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在這裡,而你不在

第16章 我在這裡,而你不在

第16章我在這裡,而你不在

翌日,若依醒來時,發現自己還躺在米勒房間的床上。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看見床頭柜上有一頁摺疊的紙,用一杯水壓著。

她打開來看,是米勒留給她的信。

貝拉:

臨時有事,要趕早機回美國,離開時你睡得香甜,我也就沒有打擾。謝謝你陪我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要不是你酒店的安保工作做得太好,我想沒準會有娛樂媒體曝出「一女子留宿瑪姬·米勒房間,整夜未離開」的曖昧新聞。畢竟,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緋聞男友傳出,曾被懷疑出櫃(笑)。

昨晚我看到你手機存著的照片,感覺有些眼熟,今早突然想起來,我見過這個男人。就在數月前,我出席一家科技家居公司的新品發布會,他好像是這家公司的投資人之一,就坐在我旁邊,不過,他並不像其他男士一樣,與我搭訕,只是禮貌地點了個頭。我當時還想,這人沒準是個gay。我聽到有記者問他,對新發布的智能廚房系統有什麼評價,他沒有說節能、高效、自動化等等無聊的話,只說了一句,它會讓人有更多的時間和愛人相處。這個回答令我刮目相看,我想,這個人雖然外表冷淡,內心一定是柔軟的。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去找回你想要的幸福。

最後,懇請你每天替我去喝一杯咖啡。雖然我會嫉妒你。

米勒

若依放下信,打開手機相冊里某個文件夾,裡面有一張照片,是前陣子她在李修然辦公室里假裝看手機時偷拍的。照片里,他正望著她,一貫清冷的神色。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才退出相冊,存了米勒在信上給她留下的手機號碼,下床回自己的房間去洗漱。

浴室的鏡子清晰地倒映出一張略顯浮腫的容顏。洗過澡,又用冷毛巾敷了敷臉,昨晚酗酒的痕迹仍然沒有消退。若依嘆了口氣,決定去喝一杯黑咖啡。

走進向日葵咖啡館,若依一眼就看見身穿淺藍色襯衫的邁克爾·伯格。他正在里側的虹吸吧台做咖啡,握著攪棒,動作從容嫻熟。她走了過去,坐在吧台邊,靜靜地觀看。「有位日本虹吸咖啡師告訴我,攪動的時候,要把咖啡粉想象成聚在一起的魚群,控制它們,但不要破壞它們。」她開口。

伯格瞥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這杯賣我可以嗎?」她問。

「這是我給自己做的。」伯格平靜地回答,好像絲毫不覺得作為咖啡館老闆拒絕客人有什麼問題。

這人果然有意思。若依不由得笑了,隨即看向他:「我是替瑪姬·米勒來喝的。」

伯格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卻沒有接腔。

若依也沒再說話,等了一小會兒,只見他把咖啡杯推到她面前,香氣四溢。

她挑眉,沒有客氣,端起來喝了一口:「完美。」

「咖啡屬於永遠無法做得完美的東西。」伯格淡淡出聲。

「是啊,這世上有什麼是能夠真正完美的呢,」若依盯著他,「就算我們現在回到從前,也未必會比當初做得更好。」

她看見那雙灰藍色的眼眸里,似乎起了波瀾,卻又極力在剋制。

「暗夜裡的向日葵,」她又問,「就是她吧。」

像是在防備,伯格往後退了一步,扶著吧台的手指因為用力指節泛白。

若依只是微笑地看著他,彷彿彼此在談論天氣。

「是。」半晌,伯格開口,聲音微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站在暮色里,仰頭看著我,笑容燦爛得近乎耀眼。我希望她可以一直這樣,揚著頭,驕傲地、快樂地朝著光明的方向,不要回頭。」

若依被觸動:「當初你讓她走,可如果她想回頭呢?」

伯格怔住,微微一笑。那笑容,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個優秀的女孩,無論做律師還是演員。媒體都在說她離拿奧斯卡不遠了。」他直起身,用身體語言表示他決定終止這次談話,「日安。」

「日安。」若依識趣地點頭,問旁邊的服務生又點了一杯咖啡,準備帶給黛西。

回到酒店,黛西早已在她辦公室門口等候,看到她就興高采烈地迎上來。

「發生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若依不解。

「一早上就接到上百個預訂,你說值不值得開心?」黛西把她按到椅子里,「快開電腦。」

「什麼情況?」若依把咖啡遞給她,打開筆記本電腦。

「瑪姬·米勒真夠意思,早上發了篇博客,誇我們酒店服務好,餐飲棒。」等她開了網頁,黛西俯身搜索了米勒的名字,打開頁面,「很多人特地打電話來指定要預訂她住過的房間。」

若依撫額:「明星效應果然強大。」

「沒想到你和她這麼投緣。」黛西感嘆。

若依苦笑,與其說投緣,還不如說是同病相憐。

見她開始閱讀博客內容,黛西才顧上喝咖啡。

「味道不錯哦,」她讚歎,「向日葵,是對街那家嗎?我還一直沒喝過,你怎麼想起來去他家的?」

若依隨口編了個理由:「路過,看到他家杯子挺別緻。」

「這倒是。」黛西舉起杯子打量,「杯子底下還有一句話:我在這裡。」

「什麼?」若依聞言,有些意外,她倒是一直沒留意杯底。

她拿過杯子看,底下有一行小小的字。

I'mhere.

我在這裡。

她恍然大悟,想起方才和伯格的對話。

——你當初讓她走,可如果她想回頭呢?

——我在這裡。

若有一天,你終於回來,會發現,我一直在這裡。

這個男人,真是用心良苦。

他不願意束縛愛人的成長,阻礙她的前行,甘願獨自在遠方默默守候。

她拍下杯底的照片,給米勒發了過去。附上一句話:傻瓜,他愛你。

黛西瞅著她的舉動,有些困惑:「你在幹什麼?」

若依笑:「還個人情。」

托米勒的福,整個七月酒店都忙得不可開交。大伙兒還沒顧上喘口氣,一年一度的愛丁堡國際藝術節又來臨,這座並不大的城市開始人潮湧動。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好奇地打量著街頭奇裝異服的藝術家們,平日就經常會響起的風笛聲也吹得更加頻繁激昂了。

藝術節閉幕那天,若依被黛西和凱倫趕出酒店,兩人的理由是這是她在愛丁堡的第一年,應該去感受下。

隨著街上的人流,她向城堡的方向慢慢走過去。果然是熱鬧,難怪新聞上說,每年光靠藝術節,愛丁堡就能獲得大約2億英鎊的經濟收益。

越往前走,越是人山人海。她乾脆放棄,退到街邊。一旁有個藝術家正在表演,他穿著一身古怪的紅衣,整張臉都塗成了白色,做出各種古怪的姿勢。雖然並未得到人群的關注,但他仍是認真地表演著。若依從錢包里掏出10鎊紙幣,放在他面前的盒子里。那位藝術家躬身沖她咧嘴一笑,滿帶妝容的臉更是顯得滑稽。她不由得一笑,卻聽見人群發出一聲讚歎,剎那,天地間如同白晝。

若依仰起頭,只見古老的城堡上空,墨藍色的天幕上,接連綻放宏大的煙花,色彩繽紛,壯美炫目,跟隨著音樂的節奏,彷彿眾神在蒼穹之上作畫。

她看得痴了,不自覺地隨著人群繼續往前走。一個孩子突然從後方躥出,撞了她一下,她腳步不穩,正要向前撲去,左臂被人一把拉住,下一秒,她被緊緊帶進那人的懷裡。

再抬首時,是一雙熟悉的眼眸,沉如黑潭。

竟是李修然。

他整個人都陷在漫天瑰麗的光影里,像一個美好的夢。

若依暗自握緊拳,感覺指甲戳進掌心的痛,原來,眼前這一切是真的,他是真的。

可是,此刻在他懷裡,那麼近,她卻覺得心酸。

原來這就是,方寸之間,天涯萬里。

——往前走不好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想起那天他說的話,她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慢慢退開。

「謝謝。」她只是簡短說了一句,就轉過身。

遠處的天空上,煙花還在綻放、燃燒、墜落。這樣美麗,卻不長久。

她沒有逃開,也沒有出聲,只是一直站在那裡,把這場盛大的美夢看完。

雖然她知道,他也一直站在她身後。她聽見他和身旁的人交談,也明白了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陪生意夥伴來看煙花音樂會,卻因為有事來得晚了,沒能及時進場。

人群漸漸散去,若依也開始往回走。街道散落著各種藝術表演的傳單,更添了一些落幕後的寂寥。

「若依。」背後傳來一聲呼喚,低沉如嘆息。

她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回過頭望向他:「有事?」

他獨自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大概已經和同來的朋友分開。

「如果沒事,我先走了。」見他不說話,她又開口。

李修然望著她,仍是沉默。

她瘦了。路燈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纖細單薄,原本就不大的一張臉,一個月沒見,下巴更尖了,只襯得一雙水眸越發楚楚動人。

「一起走回去吧。」壓下胸口驟起的不適感,他淡聲說。

若依沒有拒絕,和他一起並肩往前走。街道旁的酒吧里,還有不少人在喝酒聊天,有音樂溢出來。紀念品商店的櫥窗閃著柔和的光,照耀著那些精緻的物件。她忽然想起那一年蘇黎世的夜晚,她跟著他,慢慢沿著利馬特河走,她嘰嘰喳喳的,不停地找他說話。

不遠處,有藝人捧著吉他在唱歌。

Comeawayfortheyear

Dancewithmeintherain

Oohthereareplacestosee,chancestotake

I'mparalyzed,amIhypnotized?

CauseIcan'tseestraightatalltonight,andyou'restandingrighthere

Areyoustandingrighthere?

為韶華年月,遠走高飛吧。

與我,在驟雨中起舞。

前方仍有風景未賞完,冒險未歷經。

我已逐漸麻木,是否也神志恍惚了?

因為今夜我看不清前路,而你就站在燈火闌珊處。

你真的,站在我面前嗎?

她聽著,忽然淚眼模糊,只好狼狽地側過臉去。

「若依,」他喚她,聲音似乎有點發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這些年。」她說,吸了吸鼻子,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嗯,」他輕應了一聲,「這些年都做了什麼?」

「我拿到了一個酒店管理的學位,也達到了專業調香師的資格。」她答。

「為什麼要學調香呢?」他問。

「因為香味里有記憶的味道。有時候,你聞到某個香味,就會想起某個畫面,某個瞬間。」她輕輕地說。

比如,櫻花掉落的瞬間。你吻我的那一刻。雪花飄起的時候。街頭甜點鋪的味道。大雨之後的哭泣。

「若依很棒。」他的聲音微啞。

「可不是呢,只是——」驀然湧上的話語,突然堵在喉嚨。

「只是什麼?」他的目光落在她臉龐上。

只是,你為什麼一直沒在我身邊。

她低下頭:「沒什麼。」

「說起來,我最近在網路上搜索你和你的公司,才發現,你早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她又出聲,看著自己的鞋子,心想,他還不知道呢,她把他送的鞋都給了別人了。

他仍是沉默,像地上無聲挪動的影子一樣。

那藝人又開始唱另一首歌,自身後的夜色里遙遙地傳來。

We'regonnabefine

Wedon'tbreakintopieces

Likeweusedtodo

我們都會好起來,

我們沒有心碎,

一如往常。

「你聽,就像她唱的,」若依若無其事地拭了下眼角,「一切都過去了。沒什麼的。」

「好了,我到了,」她停住腳步,指了指前面的路口,「謝謝你陪我走回來。」

李修然低下頭,目光緊緊地鎖住她。

那樣的目光,幽暗難測,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好,再見。」他輕輕地說道,注視著她。

若依覺得自己快要在他的眼神里窒息了。快走啊,她在心裡命令自己。再不走,所有勉強支撐起來的平靜、淡定、理智,就會分崩離析。再不走,她就會控制不住撲入面前這片久違的胸膛。

「再見。」她短促地說,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聲音里的顫抖。

然後,她快步向前走,沒有回頭。

夜色里,頎長的身影久久佇立,直到一輛車緩緩駛近。

洛雲指間夾一根煙,手臂搭在車窗上,抬眼看向路邊的男人,「老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舉動,愚蠢又危險。」

似沒有聽到她的話,李修然一言未發,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想要,就去追啊。」洛雲瞅著後視鏡里的他,不依不饒。

「不關你的事。」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洛雲迎上了他的目光,那雙黑眸陷在夜色里,越發黑不見底。

她頓時想起第一次見到李修然的情景。

那是在她導師家裡。她走進客廳,看到窗前站著一個男人,灰色休閑褲,白襯衫,他正彎下腰,撫摸導師養的那隻英國獒,身形龐大的、叫人畏懼的獸類在他手下如同乖巧的貓咪。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微微一笑:「你就是洛雲,那個優等生。」午後的陽光籠罩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溫暖,但是那雙眼眸,卻沉如暗夜。

後來,開始在他手下實習。初出茅廬,她還不知世道險惡。以為只是普通的生意應酬,卻被灌得不省人事。她是在慘叫聲中被驚醒的,然後看見之前還坐在她對面和她喝酒的男人,捂著滿是鮮血的手掌在地上打滾。

「聽說你有些習慣不大好,我幫你改改,」她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透著點漫不經心的慵懶,「你應該慶幸,你只來得及摸了她幾下,否則,事情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她睜著仍然矇矓的眼,努力抬起頭。看見李修然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右手握著一塊毛巾,左手是一柄薄刃。他慢慢地、仔細地擦著刀上的血跡,微微蹙眉,好像喜歡的物件被粘上了什麼髒東西,然後,他抬眸,目光緩緩落在她身上,那一瞬,她在那雙黑眸里看見尚未散去的戾氣,彷彿暗夜裡蟄伏的獸,讓人不寒而慄。

這樣的男人,是謎。也曾忍不住想去招惹,但是她知道,那是不自量力。所以,她更喜歡如今隔岸觀火的狀態。這樣安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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