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迷霧(2)

第16章 迷霧(2)

第16章迷霧(2)

「再去趟海南?」

方儀的眼中既無譏諷也無寬容,鍾書楷卻平白無故地哆嗦了一下。他提起膽量看向方儀,彷彿她是一個嚴厲的法官,他在等待她的宣判。

他這幅表情讓方儀在心裡冷冷地笑了笑,但她不想表露出來。「錢夠用嗎?」她問鍾藎。

「夠的。爸,你該去上班了。」鍾藎指了下牆上的掛鐘。

鍾書楷忙應道:「我都沒注意,這就走。鍾藎,在外不要太省,注意點安全。」

單手提起公文包,重心有些不穩地走向大門。鍾藎跑過去替他開的門,他朝鐘藎笑笑,帶了絲愧疚,然後,匆匆忙忙下樓了。

方儀今天要去總局開會,會議放在十點。她不著急出門,早餐結束后,她泡了杯花茶,坐著陽台的搖椅上,一下一下的晃蕩。

鍾藎收拾了碗筷,用吸塵器把幾個房間都吸了一遍,出來時,發現方儀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她輕輕喚了聲:「媽!」

「你有沒發覺你爸心裡裝了事?」方儀優雅恬然中帶著某種無所適從。「我聽你外婆說過一句諺語,孩子是自家的好,老婆是別人的香。男人只要起了外心,明知前面是個火炕,他也要嘗試下涅磐的滋味。」

「媽,你又想太多。」鍾藎腦中閃過阿媛那張豐滿的臉。本以為上次的談話,鍾書楷徹底清醒了,然而草蛇灰線,蜿蜒千里,所謂的平靜,只是巨濤的暫時休憩。

「但願吧!」方儀的表情依然平靜,眼神略有飄忽,在明顯重了很多的黑眼圈映照下臉色愈顯蒼白。

美人最厭惡別人的同情,所以鍾藎只能默默地站在那兒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說什麼,都會在方儀傷口上撒鹽。

夫妻有七年之癢一說,現在,如果人類夠長壽,大概七十年,女人仍然無法從婚姻中獲得百分百的安全感。

天長地久,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

鍾藎向花蓓借了廚房煲湯。常昊想及快恢復體力,必須要補充營養。可以去餐廳請人加工,但鍾藎怕遇著熟人,無法解釋。她跑了趟超市,買了點排骨和竹筍,找只砂鍋,用文火燜了兩個小時,排骨的肉香隨著水蒸汽沽沽地飄出來,鍾藎不禁彎起了嘴角。

她又炒了個蔬菜,用泰國香米煮了飯,和排骨湯,一一裝進保溫桶中。準備出門時,花蓓回來了。

一進門,就猛嗅鼻子,非要鍾藎把保溫桶打開給她檢查下。

「你的那份,我有留。」鍾藎好氣又好笑。

花蓓狠狠地咽了幾口口水,「話說我這屋已經很久不飄飯菜香,我都感覺像在做夢,但是,這不是重點。你憑啥鬼鬼祟祟貓我家裡扮演賢妻良母?我欣賞,但不領情。老實交待,你是不是有情況了?」

鍾藎笑笑,「想知道?」

「我憋了一上午,真的沒辦法,我裝生理痛請假回來的,容易嗎!我真是太好奇了,你這潭死水終於開始煥發生機了。」

「你眼裡就只有情和愛。」鍾藎莞爾失笑,這話的語氣很像常昊。

「不是情和愛,那這個是要奉獻給你神聖的事業?」花蓓打死都不信。

「等會你就知道了,但是說好,尖叫可以,八卦也可以,但絕不可以寫成任何形式的報道。」

花蓓眨巴眨巴眼,「藎,我聽著有點怕怕的。」

鍾藎瞪她一眼,「那你是去還是不去?」

花蓓挺起胸膛,響亮地回答:「去!」

車子開出小區,沒幾步,就是個十字路口。花蓓沒趕上上一波的綠燈,煩躁地按了按喇叭,不太情願踩下剎車。

手機響了。

她一看號碼,呆住了,然後,她扭頭看鐘藎。「你手機沒電了嗎?」

鍾藎掏出手機看看,還有三格呢!

「湯……湯少的電話,肯定是找你找不著,才打我手機上。你來接。」

鍾藎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內疚,一種疼惜和無奈傳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這個電話,蓓期盼很久了吧?

只有愛情才會讓人如此卑微,蓓是真喜歡上湯辰飛了。

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著。

「蓓,你比我了解他,他可能為找我而打你手機嗎?」

花蓓咬住嘴唇。

「你自己決定要不要接電話,但是千萬不要是想把他謙讓與我。」

鈴聲戛然而止,兩個人都舒了口氣。

綠燈亮了。

直到醫院,兩個人都沒出聲。

鍾藎在大門口下的車,沒有隨花蓓一起去停車場。她得給花蓓一個空間,讓花蓓想想要不要回電話給湯辰飛。

她告訴花蓓,停好車,到輸液室找她。

急診大樓里的消毒水味讓鍾藎皺起了眉頭,護士推著輛擔架迎面過來,她靠著牆壁讓擔架先過去。輸液室在二樓,鍾藎看到電梯剛好下來,想懶一下,不爬樓梯了。

二樓除了輸液室,還是婦產科的產檢室和手術室

看到那些由著丈夫陪著來產檢的孕婦,以及她們臉上的幸福而又聖潔的笑容,鍾藎的心不由地疼到抽搐。她加快步子,提起一口氣,逃似的向前走著。

經過在手術室門口,不小心與一位醫生撞了下,她忙道歉。就在抬眼的一剎那,她看見站在手術室里的鐘書楷和阿媛了。

鍾書楷滿臉淚水,甚至雙肩都在顫動。背對著他的阿媛,手裡捏著一張紙,頭高高地揚起。

「你們到底要不要做手術?」戴著口罩的護士不耐煩地問道。

「做!」阿媛把單子遞給護士。

鍾書楷大放悲聲,伸出雙臂緊緊抱住阿媛,「不能做。這是我唯一的骨血,我要他。」

阿媛用力地掰開他的雙手,「你把我當作什麼,替你生孩子的女人?告訴你,我才不要做單身媽媽。」

「不會的,不會的。我……娶你。」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我發誓,我是真的,我今天……就向她攤牌。」

「商量完沒有?」護士七七八八湊出了一個故事,她譏諷地看著面前一大把年紀的男女。

阿媛突然像換了個人,嬌弱地圈起鍾書楷的脖子,「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不準騙人家啊!」

「一定,一定。乖,我們回家。護士,麻煩你啦!」

護士翻了個白眼,「神經病!下一位!」

幸福太巨大了,鍾書楷心裡、眼裡都在阿媛的肚子上,根本沒發覺鍾藎就站在門外。

他確實和阿媛斷過一陣。他強令自己不再去想她,下了班盡量呆在家中。這期間,阿媛舉手投降,主動給他打過一次電話,約他私會,被他硬著心腸回絕了。但他的精神並末因此有所振奮,相反,他感覺自己陷入了少有的沮喪之中,就連書法也不能給他樂趣。每天,如同一具有著呼吸的軀殼,睜開眼就等著天黑,閉上眼時盼著天亮。

他和方儀躺在一張床上,但他滿腦袋都是阿媛。她的曼妙,她的一寸一寸的肌膚,她的飄飛的髮絲,她嬌媚的眉眼,都令他窒息難忍。

他知道,現在的他對方儀僅有的就是一份責任了。

有一天,朋友們約他去打牌。牌局比較純粹,只有麻將和賭注,沒有女人。他莫名地感到失落。幾個月前,他和阿媛就是在牌桌上認識的。

接下來,他的牌技大失水準,成為全場命中率最高的炮手,於是,他成為大家調笑的對象。他騰地就發火了,差點把桌子掀翻。最後,大家不歡而散。

他獨自一人開著車在街上亂轉,收音機里一個聲音粗獷的男人聲嘶力竭地唱著「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午夜裡無盡的銷魂……」

他有許多朋友外面都有小情人,她們個個都乖巧、懂事,安分守已,從來不干擾他們的家庭。他憑什麼就要矮人一挫呢?

他漸漸心理上就不平衡了。

他看了下手錶,已經快午夜了,他的車下意識地轉彎。他對自己說,如果阿媛的屋子裡還亮著燈,那麼他就和她見上一面。

阿媛的屋內一片通明。

他顫抖地敲門。

阿媛穿了件粉色的家居裝,頭髮隨意攏成一束。見到他的時候,不言不語,眼中卻浮蕩中一縷幽怨。

「我來了……」他環顧著室內熟悉的一切,油然而生一種歸宿感。

阿媛哭了。

他心疼地替她拭淚,她借勢抱住了他。

燈光滅了,久違的激情卻把整個夜都點燃了。

雲散雨收,他摟抱著阿媛,餘韻裊裊。「我很想你,但是我……這把年紀,真的怕耽誤了你,你值得更好的。」

他的眼眶發紅,被自己感動了。

「人家八十二歲的老頭娶二十八歲的姑娘為妻,你在為你的懦弱找借口。」

他嘆氣。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所以……我準備把孩子打掉。」阿媛嚶嚶抽泣。

他無法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還會擁有真正的天倫之樂,他哭了。

「我要娶你。」話一出口,連自己都嚇一跳。

阿媛抱住他,哭得更凶了,「這些日子,我一個人怕死了,你偏偏還不理人家。」

他摟住她軟軟的腰身,柔聲寬慰。心想,這是天意了,他和方儀的夫妻情份只有三十年。以後,他有新的責任。

孩子必須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才能健康地成長。

阿媛翻身坐在他的身上,濕漉漉的嘴唇,一點一點親著他的裸露出來的胸膛……他輕吼出聲,這是一種與以往的經驗都不同的感受,似風似雨似滿天飛雪般周身縈繞,大片的森林,大塊的草原,沙漠、湖泊……一一從身邊匆匆掠過。

他覺得死在這一刻都願意。

但他終是覺得對不住方儀,一直不敢開口。今天,阿媛把他逼到了懸崖邊,為了他的孩子,他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他預先向餐廳訂好了餐,然後開車去接方儀下班。

方儀還有兩年就要退休了,看上去不過四十齣頭的樣子。就是站在二三十歲的女子身邊,她的美也毫不遜色。

鍾書楷目不轉睛地看著方儀,這樣的風姿,他以後再也欣賞不到了,心中隱隱有點不舍。但他立刻就覺得羞慚,他不能再貪心。他有阿媛了。

方儀在接電話,向他揮揮手,要他等等。

他把車調了下頭,方儀上車了。他習慣地替她繫上安全帶,把包包放在後座。

「方晴打來的,說關節痛,要來寧城找個專家瞧瞧。鍾藎房間空著,我讓她不要住外面,就住家裡好了。」

「嗯!」鍾書楷點點頭,「鍾藎走了嗎?」

「走了。走之前打了通電話給我,她說時間寬裕,明天走也可以,她想把票改簽。我說了她幾句,先是不吱一聲就說要出門,現在又拖泥帶水的,這哪裡像個檢察官,換我做領導,也不會看重她的……你的手能開車了?」

鍾書楷呵呵笑了兩聲,「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方儀看看他,「今天有什麼事發生了?」鍾書楷是不善掩藏情緒的人,他時而擰眉,時而挑眉,彷彿坐卧不寧。

「到家再說。」

門一打開,方儀嚇了一跳,茶几上放著一大束玫瑰花,紅得像血般。窗帘拉著,這樣屋內先於室外黑了下來。鍾書楷沒有開燈,餐桌中央早已擺放著一個銀制的燭台,他拿出打火機,點上蠟燭。

餐廳內立刻柔情四溢。

「請!」他朝震驚不已的方儀欠了欠身。

方儀沒有動彈,她打量著鍾書楷,心,不是激動的,而是一點點的變涼。

三十年的枕邊人,她怎會不了解他呢?他的一舉一動,一聲嘆息,她都可以讀出豐富的內容。

暴風雨終於來了,這是最後的晚餐。

她在沙發上坐下。沙發足夠寬敞、柔軟,可以承受她所有的情緒。「你可以開始了。」她聽到自己平靜地說道。

鍾書楷緊張地直搓手,情況和他設想的有點不同,他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送餐的人在敲門。

揚州餐館的特色菜,魚香肉絲、紅燒獅子頭,翡翠白玉羹、清蒸鱸魚……每一樣都讓人垂涎欲滴。

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今天真是用了心。方儀不禁自嘲。

鍾書楷付了錢,關上門時,他久久都不敢回頭面對方儀。

「方儀,你……不僅長得漂亮,而且人也賢惠。」鍾書楷艱難地開了口,襯衣在去接方儀時,就已濕透,現在不過是又濕了一層。

「你準備給我頒獎嗎?」眼前的男人完全成了一個演技不高明的小丑,方儀黯然攥緊了拳頭。

「儘管外面誘惑很多,儘管你不能生孩子,我還是想和你到老。」

「然後呢?」

鍾書楷深吸一口氣,突地撲通一聲跪在了方儀面前,「她……懷孕了,是我的孩子……我沒有辦法,傳宗接代是男人應盡的義務。求你,放了我。」

方儀並沒有勃然大怒,相反,她完完全全鎮定下來了,「我們不是有鍾藎了嗎?」

「鍾藎是和你有血緣關係,但是她和我沒有半點關係。這個孩子是我的血脈,不一樣的。只要你同意離婚,你提什麼條件都行。」鍾書楷雙手合十,不住作揖。

方儀閉上了眼,「你今年多大了?」

「呃?五十七。」

「孩子今年出生,讀小學時,你該六十五,接送他上學放學,行動不太靈便了。那時你也退休了,沒有獎金沒有偶然收入,一月幾千塊,在寧城可是要省著點花。」

「這不是你擔心的事,我……和阿媛給他最好的生活。」

「她叫阿媛啊!」方儀的嘴角盪出一絲詭異的笑,「你從海南回來,我去機場接你時見過她,很年青。」

鍾書楷面如死灰,「你早已知道?」

「得知老公出軌,我寬容過、妥協過、裝傻過,想著人生有什麼江山可打呢,湊合過一輩子吧!顯然,你沒有這樣的想法。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我就是像你這樣跪下來,哭到要斷氣,或者以死威脅,你也絕不會回頭了,是不是?」

鍾書楷頭耷拉下來了。

方儀挺直了身子,「人生還是太長了,所幸我已走了一半。你起來吧,把你的鮮花、蠟燭,那些盤盤碟碟都帶走,從今天起,我們正式分居。等我清點好了家中的現金和資產,擬好離婚協議書,我給你打電話。」

鍾書楷嘴巴張得很大,他沒想到方儀會這麼好說話。驚喜之餘,又有點失望。到這個時候,她連一句軟話也不肯說,好像巴不得他走是的。

他揉揉酸麻的雙膝,費力站起來,不想,腳下一軟,人往前一傾,他朝沙發上的方儀伸出手。方儀沒有接,他撲地又跪坐在地。

方儀看都沒看,優雅地起身,拉開窗帘,打開窗戶,讓屋外新鮮的空氣飄進來,屋內的氣流太混濁了。

「如果可以……資產給你,我拿現金。」這些年,方儀掌握家中一切經濟大權,鍾書楷從沒過問過。

方儀回眸一笑,「行。」

鍾書楷走了。

鍾藎去旅遊了。

方儀一個一個房間地走過,她想起方晴明天來,要收拾下房間。從柜子里拿出床單時,不知怎麼停電了。她抱著床單在黑暗中坐著,眼淚就這麼下來了。

鍾書楷一路歡歌趕到揚州餐館,阿媛在那等他的消息。

「怎樣?」阿媛迫不及待地問。

「她同意了。」鍾書楷用力地抱了阿媛一下。

阿媛眼睛一亮,「財產也是一人一半吧,不,你應該多點,我們有孩子,她那個女兒是抱的,不配得到任何財產。」

「我說要現金。」

「你瘋啦,如果她把存款轉移,你……你還有個屁呀!」

「她不是這種人。」

「那我是什麼人?她好,你和她過去,我去把孩子打掉。」阿媛氣呼呼地就往外跑。

鍾書楷慌忙去追,「我人都自由了,你還怕什麼?」

阿媛速度挺快,出了門就沒人影了,鍾書楷找到白色高爾夫,看見阿媛板著臉坐在車內。他走過去,發覺不遠處的路邊還站著兩人——湯辰飛和花蓓。

鍾書楷估計鍾藎以後也不會理他了,他也就沒機會和湯志為做親家,還是有一點遺憾的。

「叔叔好!」隔著一株棕櫚樹,湯辰飛朝鐘書楷禮貌地點頭。

花蓓咧咧嘴,笑得有點牽強。「這車和藎開的那輛一樣。」

鍾書楷臉騰地紅了,不敢再久呆,「你們聊,我還有事。」拉開車門,一頭鑽了進去。

「車裡好像有人!」花蓓自言自語。

湯辰飛沉聲問道:「想知道是誰嗎?」

花蓓不解地看著他。

「我可以告訴你,那你也要告訴我,鍾藎和誰去了什麼地方。」

奶奶的,你就當我是一傻子吧!

花蓓氣得牙痒痒的,其實,她更想稱自己是一傻B。

在醫院的停車場,她天人交戰好幾回,最後是情感戰勝理智,她給湯辰飛回了電話。那慵懶略帶低沉的嗓音真是魅惑啊,她的小心怦怦加快了節奏。

湯辰飛真的是從良了,一改從前玩世不恭的談話,很紳士很禮貌,說許久不見,一塊吃晚飯吧,還在碧水漁庄。

這個「還」字讓她想起上次他放她鴿子的事,她想今天也英雄一回,別太把他當回事,可是嘴巴不肯配合,早早就答應了。事後,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晚上,她故意遲了半小時到碧水漁庄。唉,還是8號桌。湯辰飛已到了,紫色的襯衫,淺米色的領帶,那一言一笑,簡直就是禍害人類的一惡魔,而她就是自投魔網的一小羊。

他對她太了解,點的每一道菜都是她的最愛,所以她想擺個矜持都沒機會。他給她倒酒,給他布菜,聊寧城即將到來的酷暑,談報紙的發行量、時下的熱點新聞、報社裡的潛在競爭。上帝啊,處處都是投她所好。她從沒受過他這樣的禮遇,眼淚悄悄在心窩裡泛濫。

她想,他對她也是放不下的吧!

她這個人呢,一感動就會失控,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大概是上水果的時候,他說起了鍾藎。就像是電石火光之間,花蓓驀地看清了一切。

她很遲鈍是不是?

不只是今天,在他們認識之後,她有次說起鍾藎,從那時起,他們每一次的見面都會聊起鍾藎。每每那一刻,他都是溫柔而又安靜。當她說完一件事,他又會提起一個新問題,於是,她接著說。就連鍾藎怎麼愛上凌瀚、為凌瀚流掉孩子這些事,她也說了。

在她的敘說中,鍾藎的輪廓漸漸清晰,他愛上了鍾藎?也許是,也許不是。花蓓肯定的是從前到現在,他之所以接近她,全是因為鍾藎,而不是放不下她。

真是被打擊到不行。

花蓓都想拂袖而去,但是這樣不是說明她還在乎他?

花蓓冷笑,她再也不會滿足他可恥的虛榮感了。她耐著性子坐好,揚起一臉的笑,「你傻了不成,你倆關係不是很好嗎,怎麼向我這個外人打聽她的行蹤?」湯辰飛啊,湯辰飛,你也有報應了吧!

湯辰飛一點也沒掩飾自己的失意,「她不接我電話,打去辦公室,她的同事們只說她不在,再多問,全是不知道。」他已經失去她消息近十二個小時了。

花蓓表示同情,「我們很久不聯繫了。」

「雞鳴寺的門票還是五元嗎?」

花蓓瞪大眼。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她有什麼委屈、心事都會向你傾訴。」湯辰飛停了一下,很誠摯地凝視著她,「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但她對我忽冷忽熱,我想知道我們之間隔著什麼、存在什麼問題?你希望她幸福,所以你會幫我,對不對?」

「不對。」花蓓拒絕得直截了當。「她是我朋友,而你不是。我不善良也不天真,所以不幫。」

湯辰飛溫存地笑道:「你們今天沒聊起我么,那聊什麼了?」

「憑啥告訴你?」花蓓一看湯辰飛笑得莫測高深的臉,知道上當了。

「是不想告訴我她和誰在一起吧?」犀利的眸光從眼帘下方打量著她。

花蓓長記性了,不看他也不說話,拎起包包就往外走。真是賤呀,想著吃完飯讓他送她回家,她故意沒開車。

花蓓看看馬路上湍急的車流,真想衝上去,讓車撞死算了。

可恨的是,這個時間想擋輛計程車還挺難。花蓓只得踩著一雙高跟鞋,恨恨地往前走。

湯辰飛追上來了,他沒說我送你,只是陪在一邊,興趣盎然地看著她。

「湯少,以後沒誠意就別給我電話。帶著目的吃飯,再是美食,也食之無味。」

「我以為我們都是鍾藎的朋友,那麼我們也會是朋友。」

「我還歪曲你了?」

湯辰飛忙擺手,「沒有,沒有,事實上我也挺想你的……」

「STOP!」花蓓大叫一聲,「拜託你不要亂撒迷魂藥,撒了也白撒,我不知道鍾藎在哪?」

湯辰飛輕輕哦了一聲,那樣子明擺著就是他不相信。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同時都看到了停在路邊的白色高爾夫。

花蓓心虛地偷瞟湯辰飛,傍晚時分,她開著同樣的白色高爾夫,把鍾藎和常昊送到了碼頭。

常昊還負著傷呢,但精神不錯。單手拖著個大行李箱,鍾藎要幫忙,他還不肯。

她站在碼頭上,看著他們一前一後排著隊,隨人流檢票上船。那是一艘三層的旅遊船,夕陽映照著白身的船體,江水隨晚風微微蕩漾,她情不自禁嘆了聲:好美!

鍾藎和常昊去哪,她是真不知道。她只知兩人是去查案子,而且行蹤越隱秘越好。情況還有點急,不然常昊不會摘下針頭就上船。常昊是怎麼受傷的,這兩人為啥要同行,鍾藎說了可以提問題,但是沒答案。常昊接著拋來一枚橄欖枝,以後我在寧城接案子,花記者只要感興趣,我都會給你獨家。

常昊當時一邊輸液一邊吃飯,姿勢非常彆扭。想吃得斯文點,偏偏又做不到。但他非常努力地用表情、行動,都表達了對食物的讚美。那麼一個大的保溫桶,他吃得一點不留。鍾藎勸他不吃完沒關係,他說浪費糧食很可恥。大概吃撐到了,唇抿得緊緊的,眉蹙著,生怕一不下心就會冒出個飽嗝來。

看在他受傷的份上,花蓓想調侃幾句,終究沒忍。

旅遊船拉響長長的汽笛,沉甸甸的纜繩拋回船上。遊客們趴在欄杆上向著碼頭揮手、歡笑。

直到船駛進江心,花蓓才回身上車。

她沒告訴鍾藎湯辰飛請她吃晚飯的事,她想鍾藎沒興趣知道。

「成交嗎?」湯辰飛踢起一顆石子。石子飛進花壇,發出清脆的迴音。

花蓓翻了個白眼,「誰家沒有個春夏秋冬,把自己管好就萬福了。」

她的爸媽也不是讓人省心的主,見了面就斗得雞飛狗跳。坐在白色高爾夫里的女人,她見過。以前和湯辰飛一塊泡夜店時,那個女人穿著透視裝,在裡面唱老得掉牙的情歌。她以為聽眾會用口水和雞蛋把那個女人砸得面目全非,沒想到,現在人都懷舊,那女人有不少知音。

鍾書楷大概也是知音之一吧,但那個女人無論哪方面都不及方儀鞋面上的一粒塵埃,有什麼可緊張的,玩玩而已!

湯辰飛斜著眼睛看她,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一輛經過的計程車放慢速度,司機直著脖子問:「要打車嗎?」

花蓓直揮手,「要,要!」

臨上車前,花蓓扭頭對湯辰飛說:「我今年、明年、後年的廣告任務,都有著落了,最近也沒升職的打算,湯少你忙你的,別太關心我。」

車門一拉,挺舒暢地吁了口氣。

「妹子,你去哪?」司機樂呵呵地問。

花蓓眼睛瞄著外面,「去健身會所!」

湯辰飛並沒理會她話中的諷刺,也沒繼續裝紳士,就抬了下手,就陰著臉急急往回走。

這到底是怎麼了?鍾藎沒了消息,牧濤搪塞他,連花蓓也滑得像條泥鰍。

解斌來電話了。

他沒接。

稍停了會,解斌又打來電話。他咒了一句,按下通話鍵,「如果你又闖了什麼禍,直接給我閉嘴。」

解斌訕訕地笑,「湯少,真的沒什麼擔心的,捲毛律師那事,我找的兄弟做得非常乾淨,公安連個毛都發現不了。」

「這世上就你是一聰明人。」對,公安是找不到任何證據,可捲毛是個精明人。他在北京,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這樣的事,他會嗅不出什麼來?

當解斌向他邀功時,湯辰飛差點一口氣沒背過去。「我要做什麼,我會明明白白告訴你。你以後不要再曲解我的意思,也不要擅作主張。」

「是,是!」

「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次是個好消息。我不是打發迎迎回老家了嗎,小丫頭貪玩,說坐船去看岳陽樓。你猜她在船上遇見誰了?」

「鍾藎!」

「哈,我們兄弟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迎迎說她和一個捲毛男人在一塊。」

湯辰飛突然心戛然漏了半拍。

花蓓想著湯辰飛剛才的表情,心情越來越好。進會所時,還不自覺哼起歌來。從前台領了衣服和毛巾去更衣室時,遇到了身高190的健身教練郁明。

「你很久沒來了。」這人仗著體型巨大,把過道擋得嚴嚴實實。

花蓓皺皺眉頭,站得這麼近,她都能聞到他身上的汗味,是那種健康的散發出陽光般的年輕男人的味道。雖然沒那麼討厭,但是好像……很親密。

「我很忙!」花蓓僵硬了身體,目光從他敞開的胸膛溜到了地上。

「黑眼圈都出來了,一會出來我指導你做點運動,再泡個澡,今晚一定會好睡的。去吧,我等你。」他在她肩上拍了拍。

「你誰啊?」管太多了吧!

郁明指指更衣室,「把門鎖好。」

說完,大笑離去。會所經理看看他,「終於把大美妞等來了?」

「我還以為她被我嚇跑了。」

「那這次可得好好抓緊。」

「當然。」郁明點點頭,四下看看,「景大隊走了嗎?」

「沒呢,剛洗澡,在裡面喝茶,讓我們不要打擾。」老闆朝裡面一間緊閉的房門看了看。

房內此時煙霧繚繞,景天一和牧濤面對面坐著,一人手中一支煙。

「出了一身汗,真是舒服。」牧濤說道。

「最近太清閑了吧,都沒往外跑?」景天一半閉著眼。

「都是不需要費什麼心的案子,不算累。我請你查的那個號碼,有名目了嗎?」

「給你老婆發照片的那個?」景天一把煙灰缸拖近,摁滅手中的煙頭,那張被歲月摧殘得不輕的額頭,顯出被刀刻過的兩道深紋。

「別打馬虎眼,有啥說啥。」牧濤催道。

「你拿著胡老師的身份證,去趟移動營業廳,近三個月的通話、簡訊記錄刷刷立馬出來。這事何必給第三人知道,家務事就在家裡解決好了。」

景天一個性豪爽、義氣,向來快人快語,這樣子委婉迂迴,牧濤心頭不由地一緊,「對方背景很複雜?」

景天一搖頭,「有些事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

「但這事和我有關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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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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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迷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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