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8)
第8章阿基米德的童話(8)
但甄愛覺得很可愛。她幻想出他看不透的腦袋瓜像此刻的圖書室,高高的圖書直上雲霄。裡面住著一個小人兒,勤勤懇懇地整理著他的記憶。
她心中忽而劃過一個想法,微風般在湖面撩過漣漪,說不出,抓不住:
「那,很多年後,你不會忘記我吧?」
他握筆的左手白皙修長,頓住,低著頭垂著眸,烏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平靜道:「不會忘記……但,應該也不會想起。」
他見過的一切,不存在忘記一說,全憑他願不願意回想,去記憶里尋找。
如果以後是路人,當然不會想起。
甄愛的心海平靜如初,唇邊泛起微笑:真是一個連說話都筆直的傢伙。
言溯根據記憶復原了密碼:「看得懂摩斯密碼嗎?」
甄愛不說話,拿過他的紙和筆,在紙上寫:「DELFBENAGUST15025004412!」
言溯看她寫完,唇角微揚:「我一開始把這三個單詞的首字母當關鍵詞,英文看上去像人名,數字像中國的手機號。
後面的數字換成字母。之所以分三段,是因為有的字母代表的數字是十位數。比如15,它可能是第1個字母A和第5個字母E,也有可能是第15個字母O。所以15後面的數字0是為了表示,這個字母不是個位數。」
甄愛:「所以150是第15個字母O,250是第25個字母Y?」
言溯抬眉:「剩下的不用我解釋了吧?」
「剩下的0441特地把0放在最前面,就是為了和前面兩個數字區分,說明這次的字母都是個位數。故意寫成441,不寫成144或414,也就是因為英文字母只有26個。所以0441代表的是DDA。後面標明的2感嘆號,是要重算兩遍。」
甄愛在紙上寫畫,「所以現在的字母,是DELFBENAGUST,再加兩個OYDDA。」手中的筆尖停頓,她抬頭看他,目含徵詢,「要用字母變位?」
這猛地一抬頭,剛好迎上他近在咫尺的臉。
他見她低頭寫畫,欺身過來準備指點,沒想她毫無預兆地仰頭,兩人的臉相距不過五指。
甄愛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背後是鋼琴,已無處可退。
他的呼吸不緊不慢痒痒地撓她的臉,可偏偏他還沒反應過來,眼睛澄澈乾淨得像秋天的銀杏樹林,一瞬不眨盯著她。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淺茶色眼瞳里細小的影子,卻看不清自己的臉,紅了沒。
言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直到感受到女孩溫熱的鼻息,暖暖軟軟的,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距離不對。他緩緩地退了回來,完完全全坐進椅子里,臉倒沒紅,卻帶著木木的凝滯感。
他垂下眼眸,看著甄愛手中的紙,語氣略顯僵硬:「嗯,字母變位。」
甄愛將剛才的詭異拋諸腦後:「我來試試。」
「我們還是節約時間吧。」他忽又恢復了傲慢的調調,直接說出答案,「deadbodyatSFU,goldenday.」SFU是SorrelFraserUniversity,黃金日,大學死屍。
「Goldenday?有些地方認為閏年閏月的最後一天是goldenday。」
「所以我之前說的死亡密碼,清楚了吧?」
甄愛興緻盎然,密碼竟這麼有意思。現在看起來簡單,可一開始找頭緒時沒那麼輕鬆。要不是言溯提示,她不知要想多久,「你真厲害,這種密碼對你來說小菜一碟吧?」
「很多時候,一種密碼往往有很多不同的解法。所以我才說它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不解:「已經有人死了,驗證了啊。」
「這其中有個邏輯問題。」言溯雙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頜處,眼瞳微眯,「單純的數字和字母密碼解法太多。所以發出人和接收人之間,必然達成一種約定俗成的解密方式,方便交流。So,如果接收人也就是死者,她看懂死亡威脅,知道有人來殺她。她還悠閑地在宿舍里等死,說明她視死如歸到了一定的境界。
如果死者看不懂威脅,那發出人還煞費苦心搞一出接收人看不懂的密碼,說明這人無聊空虛到了一定的境界。結果就是這個密碼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恍然,不愧是邏輯學家。經他這麼抽絲剝繭一搗鼓,她不得不感嘆。
他交叉的食指有規律地輕拍著手背,像振翅的蝴蝶,「那天我以為你的舍友會對你不利,先入為主把它翻譯成死亡威脅。可之後的任何時候,我都沒認為它是威脅。」
「那是什麼?」
言溯眸光淺淺看向甄愛,「口渴了。」
「啊?」甄愛聽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打斷,愣愣看他。
言溯見她微惑,冷不丁問:「聲音的速度是多少?」
甄愛吶吶的:「346米每秒。」
「我剛才說的話都跑到山下去了,你卻還沒反應過來。」
再次被嘲笑反應慢。
「346是氣溫25度的時候,現在5度,只有336米每秒……還是比你快。」
還被嘲笑物理不好。
甄愛起身去倒水。
直到他慢吞吞喝完半杯水,他才從甄愛手中抽過紙筆,握著橡皮,把剛才的分析擦掉,只留了原來的人名和電話號碼:「之前是我想複雜了,字母就是字母,數字就是數字。你先只看字母,對DELFBENAGUST進行變位看看?」
「Feb」有了剛才的討論做鋪墊,甄愛首先想到二月,剩下的是……
她一震,驚訝:「AngelDust!」
言溯眸光漸深:「你也知道天使塵?」
甄愛一梗,心裡猛跳,卻不顯山不露水地解釋過去:「不就是普斯普劑嘛,之前對迷幻類毒品做新聞調查,所以了解。」
她了解的不止如此,她還知道普斯普劑的專業名是苯環已哌啶。但她想不出江心怎會和毒品扯上關係:
「那這些數字呢?」
「三個單詞對應三個數字。Angel150,是一家酒吧;對應dust的是250克;Feb對應的是01442,29號。」
甄愛緩緩道:「原來意思是,2月29號往Angel150酒吧帶250克的AngelDust。」
言溯散漫地看她一眼:「真聰明。」
「我聽得出你是在笑話我。」
言溯轉著手中的水杯:「你的室友,叫什麼來著忘了,她近幾個月忙碌又有錢,極有可能是參與毒品販賣。」
甄愛無意識地咬咬玻璃杯:「我也覺得那個女生怪怪的……呃,她叫江心。」
言溯一抬眼,見她一排小牙在咬他家的玻璃杯,揪著眉心沉默了,很想說「我覺得你這個女生怪怪的……呃,你叫甄愛。」但他終是別過眼神去,不理會她奇怪的小動作。
案情討論完,再無別的話可說。靜謐的圖書室內,兩人面對面,各自捧著玻璃杯慢吞吞喝著,有些微妙。
歐文散步回來,和言溯說起山裡的風光,說有處溪水很好,等到春天雪化夏天水漲,會有大批的鮭魚逆流而上。
甄愛前一晚沒睡好,先上樓。這次沒Marie的帶領,她竟迷路了。
古堡二層的走廊四通八達,彎彎繞繞,哪條走廊看上去都相似。甄愛好幾次以為找到房間,擰門鎖又打不開,只得重新找。
好在試了幾次終於找對,洗完澡后沒有睡衣,她裹著浴巾上床睡覺。躺了一會兒,發現黑暗中,她的心裡異常寧靜。
這個陌生的地方莫名給她安寧。
她縮在被子里微微一笑,爬下床從衣服口袋裡摸出歐文給她買的助睡眠葯,吞了兩片舒舒服服地躺下。
言溯看書到很晚,回房間進浴室洗澡時,發現浴室像不久前清洗過,濕漉漉的。而且浴巾不見了。走到鏡子前拉開,柜子里其他洗漱用品還在。
浴巾呢?他立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這麼晚了也不能去問Marie,就拿了備用的。從光亮的浴室出來,眼睛不能適應黑暗的卧室,可他對這裡一清二楚,閉著眼睛就找到床,掀開被子躺上去,安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言溯的睡眠開始鬆動,似乎一根羽毛,綿綿軟軟的,在他臉上撓痒痒。
他是一個任何時候都起床氣嚴重的人,很不滿地睜開眼睛,卻在一瞬間,所有的睡意都幻化成灰灰飛到月球上去了。
甄愛的睡顏寧靜安然,近在咫尺,月光下女孩的臉蛋清透得幾乎透明,他還清楚地聞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和自己一樣的香味。
她動了他的香皂,還用了他的浴巾,能不是他的味道?
聞見一個和自己一樣味道的人,言溯不滿地擰了眉。
半晌之後,他緩緩坐起身,抿著嘴,眸光陰鬱,無聲地側頭看她:難怪我睡不好,原來身旁躺著一個雌性荷爾蒙揮發器,干擾了我的生理系統。
他很確定,現在這種不可思議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可罪魁禍首睡得很安穩,烏黑的長發散在枕頭上,襯得小臉月牙一般皎潔;清秀的肩膀也露在外邊,鎖骨纖細。
言溯默默看了她幾秒,心裡卻奇怪地平靜了。
他認為她的裸睡是對他的贊同,復而暗想自己真是善良,竟然克制住了一腳把她踹下床的衝動,最後暗暗地,不知在和誰較勁,兀自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床。」
說完居然直接躺下繼續安穩地睡了。
甄愛一夜好眠。
可早上醒來,見言溯安安靜靜睡在自己身側,她眨巴眨巴幾下眼睛,某人俊美的側臉並沒消失。她腦中一片空白,還沒想清楚怎麼回事,言溯醒了。
他蒙蒙地睜開眼睛,照例揉了揉,掀開被子下床。
坐起身的一瞬間,彷彿想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從床邊拉了浴巾系在腰間,站起身回頭,十分坦誠地說:「差點兒忘了你在。」
甄愛不去想他平常或許就光著身子起床的畫面,而是捕捉到其中的含義:「你昨晚就知道我在?」
言溯沒聽出這是個問句,以為是陳述句,於是說:「我昨晚就知道,但我剛才忘記了。或許,你應該像我學習存在感。」
甄愛無語:「昨晚就知道我在,你還睡這兒?」
言溯靜靜看她:「因為你跑錯房間所以我也要跑錯嗎。因為你睡錯了床我就不能睡自己的床。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錯誤懲罰自己?」
甄愛知道他腦子構造不一樣,可心裡還是憋著氣,關鍵是她知道跟他爭論不會有好結果。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一咬牙,盯著他腰間的浴巾挑釁:「不用遮了,我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對我來說,一點兒不稀奇。」
言溯的眼波動了動,輕描淡寫地說:「原來你和迪亞茲警官一樣。放心,等我死了,會把身體捐給科研機構。讓你看個夠。」
甄愛:「……」
她挑釁失敗,還疑似暴露身份。甄愛頭一次抓狂,忿忿拿浴巾裹住自己,動靜很大地爬下床找衣服,忍不住埋汰:「古怪的人住古怪的房子,正常人怎麼可能找對房間。」
「自己笨還怪我的房子。作為人類,你應該清楚自己是一種能夠記憶的生物,走過的地方,可以在腦海中行成一張平面的路線圖。」
甄愛極度無語,他這話在挑戰全天下的路痴,雖然她不是路痴。「你奇葩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言溯淡定反諷:「噢,我能找到我的房間,是因為我和鴿子一樣,腦袋裡面裝了磁場感應器。」
末了,很不給面子地說,「你比鴿子笨,因為鴿子絕對不會撲騰撲騰飛到人類正在炒雞肉的鍋里去。」
甄愛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麵包片吃,偶爾眼珠一轉瞥言溯一眼,後者趴在餐桌上睡覺。歐文過來坐下,問他:「昨晚沒睡好?」
言溯沒動靜,靜悄悄趴著,一秒后,原本抵在額前的左手抬起來,以手肘為中心做圓周運動,轉了120度,指著甄愛。
甄愛一驚,狐疑看他,不知他是醒是睡。過一秒,他悶悶開口:「被這個人散發的雌性荷爾蒙騷擾了一個晚上。」
甄愛之前不覺得,但現在拿到歐文面前說,不免臉微微發燙。
「我就說了,雌性生物會影響我家的平衡。」
歐文莫名其妙,只當他又鬧古怪脾氣了,沖甄愛抱歉地笑笑。
言溯仍是趴著,左手卻準確地找到黃油刀的位置,從盒子里挖了一塊黃油。
甄愛和歐文同時扭頭,他還在睡,小刀卻找到麵包片,一層層塗上去,均勻稀薄。幾下的功夫,白白的麵包上覆了層金箔般淡黃色的塗層。
甄愛看一眼自己麵包片上深淺不一的黃油塊,說不出話,怎麼會有這種人,事無巨細,到他手中全成了藝術?
吃完早餐,言溯去散步,走到門口,忽然退回來,叫上甄愛一起。
甄愛覺得早晨山裡氣溫太低,且起床時他們分明鬧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給她找雙雪地靴。
Marie飛快拿來,特熱情:「這鞋非常乾淨,也很暖和呢。」
甄愛轉念想想他從來獨來獨往的性格,現下被點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當他是示好,心理上挺過得去。
山間的積雪沒化,銀色的樹梢偶爾露出一截乾枯的枝椏,或墨綠的常青樹枝。冬日清晨的陽光稀薄又寡淡,空氣中飄著一層輕紗般的霧靄,不時折映出細砂般的晨光。
兩人一前一後,互不說話地走在雪地里,除了窸窸窣窣步調不一致的雪軋聲,天地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山林的空氣甘醇清洌,像剛融化的泉水,吸進身體里一片神清氣爽。甄愛雖然怕冷,可在過腳踝的深雪裡艱難跋涉十幾分鐘,身體暖得像捧著熱水袋。
言溯步子比較快,走上一會兒就把甄愛甩開幾十米,不催促也不回頭,就那樣不作任何預告地停下來等她。
甄愛每每抬頭,就見他黑色的身影在銀色的雪地里格外的清挺,內斂而又安靜,像一棵沉默無言的樹。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腳步,跑得氣喘吁吁,呼吸的白氣在空氣里張牙舞爪;可到離他還有四五米距離的時候,他又邁開大長腿,無聲地繼續前行。
往往複復,總是如此。
走了一圈,這場散步就以這樣一言不發的方式結束了。
直到走近古堡,他忽然沒來由地問:「冷嗎?」
「不冷。」甄愛這才意識到,室外的氣溫零下好幾度,她竟沒有寒冷的感覺,心裡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好像明白了什麼。
言溯說:「增加陽氣最好的方法就是鍛煉,比如清晨散步,跑步游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