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平時忙慣了,一旦閑下來,溫冉就有些無聊。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陪同母親一起料理父親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一邊剪枝修葉,一邊跟母親閑聊。
溫冉有個忽然的發現,那就是,自從葉老師「家訪」之後,或者說自從那一巴掌之後,她跟母親的關係有了更深一層的發展。以往她當她是嚴師,現在更多的是慈母。
「冉冉,媽媽有件事要跟你說。」媽媽忽然放下剪刀,看著她。
「嗯?」她微微仰頭,手裡的動作卻是不停
「還記不記得元旦那幾天,我對你講,不讓你回來?」
「嗯。」剪刀微微一頓,溫冉努力恢復平靜,輕聲問道,「怎麼了?」
溫太太嘆一口氣:「其實那幾天,我生了一場病,住進了醫院。」
「哦?」溫冉微微抬頭,有些詫異母親會說出來。
溫太太微笑,順了順她的頭髮:「是腰那兒的老毛病犯了,住了幾天醫院,沒跟你說,是怕你擔心。」
她早知道了,也擔心過了,放下剪刀,溫冉低聲:「那您現在告訴我這個,就不怕我擔心生您的氣啊?」
溫太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幾天正好你小叔來T市開會,你現在知道了,行之他隔斷時間總是會來家裡看一看,他來的時候,我正好毛病發作,你小叔就把我送去了醫院。你葉老師,也在。」
葉老師也在?
「我記得那時候您說過,葉老師來過家裡——」
溫太太愧疚一笑:「不是家裡,是醫院。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他是天天來看我,也難為他了。聽行之說他工作很忙,整天這樣兩市之間來回跑,一定很累。」
溫冉愣在那裡:「你是說,那幾天,葉老師天天去醫院?」
「那時候我就想,一個老師怎麼會為學生的家長盡心到這種地步。後來……」溫太太頓了頓,看著女兒微紅的臉,笑道,「你呀,也是走運了,有一個年輕人肯為你做這麼多。」
溫冉低頭,那幾天她真是亂透了,先是爺爺扔給她的趙洧川,而後是伯母告知她母親生病的消息。當然,這些或許算不了什麼,最讓她無措的,就是他的表白了。她刻意不見他,而他也想知道一般,不在她面前出現。溫冉現在無法想象,那段時間,就在她想著怎樣拒絕他的時候,他頻繁地往返兩市之間,工作的同時,還要照顧她的母親。他一定是累壞了,累到偏頭疼發作,要吃藥的地步。
「媽媽——」溫冉忽然抓住母親的手,不知道要說什麼。
母親懂她的意思,反過來拍拍她的手,感嘆道:「傻丫頭,真不知道你在猶豫什麼。其實,媽媽是羨慕你的,若是你爸爸肯有如此耐心,我也會好過一些的。人啊,總要懂得惜福,你說是不是?」
「嗯。」溫冉點頭,「我知道了。」
沒過幾天就是除夕夜,溫冉跟母親吃過簡單豐盛的晚飯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柔和的燈光,照的她有些睏倦。母親拍拍她的手,說道:「困了就去睡覺,我自己守歲。」
溫冉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麼,口袋中的手機嗡嗡作響,溫冉看了母親一眼,臉一紅,拿起手機溜到房間去接電話。
「喂。」
她的聲音柔軟清晰,一下子就攫住了電話那頭人的心神。
「在幹嗎?」
他的聲音有些茫遠,好像是在外面,溫冉趴在窗沿上,看黑寂的天空一簇簇的煙火:「在陪媽媽守歲,有點兒困。你在哪兒?」
「我?」葉以禎輕輕一笑,單手滑入口袋,閑適地看著京山一片璀璨的燈火,「我在山上。」
「山上?」不出意外,那頭響起了驚訝的聲音。
「嗯,山上。」他淡淡的重複,「還記不記得我說讓你空出來幾天給我?」
「記得,怎麼了?」溫冉下意識問,臉色微紅。
「嗯,記得就好。」他笑,「困了的話就去睡覺吧,小朋友不守歲也是可以的。」
「喂!」溫冉怒。
「掛電話。」他說道,卻不由自主笑開。
「等下。」溫冉忙出聲叫住,說道,「我還有話跟你說。」
「嗯?」那頭果然頓住,聽她說。
「呃……那個……」溫冉抓抓後腦勺,有些支支吾吾。
那邊又耐心地嗯了一聲,溫冉卻想撓牆,怎麼就叫住他了呢,怎麼就一時衝動叫住他了呢,怎麼就感情泛濫叫住他了呢,不行不行,溫冉坐好,琢磨著措辭:「我……你……」
她在這邊支支吾吾,而那邊的葉教授顯然精通此道,聽出了門道,試探著,循循善誘著說:「我想你?」
「喂!喂!」溫冉有些氣急敗壞有些惱羞成怒。
葉以禎朗聲一笑,安撫道:「好了,我知道了。」凝視著寂靜柔和的月色,他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讓對面正害羞的無以自出的姑娘淡定了下來,「我也是。」
隔天晚上在MSN上與姚綿綿聊天,溫冉問出了一個讓她困惑不已的問題:「是不是所有大叔說肉麻的話都不眨眼啊?」
姚綿綿沉默幾分鐘后,回她一個囧的表情外加這樣一句話:溫咩咩,一般的蜀黍都是悶騷或者腹黑的。
溫咩咩:關鍵是這位蜀黍又腹黑又說肉麻的話不眨眼啊。
姚綿綿:唔,那你一定是遇到怪蜀黍了。
溫咩咩凝視這句話良久,而後深以為然,歪抱著被子,一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被母親叫醒的,母親煮了餃子,不起早吃的話剩下會涼。溫冉一邊叼著水晶蝦餃一邊在桌子前坐下,剛囫圇吞棗咽下一個,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溫冉拿出來一看,號碼熟悉的她要髮指了。
「喂。」低沉的,鬱卒的口氣,一看就是沒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那頭的人依舊大度,毫不介意地說道:「吃早飯了么?」
「嗯……」不冷不熱。
「昨天晚上B市下了一場大雪。」葉以禎忽然開口說道。
溫冉有些摸不著頭腦,看了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開始順口胡謅:「咦,那真可惜,T市這幾天都是艷陽高照。」
那頭又是低低一笑,柔著聲音說了句:「那樓下這個小雪人是我的錯覺嗎?溫冉小朋友。」
溫冉先是一愣,而後頓然醒悟過來,跑到窗戶邊。窗戶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溫冉費了點兒勁才把窗戶打開,一瞬間,就看見了樓下那輛熟悉的車和熟悉的,人。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雙手插兜站在那裡,看見了她露出的半截腦袋,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早上好。」
真是——
溫冉狠狠地關住窗戶,一件衣服也來不及披地跑了下去。而某人看見她這副樣子,首先是皺了皺眉。
「葉老師,您怎麼來了?」葉教授人在面前,溫冉同學又乖巧起來。
葉教授眯了眯眼:「你昨晚說記得的,現在忘了?」
「沒有。」溫冉趕緊搖頭。心裡想道,葉教授果然就是怪蜀黍,一般蜀黍在這種情況下,都知道給小朋友一個擁抱的,而不是,皺眉眯眼啊。
葉以禎滿意一笑:「那就好,利用這幾天,陪我去個地方。」
「什,什麼地方?」溫冉結巴地問道
葉教授微微傾身,笑得輕鬆:「到了你就知道了。」
跟母親告別之後,溫冉跟著葉以禎開車上了路。行駛了將近五個小時之後,車子穩穩地停在一個小鎮。
溫冉從昏昏欲睡中醒來下車,望著眼前的小鎮,有些反應不過來。眼看著葉以禎將車子停在半拱石橋旁,溫冉蹭過去,壓低聲音問:「葉老師,這是哪裡?」
葉以禎微微一笑,輕手將她的腦袋扳了一扳,溫冉立馬就看到了三個字。
「石橋鎮?」
「嗯,石橋鎮。」葉以禎淡聲說,環視了一下四周。有一陣子沒有來過這裡了,慶幸的是他還記得路,沒有走錯。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等下你就知道了。」說著他向不遠處的一扇烏黑的大門走去。
這是一扇陳舊的門,門板上兩個門環的金屬顏色已褪盡,葉以禎猶豫一下,才敲響了門。須臾,便有人來應門,是一位穿著簡單的老人,他本是垂著眼瞼開門,看到葉以禎的那一刻禁不住地露出驚喜的表情。
「葉,葉先生?」
葉以禎微笑,將溫冉帶上前:「是我,趙伯。」
被稱呼趙伯的人望著溫冉微微一笑,忙將門大開,將他們迎了過來:「來得巧啊,往常都是年前來,我看你今天到了這個時候還沒來正準備回鄉下老家呢,連行李都打包好了,結果你可來了。「說話間,趙伯帶著他們走入客廳,並將客廳的窗帘拉開。
「是我疏忽了,應該提前打個電話的。」葉以禎說道。
窗帘一拉開,屋子裡頓時亮堂了許多。溫冉這才看清屋內的陳設,半舊的傢具簡單陳列,看的出來有些年紀了,只是常經人打理,樣子還是完好無損。不過,溫小朋友一走進來就有一種穿越到舊時代的感覺,這滿屋子的滄桑感。溫冉拉拉教授的大衣:「葉老師,這裡是?」
葉以禎輕笑著回望,又抬頭看了一圈,說道:「這是我六歲前住的房子。」
六歲前?這麼久遠?!她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趙伯脫下原本穿好的外套,笑道:「葉先生,你們先到處看看,我去把地爐打開,燒一些熱水。」
「麻煩您了趙伯。」葉以禎微點頭,而後向溫冉伸出手:「要不要上樓上看看?」
「嗯。「溫冉跟了上去。
石橋鎮距離B市不算近,他們開了將近一天的車才到這裡。在溫冉看來,這就是一座南方小鎮的房屋,處處透著寧靜與典雅。她看著牆上貼的色彩斑斕的畫,有些難以相信,這就是他六歲之前住的家?
「很漂亮。」半晌,溫冉感嘆,而後回過身去看緊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葉老師,您在這裡住了六年?」
「嗯。」他握住她的指尖,向一個房間走去。這裡每一個房間都打理的乾乾淨淨,想來是趙伯的功勞,溫冉摸了一把床上鋪的被子,厚厚的,柔軟的,讓她忍不住想要躺上去。
「這是我小時候住的房間。」話畢,就見溫冉驚喜地抬頭,四處打量。葉以禎微勾唇角,說:「也是你今天晚上睡的房間。」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嗎?溫冉內心腹誹,臉上卻忍不住紅了。
晚飯是趙伯準備的,這副擁有和善面孔的老人做得一手好菜,清淡可口,極為下飯。溫冉捧著碗坐在一旁慢慢吃,聽趙伯跟葉以禎對話。
「葉先生這次過來準備住幾天?」
「不會太久,您要是準備好了可以回家了,這裡我自己就行。」說話間,又夾起一筷子菜落在了溫冉的碗里,看她吃得歡快,也微微放下了心。來之前,葉教授還曾擔心某人這個吃慣北方飯的胃水土不服。
「哦」趙伯點頭,「那你都已經過來,那邊還沒動靜么?」
葉以禎淺笑:「怎麼會,說不定明天就殺過來了。」
兩人又是相視一笑,溫冉抬頭,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們兩。葉以禎順了順她的毛,溫和地說,「吃完早些休息,有睡前故事。」
溫冉:「……」
溫冉同學也是有尊嚴的,不是你想順毛就可以順毛,想講阿里巴巴就可以講阿里巴巴的。於是,當晚的睡前故事,在溫同學的抗議下,由阿里巴巴改成了《葉教授的自傳——六歲之前》
葉以禎倚在床頭,看著只露出兩隻眼睛的某人,有些無奈的微笑:「想知道什麼?」
溫冉眨眨眼:「都想。」
葉教授瞥她一眼:「如果你看過B大BBS上置頂的帖子,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了。」
這一眼瞥的溫冉有些心虛,縮了縮腦袋,說道:「我想聽您說。」
葉教授嘆口氣,放下手中的書,不動聲色地從被子上反扣住她的腰,溫冉頓時嚇得不敢動彈。這人目前很危險,危險到可能隨時隨地的——吻她!這樣的想法剛閃過,溫冉立馬就嚇得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設想中的場景沒有發生,倒是頭頂那人的氣場越來越不對,須臾,頭頂淡淡地砸開一句:「溫冉,把眼睛睜開。」
唰地一下,兩隻眼睛又睜開,眨巴了幾下,有討好的意味。葉以禎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想起了家裡養的那隻小貓,多多。這一人一貓犯了錯誤認錯的態度都誠懇到讓他不忍責怪,於是,他低頭凝視著她,挑眉輕笑:「這個故事有點兒長,我若要講了,可要討點兒什麼回來。」
溫冉縮了縮,葉教授又立刻聲明:「放心,不會太過分。」
其實,在看完BBS上那個人肉葉以禎的帖子之後,溫冉就對他的事情大致了解了一些,其中,就包括他的母親。小三上位,這個詞一直震撼著她,如今,聽他說來,卻是這般雲清風淡。
「是,老爺子認識我母親的時候,確實有家室。」
溫冉抬頭,認真聽他說。
「母親也知道,可是兩個人都戒不了。」他順了順她蹭亂的頭髮,將下顎抵在她柔軟的發心,「後來老爺子離了婚,他們兩人就在一起了。」
「那,那後來……」
「後來?」他輕輕一笑,連帶著胸膛微微一顫,「後來我母親就早逝了。」
「怎麼會?!」溫冉抑制不住地詫異。
「那時我正在國外讀書,接到國內電話,說是母親過世。醫生說母親心事太重,抑鬱傷身,加上本身底子就差,就挨不過這一劫了。」他頓了一下,而後繼續說道,「我想,也就是那樣了。」
那時的他正值年少,被老爺子送到國外讀書讀得正不耐煩想要歸國的時候,接到了母親去世的噩耗,整個人都懵了。三天,接到噩耗后三天他才回到國內,沒人知道這個年輕人在這三天想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他留給別人的,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的一面。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捧母親的骨灰盒,他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是什麼給了母親那麼大的力量,去追求一份不被看好的愛情。這個柔弱的女人,只知道愛情可以結出甜美的果子,卻不知道愛情在任何時候都有成為毒酒的可能,可糟糕的是你唯一的選擇只能是飲鴆止渴。
沉默了一會兒,溫冉開口,聲音有些暗啞:「伯母,有沒有後悔過?」
他一頓,而後笑了:「如果我說沒有,會不會有點兒過分?」
她一滯,隨即便聽出來他話中的苦澀。縱使在強勢霸道,完美無缺的男人,內心也會有一塊兒柔軟的地方,是輕易碰不得的,因為那裡面藏滿了他的脆弱。可是現在,溫冉感覺,她彷彿是觸到內核了,柔軟的一片,卻痛得仿若針扎。
她紅著眼睛搖了搖頭,低聲說:「不會的。」
「嗯?」
他低下頭凝視她,卻意外地看她抬起了頭,小巧紅潤的嘴唇向他傾來,下一秒,柔軟的感覺便貼在了唇上。他一愣,旋即便奪了主動權,扣住她的腰,深深吮吻。葉以禎輕噬她薄薄的嘴唇,溫冉疼得哀哀一叫,便寸土盡失,只得仰面承接他的吻。與之前不同,溫冉似乎能感覺到他所有的感情在此刻迸發,深切地她幾乎難以招架,就在她以為事情將要失控的時候,葉以禎鬆開了她,額頭相抵,纏綿繾綣。
「溫冉,老師教你的同情是這樣表達的么?」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扣在她腰間的手也沒有放開。他不想放,因為這樣靠近的感覺讓他感覺很舒服,可是卻不得不放,因為他怕嚇壞她,她的呼吸緊窒地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某小孩就這樣暈掉了。
「不是同情!」溫冉急急著嚷,表情有被誤解的委屈。
葉以禎低低一笑,放開她:「好了,睡覺。睡前故事講完了。」
其實他不在意那是什麼,只是告誡自己現在還不行,她還沒有完全適應他。可是這樣的想法溫冉同學不知道,只得鬱悶地抱著被子縮進去,一顆小心臟跳個不停。腦海里不停翻滾的是這樣一句話:她的第一個主動的吻竟然被拒、絕、了、傷心!
第二天起來,溫冉照鏡子看到的又是一雙熊貓眼,幸好房間里沒有人,她溜下一樓,用水胡亂洗了一把臉。
趙伯一邊給她添熱水一邊說:「小姑娘昨天剛來,沒睡好吧?」
「唔,嗯。」溫冉含含糊糊地應道,拿毛巾把自己的一雙眼遮住。
「呵呵,這房子舊了,不常來人住的。葉先生也從來沒有帶過別人來。」
「是,是嗎?」溫冉有些臉紅和結巴,趕緊岔開話題,「趙伯您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趙伯笑:「那可時間長了,我老家在鄉下,跟葉先生的母親是鄰居,後來他母親離開老家之後就沒見過面了,還是葉先生找我來看顧房子。」
「唔,那他人呢?」溫冉眼睛瞄一圈兒,沒看見人影。
「說是出去走走,一會兒就該回來了。」倒完水,趙伯去廚房煮飯,溫冉用毛巾認真地敷眼睛。
不一會兒,溫冉聽見外面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好奇地探了探頭,意外地看見了一個陌生人。那是一個中年女人,頭髮也打理的一絲不苟,身上披了一個深色的披肩,看上去很典雅,與她的母親有著相似的氣質。
一瞬間她忘記了挪動,中年女人一推門而入,便看見了她,向她微微一笑。溫冉怯怯地回應,直到她看見中年女人後面那道高大的身影——葉以禎。
他彎腰放下行李,向中年女人介紹:「姨母,這就是溫冉。」
中年女人笑意盈盈,向溫冉伸出了手:「你好,小朋友。」
溫冉愣了一秒,掀眸,瞪某人一眼,在他笑吟吟的注視下伸出了手:「您好。」
因為姨母齊女士的忽然到來,溫冉變得有些局促。齊女士的這次歸國可以說是先斬後奏,葉以禎思忖著把溫冉拐到加拿大有些難度,齊女士遲遲見不到他傳說中的女朋友,便自己訂了飛機票提前回了國,等到葉以禎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坐了兩個小時的大巴來到了石橋鎮的車站,就等他去接了。
這會兒齊女士去洗漱,溫冉皺著一張包子臉蹭到某人面前:「葉老師。」明顯蔫蔫的語氣。
他當然懂得,不過卻並不擔心:「齊女士,哦我是說姨母,對人還是很寬容的,所以你不需要太擔心。」
溫冉揉揉臉,想了片刻,認真道:「我還沒有準備好,早飯我不吃了,我要回房間做做心理建設。」說著就要起身。
葉以禎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小臂,把她帶到自己面前,溫和地說:「沒關係的溫冉。」
「整個家裡,姨母跟我最近,是最疼我的人。所以你不需要有所顧忌,她懂得我的性格,自然也會認可我喜歡的人。你看,你們的見面很好不是嗎?」
「是嗎?」溫冉心存疑慮,有些怯怯地說道,「不覺得我很局促么?」
這個時候可不能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怪蜀黍葉以禎認真思考了片刻,而後點頭:「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說著手指箍住她的腰,語氣溫和,「我還擔心你會害羞的直接扭頭跑掉。」
溫冉:「……」她還是很有出息的,不是嗎?
早飯是趙伯親自準備的,清淡的小米粥,外加四份精緻的小菜,嘗在口中清爽可口。趙伯坐定,看著齊女士說:「既然您已經回來了,那我就不回鄉下老家去了,在這兒再住幾天。」
齊女士笑:「不用,您盡可放心回去,我住不了幾天,也不習慣人這樣照顧。」說著看向葉某人,「以禎,這幾天正好過年,估計不好搭車,你就送老趙回去吧。」
趙伯忙擺手:「不用的。」
趙伯家在鄉下,離這裡比較遠,來回大概需要四個小時的車程。這一來一去,就將一個下午磨掉了。葉以禎撂下筷子,微微眯了眯眼,與齊女士對視,對方漂亮的瞳仁中閃過的狡黠笑意讓他感到好笑,也罷,也就由著她去了。他看著低頭認真吃飯的溫冉,他的家人,她總要一一適應的,有姨母來開這個頭算是最好的了。不過,他還是回視了齊女士一個眼神,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不準欺負小朋友。
齊女士眨眨眼,兩人達成一致。
飯後溫冉幫趙伯提行李到車上,一副沉重的表情看的葉以禎不覺好笑,順了順她的頭髮:「溫冉。」
「嗯?」
「齊女士其實沒什麼愛好,她只是,有些惡趣味而已。」
惡趣味?溫冉眨眨眼。
看著面前優雅端起茶杯的女人,溫冉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惡趣味三個字套在她身上。房間里很暖和,溫冉只穿了一件高領毛衣坐在沙發上,看設計圖樣。齊女士的本職工作是建築設計師,這次歸國除了看她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尋找設計靈感。溫冉邊看便讚嘆不已,像她這種藝術白痴,只有羨慕的份兒。
齊女士看著她的表情,笑了笑,放下咖啡:「怎麼樣?」
溫冉老實地答:「很好看,不過,對於藝術我不是很在行,平時接觸的很少。」
「哦?那你接觸最多的是?」
「模型。」溫冉想了想認真地答,「我經濟系的,主要學會計和貿易,所以會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模型以及——公式」
真是,認真的答案啊。齊女士笑了笑,又啜了一口咖啡:「或許這也是藝術——在他看來。」
這個他字,不言而喻。
溫冉微微點了點頭,想了想,笑了下,兩頰微微圈出一對梨渦:「有時候我會覺得他是一個很神奇的人物。」
「哦?」意味深長的語調,有想要繼續聽下去的意思,於是溫冉繼續說。
「唔,您不覺得嗎?你看,一個拿著名校文憑的人回到國內主要的工作只是教書?儘管是老師,但是又會讓人不自覺地模糊他的身份。我覺得他當老師根本就是來找一種樂趣吧。」溫冉點點頭,說道。
「你到現在了,還會叫他——老師?」齊女士不禁問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眼神彷彿是在說,都睡在同一個屋檐下了,該發生的事情應該都發生了吧?!
溫冉被她看得發毛,臉微紅道:「我目前,還改不過來。」
齊女士:「這不是習慣的問題。這是你心裡的問題,或許你還沒有完全接受?」
溫冉:「咦?」
齊女士笑了笑:「那你告訴我,你的感情,是喜歡還是愛?」
這個問題把溫冉問懵了,她放下茶杯,抱住雙腿,思考了片刻:「我不太清楚。」她誠實地回答,「姨母,喜歡和愛,不一樣嗎?」
敢情她還做起了情感疏導員的工作,齊女士失笑:「當然不一樣。」她微微傾身,認真地說,「愛比喜歡要更深刻,染上了,就戒不掉。依我看,你還沒到這個地步。」
溫冉垂睫,沉默了一會兒,驀地出聲問道:「那,您會反對我們嗎?」
齊女士又要失笑了,這個小朋友還真是有趣,「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我反對不反對,能起到什麼作用嗎?我只是希望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快快樂樂,分開的時候毫無怨言——當然,我喜歡是前者。一個女孩子接受一份愛情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所以,別辜負了這份勇氣。與相愛的人做快樂的事,別問是劫是緣。」
語畢,就見面前這個女孩兒睜大眼睛看著自己。良久,兩人相視一笑。
「我懂了,謝謝您。」
從鄉下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葉以禎停穩車子,將頭靠在座椅上,醒酒。他送趙伯回家,趙伯說什麼也要留他吃完晚飯才准回,席間他嘗了趙伯親自釀的楊梅酒,沒有幾杯,卻有了微醺的感覺。抬眸,不出意外地看到二樓亮著燈的房間,過了一會兒,那燈滅了,想必是睡覺了。
他輕聲輕腳地開了門,卻不料大廳的燈還亮著,齊女士正把筆記本攤在腿上工作,看見他微微一笑:「怎麼,看見等的人不是溫小朋友,有點兒失望?」
葉以禎回以淺笑:「齊女士,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好吧。」齊女士聳聳肩,「其實她想過給你打電話,但是聽我的勸又放下了。」
「哦?」這一聲,表示很好奇。
齊女士咯咯一笑:「我說鄉下的路不好走,接電話的話會很影響開車的,這個孩子還真是好哄,她剛剛上樓睡覺。」
葉以禎眯眯眼,向二樓走去。
「喂,你等一下。我有正事跟你談。」
「什麼事?」
「以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親?」齊女士說道,「你有想過他的想法嗎?」
葉以禎沉吟片刻:「我知道。」語氣不疾不徐,「但我覺得那不算問題。」
齊女士攤攤手:「最好是那樣。」
在石橋鎮住了三天,溫冉才啟程回T市。臨行前,溫冉與齊女士依依不捨地告別,看得葉教授詫異地挑了挑眉,這兩人在他眼皮底下竟然熟到了這種地步。他當然不知道,就在他送趙伯回老家的那天下午,齊女士與溫冉小朋友進行了初步交談之後,齊女士將葉教授從小到大的底兒都兜給了溫冉小朋友,那內容,比葉教授的睡前故事要有趣的多了。
「您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溫冉眼淚汪汪,關於葉以禎那不得不說的故事她還想繼續聽呢。
齊女士笑得漂亮,順了順她的毛:「乖,等阿姨有空了去看你。」
阿姨?!葉教授頓時眯起雙眼看向齊女士,齊女士不自覺地抖了一抖,說:「我還要留在這裡找靈感,你們先回去吧。」
說完,葉教授不待某人反應如何,直接把她塞進了車上。這還得了?只待三天就叫上了「阿姨」,那讓他這位怪蜀黍如何自處,不行,絕對不行!
從石橋鎮回來,就到了開學的時候。溫冉提前兩天回到了學校,回到宿舍,意外地發現劉菲菲和林笙都已經到了。
「你們怎麼來這麼早?」
林笙一邊翻書一邊說道:「我報了CPA考試,現在回學校努力啃書,不過的話又得浪費多少錢了!」
這麼嚴重?溫冉又看向劉菲菲:「那菲菲你呢?」
劉菲菲沒說話,林笙笑了,替她回答:「她,她還用說,為了愛情唄。」
劉菲菲怒目而視,而後拿書掩面不勝嬌羞地說:「你嫉妒人家。」
溫冉微微一笑,這才沒過幾分鐘,這份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對了溫冉,我今天上午去系主任那裡,聽他說,童舟請了長假。估計有兩個月都不會來了。」
「為什麼?」溫冉詫異地回頭。
林笙聳肩:「聽主任的意思,好像是家裡出了問題。她的父親在上班的時候出了車禍,現在,成了植物人。」
「植、植物人?」溫冉有些不可置信,隨後就去翻電話,剛撥下一個鍵,卻又停在了那裡。她想,這時候的童舟,大抵是不願意接到她的電話的吧。
開學的第一天上午,溫冉就與徐老師交接了國貿班輔導員的工作。她看上去瘦了很多,原本就嬌弱的她看上去更加瘦小,一捋頭髮,滑出來的手腕細的她不忍直視。溫冉體會過父親去世的當頭一棒,知道那樣的痛楚是怎樣的難捱與難言,這種痛苦除非自己解脫,所以,她只輕輕地安慰了一句:「節哀順變吧。」
徐老師柔柔地一笑:「謝謝你,我聽班上同學說,你跟他們相處的停好?」
「唔,還行吧。」溫冉有些不好意思。
「我聽到可不是還行,能讓我們班班長暗戀上的老師,怎麼會是還行?」
竟然連這都知道了?溫冉不好意思地一笑。這個年紀的感情都是清澈純真的,其實她很感激,感激有人會把這樣的感情給她。是尊敬又是仰慕,亦或是喜歡。很多年後或許他們已經忘記了,偶爾想起,也不過是付之一笑罷了。
中午跟葉教授一起吃飯。這人從石橋鎮回來之後又開始忙碌了起來,說起來他比學生還要辛苦,最起碼他們一年還可以享受兩個假期。溫冉說起樊映澤,正在切牛排的葉以禎微微一頓,而後輕描淡寫道:「唔,那是個好孩子。」
「是吧是吧。」溫冉得意地附和兩聲,怎麼著也是她帶了半年的學生,被人誇獎也與有榮焉么。
葉以禎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後將自己的盤子遞到了她的面前。與他一起吃飯的次數多了,溫冉也習慣了他這種細微處的體貼,每每都是狗腿一笑,而後大快朵頤。
「對了,我最近考慮著要不要試試CPA資格證的考試。」忽然想起什麼,溫冉說道。
「怎麼?」
「程北姐不是快要工作了嘛,現在她天天在MSN上跟我說找工作難,我想趁現在還不如考一個證,專業也對口,以後找工作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呢。我想找一份好工作。」
找不到也無妨。葉教授忽然這麼想,但是難得看她打起精神做某事,積極性還是要鼓勵的:「想考也可以。不過這可不是短時間內能拿下的,你得做好準備。」
「我知道。」溫冉有些苦惱,而後看著也一陣,諂笑道,「葉老師,到時候還得麻煩您幫我複習。」
「可以啊。」葉以禎答應地痛快,「不過,有沒有什麼報酬?」視線正好落在她的唇上。
溫冉被嗆地咳嗽起來,葉以禎微微一笑,俯過身來替她順氣。溫冉忍不住腹誹:真是怪蜀黍。
四月份的時候,B大有一批研究生進入畢業答辯階段。答辯過後就面臨著畢業,在這之前,學院特別舉行了一次就業指導和畢業典禮。溫冉本來對這樣的典禮沒有半點兒興趣,無奈程北交給了她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程北作為研究生代表要上台演講,讓溫冉用DV錄下來。
溫冉賴皮:「程北姐,這種扛工具的重活交給劉斌學長去做就行了嘛。」
「不行!」程北怒目而視,「劉斌這傢伙一定會一邊笑得發花枝亂顫一邊拍的,我不能把這種任務交給他。而且啊,小溫,葉教授會代表教師講話的,那種風姿,你不想目睹一下嗎?」
溫冉努力拒絕誘惑:「我,我不太想……」
程北:「去掉兩個字。」
溫冉:「我,不想。」
程北:「再去掉兩個字。」
溫冉:「想……」嗚嗚嗚,她也太沒有出息了,就這麼被誘惑走了。
第一報告廳里人滿為患,溫冉站在入口出愣了一下,手捧DV,試圖在這幾百號人中間找出一個座位來。忽然,有兩人從中間幾排站了起來,向她揮了揮手,溫冉定睛看過去,發現是劉菲菲和林笙。頓時兩眼蹭蹭冒光,好么,這兩人把她自個兒撂下就這麼來了。
溫冉快走幾步過去,在兩人中間的位置落座:「你們怎麼不等我就來了?」
劉菲菲笑而不語,林笙說:「還不是以為你這個人有家屬待遇可以坐到前面的VIP席位嘛」
溫冉:「……」
DV被劉菲菲奪了過去,她最近成了DV發燒友,正在攢錢買,溫冉就理所當然地把程北的任務交給她了,還不忘把程北的原話傳達給她:「記得要拍出我這套深藍色學士服的美來。」
溫冉看著台上的程北,深深覺得這是一個大難題。
葉以禎坐在前排,正在低頭看著什麼,神情認真專註,即便是在一群穿著相似西裝的老師中間也不難將他認出。溫冉伸了伸脖子看了他幾眼,而後又縮了回來。
典禮很長,在學院的領導挨個講完之後,終於等到葉以禎上台,他穿了一套黑色的正裝,比以前都要嚴肅幾分。溫冉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生怕被某人看見。
不一會兒,裝龜的她就被林笙戳了戳:「我看你還是冒出來的好。」
「怎麼了……」
「葉教授都看見你了。」
「怎麼會?」她頭都低到座位底下了。
「那你覺得我和劉菲菲中間還能藏著哪個傻瓜?」
溫冉:「……」太,太髮指了!
溫冉抬起頭。正好看見葉以禎站在演講台前,柔軟的視線微微掃視全場。他說:「在開始我的演講之前,我想問同學們一個問題。」
台下眾人認真聆聽,溫冉卻愣了一瞬,這個開場白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簡直要穿越到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站在台上,修長的身姿奪人眼目。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是我來到B大之後帶的第一屆本科生,我想問,你們當中,有誰還記得經濟學十大原理的第一條?」
話音剛落,就有人喊出了答案,葉以禎不禁露出一個微笑,「謝謝這位同學,不錯,十大原理的第一條,就是人們面臨權衡取捨。那,有哪些同學能把這十條都背下來?」
眾人踟躕了一會兒,葉以禎微微一笑,正了正話筒,說:「好了,現在演講開始。今天的主題是就業,那我就來談談我的職業生涯。」
「在我剛回國的時候為選擇工作煩惱了一陣子,最後,我選擇了當教師,這讓很多人不解。他們覺得學經濟的人出來就是為了創造GDP和提高社會經濟水平,否則就對不起你這幾年的辛苦努力,最起碼對不起你的學費。我想,在座的人應該都有這個體會。」
台下一陣共鳴式的笑聲。
「其實他們也沒錯,每個人都有追求經濟利益的要求,為此人們創造了貨幣,創造了交易,創造了股票市場,創造了華爾街。人們創造財富的同時也試圖在創造幸福。不過,在這裡,我想問一個老套的問題,財富與幸福是不是成正比?」台下的人面面相覷,溫冉抬頭,望進他的眼睛里,裡面一片溫潤,似乎沒有得到答案的意思「很少有人會當場給我回答,除非你是純粹的樂觀主義者或者悲觀主義者。」
「因為我們都學會了思考,為了獲取財富——經濟利益,我們必須權衡取捨,不是選擇最喜歡的那個,而是選擇最能帶來價值的那個。這種選擇很容易就帶了一種差距,那就是財富與幸福之間的差距。為了實現價值,我們開始考慮邊際,成本與付出,我們希望用最小的成本帶來最大的價值收益。當然,能得到最大的價值必然是好,可是我們不能避免的要思考到另一個方面,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你什麼也得不到。這個結果很有可能發生,因為選擇從來都與風險同在。」
在一片靜默之中,葉以禎笑了笑,低頭理了理他自上台就沒看過一眼的發言稿:「所以說,思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我的演講不是關於人生,因為它太大太泛,而我又不是哲學家。我只是想告訴在座的同學們,當你們走入社會,開始兢兢業業地工作時,開始為自己的利益錙銖必較,背棄本心的時候,開始感覺到累的時候,不如把這一切都忘掉。不再去思考成本,收益和代價,不再去思考什麼樣的方式最經濟最有益,而是隨心所欲的選擇這一個你喜歡的方式。這樣或許會更好一些。」
話落,他掃視了台下一圈兒,目光略過她的時候,笑意更溫和了一些。微微鞠了一個躬,便下台了。眾人仿似沉浸在一種震驚之中,還未回過神來,溫冉看著林笙,動了動身體。張張嘴,剛想被葉教授剛剛那不專業演講辯解幾句,報告廳里忽然想起了轟鳴的掌聲,她坐在那裡,微微有些怔愣。
林笙偏過頭,漂亮的眸子里充滿笑意:「溫冉,小心這場演講過後你又多幾個情敵。」
溫冉微微一笑,凝視著他的背影,使勁鼓了鼓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