頭,「你們都不說話,那我可一個人吊嗓子了啊。」接著,雄渾嘹亮的歌聲繚繞青山,餘音裊裊。

雨,漸漸停了。

有風吹過霜蘭兒的髮絲,酥酥地癢。低首是如絹綢褶皺的水波,仰望是澄凈碧藍的長天。那一刻,她的心格外寧靜,似是忘卻所有煩憂,只願沉溺在這美麗的青山碧水間。

將近子時,竹筏總算到岸。霜蘭兒走下竹筏,舉目望去,早已沒了方才白衣男子的蹤影。越州碼頭在山背面,十分荒涼,四周皆是山壁青竹,此時被黑夜籠罩,像是巨獸橫在眼前。她忙拉住撐船的老者問道:「船家,這麼晚了定不能翻山。請問能去哪借宿?」

老者指了指山崖,「那裡有座山廟,不收銀子。姑娘可以暫住一宿。」

霜蘭兒望了望身後密林,又問,「船家你要借宿嗎?我們同行?」

老者擺擺手,「我要去河對面陳家莊,好久沒跟老朋友聚了。」

霜蘭兒失望道:「哦。」其實夜黑,她有些害怕,無人相伴,她只得沿著青石子路往山頂走去。

昨夜未眠,她累極倦極。星月被浮雲遮住,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只得攀著路兩旁冒出的枝丫,勉強朝前走。

深山之中,她並沒考慮到會有猛獸。當前方出現一雙瑩綠色的亮點時,她揉了揉眼睛,只覺那像是兩蓬鬼火。片刻她才看清那竟是一隻豹子。

豹子及地一躍,向她撲來。她本能地撿起一截斷落的樹枝向豹子眼睛橫掃過去,因為那是她唯一能看清的東西。

豹子被掃中眼睛,發出凄厲的狂吼,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滿口森森利齒,蓄勢待發中蘊含著雷霆之怒。弓身向霜蘭兒再度撲去。

霜蘭兒躲避不及,左臂被利爪撕傷,血腥氣迅速瀰漫,益發刺激著豹子的獸性。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月破雲層,豹子再度撲來。她忽覺眼前銀光似靈蛇飛舞,竟是一柄軟劍遞來,絲帶般纏上騰空而起的豹子,那劍柄之上,華麗的寶石在月色下折射出幽藍的光芒。

下一刻,豹子喉嚨被割破,血色噴薄而出,似一場溫熱的紅雨漫天落下。

有驚無險,此時霜蘭兒瞧清楚救她之人正是之前一同乘船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還劍回鞘,軟劍鋒芒頓斂,似柔軟的腰帶纏在他腰間。

驚嚇初平,霜蘭兒見白衣男子轉身要走,連忙道謝:「公子,謝謝你救了我。」

白衣男子仿若未聞,既不說話,也不回頭,沿著青石子小路往山頂走去。

霜蘭兒微愣,這男子從始至終都沒有跟她講過一句話,是不屑嗎?還是別的原因?不知緣何,她心中竟有些堵。她跟隨白衣男子走出濃密的樹林,登上百步高的台階,來到山頂廟宇。

白衣男子上前扣了扣銅門。

少刻,一名青衣小和尚提著燈籠前來開門。

霜蘭兒客氣問道:「小師傅,我們途經此地,可否借宿一晚。」

小和尚疑惑地望著霜蘭兒身上血跡。

霜蘭兒解釋道:「方才遇到猛獸襲擊,好在這位公子殺死豹子救了我。」

小和尚面露喜色,「那頭豹子死了?阿彌陀佛,謝天謝地。這畜生傷了好幾條人命。越州官府數次派人圍獵,都讓這孽畜跑了。姑娘受驚了,二位裡邊請。」

霜蘭兒微笑著答謝,「有勞小師傅。」

小和尚似想起什麼,道:「對了,留宿的人多,只有一間廂房空著。不知兩位……」

月色下,白衣男子輕輕蹙眉,幽深的黑眸之中,除了沉靜還是沉靜。

霜蘭兒輕輕咬唇,「公子救了我,我已感激不盡。既然只剩一間廂房,公子便請。我去柴房或廟堂睡一晚就行。」她不怕苦,家中貧寒,再苦的日子她都熬過。倒是眼前這位錦衣公子,不好叫他屈就。

白衣男子看著霜蘭兒,突然取下肩上包袱打開。

「公子……」霜蘭兒還欲再說,忽覺一方柔軟自頭頂罩下,一股腦兒清淡的花香將她籠罩,同時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取下,看清楚那是件白色的男子衣衫,清爽花香亦來自這件衣衫。想來他見自己衣裳被豹子抓破,這才……她剛想致謝,卻見他已大步離開山廟。只有一間房,所以他讓給她,自己獨自離開。

她心中過意不去,搶過小和尚手中的燈籠,追著他奔下百步台階,「公子,請你等一下。」

白衣男子恍若未聞,瀟瀟身影緩緩沒入無邊夜色中。

霜蘭兒一路追他,燈籠燭火在奔跑中晃得厲害,眼看就要追上,她突然踩空,腳一崴。她並沒摔倒,踉蹌幾步終於站穩,可惜的是手中燈籠卻因此熄滅。明光閃灼最後一刻,她看清他腰側系著一枚金令,上面清晰刻著「雷霆」二字。

燈籠系列,身周伸手不見五指。霜蘭兒懊惱地嘆了口氣,任憑睜大雙眸,四下里再也沒有他的身影。雷霆,會是他的名字嗎?眼前似總環繞著他寂寥離去的背影,他一個人會去哪呢?露宿荒郊?下了一天的雨,山中泥濘,他又該如何露宿?

次日,霜蘭兒早起翻山,傍晚時終於抵達越州城。這裡完全不同於上陽京都的恢弘大氣,依山而建,白牆紅瓦的小屋鱗次櫛比,環繞著城中一汪碧綠的湖泊。

最奇特的便是城中夏景融融,城南高聳入雲的山峰卻有終年不化的積雪,似玉龍橫卧天地間。冬與夏,在這裡並存。正值傍晚,漫天紅光潑灑,鮮花、綠樹與雪山奇景交相成映,令人沉醉。

霜蘭兒穿著昨日遇上的男子給她的外衣,扮作男子以免招惹麻煩。哪知這件衣裳反倒給她帶來了更大的麻煩。她來到一間當鋪,褪下腕間銀鐲子,「我要當這個鐲子。」之前撐船的老者沒收她船資,她分無分文,總得先宿下,等日後在醫館找到事做再來贖回。

當鋪朝奉看了眼銀鐲子,「五兩。」

霜蘭兒一愣,鐲子怎也值十幾兩,看來這是家黑店。她收回鐲子,轉身欲走。

當鋪朝奉嗤笑道,「全越州城當鋪都是我們分號,你上哪都是這價。」

霜蘭兒止住腳步,聽聞有地方惡霸執掌一方,想來越州城便是如此。

朝奉自高高的櫃檯望下來,突然眯了眯眼,道:「依我看,小哥身上衣裳乃是吳錦中的極品,若是當這個,我可以給你五十兩,如何?」

霜蘭兒又是一愣,銀鐲子才能當五兩,這件衣裳竟價值五十兩。不,這家黑店都給五十兩,這件衣裳價值絕對在百兩之上。五十兩足夠她在越州城中安頓下來,興許還能租一個小門面,開間藥鋪。可是,這件衣裳有朝一日她得還給那白衣男子。她遞上銀鐲子,「當鐲子就行。五兩就五兩。」

「哦,好。」當鋪朝奉接過銀鐲,遞上五兩碎銀。眼睛還盯著霜蘭兒身上衣裳,罕見的質地,精細的繡花,鑲滿銀絲,得不到真是可惜。

霜蘭兒轉身離開,沒注意到身後當鋪朝奉一直盯住她,鬼祟的眼中露出算計的光芒。

入夜,越州城南玉女山中。

月色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地上,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風吹過,似在沒有盡頭的竹海中掀起黑色浪朵,此起彼伏,簌簌聲漫天嗚咽。

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拖著一個黑麻布袋來到無人之處,將麻布袋解開。霜蘭兒手腳皆被綁住,她其實已經醒了,此時只能裝昏。

一名男子道:「就是要這件吳錦長衫,那邊說值二百兩銀子。」

另一名男子「嘿嘿」一笑,「你仔細搜搜,有這麼值錢的衣裳,保不準還有更值錢的東西。」

「李哥,咱們明目張胆地搶,官府會不會查到?」

「查什麼?一個外地人,死了也沒人知道,玉女山中,猛獸多有出沒,多具屍體也不稀奇。」

「李哥,沒別的東西了。」

「什麼!我來搜,還以為有其他價值連城的東西,就一件衣裳。混蛋!」

霜蘭兒依舊裝作昏迷,尋找機會逃走。

被喚李哥的男子繼續在霜蘭兒身上摸索。霜蘭兒幾乎要吐出去,只能強忍住。

摸索一陣,被喚李哥的男子猶嫌不徹底,「刺啦」一聲,撕開霜蘭兒內衫衣襟。

此時,另一名男子勸道:「算了,李哥。我們出來時間挺長。弄個一二百兩也不錯。」

哪知被喚李哥的男子興奮道:「咱哥倆交好運了,之前打暈她的時候,覺得這男人忒娘了,原來就是個女的。」

「女的?」

「是啊,你看她胸口纏著的布條?老子太久沒玩過女人了,送上門的,不玩白不玩!」

「好,咱們哥倆今日好好開葷,玩個夠,再弄啞了她送到春紅院,又能賺上不少錢。」

兩人淫笑著朝霜蘭兒步步逼近。

霜蘭兒再不能裝睡,奮力反抗,用石頭砸傷其中一人。此時另一人一掌向她劈來,她昏倒前只覺眼前紅光一閃,鮮血噴涌而出,也不知為何,兩名猥褻男子相繼倒下,她來不及看清,自己亦是昏迷過去。

醒來時,霜蘭兒發覺自己在一個山洞中。她低頭,見內衫完好,心中一松,看來她又獲救了。她起身朝洞外走去。

出了洞口才發覺洞穴之上,藤蘿密布,翠柏橫卧,青松倒垂,極美。

此時天已明,峰巒從黑夜中顯出自己獨特的輪廓。天幕之上,山巔之峰,處處閃爍著金色光芒,金色斑點如煙塵般覆蓋所有的山巒。

忽然,一縷若有若無的音色傳來,淡淡的,像一縷青煙繚繞在山巔雲間,繚繞在蔥翠的密林之中,久久不散。

她從未聽過這般獨特的聲音,不知是何樂器吹奏,時而綿長輕顫,時而斷斷續續,好似春風拂面,江水靜流。

曲中凄婉之意,聽者動容。不知吹奏此曲之人因何心境如此悲傷。

她隨著曲音尋去,撥開濃密的灌木,眼前景象不禁令她怔住。白衣瀟瀟,竟是他!是那個同乘竹筏,又救了她的白衣男子。

此刻,他正坐在懸崖邊大石上。

藍天襯著高聳的巨大山峰,金色陽光下,幾朵白雲在山峰間投下雲影。而他就似坐在那朵朵白雲中間,側著身,眉心一點黑玉,似為白色錦緞上綉上了一朵暗花。

更令她吃驚的是,他手中並無樂器,只有一片竹葉。她從不知,一片竹葉也能吹出如此動聽的樂曲,那聲音像是山澗奔騰而下的清泉。

他似感到她的存在,曲子停下來,手一揚,但見竹葉翩飛,墜入雲間。

霜蘭兒見他雖停下吹奏,卻並不轉身,試著輕喚一聲,「雷霆?」

他纖長的眉微揚,驚詫的目光投過來。

霜蘭兒一喜,他果然叫這個名字。她又問:「你再次救了我?」

他靜靜望著她。絢麗的晨陽鋪下,她的臉龐宛如一塊半透明的美玉,浸在萬丈光彩之中,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正凝在自己身上。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微笑道:「謝謝你。」

那笑容清新如晨露,他怔了怔,很快又恢復平靜。默默起身,他拿起一旁竹簍,轉身便走。

霜蘭兒這才注意到,他腳邊一直放著一隻竹簍,裡邊東西都是她最熟悉的,琴香草,虎鬚草,還有麝蘭等,都是生長在懸崖陡峭之處的名貴罕見的草藥。原來他不辭辛勞,是來越州採藥的。眼看著他已走遠,她連忙追上,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無以為報。如果你此行是為採藥,我能幫上一二。」

他依舊走得很快。

霜蘭兒小跑才能跟上。他至始至終不曾開口,也許生性孤僻。她又道:「我識得草藥,譬如你採的麝蘭是四片葉子的,這種藥效遠不如六葉麝蘭。」

他突然停住腳步,伸手扶住來不及停下,險些撞上來的霜蘭兒。

那一刻,他清澈如天光雲影的眸中有著詢問之色。

霜蘭兒感到他的手正握住她的肩膀,那感覺,溫柔又細膩。她的臉不知怎的突然紅了紅。頓一頓,她望著他溫潤如玉的臉龐,字字道:「真的,我懂草藥。我只想還你人情,別無他意。」

他鬆開她,唇邊微笑緩緩綻開。

接下來幾日,霜蘭兒一路跟隨雷霆。他們自玉女山間又采了幾味珍奇草藥后,返回越州城中。她發現,雷霆不曾跟任何一人說過任何一個字,表情跟冰塊似的。她知曉他絕非啞疾,若是他嗓子有問題,絕不可能用竹葉吹出那般動聽的曲調。他只是天生不願與人溝通。

處得久了,她發覺雷霆其實也挺有意思。每次來到酒樓,他總是一言不發,掏出一錠銀子往櫃面一放。諸位老闆瞧他這架勢,均是挑最好的房間,菜也撿最貴的上。她不免咋舌,即便有錢,也不是他這麼揮霍的。

再相處下來,霜蘭兒慢慢摸清雷霆的喜好,他無非喜歡黑色和白色,但凡衣服都買白色,但凡披風都買黑色。有時他白衣盡數籠罩在黑披風下,她確穿著白裙。兩人並肩走在越州城大街上……汗,似乎……這種搭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黑白無常。

這日傍晚,霜蘭兒從他手裡接過一張畫。畫中是一朵花,他的畫工很好,運筆間揮灑如意,惟妙惟肖。花朵下垂成一長串,風致楚楚。白色的花瓣,尖處一點粉紅,七彩的葉子似一道彩虹托起花朵。

「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看完,脫口而出。抬頭時,正巧遇到他讚賞的目光。她心頭一熱,低下頭去道:「《奇珍花木》這本書介紹,此花生在極寒之地,雪山之巔。葉子奇幻如彩虹,每逢七年才開一次花,花開時無味,花謝卻香飄千里。花開季節為夏季,差不多就是現在。因它生根在懸崖罅隙間,花期無味又很短,世人罕見,興許只有終日盤旋於雪山之巔的雪雁才見過。故稱作『雪雁玲瓏花』。」

他點點頭。

她又問:「你要采這花入葯?」

他不語,神色間已顯露無疑。

據史載,此花只在越州玉女峰頂出現過,不過百年來再無任何記載,也不知到底真存在,還是早就滅絕。她想了想,微笑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一直無以為報,前些日子只是幫你采些普通草藥,算不得什麼。這次我真的能幫上你了。」

他長眉微微一挑,等著她的下文。

霜蘭兒又道:「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雪雁玲瓏花』性子極寒,治罕見熱症實屬最佳藥材。只是此花不能由男子採摘。男子屬陽,若碰此花,此花當即死亡,再不能入葯。即便女子採摘,也需用冰製成刀刃,小心割下花朵后,放在用冰鑿成的容器中,確保入葯時花新鮮不敗。」

聽到這裡,他俊眉深深糾結,清潤的眸中染上愁緒。

霜蘭兒見他神情鬱郁,小心翼翼問道:「雷霆,你有重要的親人等著此花入葯?」

他不語,亦沒點頭。

氣氛一下子靜如沉水,靜得能聽見他呼吸之聲微微亂了亂。

霜蘭兒心下瞭然,不再多問,道:「天地茫茫,尋『雪雁玲瓏花』全憑運氣。心誠則百事如願,我們一定能找到此花。」

他素來冷凝的面容,聽完她的話,終於有一絲舒緩的表情。

此時,霜蘭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表情凝重道,「祥龍國有規定,珍稀藥材均為皇室所有,民間不能私自採摘。若有特殊需要,得向官府層層報批,私自採摘可是死罪。不知你……」她反正家門已絕,一條命也是他兩次救回,她不在乎,只是不知他是否有牽挂。

他聽完霜蘭兒的話,喉間滾動,只發出一聲輕嗤,神情不屑。

霜蘭兒心中對他好感又增一分。雷霆才是真正的不畏強權。她腦海里突然浮起一抹妖艷的身影——龍騰。她不禁微微蹙眉,自己怎會想起龍騰來。雷霆比起挂名的清官龍騰,實在是天壤之別!她暗暗起誓: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找到「雪雁玲瓏花」。

次日,他們進入玉女山,朝玉女雪峰而去。在山中露宿一晚,第二日午後才接近玉女峰。炎炎暑熱早就遠去,迎面送來陣陣雪山寒氣。

站在玉女峰腳下仰望,藍天襯著高聳的雪峰,融化的雪水從高懸的山澗飛瀉下來,像千百條閃耀的銀鏈。飛瀉下來的雪水匯在他們腳邊溪流中,浪花往上拋,形成千萬朵盛開的白蓮,美極。

近了玉女峰,霜蘭兒益發興奮,學醫之人對草藥有著天生的執著,越是珍稀,越想見一見廬山真面目。轉首望去,他正坐在溪邊,默默望著溪水潺潺流動,也不知想些什麼。陽光直射到清澈的水底,閃閃鱗光中倒映著雪山清流,還有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清波蕩漾。

短暫休憩過後。

他們攀上雪山,山勢越來越陡,雀鳥也極少飛來,景色卻越來越美,翠綠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像是撐天巨傘,漏下斑斑點點陽光。

漸漸翠綠被茫茫白雪覆蓋。明光也被夜色侵吞。他們身邊只余冷和黑。這晚,霜蘭兒渡過她有生以來最寒冷的夜晚。她從未如此期待過天明,渴望陽光。次日,他們再雪峰四處尋找,卻連「雪雁玲瓏花」的影子都沒瞧見過。他們隨身攜帶的乾糧,變得又冷又硬,難以咀嚼,再過一日,他們就只能打道回府。

第二日,萬般無奈下,他們前往更冷的山背陰面尋找「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走得很慢,跟不上他的腳步,每每都是他停下來等她,她再勉強跟上。這一次,她又落下很長一段路。不同的是,他不再停下來等她,而是筆直朝她走來,深邃的目光中有著探尋之意。

霜蘭兒坐在地上休憩,抬頭沖他一笑,「我走不動了。只休息一小會,你先往前邊去,別耽誤了時間。我估摸『雪雁玲瓏花』的花期就在這幾天。」

他俊眉高高挑起,似不信。

霜蘭兒咬了咬唇,自己也知道理由牽強,可她不想讓他知道,昨晚她的小腿被雪貂咬了一口,此時毒液正緩慢滲入她四肢百骸,她無法行動自如。掩飾著雙唇的纏鬥,她微笑道:「真的,我坐一小會就來。」

他點點頭,背身離去。

霜蘭兒鬆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向身後大石。雪貂之毒並不致命,但最佳解毒時間是在兩天內。若兩天內不能及時解毒,會留下後遺症。

她坐著,積蓄體力。只是,閉上眼時她才覺整個人在搖晃,眼皮沉重。就在此時,靴子踏過積雪的聲響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她身邊。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一雙手將她凌空抱起,清冷的百合花香縈繞在她身周。雪山之巔,何來清冽的花香?這般感覺,好似置身無聲的靜夜裡,讓人懶懶不想動,只願一味沉溺。

她並沒完全昏迷,隱約感到小腿處一陣陣抽疼時,她已然清醒。勉強睜眼望去,模糊中似見到了雷霆,幾縷陽光稀疏照在他身上,一望無盡的雪色中,唯見他額頭一點黑玉緊密貼著她瑩白修長的小腿。隱痛從傷口傳來,是……他在將毒血吸出。她頓時明白過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他。

他微微驚愕,揚起臉時,漆黑的髮絲根根掃過她修長的小腿。

霜蘭兒氣息急促,「雷公子,不能吸出毒液,污血在口中停留時間過長,雪貂之毒會慢慢侵蝕你的神經……」她突然止住話,怔在那裡,他唇邊殘留著血跡,薄薄的唇線,完美剛硬的下顎,挺直的鼻峰,清冷的雙眸,此時一縷鮮紅為他添上一縷妖異邪魅。

有片刻寂靜。

他吐去口中污血,抬手輕輕拭去唇角血跡。

霜蘭兒見他及時吐出毒血,鬆了口氣,連忙道,「對不起,我連累了你。雪貂之毒不要緊,就是走得慢點。我們趕緊找『雪雁玲瓏花』。不能再耽誤……雷公子……」

話至最後,已然成了大喊。只因他毫不猶豫輕身一縱,直奔山下。

「雷公子!你不用管我!你下山了,『雪雁玲瓏花』怎麼辦?」

霜蘭兒喊得聲嘶力竭,他恍若未聞,茫茫白雪中,頃刻再瞧不見他的身影。她明白,他施展輕功下山為她取解藥。他就不怕因此錯過「雪雁玲瓏花」花期?

「雷公子!雷公子!」

霜蘭兒一遍遍喊著,回答她的只有飄散在茫茫白雪中的凄涼迴音。她心中有異樣的情愫緩慢滋生。

就在這時,「啾——」一聲長鳴,如利刃劃破天空。

霜蘭兒狐疑抬頭,不想瞧見一隻大鳥展翅滑向飛過。雪白的顏色,通體像流線般,體型碩大,雙臂展開約有一人高。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雪雁!

書中記載,「雪雁玲瓏花」,百年來無人再見過,興許只有那盤旋在雪山之巔的雪雁才有緣一覷真容。現在她見到雪雁,是否表示,「雪雁玲瓏花」也在附近?

他走了,為她去取解毒。

那她,是不是也該為他做些什麼?她相信,心誠則靈。

行動往往比心念反應更迅猛,更果斷。下一刻,她已然追著雪雁一路奔去。

頭頂不斷傳來「啾啾」長鳴,她拚命奔跑,忘卻自己所中的毒,忘卻疲憊,忘卻所有一切。她跟著雪雁來到一片不毛之地,最終雪雁停在一處怪石上。

霜蘭兒很想爬上這幾丈高的嶙峋怪石,可石壁滿是青苔,太滑,她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這時,她想出一個辦法來,將背後包裹系在肩膀上,取下發簪用力插向石壁縫隙中,借著一點力,再度攀上去。中途幾次她險些掉下,她沒有放棄,哪怕雙手磨出累累血痕,哪怕全身痛得麻木,她都沒放棄。近了,更近了,終於她攀住石壁頂端,身子一躍爬了上去。她太激動,沒注意到石壁有一處凸起的尖刺,瞬間將她腿上布料割破,一直刺到最裡面,劃開一道血口子。痛感傳遍全身。然而眼前景象,卻令她雙目一亮,忘卻所有的疼。

這裡有一個天然的小凹洞,凹洞內形狀各異的石柱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滴下彩色水珠,匯成一汪七彩小水塘。傳說中的「雪雁玲瓏花」,正靜靜開在彩色水塘之中。

七彩葉子,托起一長串鈴鐺般的花朵,與書中描寫一摸一樣。沒有一絲香味,卻有令人置身百花叢中的感覺。

雪雁振翅飛離,帶起一脈冰冷的風。

霜蘭兒萬分激動,若不是她有幸遇上雪雁,怕一輩子都找不到這詭異的地方。她緩緩跪下,自身後包袱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冰刀和冰槽,小心翼翼取下花朵,放在冰槽中。

雪地寒冷,不用擔心冰槽融化,倒是她一雙傷痕纍纍的手,此刻被冰槽凍得青紫,極需治療,還有她身中的雪貂之毒,亦是時不我待。可她全然不顧,滿心都是歡喜。她興奮地帶著冰槽攀下石壁,因著高興,很快就落地了。她一心想回到之前雷霆離開的地方,在那等他回來。可她怎也想不到,她最先等到的竟是越州官府的人。

原來雷霆欲採摘「雪雁玲瓏花」一事,早就不慎泄露。官府派人暗中跟著他們,只等著他們採得奇花,再人贓俱獲。

霜蘭兒被官差帶下山,關在越州城牢中,千辛萬苦採得的「雪雁玲瓏花」被越州知府沒收,用更大的冰制容器裝盛,等著向朝廷表功。她並不驚慌,也不擔心自己受罰,相較她更擔心雷霆,他急需此花入葯,花卻落入官府手中,也不知他會怎麼做?

牢中一晚,她咬牙忍住雪貂之毒毒發蝕骨之痛,心中思量著千百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可她怎也沒想到,千百種可能,都沒有最後事實來得令人震撼。

第二日,晨曦初露。

刀劍劈開鐵鎖的巨大響聲,將她從睡夢中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看清眼前,不由愣住,是雷霆。

只見他白衣瀟瀟,墨發飛揚,身姿輕盈如入無人之境,手中握著鑲滿藍寶石的軟劍,也正是那劍一下劈開牢中鐵鎖。刀劍撞擊金鐵,迸射出美麗的火星,點點都在她眼前盛開。

牢中獄卒驚慌大喊,「快來人啊!有人劫獄!」

「啊!」

獄卒的尖嚷,最終止於他優雅的出手。

霜蘭兒清楚瞧見,他只是擲出一枚竹葉,就令獄卒昏厥倒地。尚在怔愣之際,他上前抓牢她的手腕,拽著她朝外大步走去。

翩翩白裳就在眼前,百合花香始終縈繞。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彷彿醉了,冷硬桀驁,瀟洒不羈,如此氣概,天底下唯有他。

當他們抵達大牢門口,越州城知府顯然聞訊趕到,那是一個留著小鬍子的胖男人,氣喘吁吁趕來。見到劫獄之人,越州知府立即端起官腔,橫眉豎目,大喝道:「大膽,竟敢劫持祥龍國天朝牢獄!來人,上去將惡賊拿下!」

越州知府說的義憤填膺,他身後官差亦是雄風凜凜,蠢蠢欲動。

霜蘭兒以為免不了一場惡戰。可誰曾想,身側他只是從容地取出金令牌,淡定地、緩慢地將金令牌橫在越州知府面前,他的手指瑩白修長,此刻握著金令,更顯得那令牌質地厚重且光芒奪目。

夏日陽光猛烈,金光閃灼。

越州知府眯起眼,半響才看清金牌上寫著「雷霆」二字。他頓時一驚,「撲通」一聲跪地,似嚇得不輕,他說話時一個勁發抖,「雷霆令……臣,越州知府李清陽,見過瑞王……瑞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語罷,他伏在地上再不敢起身,他說怎的這劫獄男子看著面熟,竟是瑞王龍霄霆,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曾在國宴上有幸見過一回瑞王,剛才怎就沒認出來?他真想狠狠煽自己幾耳光,得罪瑞王,日後官場他還用混?

越州知府一個勁懊惱,霜蘭兒亦怔在原地。瑞王?天底下能有幾個瑞王?她想,她的天便是在那一刻,完全塌陷。她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背上、手心滿是汗水,不知天太熱,還是由心而生的寒冷所致。心彷彿被重鎚一下下敲擊著,她面色逐漸變得雪白。

眼前白色背影,與記憶中瑞王淺金色冷硬絕情的背影,實在無法重疊。要她怎樣相信?可她又不得不信。原來他不叫雷霆,「雷霆令」是他尊貴身份的象徵,她一個平民家的女兒怎會識得?

龍霄霆轉首,見霜蘭兒突然揮開自己,愣了愣,以為她一時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他揮了揮手,示意越州知府退下。

越州知府李清陽如獲大赦,連連叩首:「臣愚鈍,不知『雪雁玲瓏花』乃是王爺所要。王爺請放心,此花下官已妥善保管,這就派人護送至瑞王府。」頓一頓,他眼珠子一轉,又道:「王爺請寬心,此事只下官一人知曉。」說罷,他抬眼望了望龍霄霆臉色,見龍霄霆面色如常不變,這才小心翼翼再拜離開。他猜對了,龍霄霆獨自前來越州採藥,定不想讓人知曉,剛才亮出令牌,是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龍霄霆見眾人離開,從長袖中取出一個白釉藍花小瓶,遞給身後的霜蘭兒。

霜蘭兒怔怔望著,心知那是雪貂之毒的解藥。她中毒已兩天,再耽誤不得。若錯過最有效的治療,會留下終身後遺症,那就是每逢大雪紛飛,小腿傷處會痛入骨髓。她伸手,想接過那藍色瓶子,卻在碰觸到他溫熱的指尖時,突然縮回手。

龍霄霆遞上前,本以為霜蘭兒會拿穩,是以鬆開手。

一個鬆開,一個卻縮回手。兩兩交錯……

只見白釉藍花瓶在他指間劃開美麗的弧度,直直朝地上墜去,頃刻摔得粉碎,黑色葯汁流淌一地。

霜蘭兒望著地上解藥殘骸出神,一言不發。

龍霄霆卻不解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他將一片竹葉放在薄唇間,吹響長鳴。

一名黑衣護衛很快自暗處現身,三兩下躍至龍霄霆面前。這人,霜蘭兒自然認得,是瑞王府中侍衛統領奉天。

奉天恭敬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速取雪貂之毒解藥。」

霜蘭兒渾身一震,這樣的聲音,低沉如鬼魅,很難想象,擁有如此溫潤俊顏之人,聲音確是如此暗啞。這樣的聲音,清冷無比,令她回想起冰天雪地的玉女峰頂,狂風卷過,帶出一脈冰冷,似能將人透心透骨凍住。

她想,但凡聽過這樣的聲音,終身難忘。是的,她並沒有忘卻瑞王的聲音。只是,她從不曾聽過雷霆的聲音。此前,她總想聽聽雷霆的聲音,幻想著如同清泉吐珠。而今,她終於聽到他的聲音,卻是這樣……

她一動不動,好似全身力氣都在這一刻希望破滅的時候全部抽離。而她整個人只剩下空空一副骨架,體內血液似亦被那冰冷的聲音凍住,停止了流動。

奉天領命,問道:「王爺,『雪雁玲瓏花』找到了?」

龍霄霆輕輕頷首。

奉天連忙恭喜:「王爺實乃天縱奇才,能成常人所不能為,屬下欽佩。只是……」頓一頓,他愧疚道:「屬下辦事不力,至今未找到蘭夫人。只有『雪雁玲瓏花』,沒有蘭夫人的血,如何救王妃……」他突然止住話,終於留意到一直站在龍霄霆身後的女子。那容貌,那身段,不正是他大火后一直苦苦在上陽城中尋找的人?霜蘭兒!

奉天愣了半響才指著霜蘭兒,道:「蘭夫人?原來王爺已經找到蘭夫人,真是可喜可賀。」

「什麼!」

龍霄霆怔住,身軀一僵。轉身望向霜蘭兒,眸中滿是驚詫。她就是霜蘭兒?此時的她,瑩白肌膚透著一絲慘白。飛揚的眉梢下,本是晶亮的雙眸,毫無神采,滿是彷徨。看起來,她似乎沒想到他是瑞王。

同樣,他也沒想到,她竟會是霜蘭兒。前兩次見面,她的臉每次都腫著,他不曾看清她的容貌,也不曾留意過她的聲音。想不到,人海茫茫,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他們站在烈日之下,彼此沉默,望著對方。

太陽殘酷地蒸烤著大地,一絲風也無,熱氣無孔不入,令人窒息。

奉天奇怪地望了望他們,不敢上前插話。

很久。

龍霄霆打破沉默,聲音中夾雜絲絲溫柔,不似方才冰冷,緩緩道:「王妃需要你的幫助。其實可吟很善良,可惜天命不佑,你能不能……」

霜蘭兒突然打斷,「如果我不肯呢?」

龍霄霆停一停,轉身不再看她,又是良久,他吩咐奉天:「帶蘭夫人回府。」語罷,瀟瀟白影匆匆消失在轉角處。

烈日下,霜蘭兒突然笑了。今日她第一次明白,有一種殘忍,叫做溫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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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非昔比(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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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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