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違心(4)

第104章 違心(4)

第104章違心(4)

見今夏被推下去,陸繹大驚,搶上前要救她。另一倭寇長刀揮砍兇猛,他一時無法過去,看見地上鐵鏈,遂用腳挑起,將鐵鏈一端拋給今夏。

那鐵鏈粗如成人手臂,要拖動已然不易,更別說要拋起來,而陸繹臂上尚有傷,更是艱難。

而此時,由於磚縫太小,今夏手指已經吃不住勁,身體滑下一截,整個人眼看就要墜下去,正好鐵鏈拋至,又聽見陸繹的聲音「抓住!」,她趕忙抓住鐵鏈,奮力往上爬。

那小賊見有機可乘,反倒不逃了,拾起董三的長匕首就朝陸繹刺來。陸繹一手拽住鐵鏈,一手與倭寇相搏,以一對二。

由於城牆阻擋,陸繹看不見今夏狀況,只知她已經抓住鐵鏈,生怕再有變故,逼開倭寇些許,力灌手臂,用力一拽鐵鏈,今夏整個人隨鐵鏈騰空飛起,正好跌落到城牆之上。見到今夏安然無恙,他驟鬆口氣,騰出手對付倭寇,接連幾招,便將倭寇斃在掌下。

「陸大人……」今夏擔心著他傷勢,卻估摸他不願理睬自己,「多謝救命之恩!」

陸繹卻連話都不說,轉頭就走。

那鐵鏈著實太沉,他方才將鐵鏈甩起,已是拼勁全身內力,此時胸中氣悶難當,直至走到階梯拐彎處,他再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扶牆定了定神,生怕被今夏發現異樣,勉強快步離開。

今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本能地先檢查過幾名倭寇的屍首,才緩步往城牆下走去,行至台階時,看見地上的鮮血,頓時愣住……

回到別院之後,她問岑壽后得知陸繹已經回來,可一直呆在屋內不出來。估計他是受了內傷,今夏心中憂慮,躊躇許久之後,忍不住還是去叩了叩陸繹的房門。

「陸大人,您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緊?」

過了片刻,裡頭傳來陸繹的聲音:「沒有。走開。」

今夏無法,但也不放心走開,默默行到窗下,蹲下身子,抱膝等待著,想著萬一陸繹在裡面有事,自己好及時幫上他。

屋內,陸繹打坐調息之後,靠坐在床上合目休息,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恍恍惚惚之間,他復來到城牆之上,又一次看著今夏被拋下城牆,只是這次,他卻來不及去救她……

她重重地落下,身下迅速綻開鮮血,殷紅觸目。

他被驚得猛然坐起,胸膛起伏不定地喘著氣。

今夏!

這是夢?還是真的?他一時竟然無法分辨,翻身下床,推開房門,急切地想找個人問清楚。

「陸大人?」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很輕,很謹慎。

他轉過頭,看見今夏正站起身來,不甚自在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我、我只是生怕你受了內傷,畢竟是為了救我……」

她話未說完,下一刻,已經被陸繹緊緊地擁入懷中,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激烈不安的心跳,微微顫抖的雙臂。

她還在!沒死!

顧不得臂上的傷口,陸繹收攏雙臂,感受著懷中溫暖帶給自己的安寧。

兩人靜靜相擁,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有人重重喝道:

「夏兒!」

這個聲音,很熟悉。

陸繹稍許鬆開今夏,兩人轉過頭,看見沉沉暮色中站著一人,眉目嚴厲,正是楊程萬。

楊程萬的腿傷還未痊癒,按理說是不該行走,更不應長途跋涉,但他一接到楊岳的信,就不顧謝百里的勸說,徑直趕往新河城。而在別院內,見到今夏與陸繹相擁的一幕,對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事態比他所能想到的,似還要嚴重得多。

「頭兒,您怎得來了?」今夏驚訝道,「您的腿好了?」

楊岳在楊程萬身後朝她緊打手勢,示意她別亂說話。

楊程萬壓根就不搭理她,按規矩朝陸繹拱手施禮,語氣卻甚是生硬:「陸大人,劣徒不知分寸,越逾之處,還請見諒。」

陸繹注視著楊程萬,沉聲問道:「楊捕頭,您為何會來新河城?」

「兩個孩子畢竟年輕,聽說倭寇鬧得凶,我一把老骨頭閑來無事,就過來看看。」楊程萬轉向今夏,「……夏兒,你隨我過來。」

「哦。」

今夏不敢違背,只得跟過去,不放心地回首望了陸繹一眼,後者只是深深地望著她。她朝他笑了笑,才與楊岳扶著楊程萬回到楊岳屋內。

「夏兒,你可知錯?!」楊程萬剛坐下便朝今夏怒道,又喝斥楊岳,「你跪下!」

楊岳撲通就跪下,今夏雖覺得自己沒什麼錯,可若跪一跪就能讓頭兒消氣,也划算得很,便也跟著跪下。

「臨行前,我要你看好夏兒,你到底都做什麼去了!」楊程萬朝楊岳怒道。

今夏忍不住插嘴:「頭兒,我不是好端端的么?又沒不是缺胳膊少腿。大楊他把我看得挺好的。」雖說方才情景被頭兒撞見,不免有些許尷尬,但她心中坦蕩蕩的,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你還敢說,方才、方才……姑娘家要知羞恥,陸繹是何等身份,你怎得能與他攪和不清!」楊岳氣得手直抖,「你這樣,讓我對你娘怎麼交代……」

正說著,外間有人敲門,兩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動,直到楊岳看見爹爹點了點頭,才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沈夫人。

楊程萬看見沈夫人,不由怔住,一時竟不敢相認。

兩人已經多年未見,更不消說各自經歷變故,兩鬢悄染淡淡風霜,早已不是當年模樣。尤其以楊程萬為甚,他入過詔獄,斷了腿,在六扇門雖算不上委曲求全,但也是不受重用,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楊立猶如天壤之別。

「姨!」沒有頭兒的吩咐,今夏不敢起來,跪著喚了聲,「這是我家頭兒,我常跟您說的。」

聽見今夏如此清脆的喚了一聲「姨」,楊程萬身子微震,雙唇顫抖了幾下,才說出話來:「她……她喚你姨?!」

沈夫人邁進屋來,抖聲道:「是!她喚我姨。」

「你當真還活著?!」楊程萬道,「當年,我聽說你竟然冒險行刺嚴世蕃,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

沈夫人含淚搖頭:「沒有,有人把我救了。當年我到京城尋你,可聽說你被關進了詔獄,已無活路,後來你是怎麼出來的?」

兩人這一問一答,把今夏和楊岳都給聽呆了。

「姨,您認得頭兒?你們倆是舊識?」今夏好奇問道。

沈夫人轉頭看向今夏,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朝楊程萬道:「我得替姐姐謝謝你,這些年把這孩子照顧得很好,還教了她功夫。」

今夏愈發聽得一頭霧水:「啊?」

楊程萬連連搖頭:「不,她原該更好才對,是我沒本事。」

「頭兒、姨,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見楊程萬沒有否認,沈夫人便已經可以完全確認這件事,轉向今夏,淚水禁不住滑落:「孩子,我是你的親姨!你喚我一聲姨,還真的喚對了。」

今夏楞了楞,奇道:「我娘家裡倒是有兩個姐妹,可我都見過,莫非您是打小就被送走的?」

「傻孩子,我說的不是你的養父母,而是你的生身父母。你的親娘是我的親姐姐,打小被送走的人是你。」沈夫人朝她道。

「……」今夏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把這句話聽進去,「頭兒,這是真的?您也知曉這事?」

這件事情深藏在楊程萬心中多年,時至今日,今夏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沈夫人,他才點了點頭,承認道:「當年,你娘把你託付給了我。」

今夏還是不甚相信:「可收養我的不是您呀?」

「楊大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你會被關進詔獄?」沈夫人問道。

楊程萬長嘆口氣,這才將當年事情一一道來。

十年前,楊程萬身為錦衣衛,和錦衣衛經歷沈鍊,兩人都頗受陸炳重用。那時節,楊程萬也曾意氣風發、也曾雄心壯志、也曾野心勃勃,想要在發奮進取,雖及不上陸炳,但也想要在朝中佔一席之地。

楊程萬與沈鍊並不相同。沈鍊原本是縣令,為官清廉,頗著政績,但從不阿諛逢迎,加上秉性耿直,每每酒後齜齬權貴,而後被貶為錦衣衛。陸炳欣賞沈鍊傲骨錚錚,對他頗為青睞。雖被貶官,但沈鍊不改其為人,每每傷懷國事。楊程萬隻覺得他過於迂腐,兩人完全談不來。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楊程萬不喜夏言、不喜夏長青,但他絕不希望夏家出事,因為她現下是夏夫人。重重跡象表明,在嚴嵩操作下,倒夏言勢頭頗為兇猛,他尋了由頭往南京辦差,悄悄去見了夏長青夫婦,請他們千萬小心,那也是楊程萬第一次見到今夏。夏長青卻知覆巢之下無完卵,唯一捨不得是自己年僅五歲的女兒,遂與楊程萬定下一計。

上元燈節,他們會帶孩子上街觀燈,然後派人抱走孩子,暫時安置下來,謊稱孩子走丟。若來日出了事,就請楊程萬將孩子偷偷送去給夏夫人的妹妹,託付於她。若無事,便可稱孩子尋回。

此計原本設定得甚是妥當,但沒想到,京中卻出了事情,嚴嵩收到風聲,有人在暗地裡給夏言通風報信,且又有人說楊程萬見過夏長青。嚴嵩疑心通風報信者是楊程萬,遂將他關入詔獄,嚴刑拷問,楊程萬知曉嚴嵩沒有證據,只咬緊牙關,否認到底。

就在這時,沈鍊站了出來,向陸炳坦誠是他在向夏言報信,並且拿出彈劾嚴嵩的十罪疏,不聽陸炳勸阻,毅然上疏曆數嚴黨專擅國事,排斥異己,遍引私人居要地,吞沒軍餉,戰備廢弛,致東南倭患猖獗,北方俺答寇掠京畿。要求嚴正典刑,藉以糾正「人心紀綱,敗壞難言」。

沈鍊此舉,換來的是廷杖數十,貶至保安州為民。而楊程萬則拖著斷腿,放出詔獄,陸炳對他心懷愧疚,想讓他官復原職,卻被他婉言謝絕。此時夏言已因仇鸞彈劾而被斬,夏家被抄家,沈家也被抄了家。此前抱走孩子的人因擔心受牽連,將孩子賣給了人牙子,楊程萬隻得暗暗探訪,最後才查到這孩子被袁氏夫婦領養。

那日,在大街上見到小小的今夏時,楊程萬心頭大石終於放下,眼中一片濕潤。此後數年,他搬到袁家所住的街上,一直照顧著她,教授武功,直至現下。

聽罷一段長長的、曲折的、就像是發生在別人家的故事,今夏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楞了好半日,才遲疑問道:「頭兒,您是說那個、那個夏家的孩子,是我?!」

楊程萬看著她,點了點頭。

「……會不會您認錯了?」今夏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前首輔是我祖父?您看我哪裡像首輔家出來的人?」

「你這孩子!」沈夫人拉她的手去摸下巴處的小疤,問道,「還記得這個傷疤怎麼來得么?」

今夏摸了摸,搖搖頭:「不記得了,我常與人打架,從小打到大,有傷疤不稀奇。」

「姐姐說你打小就頑皮,這是磕在花盆邊上傷著的。」沈夫人對她道,「再說,你這眉眼,笑起來的模樣,與姐姐都神似得很。」

楊程萬朝今夏道:「你不必懷疑,那年我在夏家見過你,自然認得出你。」

「……真是我。」

這個事情對於今夏來說著實有點驚嚇,她深吸口氣,再長長吐了一口氣,反覆數次,轉頭看向楊岳:「大楊,你也知曉?」

楊岳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也是剛剛才知曉。」

「哦。」

突然之間多出一個夏言孫女的身份,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顰眉思量半晌,問楊程萬道:「是嚴嵩害了夏言,也就是我祖父,所以他算是我仇家吧?」

楊程萬點點頭。

「原來我還有仇家。」今夏喃喃自語著,五、六歲之前的事情她已然忘得差不多,對生身父母也無記憶,所以這血海深仇對她而言,就像是別人家的事情,她著實很難感同身受。

「夏言一案,不僅是夏言一家,你的外祖父一家也受到牽連。」沈夫人對她道,「當年,咱們林家在泉州府世代行醫,頗有名氣,可惜一夜之間被抄檢,死的死,散的散,唉……你外祖父若在,一定喜歡你得緊。」

「是么?」今夏眼睛發亮,問道,「外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有,我娘呢?她什麼模樣?長得俊不俊?……」對於這些未見過面的親人,她著實好奇得很,忍不住追問沈夫人。

從母親、外祖父、外祖母,再到家中的屋內布局,閑時讀的書、玩的遊戲,沈夫人事無巨細、一樣一樣地耐心給她講述。楊程萬在旁聽著,想起從前種種,不由無限唏噓。

今夏聽著,腦中慢慢建構出親人們的模樣,他們的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都在腦中漸漸鮮活起來……

「……每月的初一十五,你外祖父都讓醫館義診施藥,若是遇上厲害的颶風,附近村子有人受傷,他便帶人帶葯趕過去……」沈夫人繼續講述道。

今夏聽得悠然神往,贊道:「沒想到外祖父這般仗義疏財,真是條好漢!」

這夜,今夏與沈夫人同寢而眠,聽她說從前家中的種種,直至夜半才困頓睡去。

次日早起之後,今夏忽得想到一事,原本定下他們明日就隨白鹿回京,可現下頭兒來了,是不是可以暫緩回京呢?

想著,她急忙去尋陸繹,叩了半晌房門,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更無人來開門。她試著推了推,才發現房門並未栓著,進門一看,陸繹壓根不在屋內。被衾疊得整整齊齊,她把手放上去試了試,床鋪冰冷,顯然陸繹並非早起出門,而是一夜未回。

他去何處了?

今夏心中正自詫異,聽見身後有輕微聲響,轉頭望去,正是陸繹站在門口,神情間難掩疲憊,靜靜地望著她。

「陸大人,你……」今夏上前細察他神情,「你怎麼了?昨夜去哪兒了?」

陸繹原以為她已經知曉所有真相,眼下看見她神色如常,還這般關心自己,顯是還不知情,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你到底怎麼了?」見他也不說話,今夏心底有點發慌,問道,「你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

陸繹搖搖頭,澀然開口問道:「昨夜,你和沈夫人一直在聊什麼?」

提起這事,今夏心中歡喜,上前拉了他坐下,笑問道:「我有個天大的秘密,你想不想聽?」

早就知曉她的秘密,陸繹心中痛楚,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她。

「我一直都想找生身父母,你是知曉的,現下我終於知曉生身父母是誰了!」今夏朝他道,「而且我還知曉我有好多好多親人……只是可惜,他們好多人都已經死了,我見不著他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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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之下(任嘉倫、譚松韻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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