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蔣奇峰葬禮結束,和余男在殯儀館分開,游松馬不停蹄開車回大理。工程停工,建築隊有一攤事等他處理,他邊開車邊回想幾個小時前,漸漸走了神兒。
來時還有餘男和他輪換開,回去只他一人,晚上在當地找間旅館補眠。
游松失眠,不知什麼原因,心神不寧,半夜兩點才勉強閉眼。睡的不踏實,噩夢連連,早晨五點驚醒時一頭冷汗,再也睡不著,他索性提前退房往回趕。
越往西邊兒開越暖和,他搖下車窗,柔軟微涼的山風吹進來,是一種很久違的溫度。
游松點了根煙來抽,煙霧隨風片刻消失無蹤,他目視前方,不是在看路,眼神筆直,不知想些什麼。
中午在路邊麵館隨便填飽肚子,抽空給張碩去了通電話,說不出意外,凌晨就能到大理。
後面一路很順暢,到雲南界內已經晚上十點。
途徑附近加油站,游鬆開進去給車加油。
小弟把加油泵插入油箱里,往車上掃了一圈,車身灰突突一層土,掩住原本的光澤,他搭話,「大哥,遠道兒來的吧?」
游松看他一眼:「是。」
「哥是哪的人?」
「濟南。」
「濟南?濟南好啊,有大明湖還有千佛山,但太遠我沒去過,那地方怎麼樣?」
游松在旁邊斜靠著,從遠處拉回視線:「也就那樣。」
小弟還想聊聊,游松懶得說話,抬抬下巴,「你先加著,我去裡面買瓶水。」
「誒!好。」對方應了聲。
游松抬步往便利店的方向去,等他身影消失在門口,對面金杯里竄出一個人,快步往這方向來。
附近荒無人煙,山道平坦處只有一間不大的加油站,黃橙橙的大燈照不了多遠,四周黑魆魆的。
加油小弟弔兒郎當,抖著肩膀邊加油邊哼歌,有人靠近,他完全沒察覺。那人在車的另一側停了停,小弟還在唱,「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對方在前車軲轆旁蹲下身,逗留一會兒快步跑開。
沒幾秒,游松出來,正好加完油,他付錢繼續上路。
黑色車子行駛在公路上,偶爾有輛貨車或車隊接踵而過,獨自跑夜路的私家車卻很少。
開出幾公里,車子行入一片坑窪路段,游鬆開了遠光燈,放慢車速。車身輕晃,『砰』一聲響,前車軲轆壓到細小石塊兒。
游松皺一下眉,把車靠邊停下。
他下意識往窗外掃了眼,一側是山峰,一側是山澗,前後荒涼,不見半個人影。
游松熄了火,下車查看。
右側前胎爆掉,上面一道兩寸長的口子,周邊已經崩開。
沒法繼續開,他想去後面取備胎,還沒起身,眼角忽然一晃,他頓住。
游松未動,仍然蹲在車前佯裝查看,警覺捕捉身後的細微動靜,判斷對方目的和勝算。
然而,對方並沒給他太多時間,一陣凌亂腳步夾雜呼呼風聲,有人率先衝過來。游松敏捷側身,鐵棍『刺啦』一聲劃在車門上。對方動作一頓,吃准游松會受這一棍,卻沒想他會躲開,幾秒空檔,游松一把抓住鐵棍,猛一抽一抖,鐵棍落在他的手上。
他起身回頭,背靠在車門上,迅速打量一眼四周,不遠處還站著兩個人。
游松握了握手裡鐵棍,面不改色:「求財的?」
領頭的男人『哼』了聲,「要命的。」他沒了武器,朝後擺一下頭,另兩人同時衝上來。他神色一凜,電光火石間,忽然明白這夥人哪來的。
游松不在廢話,敞了敞衣襟,對方當頭一棒子揮過來,游松把鐵棍一橫,擋住一記,收力側身,那人慣性往前撲了一小步,游松就勢一棍子抽在他背上,一聲哀嚎響徹山谷,他一腳踹過去,『砰』一聲,對方撲到車身上。
另一邊又有人衝上來,亮出匕首,刺向游松肋骨。游松覷准空當,一側身,猛的抓住對方手腕,狠力往旁邊車門磕去。對方手背受力,五指張開,匕首脫了手。
游松以牙還牙,回肘擊打那人肋下,連攻數下。最後一個直拳,呼在對方面門,他漸漸軟了身子,往下滑去。
這時,另兩人調整過來,試探著往前走兩步,不敢輕易出手。游松武力值遠超出之前想象,塊頭要比他們大很多,渾身蠻力,出手快又狠,招招直擊要害。
兩人有所忌憚,踟躕一陣,一個人啊啊喊著往前衝刺,游鬆快步迎上,掄起鐵棍,直接一棒子敲下去……
氣勢佔盡上風,對方連連敗退,有兩人躺在地上直哎呦。領頭人傷的輕,想起身,游松一腳踹他胸口上,順勢跨在他身體兩側,想最後補一棍,手沒落下,領頭人忽然舉起手機杵到他眼前。
只一眼,游松認出,那是余男手機。屏幕被點亮,上面一張照片,有個女人四肢被束,躺在雜亂骯髒的地面上,她合著眼,臉頰紅腫,瘦弱的身體蜷縮成團,窩在角落裡。
光線昏暗,依稀可以分辨,她穿一件藏藍色收腰羽絨衣,衣領一圈黑色絨毛。腳上瞪著雪地靴,深棕色,有些蠢大,正是她在濟南時的裝扮。
游松心臟驟然緊縮,眼跳了下,腦中的猜測幾乎不敢想象。
他愣住,忘了動換,身後人偷偷起身,掄起胳膊,往他身上狠狠一抽。
「操。」他罵了聲。
要還擊,卻聽那人說,「想要這妞活著,就住手。」
游松攥緊拳,「她在哪?」
領頭人站起身,踉蹌了下,撿起地上鐵棍,「你不牛逼哄哄的嗎?」他往他腿上敲去,又踹一腳,游松倒地,「再牛啊。」
黑夜中,兩輛車子齊驅並進。
領頭想把游松車扔下,坐金杯離開,想了想,怕空車攔在路中央遭人懷疑,他臨時改變主意,快速換好車胎,游松由兩人挾持上了神行者,另一人開金杯緊隨其後。
游鬆開車,一個人坐在副駕上,另一人在後座,前傾身體,一柄匕首杵在他肋下。
游松面無異色,目不轉睛盯著前方。
後面那人調侃,「知道這孫子吃這套,早把那小妞兒照片拿出來啊。」他拿匕首頂了頂,「差點把老子腎打壞。」
前座的說,「可別壞,指不定一會還能用上呢。」
後面那人淫笑了聲,「對對,那小妞奶大膚白,屁股夠大也夠翹,從後邊兒一定軟乎死……想想我就發脹。」
「操,真他媽沒出息。」那人嗤笑一聲,轉向游松,「你試過,要不講講感受?」
他說完哈哈笑起來。
後面人咂么嘴兒:「這事不能講,得親身感受才……啊……」
他話沒說完,游松一腳剎車踩到底,兩人失去控制往前衝去,『砰』一聲悶響,前面人一頭撞在擋風玻璃上。這一下撞蒙了,他滑回座位,捂頭緩了好一會兒才能動。
後面的人也衝去前面,他爬回來坐好,匕首抵在游松脖頸上,「怎麼開車呢?」
游松說,「踩錯了。」
「缺心眼兒還是故意的,別耍花樣,當老子不知道呢?」
游松閉嘴不答,眼神動了下,落在前方架起的導航儀上。他舔了舔下唇,半晌,勾起嘴角。
游松抬手在導航儀上按了下,『滴』一聲響,屏幕出現一串英文,緩慢啟動,最後顯示一張行進中的地圖,正中一個紅點不斷閃爍。
那兩人忽然停住,警覺看向聲音來源。
後面的頂一下他肋骨,「你想幹什麼?」
「導航。」
「導你媽航,跟著前邊兒金杯,用你導航?」
游松沒吭聲,另一人說,「算了算了,秦姐說了,只要那小妞在咱手上,他不敢耍心眼兒。」
「還是個情種?」他嘖嘖兩聲,又往導航儀上掃了眼,沒說什麼。
一分鐘后,車裡忽然響起一陣鈴聲,游松並沒意外,不用看就知對方是張碩,車上導航之前連過他的手機,所以現在所處位置全部顯現在張碩電話上。游松呼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旁邊人警鈴大作,一把抽走他口袋裡的手機,也不看,直接順窗口擲出去……
過了一刻鐘,金杯停在一處廢舊廠房后,周圍雜草叢生,枝葉足有半人高,處地荒涼,連只鳥都見不著。
游松熄了火,開門下車,那兩人緊隨其後,推搡他兩下,繞到廠房前面開了門。
另一人善後,把金杯和神行者用綠色帆布罩住,最後四下瞅了眼,閃進門裡。
廠房很大,設備儀器銹跡斑斑,牆腳掛滿灰塵和蜘蛛網,看去像廢棄很久。
游松飛快巡視一圈兒,並未見到余男身影。
他沉聲:「人呢?」
「別廢話,」旁邊人說,「到時候就見到了。」
他取了旁邊繩子要綁游松,游松神色一凜,一腳踹他肚子上,那人『啊』一聲慘叫,回聲響徹整間廠房。
沒幾秒,旁邊一扇門迅速打開,首先衝出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個個凶神惡煞。
游松覺得眼熟,一時沒空琢磨,他眼神一轉,看見緊跟出來的兩人,其中一個風光依舊,正式呂昌民。
呂昌民往前走兩步,笑著,「游老弟,好久不見啊。」
游松也笑:「是挺久。」
「今天請你過來就想敘敘舊,我們聊聊,」他頓了下,「聊聊以前。」
游松笑著,「就這麼請?」
呂昌民坐下,「我的人不懂事,處事兒不周,得罪了。」
游松不跟他廢話,「余男呢?」
呂昌民看他半晌,朝禿瓢抬下巴。禿瓢目光一直定在游松身上,當初在瀘沽湖,那一棍子差點敲斷他的手,即使接好骨頭,跟廢人沒什麼兩樣,根本使不出五成力。
禿瓢不忿地吐了口唾沫,收回目光,打開右側一扇門。
門內漆黑一片,一道光柱剛好籠住對面牆邊的人,那人皺一下眉,抬起眼。
游松側著頭,兩人目光碰撞,剎那間,兩顆心同時安穩。
只對視幾秒,游松轉回頭,沒再看她一眼。
呂昌民朝他身後的人示意了下,那人幾分畏懼,硬著頭皮扳住他雙手。
這次游松沒有掙,任那人鎖緊。
看見余男平安,游松一顆心反倒靜下來,他笑說:「既然是敘舊,沒有酒菜怎麼行,何況呂哥這麼綁著我,怎麼喝?」
呂昌民嘴角的笑僵掉,他靜了會兒,又笑起來,「好,好一聲呂哥,叫的好。你既然叫我一聲哥,當然不能怠慢你。」他指了指,「你去,給游老弟找張凳子,拿瓶水。」
禿瓢不解,「呂哥?」
呂昌民皺眉:「叫你去。」
禿瓢極不情願搬來凳子,往他腳下一摔,游松坐下,又拿繩索在凳子上綁幾圈。
呂昌民說,「這一路你風塵僕僕的回來,累壞了吧?」
游松說:「三十幾個小時,還行。」
「到底是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游松笑著:「你也老當益壯,做這麼多年違法勾當,沒見你遭報應。」
呂昌民倏地抬起頭,看向他大笑了聲,「老子命太硬,天管不了我,去了閻王殿閻王都不肯收。」
「別急,」游松說:「時候未到。」
兩人距離隔了三四米,鏡片后那雙眼睛盯著游松好一會兒,最後搖頭笑道:「年輕人,你還是太天真,什麼公平?正義?都是狗屁。」他起身,三指併攏拈了拈,「這玩意才是重要的,任何時候都不會背叛你……你先休息,我們明天聊。」
呂昌民和秦琦一同回了剛才那間房。
秦琦不明白,問,「呂哥,為什麼等明天?」
呂昌民瞟她一眼,「明天才動身去越南,現在解決了,你跟死人睡一宿?」
夜晚已經過去三分之二,廠房陷入昏暗,只留一盞照明的燈。幾人輪番守夜,很安靜,能聽得見蟲鳴。
游松干坐著,沒睡意,目光盯著對面那扇關嚴的門,上面栓了把巨大的鎖。
裡面十分安靜,沒有半分聲響。
余男沒心沒肺,他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游松沒來由笑了聲,遠處黑子聽見,猶豫片刻,還是過來檢查一遍繩索。
他興起,叫了聲,「余男。」
半天,才聽裡面低低應一聲。
「你沒睡?」
隔著門,她聲音很小:「不太困。」
游松笑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他語氣輕鬆,像談論天氣。
裡面答:「昨天。」
「你不是回易州了嗎?」
「剛下飛機。」
一下飛機,就被擄來。游松罵一句,「真他媽沒用。」
裡面沒聲音,他又問,「坐地上冷不冷?」
「還行。」她說,「我穿的厚……你呢?」
「我也不冷。」他問,「晚上吃飯了嗎?」
「沒。」
「不餓?」
余男說,「……現在有點兒。」剛才吃不下,現在餓了。
兩人旁若無人聊起來,黑子不耐煩,低吼了聲,「當你家熱炕頭呢?大半夜的嚎什麼。」
游松沒理他,接著問,「如果預料到今天,你還回來嗎?」
裡面隔了會兒,含混答:「那就不回來吧。」
游松心一軟,又聽裡面問,「你怎麼就來了?」
「腦抽了唄。」
他似乎聽見一聲笑,余男說,「是挺抽。」
游松轉頭看了眼高窗外的天,夜不那麼濃稠了,天邊的星漸漸隱去,一條魚白越來越清晰。
他說,「天快亮了,你睡會兒。」
「我不困。」
游松說,「閉眼眯著。」半晌,又添一句,「我在外邊兒呢。」
第二天,一切如常。
晚上九點,吃完飯,禿瓢擺一張椅子在廠房裡,呂昌民往上一坐。
對面坐著游松,有人把余男帶出來,手和腳上的束扣解開了,所有人聚集到中間。
除了游松和余男,那邊統共七個人,除了一個女的,其餘六個男人,大多血氣方剛。
呂昌民笑著,「游老弟,做個遊戲怎麼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