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166章

他的聲音很輕，有些飄渺，似乎極不願意提到這件事，「那個女子，在一百年前就死了。」

「你看，這些花好看嗎？家丁說是紫色的睡蓮。」他話鋒一轉，又指著池中的花，「你看是不是紫色？」

路樂樂不明白為何突然冒出這個問題，便點了點頭，卻看到對方笑得更加凄然。

「那個女子走了之後，殿下的世界從此就沒有了顏色，我們看不到這睡蓮是紫色的，甚至也忘記了紫色是什麼樣子。過去一百年，見證了那場死亡的我們，永遠只記得漫天的紅色，聖湖中綻放的紅蓮，還有她死去的時候，滿身殷紅的鮮血。」

「殿下在一千年前，曾因為太過痛苦而塵封了自己的記憶，忘記了她。一千年後，命運還是讓他們在一起，然而，她還是死了。而這一次，殿下怕自己忘記，怕自己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一百年，他幾乎又從來沒有休眠過。」

第一次是為了忘記，第二次是為了記起……

「她死的時候，殿下整整昏迷了半年，君上告訴他，那個女子百年之後會回來。於是殿下守著清鳶又等了一百年，然而，現在是一百零八個年頭了，她都沒有回來。」

清鳶……聽到這個名字，路樂樂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抓住了珈藍，張著嘴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珈藍看到她情緒激動，那手指都要抓破了他的皮膚，而且對方不放手，眼中閃過異樣的光。

她的清鳶，她的清鳶，還活著啊。

她想不到，清鳶還在，她的清鳶還在。

珈藍不知道她為何這麼激動，只是抬手摸著她的頭髮，「現在，殿下越發地絕望，然而，君上卻把一個有意識的人偶送來。這樣不會讓殿下開心，反而只會讓他更難過，更傷心。」

「你長著和她一樣的容貌，眼神相似，甚至有些動作也相似，然而，在殿下的心中，誰也不可能取代那個女子，一千年前，他是這樣，一千年之後，還是這樣。你懂嗎？」

路樂樂忙點頭。她懂，她什麼都懂。

但是，她現在想知道，清鳶在哪裡？

「啊……」她張開唇，喉嚨撕裂般的疼，然而還是發不出一個字。

她在珈藍手背上寫了幾個字，然而珈藍還是一臉茫然。

猜字遊戲是在正王府為了教好小雞少爺，她每日必和他玩的遊戲，所以姬魅夜一猜便中。可是珈藍不懂啊。

「你到底要說什麼？」珈藍皺起眉頭，看了看天色，「算了，我還是送你回去吧。到了黑森林，將你放在那兒，君上自然會來接你。」說著，拉起路樂樂就要走。

路樂樂一看，整個人都慌了，忙抱著珈藍的手臂，搖著頭。

「你怎麼不走呢？剛才我說了這麼一堆話，就是為了讓你明白，你不能待在這裡。」

路樂樂咬著唇，看了看四周，然後找了一截樹枝，在地上畫著：我想去看清鳶，看了清鳶我就走。

「什麼？」珈藍大驚，怒道：「你要看清鳶？你怎麼能看？你現在就跟我走。」

此時，像是觸動了珈藍的底線，珈藍揪著路樂樂的衣服就要走，就在這個時候，對方似乎看出了珈藍的怒意，她膝蓋一屈。

「你要做什麼？」看到路樂樂幾乎就要跪下，珈藍一把將她扶起來，卻看到她雙眼中似乎有一絲氤氳，猶如眼淚般晶瑩。

那一瞬，珈藍所有的防禦全部坍塌，他如何能拒絕，又如何能讓她下跪，即便她只是一個人偶，然而，她始終像路樂樂啊。

「好，我帶你去。但是，能不能看到，那可是你的造化，而且，記得你答應的，要離開這裡。」

清鳶生下來不足七月，若不是聚魂燈，那孩子早就保不住了，如今，百年過去了，殿下為了保護清鳶，又找來了傳說中的紅蓮，將它放在裡面。

紅蓮具有靈性，除了殿下和珈藍過去，那紅蓮永遠都處於閉合狀態。

所以，珈藍清楚，就算帶她去看，她什麼也看不到。

然而，他也明白，既然她這般執著，至少去了她才真的願意離開。

路樂樂跟在了珈藍後面，一臉忐忑，腦子裡開始猜測清鳶是什麼樣子，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但是又想想，一百年過去了，清鳶又是……

苦笑，一百年過去了，她錯過了清鳶的童年，甚至錯過了他所有成長的經歷。

一百年過去了，她竟然有些害怕和驚慌了。

她的清鳶啊，她的孩子。

然而，不管怎樣，哪怕對方已經是一個垂暮老人，終究還是她的孩子。

心裡苦澀難耐，路樂樂穿過了重重回廊，才猛然發現，清鳶的院子外面竟然有十幾重結界，根本就是將他隱藏了起來。

這個結界，讓路樂樂突然有些不安了。

珈藍停了下來，回頭看著路樂樂，「清鳶在裡面。說好了，能否看到是你的造化，但是，進去了之後，你馬上就要隨我離開。」

殿下要是知道他將她帶到了這裡來，非殺了他不可。

嗯。路樂樂激動地點點頭，走了進去，她抬手撥開一團團厚重的霧氣，看到了一個小院子。

院子里光線很暗，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汪冒著白光的池子里，好似水下有無數盞燈一樣，柔和的光又將池中一朵巨大的蓮花包圍住。

那蓮花很大，花瓣猶如水晶一樣晶瑩剔透，花瓣層層展開，最裡面的幾片卻是合攏的，像是包裹著什麼。

可是……清鳶在哪裡？

路樂樂茫然地看向珈藍，珈藍嘆了一口氣，「清鳶就在那朵蓮花里。」

話音一落，路樂樂身子一個搖晃，難以置信地盯著珈藍，從對方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來，他並沒有撒謊。

不然，姬魅夜怎麼會在這小小的地方設了十幾層結界。顯然，他在保護什麼。

身子猶如受到了重擊，她整個人都跌跪在地上，目光獃滯地看著池中的蓮花。

怎麼會？

清鳶竟然在蓮花裡面？

難道是……

路樂樂咬著唇，忙爬了過去，將手伸向池中的蓮花。

珈藍並沒有去阻止，因為，路樂樂根本就夠不著蓮花。

不知道是何種原因，在路樂樂爬向池子邊的時候，包裹著清鳶的蓮花竟然向路樂樂漂移過去。

珈藍大驚，忙走過去，路樂樂已經夠著了蓮花。

不僅如此，那蓮花最後幾片花瓣竟然在沒有任何靈力的情況下，自動綻開了。

此時，珈藍站在旁邊，已經驚得不知道該做什麼。

那花的中間，躺著一個嬰兒，淡色蜷曲的頭髮猶如他父親當年一樣，小小的身子整個只有巴掌大小，通體透明，甚至可以看見裡面的內臟，尤其是那顆小小的心臟。

他緊閉著雙眸，眉毛淡得幾乎看不到，然而睫毛卻是格外密長，如此可見，他長大了定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然而……

路樂樂伸向清鳶的手顫抖不已，似乎害怕自己一碰到清鳶，那小小的身子就會像水晶一樣碎掉。

她的清鳶，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她將孩子捧了起來，有些許溫度，證明它還有生命特徵。只是……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身子上，路樂樂全身在不停地戰慄，髮絲落下，遮住了她的臉龐，讓珈藍看不到她的情緒。

豆豆，娘親來了。

她將孩子抱在懷裡，然後揉捏著它的小手，吻著它的小臉兒。

豆豆，怎麼不踢我？你要是不動，這一次娘親真的要揍你了。

一百年，一百年，她的豆豆，還如當初一樣。

只是，這個時候的豆豆，已經沉睡了。

珈藍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醒悟了過來，忙大聲喊道：「快放下清鳶。」

女子一聽，下意識地抱著豆豆往後面縮，茫然地抬起頭，那一刻，珈藍再次被怔住。

因為，那女子此時雙唇顫抖，那雙寶石般的眼瞳竟然盛滿了淚水。

她看著他，眼睛里有難言的悲戚和痛苦，還有質問，更多的是絕望。

淚水滑落，女子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將清鳶抱得更緊。

「你……」人偶怎麼會哭，怎麼會有眼淚？

那眼淚，那樣的傷心，像是一個無助絕望的母親一般。

此時，女子的手不停地撫摸著孩子的周身，她發不出聲音，然而珈藍聽得出，她好像很想說什麼。

一個有意識、甚至會哭的人偶。

「你……你到底是誰啊？」珈藍走過去，跪在路樂樂身邊，看著無助哭泣的她，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路樂樂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不時地吻著它冰涼的小臉兒。

「放了她！」正當珈藍不知所措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冷厲的聲音，還沒有等到回頭，那人已經閃過來，一把從路樂樂懷中搶回了清鳶。

姬魅夜看著懷裡的清鳶，焦急地檢查了一番，確認了孩子沒事之後，才將他重新放回了紅蓮之中。

路樂樂一看，忙要上前阻止，想要將清鳶搶回來，卻被珈藍生生地抱住。

只有發出嗚咽的聲音，不停地掙扎，然後悲痛地看著姬魅夜。

她好想知道，清鳶為何會這樣？

然而，看著姬魅夜，她無法上前問他，無法知道，當初他明明答應了要好好照顧清鳶，然而……

蓮花游回了池子中心，花瓣一片片合攏，路樂樂低頭咬了珈藍一口，掙脫開他，沖了上去，然後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

僅僅是一聲，甚至聽不清是什麼字，路樂樂已經感覺到血腥的味道湧向了她喉嚨。

君上說了，她只是人偶，不能說話，而這一下，她的嗓子竟然真的裂了。

姬魅夜這才看向她，目光落在她那雙凄然的淚眼上時，心裡一震。但這個時候，他心裡的怒火遠遠勝過了震驚，因為，他早就下過命令，除了他和珈藍誰都不可以靠近清鳶。

就算是君上，他也從來沒有告知對方清鳶的情況。

現在，這個女人竟然跑到了這裡，還……

拂袖，姬魅夜匆匆出了院子，路樂樂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跟上。

她要問姬魅夜，清鳶到底怎麼了？

珈藍大氣不敢喘，此時，他明顯看得出，殿下是真的生氣了，那周圍凝結成的殺氣，讓他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身後的結界再次凝聚而起，猶如火焰一般，珈藍趕緊散開，才注意到路樂樂去追殿下。

時間已經是中午，艷陽高照，百花齊放，碧藍色的天空中幾朵白雲隨風飄過，院子里芬芳四溢，高大的槐樹，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如雪般飛揚。

路樂樂看著前面疾走的人，一把扯住了對方的衣袖，看著他。

「不要以為，你有她的面容，本宮就真的對你下不去手！就算你是人偶，本宮亦能讓你生不如死！」姬魅夜的聲音在發抖，看著路樂樂的目光果真帶著殺氣，然後揮袖，輕輕將她丟開。

她整個人摔在了走廊上，身體像是要散架一樣疼痛，但是，一看到姬魅夜抬腳要走，她再度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上去。

此時，他們又重新回到了那個院子，在那個小石階上，昨晚，她還在他懷中。

「珈藍！現在送她回君上那兒去！」他自己需要靜一靜，這個人偶他一眼都不想看到。

明明當時自己可以一掌把她殺死，然而，她的眼淚，卻讓他覺得心碎，甚至覺得熟悉。他就要分不清了，覺得自己已經在這個人偶到來之後失去了理智。

一個可以哭、可以笑的人偶，君上，你到底要做什麼？

「走吧。」珈藍抱住了路樂樂，知道如果再不走，後果不堪設想，也由不得路樂樂反抗，抱著她，丟在自己的背上展翅衝上了天空。

「唔！」在騰空而起的同時，背上的人發出一聲凄厲的哭聲。

那一聲，竟然像一把利刃般刺進了姬魅夜心頭。他猛地坐在了石階之上，扭頭看著地面，卻在地上看到幾行再也熟悉不過的字體。

如果你愛我，百年之後，

請你帶上一顆真心，一身清涼，

我定以最美的姿態靜候你的到來，

哪怕錯過花期，也不離開枝頭，

只求你能認出我。

他認得這首詩，認得這個字，更認得那石階上用石頭刻的——小夜，我愛你。

頭頂上，她的哭聲還在縈繞，凄涼無比，時那樣的熟悉。讓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

小夜，小夜……這世界上除了一個人還有誰會喊他小夜。

百年之約，這首詩，只有一個人教過他。

在手心裡寫字，然後去猜，只有一個人和他玩過。

離開時，對著他做加油的動作，明明也只有那個人會這樣做。

而這個世界上，誰會抱著清鳶那麼悲傷地哭泣？

百年之後，只求你能認出我？

血液在身體里頓時翻騰，他站起來，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君上，君上，你！你竟然真的將她送回來了，還以這樣的方式。

「殿下！」也在同時，空中突然響起珈藍驚慌失措的聲音。

姬魅夜抬頭，看見那個女子突然從珈藍背上站了起來，展開雙臂，縱身躍下。

他心裡瞬間明了，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妻子，除了她，誰會瘋狂得連命都不要。

她青絲飛揚，紅色的衣衫翻飛，猶如薔薇綻開的瞬間，美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點足掠上，他迎上去，將她一把抱在懷裡，踩著風，緩緩落地。

她的雙手反抱住了他，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服不放開。

路樂樂也嚇了一跳，似乎沒想到他會接住她，那個時候，她只是告訴自己，不能離開，再也不能離開了。

「百年之後，只求你能認出我？百年，可是你遲到了八年啊。」他鬆開她的腰身，捧著她淌滿淚水的臉，說道：「你遲到了八年啊。」

她驚訝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而這個時候，他已經低頭咬住了她的唇，然後呢喃道：

「你晚了八年啊，我的妻，路樂樂。」

懷裡的聚魂珠赫然裂開，萬丈光芒照亮了整個府邸，七色彩虹橫跨藍天，絢爛無比。

天空五彩斑斕，絢爛璀璨，一時間，上空的珈藍不由得抬手擋住眼睛，透過指縫看著下面的情景。

姬魅夜迎風而立，銀髮白衣翻飛，而他懷中的女子，突然猶如花瓣一樣裂開，一片片的飛舞在空中。

與此同時，一粒珠子在空中繚繞著藍色的煙，也瞬間破裂。

「樂樂？！」姬魅夜發出一聲驚呼，才看出那竟然是百年前的聚魂珠。

珈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縱身掠下，已經看到姬魅夜衝進了原來的廂房。

沉睡百年的女子躺著的地方，藍煙繚繞，那蒼白的臉有了些生動的紅暈，那緊閉了整整一百年的雙瞳，終於緩緩睜開。

果真是她啊！珈藍沒有再看裡面的情景，而是合上了房門，轉身走了出去。

彩雲並沒有散去，珈藍抬起頭，眯眼看著天空，陽光如此美好，百年的等待，終究是有了結果。

樂樂，你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