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游父游母已經在醫院熬了幾天,身體確實吃不消,張碩給二老送去酒店休息。
莫惜瞳這次是請假出來,見游松已經脫離危險期,訂了當天下午的機票離開大理。她走前深深看一眼余男,留下四個字:「好自為之」。
張碩回酒店補眠,病房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余男一個人。
窗外陷入明暗交匯,最後一道餘暉隱在樓宇後面。房間沒開燈,相對走廊的喧囂,室內顯得格外安靜,牆上電視正在播新聞,沒放聲音,余男用遙控器按了幾下,統共沒幾個台,都在轉播中央一。
床上的人動了下,余男立即起身,「醒了?」
他蹙了下眉,低低『嗯』一聲。
余男開了燈,坐在床邊凳子上:「傷口疼?」
「……有點兒。」
她要按上面的呼叫器。
「不用。」游松說:「能忍的了。」
余男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要不要喝水?」
「不喝。」他嗓子微啞,「就是腿有點兒麻。」
余男起身走到床尾,掀開被單,他一條腿上有傷動不了,她輕輕抬起好的那條,搭在自己腿上,兩手輕輕的捏著。他腿就在眼前,小腿毛髮旺盛,即使病中,腿肚上的肌肉仍然硬邦邦,手感並不好。
游松看著她,她臉背光,鼻尖兒翹著,垂眸的樣子讓人安穩,手很暖,貼在他腿上輕輕柔柔的,半刻,游松輕輕笑了聲。
余男轉過頭:「笑什麼?」
「勁兒太小了,用點兒力……」游鬆動了動腳,「像小貓兒撓似的。」
她順餘光看過去,足有四十三碼的大腳倒比他手細膩的多,也更白些,指甲很短,大腳趾旁邊的骨骼突出,腳背上也有零星幾根毛髮。
她收回視線,手上用了幾分力。
游松忽然問:「莫惜瞳和你說了什麼?」
余男手上一停,半天,又繼續捏起來,「也沒說什麼。」
「她那話什麼意思?」
余男問,「哪句話?」
游松說,「她讓你好自為之。」
「誰知道。」余男不在意的樣子,「可能就是心疼你,恨我來著。」
「她打你了?」
「嗯。」余男摸一下臉,「還紅?」
游松舔了舔乾裂的唇,「……腫著呢。」
余男沒應聲,游松拿腳輕踹她一下,「你缺心眼兒?不知道躲?」
她胸口滯悶,不敢回想那天,忙一笑,「忘了。」
游松說,「等我出院幫你修理她。」
「不用。」
「不用?」他哼笑了聲。
余男瞥他一眼,「跟個女的較什麼勁……這次算了。」
游松揶揄,「挨打不是你性格。」
她這次沒接話,轉回頭,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腿上。
剛安靜了會兒,游松忽然說:「還有腳。」
「嗯?」
他眼裡含著笑,「我說,腳也麻。」
余男掃他一眼,沒說話,歪了歪身子,兩隻小手握住他腳掌。游松沒想到,後腦一麻,身體跟著抖了下。
余男用力握了握,「別動。」她叮囑他,手指在他腳心緩慢的按著,表情認真而謹慎。
游松上揚的唇角慢慢拉平,凝望著她,眸中起伏不定。
他只想逗逗她,沒想到她會聽話。
余男眼神專註,每一下都輕柔緩慢,認真按著,根本不像被捉弄。
游松眼圈一熱,這畫面從來不敢想,他咽了下喉,縮起腳,「好了」他說,「……有點兒渴。」
余男把他腳放回床上,被單蓋好,「給你潤潤唇?」
「嗯。」
晚點兒的時候,醫生推游松做了全面檢查,回來已經九點,電視沒什麼好看的,關了燈,兩人各自躺回床上睡覺。
床頭的儀器滴滴響,窗帘沒拉,月光能透進來,有樹的影子落在牆壁上,輕輕晃動。
游松身上的傷只能仰躺,白天睡的多,現在毫無睡意。他睜眼望著房頂,半晌,側過頭,「睡了?」
「……沒。」
游松說,「過來趟會兒。」
「……床太小了。」
「夠用。」游松說。
「我怕壓到你。」
他笑著:「你又不睡我上面兒。」
余男黑暗中翻個白眼,隔了會兒,還是窸窸窣窣下了床。
他手還能動,往旁邊挪了挪,空出的位置剛好夠余男側躺。
她窩在游鬆手邊,背後支起防護欄,一個小小的空間,足夠塞下她。游松往旁邊頂了幾下,手臂撞上一團柔軟,他好心情的笑了。
余男沒吭聲,垂眸躺著。他側過頭,她的臉近在咫尺,月光下的容顏十分恬靜。
他一湊頭,在她鼻尖上輕輕觸了一下。
余男沒動,他又親一口,然後又一口。好像越來越上癮,他抻著脖子,想親她嘴,卻『嘶』的抽了口氣。
余男抬眼,「胸口疼?」
游松說:「腿上的最疼。」
余男躺回去,咬住唇角,又聽他問,「你得多恨我,才下得去這刀?」
她默了會兒,「和這刀比起來,我想,你更不想眼睜睜看我被他們糟蹋。」
游松聽著,尋了她的手握上去。
余男接著說:「後來,你說只要這刀下去,我們都能解脫……我好像被這句話迷惑了心智,只想狠狠捅下去,想知道解脫是什麼滋味。」
「現在知道了?」
余男輕輕『嗯』一聲。
游松勾起唇角,從來沒覺得這個含糊音節這麼悅耳,「那後來又脫衣服?」
余男低下頭,額頭貼著他手臂,輕輕說了句什麼。
他沒聽清,卻清楚知道,和那天一樣,她說「你得活著。」
好一會兒沒說話,外面又送來新患者,一陣緊張雜亂的腳步回蕩在走廊里,不出片刻,又恢復安靜。
游松問:「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你樣子沒怎麼變。」余男頓了下,實話實說,「去年濟南二小的門口。」
他呼吸一滯,想起去年白雪皚皚的冬天,她穿一身白,蹲坐在馬路邊兒,鼻尖通紅,昂頭看著他。她面前還擺著一個破飯盆,裡面躺了幾張小額紙幣。他在兜里摸了把,甩出一枚硬幣,她淡笑著讓他再多給點兒。
那天,他被漫天白色晃了眼,到最後,腦中只剩一雙烏黑的眼,紅的鼻尖,和唇角那一抹淡然的笑……
游松問:「你回去看蔣叔?」
「嗯。」
他睜眼看著房頂,「講講你小時候。」
余男說:「之前我們一家四口住在靈州,一般家庭,但溫飽沒問題。」
她不出聲了,游松側頭,「沒了?」
頓了片刻,她才繼續:「後來我爸染上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債主混混上門討債,要欺負我媽,我媽為保清白自殺了……之後有一次弟弟哭鬧,我爸把他鎖在家裡,帶我去賭錢……弟弟肚子餓,倒騰煤氣爆炸了,他被燒成一團爛肉。附近幾家被連累,燒的一無所有,他沒錢還,連夜帶我跑到濟南。」
她說完,房間里一股壓抑的沉寂,余男昂起頭,笑說,「完了。」
他嗓子像哽一團棉花,「……所以,從那以後你就不吃肉?」
「嗯。」
游松好一會兒不知說什麼,黑暗中定定看著她,「知道現在我想幹什麼嗎?」
余男說,「想干我。」
「……」游松輕咳了聲,「想抱抱你。」
余男一笑,身體往上挺了挺,半撐起身體罩在他上方。他臉上的光被她遮住,視線其實很模糊,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真實濃烈。
她的拇指劃過他臉頰和眼尾,黑暗中描摹他的輪廓,時間很慢,印象中他們從沒這樣溫存過。
好一會兒,他命令,「頭低點兒。」
余男很聽話,低頭印上他的唇,只停片刻,兩人同時輕啟唇舌,接納對方。
心臟附近剛受過傷,承擔不了負荷,他胸口一陣刺痛,咬牙撇開頭。
緩了會兒,他微喘著,「得停,要不真想了。」
余男舔舔唇,手伸下去摸了把,低低笑出聲。
夜深了,窗外月亮掛的越來越高。
游松身上三處傷口,隱隱疼著,但這樣的夜,他捨不得睡。
隔了會兒,余男說:「我給你唱首歌。」
「……什麼歌?」
「先聽聽。」
她清了清嗓子,先唱了幾句,「聽的懂嗎?」
他輕笑,「唱歌跑調?」
余男哼了聲,又問一遍,「能聽懂嗎?」
「換一首。」他聽不懂,是粵語的。她在調的時候少,旋律有些熟悉,有幾個『呀呀』的音節,應該是首經典老歌。
余男說:「那正好,就這個吧。」
游松:「……」
余男躺回枕側,額頭抵著他耳畔,十指相握,彼此傳遞著溫暖。
窗外是皎潔的白月光,樹影婆娑,微風拂動。身邊躺著他的姑娘,她聲音柔膩,在他耳邊輕輕吟唱。
這個美好迷醉的夜,成為彼此心中永恆的定格。
快睡著的時候,他想,唱的什麼已經不重要,只要她在就好。
游松在醫院住了近一個月,他身強體壯又年輕,身上傷口恢復良好。
出院那天,余男沒來,只一通電話打來,而人已經坐上大巴,準備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