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落定(2)

第112章 落定(2)

第112章落定(2)

陸繹撩袍,單膝跪下。

「咳咳。」嚴世蕃故意咳了兩聲,「一條腿可沒什麼誠意。」

陸繹沒言語,正預備跪下另一條腿,忽然聽見監牢通道那頭傳來一個聲音。

「不用跪他!」

楊程萬一瘸一拐地從那頭行過來,將陸繹拉起來。

「當年,有人為了救自己爹爹,跪在嚴嵩門前,日夜磕頭,直到血流滿地,嚴嵩父子二人都不為所動。你以為你這一跪,他就能告訴你今夏的下落么?」

嚴世蕃斜眼睇楊程萬:「老頭子,你這樣掃我的興,可不好?」

楊程萬不理會他,只朝陸繹道:「我們走!」

「楊前輩,今夏她……」

「我相信,以我的追蹤術,可以找到線索。」楊程萬拉著他,邊行邊道,「你不要在此耽誤工夫,此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過你。」

後面傳來嚴世蕃的冷笑:「我的話句句屬實,只是你們自己沒本事,找不到人。」

復回到沈鍊舊宅,楊程萬拖著腿,認真細緻地查看每一處痕迹。

嚴世蕃此人自負之極,他既然說自己的話句句屬實,那麼今夏很可能還在這間宅子里,可她究竟被藏在哪裡?

這件宅子被嚴世蕃秘密翻修過,地面上所鋪都是堅硬無比的玉石,很難留下痕迹。饒得是楊程萬,也只能在屋中找到些許線索。

「她應該是在這裡,被釘上……」

楊程萬指著地上的星星血跡,沒有說下去,陸繹已經知曉了。

「之後,應該是被人抬出去了,門檻上有新鮮的划痕,再往前……玉石太硬,沒有留下有用的線索。」

楊程萬也是緊鎖眉頭。

暮色深沉,陸繹心底一陣陣地發慌,他必須以極大的自制力來讓自己集中精神,把嚴世蕃說過的所有話在腦中重新過一遍,以便能篩出有用的信息。

愛別離……

六根長釘……

血慢慢地往外流……

兩日不到的光景人就會死……

以她的小身板,撐不過今晚……

過了亥時,找著也沒有用……

等等!陸繹驟然發現其中有哪裡不對勁,丐叔說嚴世蕃是今早把今夏帶走,也就是說,很可能是早上把她釘上愛別離,不會是更早。

那麼,她至少應該撐到明日,嚴世蕃為何說她撐不過亥時?

陸繹雙手緊緊地握在玉石欄杆上,痛楚之極地皺著眉頭,恨不得自己能立時想出其中的緣故。

長釘並沒有刺入要害。

人,是因為失血過多才會死。

亥時之前。

……那麼,是因為今夏的血流得更快?

他是如何讓她的血流得更快?

他低垂著頭,欄杆下的流水映著月光,波光粼粼……水!是水!他突然就明白過來了。

傷口浸在水中,血就會流得更快,嚴世蕃一定是把今夏浸在水裡頭了!

他躍入水中,水花四濺,驚得其他人紛紛望過來。

「繹兒,你作什麼?!」

陸炳被他駭了一跳。

「她在水裡!我想到了,她在水裡!」陸繹在水中朝爹爹喊道。

眾人紛紛提著燈籠,照亮水面,岑壽緊跟著跳下去,接著幾名懂水性的錦衣衛也跳下水來幫他尋找。水池不大,但有假山和小橋,陸繹潛入水中仔細搜查每一處角落。

終於,在橋下陰暗的凹處找到了被釘在木偶上的今夏。

她僅有頭部露出水面,已保證呼吸無礙,脖頸以下都浸在水中,氣息弱到陸繹都探不出來,只覺得她整個人都是冷冰冰的。

人偶甚是沉重,陸繹一下子又不敢將長釘拔出,只能先與旁人合力,將今夏連同偶人抬上岸去。

「今夏……」

她身上冰冷之極,唇瓣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陸繹伸手想探她的脈搏,卻因過於緊張,他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話。

陸炳上前,親自探了今夏的脈,沉聲道:「還活著。」

聞言,陸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沈夫人擠上前來,看今夏這等模樣,心疼萬分,忍著淚將她的傷口查看一遍,道:「她現在氣息太弱,一拔長釘,可能會支撐不住,得先讓她服下老參湯,吊著命,才能開始拔釘子。」

陸繹連連點頭,忙命人去備參湯。

接下來整整一夜,煎好參湯,慢慢喂今夏服下,然後將她體內的六根長釘一根一根拔出。每拔出一根,血湧出來,今夏的身體就禁不住地顫抖,對於陸繹來說,都是一場折磨,生怕她就此離自己而去。

終於,長釘盡數拔出,傷口也都敷好葯,沈夫人已是滿頭大汗。

陸繹緊握著今夏的手,守在她的床前,寸步不離,目光膠著在她臉上,不曾有片刻稍移。

門外,陸炳看著自己的兒子,嘆了口氣。

楊程萬看著他們,心中百味雜陳,只覺得兩個孩子著實命苦。

這一劫總算是過去了,丐叔還活著,今夏也還活著,沈夫人已經對上蒼感激涕零,便是見到陸炳,心中也再無任何復仇執念,平靜之極。

昏迷了兩天兩夜之後,今夏才算蓄養了些氣力,睜開眼睛,看見沈夫人在床邊坐著。

「姨……」她輕聲喚道。

沈夫人望向她,柔聲道:「你醒了?餓不餓?」

「姨,你沒事吧?」今夏想起來,「叔呢?」

「都沒事了,放心吧。」沈夫人摸了摸她的臉,「……盛一碗紅豆湯給你喝,好不好?」

今夏這才安心,顰眉想起自己最後是被沉入池中,池水冰冷:「姨,是誰救了我。」

沈夫人將今夏扶坐起來,一面喂她喝紅豆湯,一面將所發生的事情說給她聽。

「……陸繹守了你兩日,我看著眼裡,他對你是真的很好,」沈夫人嘆了口氣,「後來是聽說他爹爹身子不好,又見你脈搏已經平穩,他才走了。」

今夏看著床邊,想著陸繹守在這裡的模樣,心中酸楚,連忙低頭喝紅豆湯掩飾。

對家裡頭今夏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加上她當捕快,常常不著家,又因是公事,家裡頭不好追問,時候長了也就習慣了。這幾日她一直住在外頭養傷,托楊岳告訴家人自己出差去了。好在長針入體不深,傷口也小,癒合起來較快,她主要是因為失血過多而身體虛弱,吃了幾日紅豆湯和豬肝湯,加上各種補血的藥材,已好了許多。

行動自如時,她才回家去。袁陳氏見她憔悴的模樣,駭了一跳,追問又問不出什麼來,好在孩子全須全尾地回來,也就不計較那麼多,只讓她好好在家休養,不許出去野。

這日,今夏爹娘都出去賣豆腐,家中只剩下袁益和今夏兩人。

袁益在院中搖頭晃腦地讀論語,正讀「吾與回言終日」,便聽有人叩門。

剛開了門,他便愣住了,門外站著一人,錦衣華服。

「袁姑娘在么?」

「在。」袁益狐疑地看著他們,扭頭朝裡屋嚷道,「姐,有人找你!」

今夏行出來,看見來人:「岑大哥?」

「袁姑娘。」岑福面色凝重,「請隨我走一趟,有人想見你。」

見他面色不對勁,今夏以為是陸繹出了事,心底一慌:「他出什麼事了么?」

岑福卻不願多言,沉默著請她上馬車。

今夏心中七上八下,隨岑福一路馳去,見方向是往陸府無疑,她愈發不安起來。陸繹若有要緊事,完全可以自己來見她,絕對不會要她來陸府,今日竟要她往陸府,難道他受了重傷,下不得地?

后角門早有人候著,岑福把馬韁交給他,帶著今夏匆匆往裡頭走。

這是今夏第一頭進陸府,只覺得頗大,跟著岑福轉過山石,過了九曲橋,才至一處隱在花樹之中的屋舍,屋舍仿舊唐而建,頗具古意。

岑福在屋外恭敬垂手道:「老爺,袁姑娘帶來了。」

老爺!

今夏一驚,要見自己的人不是陸繹,而是陸炳?!

屋舍的拉門原就半開半合,內中傳來陸炳的聲音:「讓她進來,你們都且退下。」

除了岑福,旁邊又冒出來數名家僕,皆聽從陸炳的命令,魚貫退下。

陸炳找她來究竟有何事?莫非他已經知曉自己的真正身份?還是有別的緣由?今夏尚楞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該進去。

「袁姑娘,進來吧。」陸炳語氣中帶著嘆息,「有好些話,我早就想找個人說說了。」

又遲疑了片刻,今夏才脫了靴子,換上擺在門口處的木屐,往裡行去,走了兩步,便看見陸炳正盤腿坐在矮几前,旁邊一個紅泥小火爐,上麵茶水正好煮沸……

「傷可好些了?來得正好,」陸炳用竹制茶則舀了一勺茶葉入水,「待沸上兩沸,茶就好了。你平日喜歡喝什麼茶?」

今夏盯著面前這個人,以前她也曾見過陸炳,但都遠遠的、隔著人、且陸炳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但今日見到他,卻覺得他再尋常不過,只是眉目間的滄桑憂患也比常人來得更重。

「……我什麼茶都喝。」她答道。

「坐吧。」

陸炳指了指自己對面。

無論他今日要談什麼,自己終究都占著理,著實不必懼他。想到這層,今夏與他一樣,盤膝而坐。

茶煮好,陸炳替她斟了一杯,放在桌面上推過來,抬眼看她,輕嘆道:「你的眉毛和你祖父很像。」

今夏怔住,如此說來,他已經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是有人告訴他?還是他自己查出來了?

「你不必緊張……」

「我不緊張!」今夏當即否認,戒備地盯著他。

見狀,陸炳也不著惱,反倒微微笑道:「你雖是夏家的後人,但對我來說,壓根算不上什麼威脅。」

既然他把話說開了,今夏也就不再客氣,冷冷道:「當日,你率人到沈家舊宅,救出我姨和我叔,我十分感激。但想來,那時你還不知曉我的真正身份,現下既然你已經知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我有言在先,此事我爹娘並不知情,你不必再費周章去對付他們。還有我姨,也請你看著沈鍊的份上,放過她。」

「對付一對以做豆腐糊口的市井夫妻?」陸炳慢條斯理地吹了吹茶水上升騰的熱氣,「我還不至於閑成這樣。」

今夏緊盯著他:「你今日要我來,是想斬草除根?」

「不過是與你說說話罷了,你不必緊張。」

「我不緊張!」今夏再次重申,「而且我與你也無話可說。」

陸炳望了她片刻,突然笑道:「你挑眉的時候與你祖父特別像……我知曉,你恨我,覺得是我害你們一家人。但是,以你祖父的為人,即便沒有我,他也難逃一劫。」

「你胡說!他為官清廉,為人剛直,卻被你勾結嚴嵩,讓仇鸞污衊他結交邊將。」今夏怒道。

陸炳不急不燥道:「為官清廉是事實,為人剛直也是事實,只可惜他做得過了頭。過剛易折,當時朝中有句順口溜『不睹費宏,不知相大;不見夏言,不知相尊』,可知朝中眾臣對你祖父是何觀感。」

「你害了他便害了他,還給自己找借口,這等嘴臉,只會讓人不齒。」今夏思量著今日橫豎是豁出去,言語間也不再客氣。

「我只是說出事實,並非給自己找借口。」陸炳也不著惱,喝了口茶,才道,「我告訴你,你的祖父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當年他手上有一封彈劾我的摺子,為了求他把此事壓下來,我不得不在他面前下跪哭求。」

下跪?

哭求?

今夏呆楞住,她雖然聽楊程萬提過陸炳曾經有求於夏言,但卻不知場面竟會難堪至此。陸炳當時已經是錦衣衛指揮使,以他的身份,向夏言下跪哭求……

「這件事在我心裡擱了許多年,總算是說出來。」陸炳微微一笑,笑容里竟有著說不出的輕鬆,「當年我因為此事,將夏言恨得咬牙切齒,其實這麼些年過來,回頭再看,才能看清——我跪得並不是夏言,而是放不下的名利。夏言呢,看著是個倔強老兒,卻看不得人哭,經不住人求,心還是太軟了。」

今夏聽著,怔了好半晌,才道:「他是個好人,可被你們害了。」

陸炳已不再否認,望著今夏,緩緩點了點頭:「是啊,可惜等我覺得對不起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你……你當真覺得對不起他?」今夏定定望著他。

陸炳不答,從桌底取出一柄長匕首,擱到今夏面前:「你是夏家的後人,若心中忿恨,不妨刺我一刀,我絕不還手。」

今夏靜靜盯著長匕首,似在思量著什麼。

過了片刻,她秀眉顰起,朗聲道:「我是六扇門的捕快,律法嚴明,豈能私下用刑。何況,你也算於我有恩。你若當真有悔意,就請啟奏聖上,昭雪我祖父冤情,還他清白。」

見她壓根不去碰匕首,陸炳目中有讚賞之意,他自袖中掏出一疊卷宗遞過去:「這些就是可以替夏言昭雪的資料,你且收好。」

今夏不可置信地接過那疊卷宗,略略翻看,手不由自主微微顫抖著。

陸炳又道:「但你要記著,當今聖上為人甚是自負,認定無人能騙得了他,更加不會認錯。他在位一天,你就不可能為夏言昭雪。你只有等到將來新帝登基,才能提此事,否則就是在引火燒身。」

今夏看著他,她已不知曉眼前此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仇是敵是友?

「可惜,我大概是等不到那日了。」陸炳笑嘆了口氣。

今夏把那疊卷宗疊好揣入懷中,猶豫了下,朝陸炳認真道:「這是你欠的,我就不用謝你了吧?」

倒是頗欣賞她行事清清楚楚,陸炳答道:「不必。」

有腳步聲急急地往這邊趕來,聲音嘈雜而急促,隱隱還可以聽見人聲。

「大公子!大公子!」

「大公子,您不能進去,老爺有吩咐……」

是陸繹?!

她正揣測著,不過轉瞬功夫,陸繹已經疾步進來,兩人四目相投……今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望著他。

「爹爹,您找她來作什麼?」陸繹問陸炳,語氣透著焦急。

陸炳不答,開口便薄責道:「你看看你,連靴子都不換就踏進來,踩得一地泥。袁姑娘還比你懂事些,知曉先換了鞋再進來。」

陸繹楞了楞,目光瞥向今夏的腳。

「岑福!」陸炳喚道,「把袁姑娘送回去吧。」

今夏站起身,行至陸繹面前時,忍不住停下腳步,將他看了又看。

「你,好些了?」陸繹輕聲問道。

她儘力朝他笑了笑,道:「已經好多了。」

兩人四目相望,自是有千言萬語,卻是不能說。

「咳咳。」陸炳咳了兩聲。

今夏驟然回神,不得不收回目光,與陸繹擦身而過,隨岑福離開。

陸繹轉身,望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復轉過身來。

「爹爹,您找她來作什麼?」他復問陸炳。陸炳已經接連好幾日都卧床休息,難得今日看上去有些精神,怎得突然把今夏尋來,莫不是知曉些什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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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之下(任嘉倫、譚松韻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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