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大周宮裡的故事

那一夜，王城裡的雪下的特別大，第二天醒來，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岳柒望了眼窗外，又想起了昨天可修齊那行色匆匆的背影，心裏面又是一陣堵塞，正準備呼口氣緩一緩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響，緊接著，是坎曼爾慌張的聲音。

「周簡！周簡！不好了！古麗她……歿了……」

岳柒打開門，正撞上一路奔來的坎曼爾，兩人四目相對，一個頓了半晌，不知道怎麼形容古麗的死，一個愣了許久，不知道怎麼接受古麗的死，兩個人就這麼在風雪裡站了許久，注視著對方眼眸里那個不敢相信的自己。

古麗的身體已經拖了一段時間了，她那一刀捅的太狠，藥師能做的只是止住外面的血罷了，內里器官的損害，只能熬一天是一天。

在這之前，岳柒一直不知道，古麗竟傷的這麼重，就連坎曼爾也以為，過不了多久，又能看到古麗那個清冷而又傲慢的身影了，可誰知，竟是再也看不到了。

沒有辦法對古麗的死置之不理，岳柒求著讓坎曼爾帶她去看看，可坎曼爾也沒有辦法，古麗自殺以來，她的宮殿就被哈赤爾的侍衛牢牢把守著，除了哈赤爾，誰都進不去。

「我去找可修齊！」

這個時候唯一還能接觸到古麗的恐怕只有可修齊了，岳柒什麼也顧不上了，問清楚了可修齊所在的位置，直接朝那邊奔去。

可修齊在古麗偏殿外的客堂里，是王城裡的女眷接見外臣的地方，從幾天前起，可修齊就一直等在裡面，可始終，哈赤爾都不讓他見古麗一面，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哈赤爾從一早就知道了他和古麗的事情，只是為了古麗，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岳柒在客堂里見到可修齊的時候他似乎幾夜沒睡，厚重的眼圈和隱隱約約長出的胡茬能看出他有多疲憊，見到岳柒時他有些驚訝，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閉了閉眼睛，才確定站在面前的就是岳柒沒錯。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只是輕輕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讓她過去。

岳柒看著這樣的可修齊，心裡再多的想法也都沒有了，慢慢的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身旁。

岳柒剛坐下，可修齊就緊緊的抱住了她，力道之大，讓岳柒覺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勒斷了，但岳柒卻非常能理解他，她也緊緊的回抱住可修齊，拍著他的背安慰著。

「是我害了她。」

許久，可修齊終於梗咽著說了一句話，他的手緊握著，眼睛里滿是懊悔和悲傷。

「她以為，我會永遠把她忘了，她以為，我的生命里再也不會有她，所以，她絕望了，她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做了最傻的事。」

可修齊現在很後悔當初的那個計劃，為了躲過熱依罕的不斷追殺，他選擇了失憶，讓她認為現在的自己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再掀不起什麼大浪，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樣的選擇傷害到了兩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一個是岳柒，另一個是古麗。

古麗和岳柒不一樣，她一直生活在這種封建傳統的環境下，少時又遭遇了那樣的事情，她的精神世界早就崩潰了，只是因為還能望著可修齊，所以苦苦的掙扎著，可是可修齊失憶這件事對她來說卻是致命的，那代表，她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岳柒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壓死駱駝的不是失去，而是遺忘。

外面的風雪又更大了些，呼嘯著，已經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但岳柒似乎聽到有誰在哭泣，和慶典那天熱鬧的音樂一起，在漫天的煙火里，轉瞬即逝，消失不見。

古麗出殯的那一天，哈赤爾終於讓可修齊見了古麗一面，和他一起的還有岳柒和坎曼爾，哈赤爾坐在一旁，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里即使是那讓人討厭的狡詐的神情也沒有了，他似乎，也去了另一個世界。

岳柒慢慢的走到古麗的床前，她還是那樣的美麗，就像那天在宮道里見到的驚鴻一瞥一樣，冷艷、高貴，無與倫比，就像她種在花圃的花，絢爛而熱烈，只是它不適合種在這王城裡，終究，還是敗了。

坎曼爾對於古麗沒有很多的感情，只知道這王城裡唯一還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的話，那就是古麗，所以在發生任何事時，她都會第一個去找她，古麗總是先拒絕，然後又漫不經心的去幫她，最後還要嘲諷她一句什麼也辦不好，但到底，自己所有的問題都是她幫著解決的。

這個高傲的人啊，連死都這麼的讓人憋屈，想哭，但又覺得不該哭，因為哭了一定會被她罵，可不哭，誰再賠自己一個她啊。

古麗的房裡很寂靜，靜到可修齊都有點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古麗只是睡著了，等著他去叫醒。

如果說這個世上有哪一件事是他做的最錯的話，就是當初在營帳里接住了那個快要摔倒的她，那時的他，太年輕，並不知道，一個女子的心有多重，也不知道一個女子為了她愛的人能有多偉大。

愛情，從來不是一個輕飄飄的東西，它是兩個人的命運，是重若千金，是刻苦銘心，是至死不渝，是永遠來不及的悔恨。

岳柒他們在古麗的房間里待了許久，一直到哈赤爾趕他們出去，出去時，之前交好的一個侍女喊住了岳柒，猶豫了好久，在岳柒的耳邊說了一句，岳柒瞪大了眼睛，反覆的跟她確認著，她很肯定的說：「是真的。」

古麗的棺槨離開王城時熱依罕也來了，站在城頭的高處靜靜的看著，岳柒一抬眼就看到了她，她似乎也看到了岳柒，然後輕蔑而又得意的笑了。

古麗被送回了月如的舊部落，那裡種滿了古麗最喜歡的花，這是哈赤爾答應古麗的，送她回家，重建她的家園，讓她埋葬在這片她最愛的土地。

古麗的葬禮上夏書禮也出現了，岳柒現在看他的眼神越發的不友善，剛剛，在古麗的宮殿外，那個侍女告訴岳柒，在古麗自殺前熱依罕曾經來找過古麗，告訴她什麼可修齊永遠不會再想起來了之類的話，這些言語正是激發古麗自殺的元兇，而促使古麗相信這些話的，正是和熱依罕一起出現的夏書禮。

古麗的死讓可修齊在短時間內很難恢復狀態，而對於岳柒來說，夏書禮這個人變得更加危險起來，為了以防萬一，她要趕緊查清楚他和周簡之間的事情。

將可修齊交給周繁后，岳柒又一次的進了王城，她要去找那個老婦人，她要問清楚，這王城裡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

又是一場大雪，岳柒穿著那件老婦人給她的披風再一次的叩響了大門，一段等待后，重重的宮門吱呀一聲開了，老婦人微微的探出了半個腦袋，看見是她后，笑著把門打開了。

岳柒進到了屋內，這裡的陳設和整個屋子的外圍一樣，有著陳腐的氣息，但屋裡燒著的火盆卻很暖和。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老婦人的行動因為眼睛的原因顯得十分緩慢，遞給岳柒的茶卻很穩，岳柒接過了，喝了一口，是久違的熟悉的味道，茶這個東西，在赤燕可不太能喝到。

「是滇紅，放了也有小二十年了，但也還能喝，比羊奶好。」

見岳柒十分享受的喝著茶，老婦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在岳柒的對面坐下了，絮絮叨叨的說著，茶碗里的熱氣和她說話時吐出的熱氣纏繞在一起，透過火光，有一種十分朦朧的感覺，彷彿時光的倒流。

「您上次說您認識我，我能問問您為什麼認識我嗎？」

紅茶的清香帶走了岳柒滿身的疲憊，她將茶碗放好，正襟危坐的看向眼前的婦人，在敲響這扇宮門之前，這位老婦人在她的眼裡似乎是有點瘋癲的，她的話，她的動作，都讓岳柒有些不確定，但當岳柒敲開了這扇門，看到她如期而至的目光時便明白了，那些話就是說給她聽的，她一點也不瘋，她只是在等她。

「說認識，倒也談不上，我認識的，是你頭上那根簪子。」

老婦人說著，看向了岳柒頭上那根容娘留下的簪子。

「這簪子，是我親手簪在公主頭上的，就算是眼睛瞎了我也認識。」

老婦人看向岳柒的眼神始終是溫柔的，在看向這根簪子時更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似乎又想起了那時送公主出嫁的時候。

「我十二歲進宮，在宮裡當了十多年默默無聞的宮女，快出宮的時候被內務府的人安排了去照顧快要臨盆的貴妃，貴妃說，這宮裡還能信得過的就只有我了，我那時不懂，只是勤勤懇懇的像往常一樣照顧主子，可到了貴妃臨盆的時候就知道了，那宮裡，每個人都希望她死，也希望，她腹中的孩子死。」

老婦人再看完那根簪子后，沒有正面回答岳柒的問題，而是跟她講了一個故事，這故事很長，但岳柒卻聽的格外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