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156章
然而,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眼花,他竟然看到蜷縮在地上的她身子猛然一顫,然後那飄渺的歌聲戛然而止。
那寶石一般的眼瞳,淚水突然在眼眶中閃爍,他所在的位置,可以明顯地看到她密長的睫毛在顫抖,像風雪中受傷的蝴蝶。
他的愛人,隔得那麼近,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的芳香,她身上獨有的溫暖,還能感受到那突然紊亂的心跳。
我的妻……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那擦她眼淚的手,緩緩抬起,溫柔地做了一個幫她整理頭髮的動作。
我的妻,此時,你能否感受到,我就在你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人兒突然回頭,淚眼竟然看著他所在的位置,喃聲道:「小夜?!」
他手上動作一僵,全然忘記自己還是一縷遊魂,好似自己就是一個真實的實體,在她身前,被她抓了個正著。
正當開心之時,他卻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免痛苦地搖頭,心道,自己如今一縷煙魂,時間不多,必須轉身離開,怎能痴念她將自己感知呢?
想到此,他又抬起眼,與她對視。
這麼近地看著她的臉,蒼白的,精緻如初,那雙眼瞳如初見般,堅韌而認真,清澈如水。
一眼,這麼看一眼就好。
他答應了君上,時間不多,看一眼,她相安無事,他便歸去。
我的妻……
他跪直了身子,低頭,在她眉心落上一吻。
「樂樂,等我。」說罷,他轉身欲走。
「小夜。」她聲音傳來,抬手,竟然擋在了他身體的前方。
回首,竟看到她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而那目光,就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臉上,甚至與他四目相對。
小夜,這一聲和剛才她喚的口氣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剛才那一聲是詢問和試探,那這一聲就是篤定的,沒有一絲遲疑。
此時,她放下手裡的娃娃,雙瞳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然後抬起了手,伸向他。
「我有感覺,是你。」她一直木訥的臉,此時竟然有了一絲溫和的笑意,猶如春日翻飛的桃花,溫暖而好看。
他一時愕然。
怎麼會?
他不過是一縷魂魄,無知無感,更是無形。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存在?
納悶時,卻又聽到她說:「我便知道,你不會死,而且你會來看我的。」她聲音很輕,有點像是自言自語。
可是,姬魅夜此時已萬分肯定,路樂樂就是在對自己說話。
劇痛在胸口傳來,還用說什麼?
她身體安穩,豆豆也健健康康,然而,精神卻真的不濟。
是不是過去一個多月,她天天如此?
她的手還放在空氣中,他看了看,反手握住她。如預料中的一樣,他的手猶如一縷青煙一樣從她手心中穿過。
她一直保持這個原本的姿勢,神情好似真的看得到他一樣,笑容也如初見時那般單純可愛,眼神是對他獨有的寵溺和包容。
兩個人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視而坐。
酸澀在心間翻湧,他有些不想走了,他想時間就這樣停止,待在她身邊,就這樣瞧著她。
突然,她臉上的笑容一僵,突然撿起地上的兩個娃娃,然後慌忙地推開了窗戶,看了他所在的方向一眼,又轉身打開了一個爐子,將裡面的香點燃。
西番蓮!
他神色大驚,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忙退向了窗戶,同時也意識到一炷香的時間快到了,他必須離開了。
不然很快就會魂飛魄散,即便是有了聚魂燈也救不了他。
然而看著屋中站著的路樂樂,這個時候她竟然又轉頭,看向了窗戶,像是感知到他移動的位置,準備從窗戶離開一般。
那雙淚眸,深情而倔強,乾裂的唇動了動,她掀開了整個香爐的蓋子,然後赤腳跑到窗前,扶住了窗葉,定定地看著窗外的他。
半晌,外面走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一咬唇,猛地關上了窗戶。
就在那一瞬,他似乎聽到她說,我和豆豆一切都很好。
這一句話讓他渾身一個激靈,他來不及思索,就覺得有一個強大的力量將自己吸附著離開。
很遠的,他看見一個熟悉的白影從遠處急忙趕來,抬頭看向他。
鳳息!姬魅夜神色一凜,整個人瞬間化為粉末,進入了回魂路。
鳳息看著在結界里突然消失的一抹藍煙,不由得驚了一下,再看路樂樂所在的屋子,竟然又是一片亂。
走近一看,屋子裡西番蓮的香氣濃郁,八寶屏風歪倒在地,她衣衫散亂,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尖叫。
「樂丫頭。」鳳息喚了一聲,裡面的她果真止住了哭泣,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跑了過來。
「怎麼了?」將她拉住他才發現她全身冰涼,他不由生氣地質問書蓮。
「夫……夫人剛剛突然醒了,說做了噩夢,怎麼也找不到大人,就鬧了起來。」
「別鬧了,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將她拉到了床榻邊,他輕輕地笑了笑,「告訴我做了什麼噩夢?」
屋子裡雖然西番蓮的味道濃郁,然而,還是有一股異香殘留。
「那個女的推我,你不管我。」她垂著頭,喃喃道。
他臉色一白,想起了汮兮的事情,心裡清楚她還是怪他,若不是這樣,她真的足有兩天對他不理不睬,直到現在,口氣仍舊冷淡。
「你在惱我?」他捉著她的手,擒在手心裡,將沐春風悄然傳入她的身體。
雖然雙手冰涼,然而她手指纖長,白皙如玉,連細紋也看不見多少,甚是好看。
她低頭的模樣,剛好露出線條優美、膚色如雪的脖子,如墨的青絲垂落在旁邊,黑與白,極致的交錯,帶給他異樣的視覺衝擊。
「你若是不惱我,我本打算明日讓若雲來看看你的。」
「若雲?」她歪著腦袋,蹙眉深思了很久,喃喃道:「為何這般耳熟,好像聽過。」
然而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扶著額頭,神色痛苦:「為何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鳳息眸色頓時一暗,看著路樂樂,然後猛地發現了什麼,連忙掏出絲絹捂住她的鼻子。
然而,來不及了,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指,他慌忙點住了她的幾個穴位。
「我流血了……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她的聲音透著幾分焦急,被他握住的手在發抖。
「頭疼嗎?」
「疼,像裂開一樣。唔……」她難受地垂下頭,懷中的娃娃滾落在地,而她並沒有去撿。
藍色的眼瞳漾開一圈圈漣漪,他抬手放在她額頭上,輕輕揉捏,「樂丫頭,不過疼一下,疼一下就過去了。」
與其這般痛苦下去,與其只能記起片刻,倒不如,完全忘記得好。
「可是,好疼啊。」
「嗯,我知道。你睡一下就好了,知道嗎?」他柔聲說道,將沐春風傳入她手心,雙瞳落在這張熟悉的臉上,目光漾出從沒有過的溫柔。
「樂丫頭,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喜歡這月重宮嗎?」
「不喜歡,可是……」她看了看屋子裡的擺設,面露悲傷,最後定定地落在鳳息的臉上,遽爾微微一笑,「你在這裡啊。」
百蟲草食用之後,七日之內就會抹去內心最深的記憶,只能記住想要她記住的人。
聽到這一句話,他不由得一笑,然後扭頭,看著她身後的屏風,那裡剛好倒映著他的臉,然而,不知道為何,就是看不清。
容顏已變,人心已亂。
「那,我們很快就離開月重宮。」
身邊的人彷彿沒有聽懂,突然掙脫了他的手,他急喊:「樂丫頭,你要去哪兒?」
女子站到布娃娃邊上,回頭對他一笑,眉眼如畫,然後蹲下身子從裡面抱出一個錦盒。
「這是什麼……」
還沒有說完,女子抬手點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瞧了一眼門外的人,躡手躡腳走了過來,打開盒子,裡面竟然是中午她沒有吃完的糕點。
「你是要給我吃嗎?」他笑得有些無奈。
「你不想吃?」她有些泄氣,目光落在糕點上,然後自己抓了一個,胡亂地往嘴裡塞。
「我吃。」他拿了一塊,知道她心裡不高興了。
輕輕咬了一口,十分的香甜。
見他真的吃了,她大驚,然後嘻嘻笑了起來,自己又抓了一塊,飛快地吃了起來。
書蓮說她一直都不喜吃東西,每次都要想盡辦法哄,只有大人來的時候,她才會吃一點。
「以後,我來陪你吃飯吧。」
女子的手不經意地顫了一下,眸色下有一絲複雜,然而卻是一閃而逝,遽爾傻傻一笑,望著他不再說話。
天空扯出一絲幽白,又是一個清晨,感覺到旁邊的人慢慢離開,床上深睡的女子赫然睜開眼,墨色的瞳孔直直地盯著天花。
許久,她披衣起身,然後看著桌子上的食盒,唇邊有一絲苦澀的笑意,然後扶著肚子將地上的娃娃撿了起來。
第二日,宮中得到詔書,祭司大人出關。
當日下午,溯月世子和若雲公主進入月重宮。
三人的會晤在大殿。珍珠帘子後面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看不清對方的容顏,然而可以看見那藏在白色披風下,紅色的裙擺如三月的茶花,是那樣艷麗好看。
溯月不敢多看,只得收回目光,看著祭司大人坐在位置上,面容如初,只是白皙的臉隱隱有些透明,神色疲憊,眉間仍舊凝著讓人不敢正視的威嚴。
「婚期可定了?」
「嗯,滿月當日。」溯月笑了笑,低了低頭,臉上有一絲羞澀。
若雲一看,當即調笑了起來。她自小在月重宮長大,和溯月的關係親密,說起話來仍舊和以前一般,不會忌諱太多,「哥哥那是心急,急著要將嫂嫂娶了回去,所以日子也定得有些倉促。」
溯月瞪了若雲一眼,看見鳳息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讓他禁不住想起曾經的七哥。
「我也看了一下,那日的確是好日子。南疆很久沒有喜訊了,聽了這個消息,我也高興。關於婚禮祈福的事情,我今日便同長老院商量,會儘快做好安排。」
「大人,謝謝你。」溯月鬆了一口氣,今日來,就是為了讓大人親自為婚禮祈福。
「你和若雲自小在我身邊,如今你娶妻,也意味著你真的長大了,也算了卻了我一個心愿。日後,也少了一樁牽挂了。」
他的語氣很淡,透著某種離別的氣息,倒是讓溯月和若雲暗暗吃驚。
次日,溯月世子的婚期定於次月十五,祭司大人將攜帶月重宮弟子,在廣場祭台為溯月世子祈福。
星象:滿月,宜嫁娶,祈福。忌,殺生,見血,遠行。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地方也在籌備一場婚禮。
第七節置之死地
路樂樂隔著帘子看著若雲和溯月他們,手裡拿的是鳳息昨日送給她的骨牌,那些娃娃早就被鳳息收了起來,因為她已經不記得了。
對骨牌的好奇,勝過對外面兩個陌生人。
待他們走後,鳳息掀開帘子,看到她還是坐在位置上,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擺弄著骨牌,神情認真。
「樂丫頭。」鳳息輕輕喚了一聲,地上的女子忙抬起頭來,「你看我擺對了嗎?」
「嗯,擺得很好,來。」走過去,將路樂樂牽了起來,拉著她的手走了出去,沿著白玉石階,緩緩地走到了圍欄上,剛好能看到溯月和若雲走到下面的石階處。
「你看,穿白色衣袍那個是溯月世子,他旁邊的那個是若雲郡主,你記得他們嗎?」
女子茫然地搖搖頭,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他們身上,蹙著的眉似乎要在他們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印象。
「不多日,溯月就要成婚了。那個時候我需要出去,為婚禮祈福,要離開月重宮一天。」
她猛然回頭,警惕地看著他,「那我呢?」
鳳息臉上有一絲為難,「那日我讓書蓮陪著你,待在廂房內,哪兒也別去,我很快就回來。」
話沒有說完,她猛地將手裡的骨牌摔在了地上,瞪著他,「不行,我也要去,你說了會一直在我旁邊。」
「但是那種場合,我沒法帶你去。」
「為何?我不喜歡這裡……」
鳳息嘆了一口氣,遠遠看著汮兮朝這邊走來,腦子裡不由得靈光一閃,好像想起了什麼,「也罷,誰也不知道那日會發生什麼事,帶著你在身邊,總比將你放在月重宮安全些。」
世子殿下婚禮,可以說是近年來皇室最重要的日子,更何況,溯月也是在他身邊長大,他亦將他看作自己的孩子,讓那孩子有一個好的歸宿,也是那個人的願望。
那個人……鳳息扶著額頭,有時候,他不清楚,自己是誰了。
未然,為何你的感情這般強烈,讓我難以控制。
委身將地上的骨牌一一撿起來,骨牌上還有旁邊女子手心的溫度,握上時,他也覺得甚為溫暖。
「別發脾氣了,記得啊。」
「你若丟下我,我便發脾氣!」她別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目光冷冷地落在朝這邊走來的女子身上。
「我不會丟下你。」他抬手攬住她的肩,長嘆了一口氣。
「那姐姐是誰?長得可真漂亮。」看清汮兮面容時,旁邊的女子歡喜地嘆道,「比若雲郡主還美了。」
「那丫頭,你覺得是她好看,還是你好看?」聽到她突然這樣讚揚,鳳息不由得抿嘴一笑,低著頭打量著她。
此時,正值正午,深冬的陽光如碎銀般落在她的頭髮上、眉睫上,讓她本就白皙的臉看起來十分瑩潤,一時間,他覺得有些挪不開眼睛。
「那個姐姐好看,你看她眉心,還有一粒紅痣。」
汮兮走來的時候,剛好看到路樂樂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仔細一聽,方才明了原來對方是在談論自己。
早幾日她就知道鳳息在路樂樂葯里做了手腳,此時,看到路樂樂陌生的眼神倒也不意外,然而眸色中的警惕卻是不敢鬆懈分毫。
「可有了花清語的消息?」
因為祭祀一事,需要耗盡巨大的靈力,月重宮的結界顯然不能像之前那樣安穩,如果路樂樂在這裡,鳳息完全不放心。
本該早來的花清語已經消失很久,鳳息此時又急需她手裡的聚魂燈,因此難免有些急躁。
兩人談話,路樂樂自然聽不懂,鳳息便安排她坐在旁邊,看著她玩骨牌,時不時地拿一塊替她擺上。
「沒有,這幾日一直都沒有看到她,幻影也出去找過了,我怕是君上找上了她。」
拿著骨牌的手頓了頓。
鳳息抬起頭看汮兮一眼,汮兮心裡頓時一顫,安靜地站在旁邊。
「那姐姐,你也來玩。」路樂樂抬起頭,將骨牌遞給汮兮。
汮兮遲疑了片刻,接過,坐在了路樂樂身邊。
遠處有急促的跑步聲傳來,鳳息抬頭,見書蓮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臉上還有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