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藍桉跑過少年時 1(29)

第29章藍桉跑過少年時1(29)

Memory82：穿越時空的惡魔

大學畢業之後，我與同學合租了間小房子，然後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我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站了好久。淺灰色的職業裝，配乾淨的裸色淡妝，臉上始終掛著不散的笑容。我發現人長大的標準，並不是無聲的哭泣，而是虛偽的笑容。當你隨時都可以擺出一張從容淡然的笑臉，那就說明你已經熟識了成人世界的遊戲規則——他們不接受憤怒，不相信眼淚，不允許失控。

卓濤提了幾次要與我合租，可是我想想還是算了。也許是因為曾經有過的傷害，我不想再把我們擺在一個毫無退路的境地。其實，現在我也不得不佩服卓濤爸爸的遠見，我拼死拼活考上的大學，畢業的工資只有兩千八，而此時的卓濤已經開始算計著貸款買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了。

他說：「老婆，我覺得吧，咱們有個兩室一廳就夠住一輩子了。將來呢，咱們只生一個娃……」

「噗……」我忍不住笑噴了，「你想得太遠了吧。」

「不遠，怎麼會遠呢？」

我看他一臉憧憬的樣子，彷彿真的看到了我們的未來。買一套不大的房子，組建一個小小的家庭，有穩定的收入，養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其實，卓濤都把名字想好了，男孩兒就叫卓小一，女孩兒就叫卓小蘇。

卓濤說：「老婆，這幾天有時間就要想房子的事了。」

我說：「好啊。好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因為我恍然發覺，時間就像一輛高速飛馳的列車，不經意間，就已呼嘯而過。印象里，自己還是和媽媽一談嫁人就臉紅的蘇一，可沒想到，轉眼就到了談婚論嫁的這一站。

凌晨的時候，我才迷濛地睡去了。隱隱地，在腦海的深處，有個細微的聲音在問我：「蘇一，你愛卓濤嗎？你是真心想嫁給他，還是只為了自己有一個不會孤單的未來？」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額頭滲出大滴的冷汗。

我忍不住問自己，我是愛卓濤的對吧？

我是愛卓濤的。

不知從哪一年起，我有了一個壞習慣，越是平靜安逸，心裡就越會冒出隱隱約約的不安。好像這種凝滯的平靜，是條細長的引捻，在波瀾不驚地倒數著驚天動地的那一秒。

而這一天，終於在一個毫無新意的周三出現了。

那天，我下班從寫字樓里出來，一輛黑色機車咆哮著停在了我的面前。我詫異地愣在那裡，彷彿在看久遠時空里穿越來的惡魔。

是藍桉！他瘦了許多，臉頰的輪廓，變得越發清晰，停留在瞳孔里的邪氣，讓我有點兒怕。

他霸道地捉住我的胳膊，說：「跟我走。」

我想拒絕，可是看著經過的同事投來的異樣目光，只好坐上了他的車後座，他幾乎不停一秒地發動起車子。我不敢扶住他的身體，因為有種要命的熟悉感從心底掙扎著擠出來。我拼力壓抑，卻又無法阻攔。

藍桉的車子一路開上跨江大橋才在圍欄邊停下來。現在已是傍晚了，通明的彩燈，照亮了天空。

他揪住我手腕，說：「告訴我，你根本不喜歡卓濤，對不對？」

我用力扭動著手腕：「你放開我！」

我發現藍桉變了，曾經性情的冷酷變成了外露的張狂。他突然蠻橫地大吼了一聲：「說啊！」

我頓時嚇得愣住了。

藍桉看著我驚嚇的面孔，突然醒悟了似的鬆開手：「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小一，我只是想問你，你愛卓濤嗎？」

「現在問這個還有意義嗎？我們已經分開這麼久了。卓濤可以給我一個安安穩穩的未來，你可以嗎？」

「我可以。」

「你不可以，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恨死我的，所以，我們沒有未來。放過我吧，藍桉，讓我安安靜靜地生活，我所有最美好的時光、最珍貴的東西都給了你。我求你放過我，別再折磨我。」

我不等他回答，就轉身跑走了。

藍桉在我身後說：「酥心糖，你別忘了，我也說過的，如果我不死，咱們就要在一起受折磨。你愛我，你騙不了你自己！」

是的，我騙不了我自己。如果我一直不見他，我會以為自己真的忘了他。可是當他站在我面前，那如雷鳴般的心跳，宣告著蘇一隻愛著一個人，那就是藍桉。

我從沒有忘記過他！

那些被封緘在記憶里的往事，如同決堤般衝進我的大腦，那些愛卻不能愛得深痛，仍然那樣慘烈與鮮明。

我攔了輛計程車，飛快地鑽了進去。

車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車河。整座城市像座巨大的洪爐，迸發出熾烈的火焰。

而我望著後視鏡里，藍桉的身影，突然淚如雨下。

Memory83：十三年前的今天

十七歲時，我因為分清究竟愛誰而糾結。如今，我萬分清楚愛的究竟是哪個，我卻做不出選擇。我不能再傷害卓濤了，他愛我愛得那樣執著、辛苦，可是我心裡卻裝滿了藍桉，無法再容納他。

而我能選擇藍桉嗎？

當初拒絕他的理由，並沒有因為時間而消除，依然橫亘在我們之間。只要我背負著這個秘密，就永遠不會和他在一起。

那幾天，我變得有些恍惚。卓濤以為我工作太累，接我下班的路上，勸我多注意休息。他說：「老婆，你和你的那些女同事不一樣，你是有男人的人，不用那麼拚命。」

我因為他那句「有男人的人」啞然失笑。

我說：「我可不做家庭主婦。」

「哦，是我說錯話了。我請你看電影，賠罪吧。」

其實我不想去，可心裡窩藏著「不軌」的秘密，有些不敢拒絕卓濤的邀請。因為我怕他像從前一樣，察覺出藍桉的存在。

那天看完電影回來，已經很晚了，我簡單洗漱之後爬上了床。可是當我剛剛熄燈之後，就聽見窗帘後面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我警覺地坐起來，低聲問：「誰在那兒？」

可是，沒有人回應，只是依然傳來「嗒嗒」的聲音。

我緊張地走過去，「唰」地拉開窗帘，沒想到竟是藍桉，站在四樓的窗外！

我不能再看他站在高處了，有關那段雙子大廈的記憶，一直是我許多年來的噩夢。

我忙打開窗子，說：「你快進來。」

他卻站在窄窄的邊沿上：「你怕？」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這才輕輕躍了進來。沒想到，他受傷之後，身手依然那麼好，攀緣著樓面上的空調和窗檯，就可以踏上我卧室的窗檯。

我說：「幹嗎不從門進來？」

「怕你舍友看見，你不好交代。」

他閑閑地倒在我床上，雙手愜意地枕在腦後。

我問：「有什麼事嗎？」

他拍了拍床：「上來，我想你了。」

我沒有動，他卻作勢拿起電話說：「要不要我打給卓濤？」

我只好走過去，坐在了床邊，而他卻突然強行把我摟在了懷裡。他強有力的雙臂，幾乎把我壓碎。我無法掙脫，或許，我根本就不想掙脫。我就那樣任他抱著，心底突然泛起一種難言的委屈。

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的呵護與環抱。可是，上天為什麼總是要懲罰相愛的人，總是讓他們歷經磨難，卻又無法在一起？

我違心地說：「藍桉，你別再來了。」

「你怕再愛上我？」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

他錯了。

因為我一直愛著他。

藍桉不懷好意地笑了，他說：「蘇一，你是躲不開我的。」

「你到底要我怎樣？」

「嫁給我。」

「我不能。」

藍桉卻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吻了我。

我拼力掙扎了幾次，就放棄了。因為，我只有在嘴上才能拒絕，身心早已不由自主地迎合了他。

那段時間，我被一切為二，白天和卓濤說著買房裝修的瑣碎，晚上，卻要應對藍桉的侵襲。他就像一個遊走在黑暗中的夜魔，總在卓濤離開之後，悄然現身。我無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軟弱、無原則。我深知，我不能再刺傷卓濤，但是面對藍桉，我卻無法拒絕。那些埋藏了許久的想念，在每個夜晚，悄然散發出盛大的渴望。我一邊祈禱著他能從此退出我的生活，卻又一邊期待著他敲響我四樓卧室的窗。

有時，我真想像唐葉繁那樣悄然出走，從此不見，再也不見。

十月的一天，卓濤要我下班去他的出租屋等他，他的語氣有潛藏不住的興奮。我唯恐下班時遇見藍桉，所以請了假，早早去了卓濤的家。我到的時候，他還沒回來，於是簡單地整理著房間。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猜一定是卓濤要給我什麼驚喜，飛快地拉開房門，卻沒想到看見了藍桉。他只說了三字：「跟我走！」

我連忙掩門，說：「你快離開，卓濤一會兒就回來了。」

「砰」的一聲，藍桉撞開門說：「你以為我怕他？」

「是我怕。」

「你怕他知道你喜歡我？」

我關上門：「藍桉，我求你，你走吧。我們沒辦法在一起的。」

「你必須和我走，我看到他……」

突然，大門外響起了鑰匙的開門聲。我頓時慌了，一邊低聲求藍桉別說話，一邊手忙腳亂地把他推進了衛生間。

我一關上房門，卓濤就一臉興奮地走了進來。

他大概一直在想著自己即將宣布的秘密，完全沒有看出我的慌張。他拉我坐在沙發上，很鄭重地說：「小一，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搖了搖頭。

「十三年前的今天，我在『長草花園』，曾經許下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我強作鎮定地問。

卓濤從衣袋拿出一枚銀亮的易拉罐拉環戒指，套在他的右手中指上。

我一下愣住了。原來是今天，十三年前，十一歲的卓濤向我求婚的日子。

他望著我，說：「我今天，給你變個魔術。」

說著，他拿出一塊手帕罩在手上，神秘地吹了口氣。再掀起的那一刻，指尖上的易拉罐指環竟變成了一枚鑽戒，儘管很小的一顆，卻綻放著璀璨的光芒。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我驚喜地捂住了嘴巴。

卓濤望著我說：「小一，嫁給我吧。」

可是，我還沒有出聲，衛生間里就突然傳來一聲嘲諷的冷笑，像是從地獄里射來的冷箭，一瞬刺醒了我。

藍桉從裡面走出來：「嗨，你以前輸給我，現在也一樣。」

卓濤看見藍桉的一刻，眼睛幾乎噴出火來。他怒吼著：「你怎麼在這兒？誰讓你進來的？」

藍桉若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反問他：「你說呢？」

卓濤被徹底激怒了，他瘋了似的撲過去。可藍桉依舊那樣兇悍，每一拳都不留餘地，輕而易舉地就把卓濤打倒在地上。

卓濤爬起來，嘶吼著再次衝上去，而我飛快地攔在他身前，說：「別打了，你打不過他的。」

卓濤一把推開我，說：「你讓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說著，他又揮起拳頭，向藍桉打過去。

我們三個，就這樣混亂地攪在一起。我不知該護住誰，還是該擋住誰。突然，藍桉在我的耳側，直擊出一拳，狠狠打在卓濤的臉上。

卓濤直仰過去，摔倒在地上，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我跑過去扶起他，說：「對不起，卓濤，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

卓濤看著我說：「你早知道他來了，是嗎？」

我搖著頭：「你聽我說，我們……」

「你們？」滿心羞憤的卓濤一把推開我，「蘇一，我喜歡了你十三年，你可以不選擇我，但你能不能不騙我。是不是我真的太賤了，在你心裡一文不值？」

「不是的，卓濤。」我哭著拉起他的手，「你聽我解釋……」

但卓濤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揚手扇了我一個耳光，怒吼著：「你給我滾！」

可是，他忘了。

他的指尖還戴著冷冽的鑽石。這顆代表著永恆愛情的石頭，用它鋒利的邊緣，在我臉上劃開了一條刺目的血痕。

時間在剎那間凝結了。

我似乎可以聽到皮肉綻裂的聲音，有鮮紅的液體湧出來。

卓濤完全呆住了。

藍桉狂怒地踹開他，抱起我，衝出了房間。

那一刻，我才有了疼痛的知覺。天空凌亂地顛沛在眼前，我好想哭，我卻哭不出來。皮肉的疼痛，直刺進心臟。我只有緊緊抓住藍桉的衣服，不敢放手。

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我寧願那枚鑽戒劃過我的喉嚨，可它只毀了我的臉。

Memory84：你相信我愛你嗎？

夜晚如期而至，如墨汁般浸染著世界。

我躺在醫院病床上，臉上依舊彌留著麻藥的腫脹，透出絲絲疼痛。

「放心，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娶你。」藍桉的聲音，輕輕響在我的耳邊。

我靠在他的懷裡，默默地掉淚。醫院裡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在他安靜的聲音里變得柔和了。

我說：「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想再隱瞞了，它是我不能喜歡你的心病。」

「你說。」

「其實，我爸他……」

「我都知道。」

「你知道？」我驚訝地問，「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那，你還和我……」

藍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淡弱的光芒。他說：「蘇一，你相信，我愛你嗎？」

如果，他真的了解一切，還會愛我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說：「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在藥力的作用下，很快就睡著了。在半夢半醒間，我隱約聽見有人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我彷彿看見唐葉繁、欣語，還有卓濤，他們像從前那樣嘻嘻哈哈地說笑著，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我追著他們喊：「我是蘇一啊，你們去哪兒？等一等我啊。」

可是，他們卻都走開了，沒有一個人留下。

我孤獨茫然地站在陌生的世界里，像一艘被遺忘在海洋中的小舟。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來了，清晨微藍的光線，瀰漫在空蕩的病房裡。

藍桉不在我身邊。

我躺在床上，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回來。

我按鈴，叫來護士說：「昨天送我來的那個人呢？」

護士說：「他啊，走了啊。他讓我告訴你，不用等他了，他不會回來了。」

我不敢相信地問：「他說，不會回來了？」

「是啊。」

護士拿起病歷卡看了看，轉身就走了。

我愣住了，許久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我真的好蠢。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所有一切，都是一場複雜而盛大的報復。

現在，我這個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禍首」，終於被徹頭徹尾地毀了。而他，也終於肯曲終人散，謝幕離場。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像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藍桉這個從地獄來的惡魔，帶走了我的青春、我的友誼、我的愛情。他留給我的，除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心痛，就是臉上這道難看疼痛的疤。

我忽然想起昨天他問我的問題——蘇一，你相信，我愛你嗎？

現在終於有了答案。

他不愛，他只是恨我。

從他回到我身邊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準備好了，毀掉我一生的圈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