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借刀殺人
第68章借刀殺人
與此同時,太后寢宮之中,封太後用帕子掩了嘴,低聲泣道:「你這孩子,怎的這麼倔!你可知道,為著你與阿策的這份姻緣,姑母那裡吃了多少的苦,費了多大的力?」
芸生就坐在軟榻前的秀墩上,微微低頭,嘴角上抿了一絲倔強,沉默不語。
封太后看她一眼,擦了擦眼淚,又苦聲勸道:「你便是不考慮自己,總該想一想你母親那裡。她與你父親關係怎樣,你該比我清楚。她當年為何要對一個不足兩歲的孩子下手?她在咱們雲西的時候,也是溫柔純善的女子,怎的嫁進賀家就忽地惡毒起來?她是為了給你爭這個嫡長女,好叫你能嫁給阿策,得一世安康啊!姑母她這一輩子都是在為你活著啊!」
芸生緊抿嘴角,好一會兒才緩緩鬆開,說道:「表哥心裡的人是謝姐姐,從青州起便一直是她,我就算橫插進去,最後也只會落得和我娘一般。」
「阿策心裡有你!」封太后一時顧不上哭泣,傾身過去握住芸生的雙手,「芸生,你和阿策自小青梅竹馬,與你爹娘怎能相比?你想想,他心中若是沒你,怎會派人將你搶到盛都?傻丫頭,你在拓跋垚身邊待了三年,這世間男子有幾人能不介意此事?唯獨阿策,他知曉其中詳情,疼你憐你還來不及,絕不會瞧不起你。」
芸生正色說道:「大姐姐,我想過了,就是不跟著表哥,我也能過得好。」
封太后勸了她這麼久,見她竟還是堅持這一句話,不覺露出些惱怒之色,氣道:「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肯聽勸!那謝辰年搶的可不只是你一個表哥,而是你的身份,是整個賀家!」
芸生骨子裡本就有幾分傲氣,在鮮氏這幾年,性格更是剛毅許多,聞言只道:「那我就給她便是!不管怎樣,爹爹總還是我的爹爹,娘親也只是我一人的娘親,我真正在意的,和真正在意我的,她都搶不去!」
封太后啞口無言,芸生瞧她這般模樣,只當她是為了自己著急,便說道:「大姐姐,我知你是為我好,可你有沒有想過?表哥現在心裡全是謝姐姐,我若是硬湊過去,只會討得他生厭。還不如往後退上一退,叫他覺得我懂事,心存憐惜。」
芸生說的話極對,此事放在封太后自己身上,怕是也會這般以退為進。可眼下封太后心中另有謀算,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她垂了垂眼,與芸生說道:「芸生,你莫怪大姐姐偏心,我這樣想叫你留在阿策身邊,除了你是我看著長大,我一心喜歡,更多的卻是為著我那個糊塗的弟弟!」
芸生微微一怔,不覺問道:「大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封太后輕嘆了口氣,道:「阿策對那謝辰年痴心一片,謝辰年卻是心有所屬,她現在跟著阿策,只不過是被你爹爹要挾著,不得不與阿策逢場作戲罷了。」
芸生聞言,又是驚愕又是詫異,奇道:「謝姐姐心有所屬?」
封太后不動聲色地看芸生,問她道:「你可知鮮氏大軍入關之事?」
芸生點頭,正是因著拓跋垚帶軍離開上京,賀臻才能得了機會將她從王庭救出。也是因著鮮氏南下,馬上就要與賀家對陣,這才叫她下了決心返回泰興家中,與家族共生死。
「那你可知拓跋垚帳下的先鋒將步六孤驍?」封太后又問道。
芸生非但知道,還曾在拓跋垚身邊見過此人,便道:「那人還有個漢名叫陸驍,我在青州時便就見過他,他當時跟在謝姐姐身邊。」
「謝辰年心裡喜歡的那人,就是這個陸驍。」封太后唇邊帶了幾分苦笑,又道,「我也是最近才知曉這些事情。永寧二年,謝辰年從阿策身邊離開后,便是這陸驍一直陪著她,他們兩個早已是暗生情愫。我那傻弟弟,聽聞謝辰年變了心,竟就不遠千里地趕了過去,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迫使那陸驍回了鮮氏。」
陸驍的確是永寧四年回的鮮氏,搖身一變成為步六孤部的少主,深得拓跋垚信任。這些事情芸生都是知道的,現聽封太后說得絲毫不差,又想起在鮮氏時聽到的那些傳聞,不覺怔怔說道:「難怪陸驍一直不肯娶妻,原來他竟也喜歡著謝姐姐。」
封太后看她兩眼,繼續說道:「謝辰年與陸驍兩情相悅,卻被阿策生生拆散,心裡恨阿策還來不及,怎會再喜歡他?她現在對他,不過是虛與委蛇,你若是不信,就去問問你十二哥,他手上扣著一個叫葉小七的人,就是因著這個,謝辰年才肯嫁給阿策。」
封太后一番話真假參半,說得芸生深信無疑,她半晌無言,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他們不該這樣。」
「是不該,你爹爹不該逼著謝辰年嫁給阿策,阿策也不該強娶她,自己糊弄自己!」封太后嘆道,頓了一頓,語氣一轉,又狠聲說道,「芸生,大姐姐不瞞你,我恨不能殺了那謝辰年,也省得她勾著阿策陷入泥潭,痛苦一生。」
芸生聽得悚然一驚,忙道:「萬萬不可!大姐姐。」
封太后淡淡苦笑,道:「我也知不可,不是怕阿策惱我,而是知那謝辰年也著實無辜。若不是葉小七性命在你爹手上,她也不會這般委曲求全。」
芸生默默坐了一會兒,卻是說道:「大姐姐,我想去見十二哥。」
封太后並未阻止,只又好聲央求她道:「芸生,好好思量一下大姐姐的話,你與阿策也是多年情分,若是能彼此相伴,總比別人強上許多。」
芸生點頭應下,這才隨著宮女出去了。封太后直瞧著芸生的身影出了殿門,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將身子倚倒在軟榻上。過不得一會兒,那心腹宮女送走了芸生回來,瞄一眼封太后,低聲問道:「太后眼睛都紅腫了,可要奴婢去熬些明目的湯藥來給您敷一敷?」
封太后輕笑著搖頭:「不過是流了幾滴淚,等不到天黑就沒事了,閑得再去熬藥,要人知道,還不知要生什麼事端。」
那宮女便沒再多說話,只湊過去給封太后輕輕捶腿。封太后閉目假寐片刻,忽地輕輕嗤笑了一聲,譏道:「那樣的爹媽,竟能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來,偏她還能好生生地在鮮氏待了三年。你說她是大智若愚,還是有神靈保佑著?」
那宮女思量了一下,小心答道:「奴婢瞧著芸生小姐倒不像是心機深沉的。」
封太后聽得淺淺微笑,低聲道:「她越是純善,才是越好。好心人好心辦壞事,這才最是叫人說不得道不得。」
那宮女也是伶俐狡詐之人,此刻卻是猜不透封太后的心思,遲疑了一下,便道:「奴婢不懂,不過是要殺一個葉小七,太后何必要費這多周折?」
封太后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說道:「可不要小瞧了這個葉小七,只要此人死在賀家手裡,謝辰年與賀家必將徹底決裂。日後,有這樣一位深恨賀家的王妃在,咱們大將軍和賀臻也就再搭不得一條船了。」
那宮女聽了個似懂非懂,可瞧著封太后又閉了眼,也不敢再問,只自己暗暗思量。
再說芸生這裡,由宮中侍衛送回賀府,一見賀澤的面,話還沒說,眼淚卻是先流了滿面。賀澤與她自小長在一處,向來親厚,伸臂擁了她入懷,柔聲說道:「傻丫頭,好容易才回來了,哭什麼哭?」
芸生聽聞這話,反而哭出了聲來。賀澤哭笑不得,好聲哄了她幾句,笑道:「快些把眼淚鼻涕都擦一擦,叫十二哥好好看看,可是長漂亮了些?」
他兄妹兩個分離之時,芸生還未及笄,現如今卻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身形相貌都變了不少。賀澤對人少有真情,唯獨對芸生卻是例外,真是當做親生妹子來看,他仔細地打量了芸生面龐一番,眼圈也不覺有些發熱,故意逗芸生道:「哎喲,人家姑娘都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你這怎麼反倒是越來越丑了?」
芸生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嗔道:「十二哥!」
賀澤笑笑,道:「還是笑著好看,以後可不許哭了。」
芸生這幾年雖在鮮氏,賀澤卻也一直暗中關注著,知道個大概,便也沒問她與拓跋垚之間的事情,只簡單問了幾句她路上的情況,又道:「鮮氏大軍壓境,我早就該回去,只是為等著見你一面,這才一直拖到現在。你和十二哥說實話,可是真心想回家去嗎?」
賀臻早已知道女兒在鮮氏,不知因為何種緣故,卻一直沒有全力營救,直到拓跋垚領軍南下,這才將她救出。對父親,芸生不是沒有怨言,可眼下賀家面臨危難,母親又在那裡,她不能置身事外。芸生想了想,答道:「是真心要回去。不管怎樣,我都是賀家的女兒,怎能不顧賀家的生死。」
賀澤聞言怔了怔,不覺輕輕一哂,道:「也不知叔父如何打算的,放著你這個全心全意為賀家的女兒不管,卻非要逼著那個一心怨恨賀家的女兒與封家聯姻。」
芸生聽他說起這個,忍不住問道:「十二哥,謝姐姐真是被逼著嫁給表哥的?」
賀澤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是。」
芸生不禁又問:「那葉小七又是什麼人?」
她突然問到了葉小七身上,賀澤心中不覺一動,笑了一笑,答道:「以前不過是太行山中的一個山匪,和謝辰年也算有些情意。」
芸生沉吟片刻,問道:「十二哥,可能叫我見一見這葉小七?」
賀澤有些意外,轉念一想,便就猜到定是封太后與她說了些什麼。他與封太后都知道葉小七是辰年的軟肋,卻誰也不敢輕易去動,無非就是怕觸及封君揚的底線。如今看來,封太后是想著借芸生的手?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只是,若是這樣利用了芸生,封君揚縱是念舊情不會殺她,卻也徹底斷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分。一時間,賀澤心中有些搖擺不定。
芸生瞧著賀澤一直不應聲,忍不住又出聲喚他道:「十二哥?」
這一聲「十二哥」卻是喚得賀澤有些心軟,她從小就這樣喚他,總是跟在他的身後,小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他面色微沉,與芸生說道:「芸生,你既已決定回家,就不要再去管這些閑事,他們好了壞了,與你何干?」
芸生瞧著賀澤面容嚴肅,忙就笑了笑,道:「十二哥,你多想了,我只是好奇,才想著去看一看那葉小七是什麼人。你既然不許,那我就不去了。」
賀澤看出她沒說真話,卻沒點破,只道:「你連日趕路,定是累壞了。我已經叫人把你那院子收拾出來了,你先好好歇上兩日,咱們就回家。叔父還在豫州,我得去將他替回,好叫他在泰興主持大局。」
芸生乖巧地點了點頭,應道:「好,我聽十二哥的。」
賀澤面色這才緩和下來,與芸生閑聊幾句,便就叫人送她回院去休息。他獨自又在屋中默坐片刻,招了心腹過來,冷聲吩咐道:「給宮裡的太後娘娘送句話,就說芸生是爺的親妹子,請她換把別的刀使。」
宮門還未落鑰,這話很快就傳到了封太后耳邊,她聽得冷笑數聲,嘲道:「咱們竟不知道,他賀十二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有情有義了!」
那垂手立在一旁的宮女瞧出封太后已是動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哪裡還敢接話,只低著頭不敢出聲。
封太后鳳目微眯,思量了一會兒,忽地笑了一笑,道:「告訴賀十二,他不著急,本宮也不著急。賀臻把泰興當做陪嫁給了謝辰年才好,到時本宮弟弟一統天下,本宮就是個長公主。你問問他,他能有什麼?是謝辰年會認他這個兄長,還是阿策會認他這個大舅哥!」
那侍女忙點頭應下,轉身出了殿門。
外面光線漸暗,慢慢地,夜色終於籠罩了整個盛都城。城南的大將軍府中,辰年早早地命人滅了院中的燈火,自己守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月色出神。封君揚在床榻上輕聲喚了她兩聲,見她紋絲不動,只得自己下床湊了過來,偎到她身後,輕笑道:「我都說了今夜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你偏不信,怎樣?」
辰年本還想著叫人去夜探賀府,可月光這般亮,根本就藏不住身形,縱是輕功高手也不便行動。她回頭看封君揚,道:「阿策,我心裡著急,芸生回來了,賀澤怕是很快就要回泰興,若是叫他帶走了葉小七,再要救可就麻煩了。」
封君揚笑道:「傻丫頭,我既是應了你救出葉小七,自然會說話算話,你怕什麼?」
辰年聽得心中一動,回身摟住封君揚脖頸,歡喜問道:「阿策,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法子?」
「嗯?」封君揚低低地應了一聲,卻是微笑不語。辰年瞧他這般模樣,知道他是故意拿喬,便順著他心意放低了身段,撒嬌道:「好阿策了,快和我說說,你有什麼好法子?」
封君揚笑了笑,這才說道:「葉小七雖在賀十二手上,可賀十二眼下卻在咱們的地盤上,哪裡還用著什麼夜探賀府,直接帶人上門,逼著賀澤把葉小七交出來便是了。」
辰年一心想著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叫朝陽子給葉小七解了毒,卻從沒想過還可以這樣簡單粗暴。她不覺有些瞠目,問道:「也可以這樣?」
「怎就不能這樣?」封君揚手指輕輕撥弄著辰年的衣領,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現在既然有勢可仗,為何不去欺他?」
辰年想了一想,卻是問道:「可若是道長解不了葉小七身上的毒,怎麼辦?」
若是和賀澤翻了臉,而朝陽子那裡又解不了葉小七的毒,豈不是還要回頭求賀澤救葉小七?
「那就再給賀澤送回去。」封君揚彎唇一笑,「賀澤總不敢不要。到時我再另想法子,從賀臻那裡給你討解藥就是了。賀臻是用葉小七來迫你嫁我,你現在既已嫁了我,又沒想著再走,葉小七就失了用處,放心,賀臻不會在他身上費太多心神,值不得。」
辰年把葉小七看得極重,卻從未想過對賀臻來說,葉小七並沒那麼重要。現聽封君揚這般說,她思量了片刻,不覺笑道:「是我想得歪了。我只想著賀臻會用葉小七來拿捏我,卻忘了臨來時他曾說過,叫我坦誠待你。許是他也知道,扣著葉小七隻能要挾到我,對你卻是沒用。」
封君揚淡淡一笑,道:「對我也有用。你重葉小七,我卻重你,怎會沒用?只是賀臻老謀深算,他不會做得這般明顯罷了。」
聽聞此言,辰年不禁抬眼看他,怔怔道:「阿策……」
封君揚湊過去親了親她的面頰,嘆道:「傻辰年,你也不是想得歪了,你只是還沒想著要信任我、依靠我。」
所以才會忘記依仗他,用那最簡單直接的法子,轉而去尋別的門路來救葉小七。
他這話確是說中了辰年心思,辰年不想接他這話,便就在他懷中扭了扭身體,笑道:「阿策,你少又胡思亂想!咱們什麼時候去賀十二那裡要人?到時定要多帶些高手過去,好好欺一欺賀十二。」
「只要你高興,莫說高手,便是帶兵過去圍了賀府也沒關係。」封君揚低笑道,「你且等著,待明日朝中議過江北戰事,我就親自帶兵去給你討人。」
辰年心中大喜,連忙應下,雙手環住封君揚脖子,主動親了他一口,哄他道:「阿策,你真好!」
封君揚被她勾得慾火焚身,偏朝陽子卻說了若想要孩子,就不能縱慾,他不得不強行忍下,湊到辰年耳邊,低聲道:「辰年,你若再勾我,我就在這裡剝光了你。」
他嗓音喑啞,言語又曖昧至極,辰年聽得身子微微一顫,面龐頓時漲得緋紅,有些慌亂地離了他的身,小聲罵道:「封君揚,你好不要臉。」
封君揚呵呵低笑兩聲,一把抓住了她,逗她道:「想跑?可沒那麼容易!你叫我兩聲好哥哥,我今晚上就放過你。」
辰年掙脫不開,又羞又惱地瞪了封君揚幾眼,瞧他就是不肯放手,只好低聲叫道:「好哥哥。」
不想這一聲「好哥哥」卻似在封君揚身上放了把火,將他僅存的理智燒了個一乾二淨。他非但沒有放開她,手上還不自覺地又加了幾分力氣,將她扯過來罩到身下,誘哄道:「乖,再叫一聲。」
他那眼神幽暗得望不到底,辰年與他數次肌膚之親,怎會看不懂他的心思,哪裡還敢再叫,只往外推著他,惱羞道:「封君揚,你說話怎的又不算數了?你——」
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卻被他堵在了口中。夜色本就撩人,懷裡又是軟玉溫香,他到底是沒能把持住,哄著她弄到深夜,這才作罷。
辰年疲乏至極,迷迷糊糊睡下,黎明時分卻突然驚醒,卻聽得封君揚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那聲音極為冷厲低沉,激得辰年瞬間清醒,她一下子坐起身來,揚聲問道:「阿策,出什麼事了?」
外面倏地一靜,幾息之後,才聽得有腳步聲從外而來,下一刻,封君揚的身影從屏風後轉了過來。外面天色雖然漸明,屋裡卻依舊昏暗,又因著沒有掌燈,所以辰年並不能看清他面上的神色,只覺他那步子比平日里明顯滯重了許多。她心中忽地騰起莫名的驚慌,不由得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阿策,出什麼事了?」
封君揚未答,沉默著走到她床邊側身坐下,將她的雙手握入了掌中,這才開口說道:「辰年,你答應我,不管怎樣都要保持冷靜,好嗎?」
聽聞這話,辰年的雙手卻忽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封君揚忙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聲音里透出嚴厲:「答應我,辰年,你答應我!」
辰年咬緊了牙,卻依舊壓不下心頭的恐懼,她盯著封君揚,顫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封君揚凝望著她,困難說道:「葉小七,剛剛自盡了。」
辰年身子陡然一僵,那雙手終於不再顫抖,只剩下冰涼。就像是三伏天中突然握住了一塊寒冰,刺骨的寒意穿過封君揚的掌心,沿著右臂一路向上,如箭般穿透他的心臟,叫他的呼吸都不覺為之一滯。封君揚卻不敢鬆手,只死死地攥著那雙手,拽過去緊壓在自己胸膛上,試圖將它們焐熱。
好半晌,辰年面上才有了一點反應,她似哭似笑地看著封君揚,嘶聲問他:「自盡?葉小七會自盡?你信嗎?」
葉小七死在賀府一處隱秘的小院中,他自到了盛都之後就被關在這裡。那小院守衛甚嚴,除了明處的看守,暗中還有幾個高手保護。當日夜裡,並未發現什麼異處,只在快天明的時候,看守按照慣例去查看葉小七的情況,打開屋門卻瞧見他死在了桌邊。
「我也派了人一直在監視那院子,卻是沒發現什麼動靜,屋內更是沒有半點打鬥過的痕迹。」疾馳的馬車中,封君揚依舊沒有放開辰年的手,只是那手卻冰冷依舊,像是怎麼焐都焐不熱。他小心地看了辰年一眼,又道:「而且,葉小七留得有遺書。」
辰年猛地抬頭,直直地望入封君揚眼中。封君揚不覺苦笑,道:「我知你的意思,遺書可以為是人偽造。只是……你到那自己看就知道了。」
黎明時分的街道空曠而安靜,車夫不停揚鞭催馬,那馬車很快就趕到了賀府之外。賀澤人已經等在了門外,瞧著封君揚與辰年從馬車裡下來,忙就迎了上去,面帶歉意地說道:「我也沒料到會出此事,只一心防備著你來劫人,卻不想……」
辰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一眼太過於冷厲,帶著森森的殺意,叫賀澤下半句話斷在了口中。她沒理會他,只僵直著身體邁上台階。封君揚很快從後面追上,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陪著她往內走去。
賀家一方霸主,雖只是在盛都的別院,卻也是庭院重重,佔地極廣。辰年不知自己走了多久,這才看到了那處小小的院門,她不覺停下了步子,帶著一絲恍惚,低聲問身旁的封君揚:「阿策,這只是我發的一個夢呢,是嗎?」
「辰年……」封君揚只覺心中悶痛,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答她。是他應了會救出葉小七,卻又一次對她食言。
辰年卻忽地淡淡地一笑,掙脫了他的手掌,挺直著瘦弱的脊背一步步往院子走去。那院中立著不少賀府的護衛,瞧她進來,無聲地讓開了道路。辰年就這樣一路順暢走到屋門口,瞧見了仍還伏在桌前的葉小七。他心口處插著一把匕首,血染濕半邊身子,在腳下匯成了大大的一片。
「因怕說不清楚,屋裡的一切我都沒敢叫人動,只除了這個。」賀澤不知何時到了辰年身後,遞過一封書信來,「這是從桌上拿的,應是他寫給你的。」
到了此時,辰年竟是意外地冷靜下來,她接過那信,展開了看去,就見上面簡短地寫了幾行字,卻是說他不想再拖累她,以一死求得解脫,也好叫她日後再不用因著他受制於人。確是像葉小七的口吻,更絕妙的是,那字跡竟也是葉小七的。
辰年看得片刻,一言不發地將那信紙遞給了封君揚。
封君揚掃了那信兩眼,面色不覺微變。賀臻是以葉小七的性命要挾,叫辰年嫁了他,在這信里,葉小七卻叫辰年不要再因自己而受制於人,去尋心中所愛,那這「所愛」定是另有其人了。
辰年低聲嗤笑,幽幽嘆道:「做得多像啊,就是叫葉小七自己寫,也不過如此了。」
賀澤聞言面露薄怒,道:「人在我手裡出了事,你定是要懷疑是我做的手腳。只是你也想想,我若想殺他,早在船上時便殺了,何苦等到你都嫁了,再來多此一舉!還有,你再看看葉小七留在桌上的血字,分明是他臨死前寫的,又怎能造得假?」
辰年此刻也已走到了桌邊,手扶在葉小七冷硬僵直的肩頭,怔怔地看那桌面上留下的幾個血字:小四爺,行俠仗義……
他沒有叫她辰年,而是叫她「小四爺」,他最後留給她的那個字,是一個「義」。往事彷彿歷歷在目,那時他們都還年少無知,明明只是清風寨里兩個小小山匪,卻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名動天下的大俠,仗劍江湖,行俠仗義。
他猴一般地在山路上跳著,說:「小四爺,日後你做成女俠,我做成大俠,咱們兩個帶著小柳,仗劍江湖,行俠仗義。」
她沒好氣地給他一個白眼:「為什麼我做成女俠,你卻要做大俠?怎麼?你還想著比我厲害了?」
他很是不好意思地撓腦袋,改口道:「那就你做大俠,我做少俠好了,咱們兩個帶著小柳,仗劍江湖,行俠仗義!」
「為什麼非要帶著小柳?」
「因為我喜歡她啊!」
那遺書雖是假的,可這幾個字卻是真的,這是葉小七最後留給她的話,他叫她小四爺,他要她行俠仗義。他最後留給她的,是沾著他的心頭血寫下的一個「義」字。
他說他寧肯與她一同仗劍殺入賀家,與她死在一處。
他說小四爺,你別和他們一樣。
結果,她果真是與他們不一樣的,縱是她也學著耍弄心機,爾虞我詐,卻依舊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毫無底線。
辰年緩緩地跪下身去,跪在葉小七的腳邊,從身後抱住他早已冷硬的身體,一點點地用力,緊緊地抱住了他,動也不動。封君揚看得心驚,忙上前兩步扶住她的肩膀,試圖將她從地上拖起,厲聲喝道:「辰年,你冷靜一些!」
辰年抬眼漠然看他,問:「你還想叫我怎樣冷靜?」
她並未哭喊,也未發狂,簡直是冷靜得可怕。可越是這般情形,卻讓他從心底里泛出恐懼來。說實話,他並不在意葉小七的死活,他在意的,是葉小七死後辰年的反應。他在意的是葉小七死後,辰年會怎樣?
辰年還在直直地看著他,問道:「到現在,你還認為他是自盡的嗎?」
不是自盡!葉小七若是自盡,他會把要說的話都寫在遺書里,不會又在桌上留下血字。封君揚將辰年的雙肩握得更緊,低聲道:「既然知道是有人作祟,就更不能叫他們如願。」
辰年閉目,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了眼。封君揚鬆開了她,回身冷冷看向賀澤。賀澤被他看得膽戰心驚,強自鎮定著,與他說道:「你們夫妻兩個不要都沖著我來,我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封君揚嘴角微挑,冷笑道:「人在你手上出了事,你怎可能毫不知情?」
賀澤露出無奈又懊喪的神色,攤手道:「這可真是要冤枉死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明日便要返回泰興,何苦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自己找麻煩?」
「這匕首哪裡來的?」辰年忽地問道,她聲音冷厲凜冽,透著金石相擊的殺氣,「葉小七身上怎會有匕首?這匕首是哪裡來的?」她站起身來,向著賀澤一步步逼近,「誰給他的?」
賀澤沉吟道:「這需要慢慢查才行,這匕首,之前並無人見到過。」
「慢慢查?」辰年說道,「不用你慢慢查,你把所有能接觸到葉小七的人都叫過來,我來查。」
賀澤看封君揚沒有反對,只得命人將看守葉小七的那些護衛皆叫了過來。十多個人在院內跪成兩排,賀澤用手指向他們,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道:「喏,能接觸到葉小七的,就他們這些人了,你查吧。」
辰年面罩寒霜,抿唇不語,正欲上前時被封君揚攔下了。
「我來,別污了你的手。」封君揚抽出佩劍來,欲要替辰年去審。不想辰年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取過他手中的劍,走上前去以劍尖抵住第一排頭個人的咽喉,輕聲問道:「說,誰給的葉小七匕首?」
那劍尖極為鋒利,只輕輕一觸間,便已然刺破了皮膚,那護衛的身體篩糠一般抖個不停,卻是顫聲答道:「小人不知。」
辰年追問:「真不知?」
那人咬了咬牙,答道:「真不知。」
辰年再沒多說,劍尖只往前輕輕一送,順勢又往旁側一劃,竟是將那人的咽喉齊齊割斷。那護衛顯然是沒有料到辰年一個年輕女子會如此毒辣,只問了兩句就會突下殺手,他再想反抗已是不及,只能震驚地望著辰年,手捂著脖子只發出兩聲「嗬嗬」之聲,便一頭栽到地上氣絕身亡。
眾人還未從驚駭中反應過來,辰年的劍尖已是又指到了下一人的脖頸處,寒聲問道:「說,誰給的匕首?」
那人哪裡還敢答話,嚇得只忙要起身逃走,可辰年內力雖失,精妙的劍招卻都還在,手中長劍如影隨形地貼在那人脖頸處,無論他如何躲閃,劍尖始終不離他的咽喉三寸。
「說!」辰年冷聲喝道。她的狠戾驚住了眾人,四下里一時死寂無聲。
賀澤那裡最先反應過來,不覺勃然大怒,憤然道:「謝辰年,你夠了!你怎能這樣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辰年聞言轉頭看他,問道,「誰人不無辜?葉小七就不無辜嗎?他為你賀家衝鋒陷陣,賣命三載有餘,最終卻落了這樣一個下場,他不無辜嗎?」
賀澤答不上話來,氣急敗壞地瞪了辰年一眼,又去看封君揚,問道:「封君揚,你就任由著她發瘋嗎?」
封君揚沉著眉眼立在一旁,默然不語。
賀澤氣得噎住,辰年淡淡一笑,復又轉回身去,問那護衛道:「說,誰私下裡接觸過葉小七?」
那護衛早已是嚇得冷汗淋漓,小心地瞄一眼賀澤,剛要說不知道,眼瞧著辰年手中劍尖往前刺來,駭得忙改了口,驚聲叫道:「芸生小姐!芸生小姐昨日里來見過他!」
話音未落,賀澤已是面色大變,上前提腳將那護衛踹飛,怒聲罵道:「混賬!你竟敢胡亂攀咬!」他這一腳極重,那護衛跌出去老遠,立時就吐了血,卻是嚇得掙扎著爬起身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辰年瞧了片刻,忽地冷冷一笑,提著劍轉身看向賀澤,問道:「芸生回來了?怎麼不請她過來一見?」
賀澤寒聲說道:「你莫聽這人胡亂攀咬,芸生好好的來見葉小七做什麼?」
「哦?是嗎?我也覺得好奇,芸生好好的來見葉小七做什麼呢?」辰年往前逼近了一步,不緊不慢地說道,「所以還是請你把芸生小姐請出來,咱們問一問她,豈不最好?」
「我是來見過葉小七。」院門處突然傳來清脆的女聲,院中眾人聽得俱是一愣,循聲看去,就見院門處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是得了消息過來的芸生。她在門口處站了一站,這才從門外緩步走入,直走到辰年面前才停下了,抬眼看她。
賀澤一把將芸生扯了過來,掩到身後,低聲呵斥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些給我回去!」
他說著便叫人送芸生回去,不想芸生卻是不肯,只冷靜說道:「十二哥,你這不是護著我,我此刻若逃了,反而就坐實了這罪名。」她說完掙脫賀澤,重又走到辰年面前站定,道,「謝姐姐,我昨日是來看過葉小七,可我只是問了他一些事情,說會想法助他逃走。我沒有給他留匕首,更沒有勸他自盡。」
辰年慢慢抬起手臂,用劍指住芸生,輕聲問道:「你來問他什麼事情?」
只一聽她這聲音,賀澤就不覺打了個冷戰,剛才她也是這般的語氣問那個護衛,然後一劍割斷了他的喉嚨。賀澤忽地覺得害怕起來,怕芸生也會如同那個護衛一般,慘死在辰年手中。他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伸手鉗向辰年劍尖。
辰年冷冷一笑,忽欺身上前,左掌直直拍向賀澤胸口。賀澤曾被她重重打過一掌,差點丟了性命。那印象實在太過於深刻,竟叫他一時忘記了她早已經沒了內力,忙往後疾退。辰年一掌落空,另一隻手腕微轉,那劍尖便脫離了賀澤鉗制,重新點到了芸生頸前。
「你再動一下,我現在就殺了她。」
賀澤空有一身武功,竟被辰年逼退,臉上不覺紅白交錯,冷聲喝道:「謝辰年,芸生是你妹子!」
辰年看也不看賀澤,只盯向芸生:「說,你來問他什麼事情?」
芸生一張俏臉已經駭得雪白,她用力地抿了抿唇瓣,答道:「我來問他為何會當了人質,是不是因著他的緣故,你才被迫嫁給表哥。我問他下面有何打算,問他想不想逃走。」她看著辰年,眼圈微微泛紅,眼中有淚光隱隱浮現,目光卻清澈坦蕩,「謝姐姐,我只是想幫你。如果你真的是被迫嫁給表哥,我想幫你離開。我並沒有勸葉小七自盡。」
「你是誰?」辰年聲音冰冷,不帶半點感情,只一字一句地問她,「賀芸生,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我的事?」
芸生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下,她唇瓣微微顫抖,顫聲道:「謝姐姐……」
到了此時,封君揚也已察覺出事情古怪,他上前兩步,一把握住辰年執劍的那隻手腕,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辰年,這事交給我來查,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辰年轉過頭冷冷地看他,問道:「你要怎樣查?你能給我一個什麼交代?你可能叫那兇手給葉小七償命?」
封君揚無法回答,縱是此事真的是芸生所為,他也無法殺了芸生給葉小七償命,更別說芸生很可能只是被人嫁禍,那幕後之人可能是賀澤,可能是……封君揚不敢再去深想,心口只覺隱隱地疼。他望著辰年,艱澀說道:「這事沒有看起來的那麼簡單,芸生可能是被人嫁禍了,葉小七的死極可能另有隱情,我們得慢慢來。」
他的反應在辰年預料之中,她不覺輕輕地笑了起來,低喃道:「是啊,有太多人可以從葉小七的死中獲利,賀臻、賀澤、芸生、太後娘娘……甚至遠在靖陽的拓跋垚。只除了我。從此以後,這世上再沒一個人會叫我小四爺了,謝辰年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封君揚緊緊攥住她的手腕,不敢鬆手,他貼到她的身邊,試圖將她僵硬的身體納入懷中,低聲安撫她:「辰年,你還有我,你還有阿策。我們不能叫他們得逞,我們不要上了他們的當。沒有什麼可以分開我們,你陪在我身邊,看著我給你報仇,我把他們欠你的,都一一替你討回來。」
辰年推開他的手臂,低聲道:「不會的,你不會,因為葉小七不是你的底線。你知道,他們也都知道。」她手中劍尖指向芸生,又緩緩轉向賀澤,從院中眾人身上一一掠過,「他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披著人皮的惡鬼。他們各懷鬼胎,或冷眼旁觀,或推波助瀾,終於殺了葉小七。」
「辰年,你冷靜一些!」封君揚低喝,上前去奪辰年手中的長劍。辰年身形往旁側一讓,劍尖一轉,點到了封君揚心口,「還有你,封君揚,」她望著他,笑容裡帶著淡淡的凄楚,口中吐出的話語卻是冷酷無情,「你和他們一樣。你的心中沒有仇恨,只有利益,只要有利益,便是殺父仇人也可以合作的。」
封君揚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聲音乾澀難言:「辰年,他們為的就是要離間我們,你要他們稱心如意嗎?」他望入她的眼底,向她緩緩伸出手去道,「辰年,你忘了我們說過的話了嗎?你忘了自己要做的正經事了嗎?那些事我們都還沒做,怎能就因著這件事著了他們的算計?辰年,你冷靜下來,和我攜手同行,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