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內應(2)
第28章內應(2)
「你再多燒些水送后廂房去,還有換下來的衣物布條都要用沸水煮,東洋人這種毒師父至今沒試出解藥來,當心著點。」
另一人擔心問道:「我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快不行了,身子都爛半截了,這……」
今夏正聽著,就見陸繹一下子站起來,轉出屏風。
「你們說的,可是三天前被東洋人所傷的那兩人?」陸繹沉聲問道。
「大人……是、是的,也不知道東洋人用得什麼毒,身上一塊一塊地潰爛。若是能抓到那些東洋人,逼他們交出解藥,說不定還有救。」醫童恭敬答道。
東洋人用的毒!
今夏頓時想起昨日烏安幫受傷的人,莫非他們中的是同一種毒,也是被暗器所傷?
「他們中毒的傷口是什麼樣的?」她急忙出去問道。
「傷口很小,入肉不深,但切口異常光滑。」
今夏遲疑片刻,自懷中掏出昨日收藏的那枚暗器,問道:「像不像被它所傷?」
該暗器為六菱形,六面皆凸出刀刃,微微泛著藍光,陸繹看了一眼便皺眉道:「這是東洋人的袖裡劍,你從何處得來的?」
「昨日我與倭寇交過手,烏安幫那邊被他們傷了不少人,死了四個,還有六、七個中了毒。」
之前絲毫未聽她提及此事,陸繹盯了她一眼,神情複雜難辨。
醫童仔細端詳過袖裡劍,才道:「我雖然不敢十分確定,但從刀刃形狀來看,有八成可能是被它所傷。」
今夏謝過醫童,一徑低頭思量:昨日官府得知此事之後,不知是否派兵圍剿這伙倭寇?這伙倭寇深入內陸橫行鄉野,除了有嚮導之外,莫非還有別人在幫他們?若是官府無作為,烏安幫中毒的六七人也是性命堪憂,自己是否應該儘快告知謝霄或上官曦,讓他們想法子拿到解藥?……
一時間腦中千頭萬緒,她煩憂地推了推額頭,抬眼正對上陸繹,旁邊的醫童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倭寇此事未聽你提過隻字片語,為何?」陸繹淡淡問道。
「這個……那個……我想此事與本案無關,大人日理萬機,還是不要讓您更操心了。」
陸繹轉身復行到裡面:「進來,詳細說與我聽。」
今夏無法,只得跟進去,將昨日倭寇之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張非?」
「嗯,可此人狡猾得很,我料這名字未必是他真名。他說得一口流利官話,東洋話也說得頗溜,聽不出究竟是何方人氏。」
陸繹繼續看著她:「還有呢?」
今夏側頭回想了一下,搖頭道:「他一身東洋人裝備,看不出什麼破綻,膚色偏黑粗糲,符合他所說曾在汪直船上干過幾年。」
「外貌有何特徵?」
「長臉,小眼,無須,眉毛稀疏,顴骨高,鼻翼左邊有顆小黑痣。」
今夏知道錦衣衛的情報網堪稱無孔不入,不要說大明國土,便是在高麗東洋也皆有暗探。若說查出這個人的底細,陸繹顯然比她要更有優勢得多。
一名醫童進來,道:「外頭有位賣魚的小哥找一位喚楊岳的,在這裡么?」
賣魚的小哥?怎麼會找到醫館來,楊岳也是一頭霧水:「是我,我出去看看。」
他到了醫館外頭,果然看見一位戴著遮日黑箬笠披著舊布衫的年輕人,旁邊還擺著一副賣魚擔子。
「你是?」
「你是楊岳楊捕快吧,我家少幫主讓我給你捎個口信,他有急事找你相商,請你速往城西桃花林一見。」
原來是謝霄,也不知究竟有何事?楊岳犯難道:「可是我現下有事走不開啊,能不能改日?」
那小哥無奈道:「我只管把話帶到,別的可做不了主。我想少幫主定是著急得很,才會趕著找你。那桃花林好找得很,出了西城門,往西南不到一里地就是。」說完,他也不管楊岳應不應承,挑起魚擔子竟就走了。
楊岳煩惱地回到裡間,把今夏喚到外面靜僻處急道:「謝霄派人來傳話,說有急事要我去城西桃花林見面,可我現下走不開,怎麼辦?」
「謝霄找你?」今夏率先想到倭寇的事,還是詫異道,「他怎麼知道咱們在這裡?」
「大概是昨晚我說的吧。」楊岳酒量不佳,吃酒後的事情模模糊糊的,「你說他找我什麼?還非得跑那麼遠上桃花林。我這裡走不開啊!」
今夏想了想:「我替你去。」
「你去?」楊岳猶豫了下。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你安心守著頭兒,有什麼事我回來告訴你。」
「行,桃花林出西城門,往西南不到一里地就是。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別節外生枝。」
出了西城門,今夏從馬背上望去,正是春日,西南面一座小山開滿桃花,遠遠望去,如一大團粉粉的雲彩棲息在地上。她策馬疾行,很快到了桃花林前,昨夜一場春雨,落紅滿地。撿了棵樹拴好馬匹,她往裡行去,邊走邊尋謝霄。
這片桃花林頗大,往山中深處不知綿延多少里,她往裡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覺得此地處處透著蹊蹺……
春日正是賞花時節,這片桃林距離揚州城並不遠,花開爛漫,按理說應該有許多人來此觀景賞花,可她非但看不見人影,且連地上都少有人跡;其次,桃樹最易招蠅蟲,此間卻幾乎看不見嗡嗡亂飛的蠅蟲,愈發顯得生機寂寥。
無人跡,也許是因為猛獸出沒,又或者是鬧鬼,所以無人敢來;但連蠅蟲都蹤跡全無,又會是何緣故呢?
今夏顰眉望著桃林深處……
醫館內,陸繹冷眼看見楊岳與今夏到外面鬼鬼祟祟說話,半晌后楊岳自己復進來,卻不見今夏,他心中已有些疑慮。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未見今夏再進來,他不由疑慮更甚。
「我爹爹已經睡著,是不是可以請沈大夫開始了?」楊岳問醫童道。
醫童進去看了看楊程萬,頷首道:「我去請師父來。」
「多謝多謝。」
要把爹爹的腿敲斷重接,楊岳還是有些緊張,總擔心出什麼岔子讓爹爹受罪。他深吸口氣,轉身正對上陸繹。
「不必緊張,這位沈大夫精研骨科,治好過許多人。」陸繹看出他心思,先安慰了他一句,轉而貌似漫不經心問道,「袁姑娘呢?」
「她、她……去辦點事?」
陸繹繼續輕描淡寫地問道:「哦,什麼事?」
楊岳腦中緊張地臨時措詞:「我讓她去買點果脯蜜餞,等我爹喝湯藥的時候可以吃。」
「你是個孝子啊,想得倒是周全。」陸繹點了點頭。
看來他是信了,楊岳才剛剛暗鬆口氣,就聽見陸繹又道:「不過醫館斜對門就有一家賣果脯蜜餞的店,而袁姑娘已經消失了快半個時辰。」
「……」
「此番我奉命與你們六扇門協同查案,我自問盡心儘力,卻不料你們對我處處提防,是不是你們與此案有什麼牽連?」陸繹冷冷道。
「絕對沒有!真的沒有!」這個罪名扣下來可不是好玩的,楊岳急忙道,「我沒說實話是怕大人對我們產生罅隙。方才有人替烏安幫少幫主傳話,讓我去桃花林一見,也不知究竟何事。我因為這裡走不開,所以讓今夏替我走一趟。我真的不知道他找我們做什麼,我們向來公私分明,絕對與此案沒有任何牽連,大人您千萬千萬別誤會!」
「烏安幫少幫主?桃花林?」陸繹看著他,「何處桃花林?」
「從西城門出去,往西南方向一里地就是桃花林。」
說到此處,沈密衣玦帶風進來,旁邊醫童捧著醫箱,徑直朝裡間去。楊岳抱歉而小心地望了眼陸繹,然後急匆匆跟進去。
片片桃花無風自落,落在今夏的頭上、肩上和鞋子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眼前美景如斯,醉人心脾,可惜與之不相稱的是,鼻端隱約能嗅到某種令人不適的氣味,像沉積數年的屍氣,透著地底冰潭的寒意。
她謹慎地撕下一方衣角,將口鼻遮掩起來,繼續往內緩步而行。
雜草漸行漸深,已沒過她的膝蓋,今夏膽子一向頗肥,倒也不是傻的,幾乎可以肯定謝霄並不在林深處。不知是否那氣味的緣故,不知不覺間頭一陣陣發昏,眼前景物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心中暗叫不妙,拔腿欲往行去,卻在轉頭間看見不遠處的桃樹下有人……
雖然模模糊糊的,仍可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女子被男子擁在懷中,兩人相互依偎著,靜靜地一動不動。
「你……你們……」今夏張口欲喚,卻發現嗓子干啞地出不了聲,張口竭力而喊,也不過如蚊蠅般的聲音。
那二人猶自不動,自然是聽不見她這邊的動靜。
未帶朴刀,今夏抽出靴筒內的匕首,也不出鞘,就用刀鞘用力砍向近旁的桃樹榦,想著弄出大動靜來,引他們看過來。
誰知她連著敲了十來下,那對交頭鴛鴦卻是置若罔聞,不理不睬,猶自依偎著。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顧不得眼前的恍恍惚惚,今夏踉踉蹌蹌地朝他們跌行,行到近處,可看見那男子面帶笑意,雙臂緊緊摟著女子,而那女子、那女子……
神智愈來愈迷糊,整個人猶如在山海經中沉沉浮浮,今夏不得不努力集中神智,讓自己定睛看清楚——那女子的頭擱在男子肩上,面色黑青,嘴角淌出一縷細細的血線,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她死了?!這個男人呢?
單從外表看不出來,今夏探手想去試男子的脈搏,突然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醫館內,整個治療過程出乎意料地快,沈密用一把小銀榔頭將楊程萬的傷腿敲斷,然後重新進行重接。楊岳一直擔心爹爹會被斷骨之痛折磨,好在楊程萬一直在昏睡中。沈密手法輕穩准,在他醒之前就已經把腿骨接好,上夾板,用布條固定好。
「接下來還需要觀察幾日,這幾日你們就在這裡住著,我已命人在後廂房安排了房間,待會兒有人會帶你們過去。」處理妥當,沈密邊凈手邊朝楊岳道。
「好的好的好的,謝謝沈大夫。」
楊岳連聲道。
沈密開了方子,讓醫童去煎藥,接著又忙別的事兒去。楊岳千恩萬謝地送他出門,返身長舒口氣,繼續回到床邊守著爹爹。
昨夜的酒還有點上頭,他靠著床柱閉目養神,心理還惦記著別的事:也不知今夏和謝霄那邊商量什麼事?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別惹出什麼禍才好;不知翟姑娘可吃了小米糕?她喜不喜歡?她若不喜歡自己下回就換個花樣……
「楊公子,有人找。」醫童喚他道。
又有人找?楊岳疑惑地起身,剛要伸手掀布簾,布簾已自外被人掀開,謝霄捧著好幾個錦盒出現在他眼前。
「你……」
楊岳話剛出口,謝霄便把一摞子錦盒一股腦堆給他,探頭去看床上的楊程萬:「我叔怎麼樣了?怎麼躺著不動彈?」
「沈大夫剛剛替他接好腿骨,現下麻沸湯的葯勁還未過,大夫說再不到半個時辰就能醒。你、你怎麼在這裡?」楊岳費勁地把錦盒都放下來,詫異地看著謝霄。
「我昨天和爹爹說楊叔在沈大夫這裡醫腿,爹爹原先把楊叔接到府里去調養,湯湯水水什麼的也有人伺候著,可又擔心你們畢竟是官家多有不便,就讓我送些虎骨鹿茸人蔘過來。你給楊叔燉了補身子。」
「多謝老爺子了……今夏呢?她沒和你在一塊么?」
謝霄一愣:「她怎麼會和我在一塊?」
楊岳楞住:「今早有一位賣魚的小哥,說是替你來傳個口信,約我在桃花林見面談事,我因為走不開,所以今夏替我去了。」
謝霄面色驟變:「我沒有……等等,是何處桃花林?」
「說是出了西城門,往西南面不到一里地。」
他話音剛落,謝霄旋身朝外奔去,只丟下一句話:「不用急,我一定把她帶回來!」
「究竟出什麼事……你……」
楊岳急道,追出門去,卻已經看不見謝霄人影。他無法,抓住近處一位醫童,急問道:「你可知道西城門外的桃花林?」
醫童點頭道:「這片桃花林可危險,尤其這時節千萬別去。桃花林有巨蛇出沒,此時正值春日,蛇蟲復甦,吞吐毒霧,形成一大片瘴氣,我們這裡管它叫桃花瘴。本地人都知曉,有些外地人不知深淺進了桃花林,輕者神智不清,重者連命都丟了。」
「這瘴毒可有葯解?」楊岳焦急道。
「我們柜上有芰荷丹可以解一部分毒性,剩下的還得靠慢慢調理。但若中毒太深……」
「我要買!」
揣著買好的芰荷丹,又煩請醫童照顧爹爹,楊岳上了馬背,一陣風似的趕往城西。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枚涼涼的物件,叮囑道:「把它含化了,咽下去,能解毒的。」那物件入口雖涼,下一刻卻辣得人整個口腔就如火在燒一般,今夏痛苦地皺緊眉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自己騰空而起,被人抱在懷中,是誰?今夏竭力睜開眼睛,卻始終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能看見頭頂處的桃花像暈染開的水粉,一團團,如夢似幻,飄飄浮浮……
隨著她的吞咽,火灼般的辛辣到達腹部,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太上老君八卦爐,文武火煅煉……待煉出丹來,我身為灰燼矣……」她神智不清,口中胡言亂語著,隨後復暈厥過去。
夢中,落英繽紛,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今夏!今夏!丫頭!……這丫頭!今夏!……快醒醒!」
有人左右開弓在她臉頰上一陣拍打,她皺緊眉頭,吃力地想要掙開眼前濃黑的霧霾,眼皮打開一條小縫,一線光透了進來。
「是你?」
她勉強辨認出面前的謝霄。
見她醒來,謝霄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探了她的脈搏,道:「還好,你中的瘴氣較輕。我說你也是,傻呀還是呆呀,這桃花林年年都有人死在裡頭,你也敢闖……」
頭仍舊昏得很,今夏想站起來,腿動彈了兩下,壓根一點勁兒都使不上。謝霄也不與她啰嗦,拿了她的手往肩上一搭,穩穩將她背了起來,往山下行去。
「你怎得……知道……我在這裡?」今夏問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