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恩情(3)
第26章恩情(3)
謝霄怒道。
「老四……」上官曦看向他,「這幫東洋人究竟什麼底細,還未查清楚,咱們最好不要貿然動手。」
謝霄不明白上官曦為何這般縮手縮腳,哪裡還像是獨挑董家水寨的女中豪傑,惱怒道:「幫里兄弟都死傷好幾個了,怎得?就讓他們白死了?!」
上官曦只望著他,顰眉不語。
謝霄盯了她半晌,焦躁地使勁搓了搓腦門,然後道:「姐,我不想回來,可你非要我回來當這什麼破勞子的少幫主。好!現下我也當了,可什麼事我也辦不了!連一個划船的我都使喚不了!」他的手指向阿銳。
「幫里事務我管不了,想痛痛快快打一架不行,想替死去的弟兄出口氣不行。你去買一副畫掛起來也比我強,你說,你到底要我回來幹什麼!」
他沖著上官曦怒嚷道。
上官曦的嘴唇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著,仍沉聲道:「我只是想讓你慢慢熟悉幫務,我以為你明白。」
「我不明白!」
謝霄硬梆梆地頂回去。
「小心!」說時遲那時快,今夏撲倒謝霄。
一枚暗器挨著兩人頭皮頂斜斜削過,釘在船板上,差點把謝霄頭髮犁出條溝來。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緊接著又是兩枚,分打左右兩路,一枚被阿銳用船櫓擊開,另外一枚劃破了上官曦的衣袖,所幸因蘆葦遮擋,暗器準頭難免偏差,未傷到她皮肉。
今夏仍壓在謝霄身上,不讓他動彈,探了一隻手到船幫外悄悄划水,配合著阿銳將船滑到旁邊去。
謝霄看向仍壓著他的今夏,身體不自在的挪了挪,語氣頗有些艱澀道:「謝了,老子欠你一份人情。」
「大恩不言謝,想著還就行。」
今夏壓低了嗓門隨口回答,目光仍在蘆葦縫中緊張地搜索著。
「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來?」謝霄尷尬道。
上官曦望了他二人一眼,隨即朝旁別開臉去。
「哦。」
今夏渾然不在意地從他身上爬下來,朝阿銳小聲問道:「能不能繞到他們後頭?」
阿銳不言語,探尋地望向上官曦,後者淡淡道:「聽少幫主的吩咐。」
謝霄半撐起身子,瞥了上官曦一眼,然後朝阿銳冷冷道:「繞到他們後頭去!」
阿銳面無表情地搖櫓。
旁邊,今夏自懷中掏出一條帕子,小心地將那枚暗器自船板上拔下來,用帕子包了揣進懷裡。
也不知道阿銳是怎麼搖的,小船在蘆葦叢中一陣穿行,沒一會兒功夫他停了下去,示意他們往左前方看。
悄悄撥開蘆葦,今夏又瞧見那船——東洋人只是偶爾往蘆葦里張望,估摸著以為裡頭是湖上的尋常漁夫,也沒當回事,多半時候彎腰撅腚地尋水裡頭的魚。
耳畔厲風掠過,竟是謝霄用腳挑起船艙內的魚叉,大力投擲出去。
魚叉箭般射向中間的倭寇,或許是感覺到了勁風,他本能地縮了縮脖子,魚叉穿過他耳朵,飛入蘆葦叢中……
左側倭寇發覺他們,手腕微抖,兩枚暗器自袖中激射而出。
上官曦雙刀出鞘,只聽得清脆的「鐺!鐺!」兩聲,暗器被擊飛出去。
中間倭寇右耳鮮血淋漓,一手捂著耳朵,哇哇大叫,另一手已拔出長刀,雪亮的刀鋒來回揮舞,又朝划船的倭寇大叫,示意他把船靠過去。
因未帶兵器,手邊也沒個趁手的傢伙事兒,謝霄低首瞧見艙內還有個盛清水的封口木桶,手一伸就把它拎起來,大力一擲,朝著嗷嗷叫的倭寇就砸過去。
倭寇拿刀來擋,將木桶劈開,嘩啦啦的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將他淋成了個落湯雞,頓時愈發怒不可遏。
此時兩船之間還有些距離,謝霄手邊再無物件,他又是個急性子,長身一縱,竟徑直躍上倭寇的船。上官曦生怕他孤身吃虧,緊隨其後,也翩然躍上船。
那船原就是條漁夫捕魚所用的小船,船身狹小,一下子承載這麼多人著實擁擠,更不消說還要你來我往地過招。倭寇想把長刀施展開來需要空間,眼下擠成這樣,刀才揮到一半便被謝霄重重一拳打在腹部,疼得身體蜷縮。謝霄擒住他握刀的手腕,將人死死按住,用膝蓋連連猛擊,打得那倭寇連刀都握不住,癱軟下來。
旁邊上官曦也制住了用暗器的倭寇,將他按倒在船艙底部。
划船的倭寇見狀,一下子就棄了同伴,返身朝水中躍去。謝霄伸手想去抓,卻差了一點點,眼睜睜看他入了水。
「他娘的,屬蚯蚓的吧!」
他狠狠罵著,一腳踩在倭寇身上,順手撿起那柄長刀當魚叉般用,要往水裡擲去。
正值長刀堪堪脫手之時,水面上嘩嘩一陣水花,冒出兩個頭來,正是今夏和那名遁水的倭寇,也不知她是何時下得水,在水下又如何制住了他,反正那倭寇軟綿綿地被她拖著,毫無還手之力。
無須再擲刀,謝霄隨手把長刀往船板上一插,正把使暗器倭寇的手穿了個透骨涼,牢牢釘在船板上,後者吃痛慘叫,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只朝今夏抬抬下巴,問道:「你什麼時候鑽到水底下去的?」
今夏還浮在水上,顧不得答話,把那倭寇使勁往船上推,示意阿銳搭把手:「趕緊的,把他弄上去,看著瘦不拉幾,沉得跟鐵秤砣似的。」
兩船此時已經挨近,阿銳將倭寇拖上船來,讓他趴在船艙底嘔水。今夏緊跟著濕漉漉地爬上船來。
「我還以為這幫東洋人有多厲害呢,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謝霄將長刀拔起來,用力踢得倭寇翻過來,「拿你們給幫里弟兄墊背,算是便宜你們了!」
說話間,長刀就要往倭寇心口插下去。
「哥哥不可!」今夏急喚道,她身為捕快,向來是反對民間自行動用死刑。
上官曦卻瞧出一星不對勁兒來:「老四,小心!」
那倭寇眼看要死在謝霄刀下,目光異樣,雙唇微啟,從口中疾射出一道銀光,直奔謝霄面門……
說時遲,那時快,上官曦推開謝霄,而阿銳卻撲倒上官曦。
長刀釘入倭寇心口,他氣絕身亡。那枚細針沒入阿銳的肩膊,他吭都不吭一聲,只額上的青筋跳了跳。
「阿銳。」上官曦不知該說什麼,趕緊查看他的傷勢。
謝霄已是勃然大怒:「臨死還想咬老子一口!」說話間手起刀落,將另一個倭寇乾脆利落地殺了,待要去殺之前逃走的那倭寇,卻聽那倭寇滿口求饒。
「大俠、大俠、女俠……饒命啊,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他竟說的一口官話,口音比久居京城的今夏還標準上幾分,眾人皆是一愣。
「鬧了半天,你們是一群假東洋人啊!」謝霄拿刀尖輕一下重一下地戳他耳朵,嚇得那人動都不敢動一下。
「不是不是,他們是真的東洋人,我是被他們抓來的,他們在內陸人生地不熟,就抓了我來,我一點功夫都不會的……」
扯開衣袍,上官曦仔細查看,阿銳的肩膊處僅能看見一處紅點,細針沒入肌膚,一時找尋不到。
好在並不見傷口附近肌膚髮黑,上官曦鬆了口氣:「還好,這枚暗器他含在口中,沒有抹毒,只是得儘快找磁石把針吸出來。」
「不……不礙事。」
不慣在她面前光著膀子,阿銳不自在地趕忙拉起衣衫,也不知是否因為疼痛,臉漲得通紅。
「臉怎麼紅成這樣?」今夏瞅著他臉色,詫異道,「真的沒事?」
阿銳怒瞪了她一眼,重重道:「沒事。」
刀尖在假東洋人的耳畔劃了幾下,沒傷到肉,倒把頭髮剃下來不少,謝霄瞪著他喝問道:「你東洋話說得那麼溜,想騙老子啊?」
「我真的不是……」碎發紛紛,不知道下一刀是不是就劃開頭皮,假倭寇嚇得身子直抖。
今夏示意謝霄先停手,半蹲下身子,拿了他的手掌掃了幾眼,平和問道:「姓甚名誰?何方人士?為何會說東洋話?」
「小的姓張,單名一個非字,徽州人。早些年、早些年在海上跑過幾年船,跟東洋人做買賣,所以會說一些。」
「這年頭,敢在海上跑船的,可都是人物啊,失敬失敬!」今夏嘖嘖道,「能問下你跟著誰吃飯么?」
張非道:「那會兒年輕不懂事,聽說下海來錢快,就跟著汪直幹了幾年……」
汪直,字五峰,號五峰船長,徽州歙縣雄村拓林人。在海上糾集幫眾與日本浪人,組成走私船隊,人數眾多,裝備精良,自稱徽王。明朝有「片板不得下海」的禁海令,走私船隊橫行,倭寇重患,致使江浙沿海民不聊生。
今夏繼續嘖嘖:「失敬失敬,原來你還是汪大老闆的人。」
謝霄在旁聽得不耐煩:「你別廢話了行不行,汪直的人不就是倭寇么,老子給他一刀痛快的。」
「小的、小的已經知道錯了,就是想洗心革面才離開了船隊。」
「離開船隊就帶著東洋人進內陸了,你曉得他們不認路,特地帶路的吧。」謝霄揚手就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正在這時,不遠處又傳來水聲,且有東洋人的說話聲,上官曦側耳細聽:「至少有七八條船,老四,扯風。」
謝霄雖然忿忿,但眼下船上有人受傷,確實不易久留,便抬腳將兩具死屍踢入水中。阿銳雖傷著,還欲去搖櫓,肩膊一痛,半身發麻,差點跌倒,今夏趕忙扶住他。上官曦接過搖櫓划起來,擔憂地看著阿銳。
張非趁著眾人不留意,朝船舷處挪了挪,緊接著「撲通」一聲,船邊水花濺起,他已竄入水中。
饒得謝霄反應快,伸臂去抓,可惜仍未來得及。
「這王八犢子!老子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早知就一刀剮了他。」謝霄惱怒道。
上官曦將船兒搖得飛快,蘆葦葉啪啪啪地直朝人臉上打,半晌功夫便回到了之前上船的地方。她先將阿銳扶上岸,又急命人去請大夫來,臉色始終鐵青著。
這幫倭寇人數眾多,且行蹤飄忽,居所不定,今夏想著要趕緊去通知官府,調集兵馬,對他們進行圍剿方可。謝霄攔住她道:「已經有弟兄去通報官府。」
「我是官差,此事還是我自己去的妥當。」
「你一外來和尚,連地名方位都說不清楚,去了又有何用。」謝霄鄙夷道,「況且,你若是個三品大員也就罷了,可偏偏你連個品級都排不上,去了誰聽你的。你聽我一句,我們幫里與官府關係還算不錯,頗有幾個老熟臉,每月里喝酒吃肉地廝混。他們去通報,比你的話有用得多。」
他的話確也有理,今夏也知自己人微言輕,況且來江南是為查周顯已的案子,管倭寇之事未免讓人有狗拿耗子之嫌,只得作罷,入內去看阿銳的傷勢。
大夫來了之後,用磁石吸不出阿銳肩膊處的細針,無奈之下只得用利刃割開肌膚,取出細針。阿銳療傷時吭都不吭一聲,反倒上官曦要親自替他包紮傷口時驚得跳起來,臉漲得通紅直搖頭:「使不得,使不得……」
上官曦正待皺眉,謝霄已在旁徑直接過布條替他包紮起來。她望了他一眼,終是什麼都沒說,自己緩步出去,也不知從何處取了套衣裳,拿給今夏讓她換上。
今夏謝過上官曦,換好衣裳,等大夫得了空,小心翼翼地取出懷中那枚暗器:「大夫,你瞧瞧,這上頭淬得是什麼毒?」
那大夫擅治外傷跌打,對於毒物卻不甚熟悉,當下取了暗器到旁邊,用銀針探驗。
這廂謝霄已經替阿銳包紮好傷口,阿銳嘴唇緊抿,對少幫主連句謝也不說,披上衣袍,起身徑直出了屋子。
「這幾天你就先歇著,好好將養。」上官曦朝他道。
肩膊包得結結實實,手都抬不起來,偏偏阿銳還要逞強:「不用歇,這點小傷,不礙事。」
謝霄行出來,插口道:「讓你歇就歇著,傷口長好才行,我讓兄弟們給你送好酒好菜,你只管養著就是。」
上官曦沒好氣地瞥他:「他有傷在身,你還送酒?道人人都跟你似的。」
「呃……錯了錯了,好飯好菜。」謝霄笑著,改口道。
瞧他的模樣,上官曦微嘆口氣,臉色稍霽,低聲嗔怪道:「就你這性子,也不知道這些年在外頭是怎麼過的。」
謝霄嘿嘿笑著,也不答話。
見兩人交談,上官曦的臉色總算和緩了許多,阿銳看在眼中,默默轉身離開。
因這個大夫也說不出暗器上究竟淬得何種毒物,今夏只得將暗器復包好揣入懷中,皺著眉頭自房中走出來。
「走!我請你吃酒去!」謝霄大力拍她肩膀。
今夏被他拍得一踉蹌,驟然想起另一件事來:「糟糕!把大楊忘了!走走走,趕緊回去接他。」
謝霄跳上船,今夏連忙跟著跳上去。
「姐,快上來啊!」謝霄朝上官曦喚道。
上官曦站著不動:「少幫主,我還有些瑣事要處理。」
謝霄是個粗心的,聽她如此說,連勸也不多勸一句,只道:「那等你辦完了事記得來尋我們,我在七分閣等你。」
今夏原已上了船,瞧見上官曦神色,思量一瞬,又復躍上來岸來,歉然道:「上官姐姐,今日若非我要去探倭寇行蹤,也不會害得阿銳受傷。明兒我一定登門致歉!」
上官曦淡淡道:「這事不能全怪你,不必介懷。」
不能全怪,意思是終究還是得怪一點,今夏心領神會,繼續陪著笑臉。
她將嗓音壓低了些:「今早姐姐見了陸繹的事,他好像不知道?」
上官曦轉過頭,雙目望向她,看不出情緒:「你告訴他了?」
「沒有,我看他並不知情,尋思著姐姐大概另有打算,就什麼都沒說。」
上官曦目光溫和了些:「多謝你想得周全。」
今夏等了片刻,見她並無告訴自己的意思,便道:「姐姐放心,我不會多嘴。姐姐身為堂主,自然是有膽有識的,只是容我多說一句,那陸繹頗有城府,心機難測,姐姐須多加小心才是。」
「我知道。」
只聽上官曦淡淡道,她頭微微低著,看不清眉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