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事(2)
第24章故事(2)
大巴車的車門開了,腆著肚子下來的男人,鍾藎眯著眼,認出是遠方公司的吳總。她的心縮成一個軟綿的球,浮到了她的喉嚨口。
專家爽朗溫和的寒暄聲中,戚博遠最後從車裡下來了。
除了景物換了季節換了地點,人略顯消瘦,這個戚博遠與在杭城初見戚博遠的影像幾乎重疊。斯文淵博,風度儒雅。
幾個月的牢獄生涯,彷彿洗滌了他一路的風塵,他的人生更加光華。他的心比別人多了個過濾器,適時地過濾掉一些回憶的渣滓,只留下他願意回味的人和事物。
鍾藎不禁感嘆:其實精神病患者也有比正常人幸運的一面。
她扭頭看凌瀚,牆壁裂開了一條縫,她看見了他的笑容。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笑過,從心底泛出來的,由衷的,欣慰的。
「遠方公司考慮很周到,這兒確實是適合他居住的地方。」凌瀚說道。
鍾藎正要接話,戚博遠看到她了。如久別重逢的故人,他激動地向她張開雙臂。
鍾藎輕笑,鬆開凌瀚的手,回應他的擁抱。
「小藎,今天天氣真不錯。」
真是個討人歡喜的老頭,稱呼改得如此熨貼、親切,一下子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是呀,戚工,你新家很漂亮。」
「一定要經常來做客,和你的……」他看向凌瀚。
「我朋友凌瀚!」鍾藎回身,拉過凌瀚的手塞進戚博遠的手掌,停頓了下,她擔心自己會抖,「這是我最最敬重的戚工。」
她抿緊唇,不然一不小心會逸出泣音。他唯一的孩子呀,他知道么?
「久仰!」凌瀚點頭。
戚博遠上上下下打量著凌瀚,「我們以前見過?」
凌瀚微笑道:「我在電視和報紙上有幸見過戚工的照片。」
戚博遠搖頭,「不是的,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可是我一時想不起來。以後慢慢想吧!答應我,好好待小藎。嗯?」
「一定!」
戚博遠又說道:「她是好姑娘,值得的!」
「我知道。」
「結婚時給我送喜帖,我要去觀禮。」
「好!」
戚博遠拍拍凌瀚的肩,轉過身去。吳總和專家都在等著他呢!一行人里,鍾藎還認出一位是庭審時的副審判長,大概是來監督執行審判結果的。
「小藎,他們把這個還給我了。」戚博遠突地想起什麼,從一個包里抽出一條圍巾,向鍾藎揮了揮。
「給你留作紀念。」鍾藎笑著回應。
林蔭深處刮來一陣風,揚起一陣灰塵,驚起幾片落葉,陽光被雲遮住,天暗了暗,過了一會,風又停了,雲散去,熾熱依舊。
「我小的時候,小姨愛說這樣的怪風是某位過世的祖輩來看望疼愛的小輩。」鍾藎幽幽對凌瀚說。
凌瀚對她笑笑,把車門打開。
車裡溫度很高,冷氣開了好一會,才稍微舒適一點。
鍾藎用手在心口比劃了下,俏皮地問道:「你這裡平靜么?」
「嗯,他們都給自己安排了最好的歸宿,我沒有牽挂。」
「然後呢?」凌瀚側面的輪廓像雕刻過的,她用目光默默撫摸。
他展顏一笑,「你必須接受、承受我的所有嘍,不能拒絕,不可以嫌棄。」
這句話蕩氣迴腸。
鍾藎喉嚨哽住了,什麼也說不出來。
兩人回到市區,暮色剛起,鍾藎看到路邊有家飯店的招牌很顯目「盱眙龍蝦」。這個時節正是收麥之時,龍蝦最肥美。「今晚吃龍蝦吧!」
凌瀚笑她是饞貓。最近,她每天上班都要點菜,還天天換花樣。
開眼界了,店中的龍蝦不是以盤來計量的,而是以盆。兩人點了一盆,另外要了兩碟涼拌,主食是地瓜粥。服務員給兩人套上圍裙、戴上薄膜做的手套。
龍蝦端上來,兩人都吃了一驚。這個盆居然是只大臉盆。鍾藎笑了,「這怎麼吃得下,讓花蓓來幫幫忙。」
凌瀚點頭,招手讓服務員把菜單拿過來,給花蓓再點道菜。
花蓓挺牛,「到這個時候才說請人吃飯,擺明就沒誠意。」
「來不來?」
「來,但我要多帶一個人。」
鍾藎向凌瀚擠擠眼,「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死相!」花蓓呵呵笑。
一刻鐘后,花蓓到了,走在她身後的男人進門時下意識地矮下身子。鍾藎和凌瀚耳語:「天啦,也太高了吧!」
花蓓扭扭捏捏地介紹,「這是郁明!」
郁明嘴巴咧得很大,今晚,他終於被正位了。「在你們面前,我就是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
鍾藎喜歡他的自我解嘲,感覺花蓓這次的口味真的和往常不同。
「粗人找了我這麼個有文化的才女,顯擺啊!」花蓓白他一眼,拉他坐下。
郁明傻笑,瞅著花蓓的眼神柔柔的。
凌瀚忙讓服務員上一瓶冰啤。兩個男人都喝了不少,花蓓喝了一小杯,鍾藎沒碰一滴。
龍蝦的口味很不錯,鮮美中帶點辛辣。花蓓衣領上不慎碰了幾滴醬汁,郁明向服務員要了茶葉水,沾著紙巾,細心地替花蓓拭去。
鍾藎看得眯眯笑。
吃完龍蝦,鍾藎和花蓓去洗手間洗手。鍾藎手中塗滿洗手液,一抬頭,看到花蓓盯著自己,欲言又止。
「怎麼了?」
花蓓笑,搖搖頭,「沒什麼。」
「說呀!」
花蓓抿抿唇,「其實是件小事,前天,你爸爸來找我了。」
鍾藎急道:「他向你借錢?」
花蓓愣住,「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大概缺錢。」鍾藎心沉沉的,五十萬這麼快就花光了嗎?「他借了多少?」
「就一萬塊!」
鍾藎要暈倒了,鍾書楷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
「蓓,聽我說,下次他再找你,不要借他。他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
「啊!」花蓓眼睛瞪得大大的。
鍾藎苦笑:「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爸媽離婚了,我爸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那女人懷孕了。」
花蓓最聽不得這些事,跳起來就罵:「他秀逗了么,為老不尊。要是不染髮,頭上還有幾根黑的?我借錢給他,簡直是助紂為虐。」
「我明天把錢還給你。」鍾藎嘆氣。
「藎,你幹嗎,我不差這個錢的。」
鍾藎擺擺手,有氣無力,「他向你借錢,其實就是逼著我去找他。他完全不在意臉面了。」這就是為愛付出的代價嗎?
花蓓想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這事就到這,不要讓凌瀚知道。」
「知道,家醜不可外揚。」
鍾藎黯然沉默。
凌瀚已經買好單了,兩個男人跑到外面抽煙。四人又聊了會,就在飯店門口道別。上了車,鍾藎先給方儀打了個電話。方儀剛做完瑜伽到家,泡著玫瑰澡呢,接話時都是氣聲。
鍾藎失笑,這是報應吧,鍾書楷的出軌到成全了方儀優雅的完美。
今夜又是一個月色迷人的夏夜,微風如水。簌簌作響是院中小蟲的啁啾,靜靜聆聽,彷彿聽到夜來香綻放的聲音。香氣隨風襲來,一絲絲,一縷縷,泌人心肺。鍾藎撫撫手臂,扭頭看向書房。
凌瀚在裡面寫論文,差不多天亮他才會上床休息。她睡得淺,床一動,她就醒。兩個人抱一會,說幾句話,然後,她就起床洗漱了。
那晚失控的夢遊,凌瀚再沒有過。就是有,鍾藎也看不到,那時她埋頭在陳年檔案中,被灰塵嗆得直咳。
這樣子也不失是個辦法,鍾藎太害怕凌瀚那種絕望而又自責的眼神。
第二天,鍾藎上班后,在檔案室的角落,給鍾書楷打了個電話:「爸爸,花蓓那兒的錢我來還。你不用擔心,不管你什麼樣,我都會儘力讓你以後過得好好的。但是,只有你是我的義務,原諒我人單力薄,顧不了別人。」
音量不輕不重,語氣不疾不徐,卻讓鍾書楷出了一身汗。他只是乾笑,不知該回什麼好了,更無顏提阿媛昨晚把他關在門外,他坐在馬路邊抽煙抽了一宿。
中午下樓去餐廳吃飯,和以前偵督科的同事一同進的電梯。他們旁若無人地討論著案子,鍾藎靜靜看著電子顯示屏的數字。那是件新案子,如果她沒換崗,應該會由她負責。
取餐時,師傅沒等她說話,就給她一勺水芹菜炒肉絲。她突地感到心悶得難受,擱下餐盤,出了餐廳。
午休有一個半小時,她跑到街上漫無目的瞎逛。
昨晚那麼好的月光,今天卻是個陰天。深灰色的天空沉得很低,彷彿沒有樓房和樹木,它就會像一塊玻璃碎裂成一塊塊。
停下腳時,鍾藎發現自己站在一家婚紗影樓前。櫥窗里的那件婚紗真是漂亮,沒有蕾絲,沒有花邊,除了胸口幾粒碎鑽星光閃閃。如此簡潔,可是它的光芒卻超過了旁邊的波西米亞風情的復古婚紗和一身盛開牡丹的國色國香唐裝。
鍾藎挪不開目光。那一瞬間,心裡有一點點異樣的期待,彷彿羽毛掠過,似有若無,卻又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絲絲曖意。
看店的時尚女子透過玻璃門看見了鍾藎,忙跑出來,「想拍婚紗照嗎,現在是淡季,我們可以給你打八折。我們和對面的珠寶店還是聯誼商鋪,你在我們這兒拍照,去那邊買首飾,同樣也有八折優惠。」
鍾藎順著女子的手指看向對面的珠寶店。
她屏住呼吸,剛剛從珠寶店拉門出來的男人不是凌瀚嗎,難道他們有心靈感應?
她的心因為驚喜怦怦直跳。
等不及繞到斑馬線,她就這麼橫衝直撞地穿過車流。珠寶店裡的冷氣開得很足,毛孔倏地縮起,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徑直走到婚戒櫃檯。
「請問,剛才那位表情比較嚴肅的男人買的是哪一款戒指?」
珠寶店店員一臉莫名其妙。
鍾藎連忙又形容了下凌瀚的長相,對面櫃檯的店員接過話,「是他哦,剛走。他沒買戒指,他買的是根鏈子。」
鍾藎愕然回頭。
店員津津樂道:「那根鏈子進了很久,一直無人問津,他一眼看中。我還找了個會員卡號幫他打折呢!你是他女朋友嗎?」
鍾藎咽咽口水,「能給我看看鏈子的樣式么?」
「再等兩天,他會親自交給你的。」店員打趣地擠下眼睛。「那條腳鏈真的非常漂亮,寧城只有一款。」
再等兩天……是她的生日,鍾藎臉上的紅暈像潮汐一樣退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貧瘠嶙峋的灰白。她略略有些失望,但隨即安慰自己應該感到歡喜。可是為什麼是腳鏈?她哪有什麼機會戴腳鏈。
她拖著腳步向門口走去,在手碰觸到門把手的前一秒,她還是回過頭,「請問,送腳鏈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她不如花蓓那麼淵博,對於星座、花語、禮物的深意,她一概不懂。
店員捂著嘴笑,拿起遙控器打開了掛在牆壁上的電視機。不知是電影還是連續劇,一個英俊的男人對一個笑起來眼彎得像月牙的女子說:「你的幸運石是珍珠,來自海洋,我的是橄欖石,唯一來自太空的珠寶。」然後他蹲下來,替女子戴上用兩種珠寶串成的腳鏈,「送別人腳鏈,代表著他們來生還會相見、相愛。」
「浪漫吧!」店員眼中流露出羨慕。
鍾藎縮了下身子,扯扯嘴角,「你們這兒冷氣太大。」她推門離開。
正午的陽光灑到哪,都是一簇火焰。她在火焰中奔跑,汗如急流,她還是感到冷,嘴唇發白。
下午,牧濤來資料室找她,她從一堆檔案里抬起頭。
「委屈你了。」牧濤內疚地嘆氣。
「翻閱從前的案例,能學到書本上沒有的東西,我在這裡很充實。」她為難地看看四周,屋內一片雜亂,只能請牧濤到走廊上站一站。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牧濤就走了。他是有話想對她講的,但看看她,他開不了口。
和景天一通電話時,景天一問他:鍾藎挪位置了吧?他很訝異。景天一淡笑,她知道的事太多,老湯和檢察院那麼熟……他咂嘴。
景天一話里的老湯應該指的是湯志為。牧濤震驚,鍾藎有什麼事瞞著他么?
一天的工作又結束,鍾藎捶打僵硬的後背,準備回家。
今天汗出得太多,身上的灰塵、紙屑怎麼也撣不盡,她先回家沖個澡,晚點再去小屋。
剛開了鎖,就聽到座機在響,搶過去一聽,她開心得叫起來。
紅葉生了個小姑娘,六斤重。何勁都有些語無倫次:「妹,小丫頭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眉頭皺起來的樣子特像。」
「那當然,她也是我的孩子。」鍾藎眼眶發燙。
「嗯嗯,她和我們的生日都挨這麼近,命中注定的緣份。妹,你什麼時候回安鎮呀,我們都想你。」
「國慶好么?」最近的假期就是國慶。
「好哦!安鎮現在比你上次回來時又漂亮些了,廟宇附近的別墅都竣工了,經常有人開車過來度假。紅葉說挨著田野的小院和我家一樣漂亮,裡面的布置、種的花草、果樹都一樣。哈哈,我們要告他抄襲。」
「嗯,告他!」鍾藎附合。
「他是你本家,也姓鍾。」
「你去他家串門了?」
「鎮上的劉三叔幫他照應屋子,我聽他講的。他就春天打地基時來過一次,後來的事都是託人做的,電話指揮,傢具、窗帘什麼的都是從寧城託運過來……哦,妹,紅葉叫我呢,我過去啦!回來前通知我,我去接你。最好帶個帥哥回來。」
鍾藎笑著掛了電話,這一天鬱悶的心情,因為一個小生命的來到,隨風散去。
方儀又去練瑜伽了,雷教授會去接她。鍾藎給她留了個條,洗好澡便開車去了小屋。
推開院門,習慣地看向書房。書房裡沒有燈,她下意識地一抖。
「凌瀚?」她閉上眼,聽見自己乾澀而艱難的聲音,砂紙一樣地磨過她的喉嚨。
「我在露台!」凌瀚俯身看著她。
露台上一張小餐桌,一把躺椅。餐桌上有果盤、啤酒,還有一盤海鮮餅。凌瀚洗過澡了,穿著背心、寬鬆的睡褲。她聞見洗髮水的味道,像割草機剛剛走過的青草地,恍惚間感覺進入了另一個季節。
「今天不寫論文?」
「交稿了,一身輕鬆。」凌瀚笑道。
她回卧室換衣服。無袖的棉麻睡裙,剛到膝蓋。
凌瀚開了瓶啤酒,已經喝上了。她把所有的燈全熄了,沒拿椅子,側坐在他的腿上。她拽住他的手,湊近瓶口,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冰過,心倏地一抽。
「別喝了,會醉的!」凌瀚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後背。
「我醉了你會把我扔大街上?」她搶過啤酒瓶,又喝了一大口。「還是你會非禮我?」
她把酒瓶重重擱在桌上。
「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凌瀚一本正經地說。
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把悶熱的夏夜戳破了,空氣開始變得輕薄飄逸起來。
「凌瀚!」鍾藎環住他的脖頸,換了個方向,呈一種跪坐的姿勢。
凌瀚感到有一團沉重的火球,壓在了他的胸前——那是鍾藎滾燙的臉。
「別貪求了,老天給我們多少就多少。哪怕只有一天,我們也要好好相愛。」她濕漉漉的唇透過背心印在他的胸口,顫抖的手指尖從他的頸部開始往下滑行。凌瀚聽見了自己體內發出的,充滿疼痛的微弱爆破音。
他的手被炸得飛了起來,遠離了他的身子他的腦子,徑自鑽進了她的睡裙。很快,它們一根根地熔化在了她滾燙的肌膚里。
心跳已不能控制,唯有眼中殘留著一絲掙扎。
鍾藎抬起頭,吻住他的唇。啤酒澀澀的甘甜,從她的口中送進他的口中,一股電擊般的酥麻,直接貫穿腦門。
他最後的防衛在潰退。呼吸一下吁出他的胸腔,是那樣斷續又連接著喘息出來。
她要的並不多、並不遠……
喉結蠕動,他抱起她已近癱軟的身子。兩具像一張紙一樣薄的顫抖的身體。他低吟著她的名字,脫去她的睡裙。
月光柔柔地照在他們裸白的堅實的身體,他們都已經生疏很久,原先的路口,每一處拐彎都長滿了青苔與蒺藜。
他走得很辛苦,她也是。
忽然醒來的時候夜黑得像一團墨汁,再強烈的陽光也難把它一下子洗亮。
「熱!」鍾藎脖子里都是汗。
凌瀚往床邊挪了挪,摸到遙控器,把空調打開。不一會,涼氣溢滿了室內。
「哦,凌瀚!」鍾藎呼吸逐漸均勻地放緩,又偎進了他的懷中。
天亮,睜開眼睛,一床的凌亂,羞赧不由地泛上臉頰。探身拿過睡裙,看到右腳踝上系了根白金鏈子,鏈子上吊著三粒藍鑽鑲成的星星。
鍾藎戴過的唯一飾物就是手錶。
一粒粒星星摸過去,心情有點複雜。
凌瀚從外面進來,帶進刮鬍水的清爽氣息。
「這是?」鍾藎抬起腳。
凌瀚啄吻下他的唇,「預祝你生日的禮物。」
「呃,那明天還有正式禮物?」
凌瀚點點頭。
鍾藎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伸出小拇指,「不準食言。」心跳如歌!
凌瀚親昵地颳了刮她的鼻子,「嗯!」
可惜生日這天還要上班,鍾藎向凌瀚抱怨了又抱怨,極不情願地換衣出門。今晚,凌瀚訂了餐廳,兩人約好晚上七點在餐廳會合。
「你要把禮物帶上哦!」鍾藎叮囑了又叮囑。
凌瀚大笑:「我把自己忘了都不會忘掉這事。」
這天的時光過得非常快,好像才忙了一會,就午休了。
常昊的電話是午休時打來的。「生日快樂!」他的聲音平實呆板,沒有任何高低起伏。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鍾藎非常意外。
這又不是一件難事,常昊嘆氣。他想給她打電話都很久了,就是一直沒有理由。他一遍遍嘲笑自己的多情,卻又甘願陷在這份沒有結果的情感之中。
「還好么?」這不是一句隨意的問候,他是特迫切地想知道。
鍾藎沉默半晌,避重就輕地回道:「慢慢都會好起來的。你的工作順利嗎?」
常昊無力地逸出一聲苦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距離拉遠了,她對他的依賴也輕了。
就這麼隨意講了幾句,鍾藎去餐廳吃飯。
花蓓給她發來一條簡訊:藎,做個禍害吧。好人不長久,禍害可以活千年。那樣子我就可以向你說一千次「生日快樂」。
鍾藎一口湯含在嘴中,噗地聲噴了一桌。「不怕嘴酸?」鍾藎回過去。
花蓓呵呵回了個笑臉。她今天去療養院採訪戚博遠,好不容易得到遠方公司的允許,但是給她限制了無數的條條框框。她大概最多就和戚博遠拍張照,說聲你好,就要打道回府了。
鍾藎回辦公室,保安喊住她,遞給她一封快遞,剛送過來的。
寄件人有點懶,只填了收件人那處的信息。字東倒西歪,像出自剛學寫字的小學生之手。鍾藎捏捏信封,很薄,最多就是一張紙。鍾藎拆開來一看,沒猜錯,就一張紙條。
「想聽我的故事么,晚上第六街區酒吧見!」字是列印的楷體字,小四號,落款處是手繪的一對翅膀。
鍾藎在資料室坐了很久,她給凌瀚打了通電話,說晚上來了個新任務,得出去一趟。生日晚餐挪到明天吧!
凌瀚在司法部門呆過,知道任務急如火,會非常理解的。
「自己多保重,記得吃飯。」凌瀚果真沒有多問。
接下來的時間突地變得無比漫長,鍾藎過十分鐘就看下時間。聽到外面咚咚地關門聲,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去洗手間洗手,鏡子里的自己板著個臉,看著就非常緊張。她托起臉頰,笑得很艱難。
她又等了一小時,差不多辦公室的門都關了,她才下樓。
電梯門打開時,與牧濤打了個照面。他剛從外面辦案回來,彼此點了下頭。
「加班了?」牧濤問。
鍾藎笑笑,電梯門合上了。
暮色還不太濃郁,一絲風都沒有,熾烤了一日的灰塵飛進鼻中,氣息也變得燙燙的。
她把車留在了辦公室,打車過去。很巧,今天沒穿制服,不會引人注目。
她並不害怕,相反,從她在法庭上說出那番話時,她就在等待對方下一步的回應。想不到是以這樣的方式,她笑。他應該比她緊張。
第六街區的對面就是鍾藎居住的小區,鍾藎進去時,特地看了看小區大門,沒有一個熟悉的人。
鍾藎推開酒吧大門,沒發現門上掛著個碩大的銅製風鈴。鈴聲脆脆落了一地,震得鍾藎僵著不敢動彈。
「歡迎光臨!」門從裡面被服務生拉開了。
來得太早,裡面就酒保和幾個服務生。鍾藎瞪大一雙眼,他們也把眼瞪得溜圓,懷疑鍾藎是不是走錯地方。
第六街區裝修得像個大型廚房,吧台就是灶台,酒保是大廚,在裡面忙個不停。
鍾藎儘力裝作自然的在吧椅上坐下。
「我們這裡不供應套餐的。」酒保皮膚黑黑的,笑起來,顯得牙齒很白。
「我吃過了!」鍾藎笑笑,「我在等人。」
酒保歪歪嘴角,給鍾藎端上一杯檸檬水,「要來點什麼?」另一隻手按下了音響。如急雨般的音符轟炸在室內,鍾藎的耳朵嗡地一下塞住了,只看見酒保嘴巴張張合合。
「什麼?」她提了嗓門問。
酒吧受不了的聳聳肩,轉身忙去了。
花蓓和鍾藎說過,女子泡吧,酒吧平添一份溫馨,都市多了一道風景線,酒吧光線幽暗,帶有玫瑰色彩,似乎來到了另一個新天地。但是在酒吧里女子要會保護自己。儘可能點有蓋密封的飲料。
她在整理檔案時,也看到過女子在酒吧被人下藥受到侵犯的案例。
這裡,她是來過一次的,但她沒有一點印象。問起常昊或凌瀚,他們都不肯多提。
鍾藎玩著杯子邊上的檸檬片,瀏覽著酒架上的酒瓶。那些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酒,像工藝品似的陳列在柜子里,在暗光下,散發出詭秘的色澤,誘人心動。
風鈴聲次第響起,音樂換成了陰柔而又曖昧的男聲吟唱,酒吧里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鍾藎把水杯從吧台移到角落的一張桌子。
鄰桌來了一對男女,女子穿亮閃閃的透視上衣,下面是短裙。他們點了兩杯酒,一杯是紅色的,杯沿上有粒櫻桃,另一杯是綠色的,裡面有粒橄欖果。酒喝到一半,兩人旁若無人的吻上了,男子的手從女孩大腿向里伸去。鍾藎忙屏住呼吸,她甚至能聽到女子口中逸出的噝噝嚶嚀。
慢慢的,酒吧里人擠得像冬夜的浴池。中間的舞池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地貼面搖擺,說著別人聽不到的情話。音樂換了一首又一首,真正一個醉生夢死的好場所。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是十點十分,鍾藎來了三小時,不僅餓,還渴,呼吸艱難。
又呆了幾分鐘,鍾藎覺得她被人放鴿子,說得難聽點,她被耍了。
她站起身來。
背後,有人輕輕拍她的肩,她回頭,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湯辰飛有些受傷地嘀咕:「沒有耐心的丫頭,多等我一會都不肯。」
「我不是還在這麼?」鍾藎按捺下心頭的惱火。
「那是我來得及時。」湯辰飛豎起手指,酒保跑了過來。
「來杯冰啤!」湯辰飛朝鐘藎看看,「你不能沾酒,喝點果汁,現榨的。」他補充說明。
鍾藎看著酒保從柜子下面拿了兩隻橙,切成片,扔進榨汁機,直到一杯新鮮的橙汁擺在她的面前。
整個過程,她沒有眨一下眼睛。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她把杯子端起來,碰碰湯辰飛的,嘆道:「想聽湯主任的故事,可真不容易。」
「我辭職了,不是什麼主任。」
「為什麼辭職?」鍾藎佯裝大吃一驚。
湯辰飛慢悠悠地喝了口啤酒,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掃描,「鍾檢準備調查我了,錄音筆開了,微型攝像機帶了?」
「我現在是鍾資料員,不是什麼鍾檢。」鍾藎拿著手機對他晃了晃,「唯一有錄音功能的就它,我把它關了。我就純屬好奇!」
她當真把手機給關了。
湯辰飛一臉悲痛,「我倆同是天涯淪落人。來,干一杯!」
兩人碰了杯。
「故事可以開始了嗎?」鍾藎托著下巴,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還真看不出你是個急性子。」湯辰飛語氣一味的玩世不恭,「從哪說起呢,哦,你知道我什麼時候對你鍾情的?」
鍾藎端起杯子,爽口的果汁能讓她鎮定:「麗莎餅屋。」
湯辰飛搖頭,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這個我一直貼著心窩放著,你摸,暖著呢!」
「這個怎麼會在你這裡?」是鍾藎和凌瀚的合影,她笑得像個傻女。上次付燕不是說照片在她那,她還說看得出凌瀚很愛你。
湯辰飛氣定神閑,「我偷的。」
鍾藎震驚。
「難得主動表現好,回家做孝子。聽到書房裡湯夫人哭得很傷心,我老爸一幅憐香惜玉樣,柔聲細語寬慰:沒事,沒事,我會找最好的精神病醫生替他醫治。我不想聽的,但腳不聽使喚。聽到最後,我是心戚戚呀!天妒英才啊,那麼優秀的男人,怎麼就是個精神病呢?」
「是三年前的冬天。」鍾藎肯定。
鍾藎慢慢喝著橙汁。酒吧的燈光又暗了幾暗,氣氛變得高漲起來,跳舞的人姿態各異,有人左右搖擺,有人伸手大叫。其中有個女孩把上衣都脫了,僅穿了只文胸,跳上桌子,長發甩個不停。
「然後,你去了北京,去了宜賓,去了江州?」她猜測。
「最懂我的人是你。」湯辰飛邪邪地半傾嘴角,「是的,我去了。我爸咋就不把付阿姨調去保密局呢,她保密工作做得都好呀!愛情的力量真偉大,我爸眼裡容不得一粒沙的人,竟然接受了他有一個精神病繼子的事實。」
「於是,你妒忌。」鍾藎說道。
湯辰飛仰頭笑起來,深色皮膚似泛起一層紅光。「我是羨慕。生個精神病算啥,有人關心,有人愛。這不,病一好,人生路上依然鮮花鋪就。你看我,有什麼呢?」
鍾藎默默喝盡杯中的橙汁,「其實,從一開始,你就不是鍾情我。」呃,身體內像燃起了一團火,心口泛起噁心,大腦暈沉沉的,血液內流淌著陌生的騷動。鍾藎緊緊抓住桌邊,她沒有沾酒呀,這是怎麼了?
「不是鍾情,我幹嗎這麼愛和你在一起?」湯唇飛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
「因為我是你釣凌瀚的餌,如同……你用戚博遠的妻子釣戚博遠。」血液奔流得太快,她快控制不住要脫衣的衝動。
「哦,我有那麼愛釣魚?」湯辰飛沒有急切地否認。
「你恨付燕奪走了你父親。」凌瀚和戚博遠是付燕心中位置很大的兩個男人。同樣的法子,他沒有創新,用了兩次。
誰會聯想到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