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兵不厭詐
第72章兵不厭詐
各路義軍聚在一起為的就是要抗擊鮮氏,恨不得立刻將鮮氏大軍全殲才好,鄭綸這話莫說方勛等人不認同,便是靈雀也有些聽不進去。鄭綸瞧出他們心思,不願多說,只又問靈雀道:「你們上山時,可曾遇到鮮氏人的暗哨?」
靈雀笑了一笑,道:「遇到了兩個鮮氏人,不過早就被咱們處理乾淨了。」
鄭綸道:「軍中這類暗哨不會只派一個,其間有其獨有的聯繫手段,一旦驚動,消息很快就會傳回軍中。」
眾人都是江湖中人,對行軍打仗之事都是一知半解,聽鄭綸這樣一說,才知自己的行蹤怕是已經暴露。靈雀想了一想,與眾人商議道:「咱們大夥不如先下山,回去再商議攻打中山之事。」
方勛等人也無異議,都點頭同意。靈雀遲疑了一下,又問鄭綸道:「鄭大哥,你可也要同咱們一起下山?」
雖是詢問的口氣,可那聲音里卻有一絲期盼,鄭綸忽地想起辰年,想若此刻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可也會這般與他說話,可也會叫他一聲「大哥」?他本不想與這些人同行,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道:「走吧。」
眾人聽了都覺高興,一同往山下去。方勛等人更是十分識趣地躲遠了些,留出空當給靈雀與鄭綸兩人說話。靈雀感激鄭綸替她遮掩身份,低聲道:「多謝。」
鄭綸未出聲,只上下掃了她兩眼。他上次見她時記得她不過是中等身量,這次再見卻覺得她似是高了許多。靈雀瞧他打量自己,不覺失笑,偷偷向他抬了抬腳,叫他看自己靴子,壓低聲音解釋道:「溫大哥出的主意,鞋裡墊了東西。就這樣,好像還比辰年矮了些,不過不站在一起,別人也瞧不大出。」
鄭綸略略點頭,沒有說話。
靈雀是個直爽脾氣,藏不住話,忍不住問他道:「您這是要往哪裡去?怎的會到了這裡?」
鄭綸不答,反而問她道:「你們現有多少人馬?」
「各路人馬湊在一起,已快有九千餘人。」靈雀答道,她說到這裡難免有些得意,又問道,「鄭將軍,您現在不會懷疑我是鮮氏的姦細了吧?」
鄭綸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停了一會兒,忽地低聲說道:「她並不是個好脾氣,對著自己人許是溫和,對著外人卻是柔中帶剛,惹急了還會刺人。你若要扮她,與那姓方的說話就該再硬氣一些。」
靈雀聽得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鄭綸說的是辰年。鄭綸說完這話,自己也覺後悔,下意識地加快了步子,往前面而去。行到山腰時,就聽得傻大叫道:「瞧,有鮮氏兵從城裡出來了。」
眾人往山下看去,就見從城裡出來了一隊鮮氏兵士,看方向正是往這邊山上而來,顯然是被鄭綸說准,那城中得了暗哨的消息,過來查看情況了。方勛看向靈雀,問道:「謝大當家,怎麼辦?」
靈雀下意識地想去詢問鄭綸的意見,卻又突然想起他剛才的告誡,忙就忍下了,略一思量,沉聲應道:「先不要打草驚蛇,避開他們吧。」
她說完了,眼角餘光去瞄鄭綸,就見他似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眾人忙另尋了道路下山,待到山下,鄭綸謝絕了靈雀等人的相邀,帶著親衛徑直往南而去,靈雀與方勛等人則是繞回西邊山中,回了義軍的營地。
溫大牙正在營中等著靈雀,瞧她回來忙問中山城的情況。靈雀概略說了,又說起遇見鄭綸的事來。溫大牙聽完,默默思量半晌,卻是猜不到鄭綸為何會在此處出現,不由得嘆道:「若是大當家在就好了,她那般聰明,連問都不用問,那姓鄭的從哪來,往哪去,做些什麼,就都知道了。」
靈雀這些日子來假扮辰年,甚覺吃力,而且現在義軍越聚越多,雖都是為著抗擊鮮氏來的,心卻沒那麼整齊,萬一被人認出她是個冒牌貨,定要惹出事端不可。想到這些,靈雀不覺也是發愁,低聲道:「也不知道長那裡情況如何了,可是尋到了辰年。」
溫大牙又問她道:「中山城到底要不要打?」
靈雀想了一想,咬牙道:「得打,否則無法立威。」
溫大牙皺眉思量片刻,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道:「打就打!因著宜平那事,那姓鄭的對咱們大當家一直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說得也未必都對,不叫咱們打中山,還不知存了什麼心呢!」
他們兩人商議定了,將各路義軍頭領都召集了來,商討攻打中山城之事。這些義軍頭領多是江湖出身,論武功自是不在話下,可說起行軍打仗來,卻沒有幾個真懂的。一夥子人湊在一起討論半夜,終於定出了計策,各自領了任務,這才散去。
翌日,方勛按計劃帶了三千人馬去攻打中山城,打不一會兒,便作勢敗退。誰知鮮氏人根本不上這當,方勛上前攻城,鮮氏人便在城上反擊,方勛敗退,人家也不來追。這般折騰了大半日,鮮氏人沒多大損失,方勛卻是折了幾百人馬。
這情形與之前所預料的相差甚遠,眾人皆大失所望,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當中有那性子暴躁的,便高聲叫道:「哪這麼多彎彎繞繞,不如大夥一起上,就不信咱們這麼多人,還打不下一個中山城來!」
這些義軍頭領多是有勇無謀的莽夫,被他這般一喊,也都紛紛請戰,靈雀一時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下了軍令。可這攻城不比野戰,那城裡又是鮮氏的正規軍隊,豈是這剛剛拼湊起來的義軍可比的。靈雀等人率軍圍著中山城打了多日,非但沒能攻下城池,反倒是引來了鮮氏的援軍。
靈雀也不覺慌了神,倒是溫大牙還鎮定些,他以前專管聚義寨糧草輜重,深知這些東西的重要,便出主意去偷襲鮮氏援軍的糧草。義軍此時已是快到絕境,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靈雀親自帶了兩千精壯繞到鮮氏援軍之後,去偷襲對方的糧草。
不想鮮氏人早有準備,那糧草所在也有重兵把守,義軍又是慘敗,靈雀拼死拼活帶著幾百殘軍逃回,還未及緩過氣來,便遭到了各路義軍頭領的責難。
方勛最先發難,道:「咱們信謝大當家的本事,這才推你做咱們義軍首領,是把身家性命全託付於你了,可現如今鮮氏人還沒殺了幾個,自己人卻是折損了大半。謝大當家,你總得給咱們大夥一個說法吧?」
他話音一落,立刻就有幾位頭領響應。靈雀有傷在身,人又疲乏,全靠著一股子狠勁才咬牙硬撐在那裡,冷聲問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再說打這中山城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當初方頭領可是最主戰的那個,現在想要我什麼交代?」
方勛早就對靈雀的身份起了疑心,聞言嘿嘿冷笑了兩聲,道:「好!就算咱們不計較勝敗,有一事方某卻是不解,聽聞謝大當家在聚義寨的時候,並無蒙面的習慣,不知為何現在卻要整日里黑巾遮臉,這是在怕什麼?」
靈雀聽得身子一僵,冷聲喝問道:「方勛,你什麼意思?」
方勛慢悠悠地答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想知道你這位謝大當家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是因為面目不真,所以才不敢嗎?」
他話說到這般地步,已是明著在說眼前的「謝辰年」是假的。靈雀畢竟年輕,又心神慌亂,竟一時被他問住。還是溫大牙反應快些,當下就怒道:「姓方的,你休要血口噴人!我溫大牙可是從這太行山裡混出來的,你去問問,我溫大牙是不是假冒的!還有傻大!就他這身板,還有這兩把石斧,哪個可以冒充?」
方勛冷笑,一步步向著靈雀逼壓過來,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就請這位謝大當家向咱們露一露真容吧!」
溫大牙與傻大兩個忙挺身而出,擋在了靈雀身前。就在這時,旁側樹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就聽得一個極清冷悅耳的聲音問道:「露了真容就能判斷真假了嗎?這位閣下,難不成你見過謝辰年?」
眾人俱是一驚,齊齊抬頭看去,就見那樹頂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青衫女子,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身形窈窕,容貌極美,一眼望去,恍若神女仙子,攝人心魄。
方勛等人俱是愣住,溫大牙與靈雀等人卻是驚喜萬分,齊齊叫道:「大當家!」
辰年從樹上一躍而下,輕飄飄地落在方勛面前,問道:「方勛,方頭領,沒錯吧?」
方勛被她容光所震,尚有些睖睜,點頭道:「是。」
辰年又問道:「我若說我就是謝辰年,方頭領可信?」
這方勛也算是個人物,這時已是回過神來,聞言便答道:「口說無憑,須得證明一下才是。」
辰年又問:「如何證明?」
方勛道:「聽聞謝大當家年紀雖輕,武功卻是卓絕,不若閣下與方某過上兩招,若是能勝了方某,某就信了你是謝大當家。」
辰年聽了卻是搖頭:「不好,你是來投奔我的義軍頭領,我若傷了你,有傷和氣。」她說著,回手指向身後那棵藏身的大樹,笑著問方勛道,「方頭領,我瞧著你也是使刀的,冒昧問你一句,可能一刀將這樹身攔腰斬斷?」
那樹是多年老樹,足有合抱粗細,除非是天生神力,否則根本無法一刀斬斷。方勛看了一看,答道:「不能。」
辰年淺淺一笑,側頭吩咐靈雀道:「把刀給我。」
靈雀忙解下佩刀遞了過去,辰年接過,拔刀出鞘,回身看了一眼那棵大樹,卻是用刀指了指樹身另一側的人,笑道:「讓開些,一會兒莫要被砸到了。」
那邊幾人將信將疑地讓開了地方,辰年不緊不慢地走到樹下,左右看了看這樹身,忽地揚臂揮刀,猛地向那樹身上斜劈下去,竟就真的一刀將那大樹從中斬斷。
那大樹又立了片刻,這才轟然倒地。辰年輕身跳上那半截樹樁,掃了眾人一眼,朗聲說道:「本人就是江北謝辰年,之前因著另有要事在身,這才不得不委託靈雀姑娘假扮我來行事,為的只是儘快召集義軍,莫耽誤了抗擊鮮氏的大業。眼下若還有人懷疑我的身份,自行離去便是。」
場中眾人皆被辰年那一刀鎮住,一片寂靜,便是那方勛也沒了聲音,忘了追究靈雀假扮辰年之事。
辰年笑了一笑,又道:「既然沒人走,那就須得聽我指揮。大夥聽好了,我給你們半個時辰的工夫厲兵秣馬,半個時辰后,咱們再去偷襲鮮氏糧草大營!」
義軍剛剛慘敗而歸,卻又要去偷襲鮮氏,眾人俱是聽得糊塗,當下就有人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何又要再去?」
辰年看向那人,問他道:「你可是覺得咱們不該再去?」
那人直言道:「是。」
辰年莞爾一笑,解釋道:「料那鮮氏人也是如你一般想法。鮮氏剛大敗了我軍,定會以為咱們膽怯畏戰,只有往遠處逃命的,哪裡還敢回身偷襲他們。他既這樣想,防備必然鬆懈,咱們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齊聲應諾,各自下去準備。溫大牙與傻大等人得了機會,立刻圍上了辰年。溫大牙不停地揉著眼睛,與傻大說道:「你給我一巴掌,看看我是不是發夢呢。」
傻大揚了蒲扇般的巴掌扇過去,差點把溫大牙拍到地上,溫大牙也不惱,只嘿嘿笑道:「不是發夢,真不是發夢。」
他這般說著,眼睛卻是止不住紅了。
辰年能與他們再見,也覺歡喜,伸出拳頭往溫大牙與傻大肩頭各砸了一拳,又轉身去看靈雀,瞧她傷勢並無大礙,這才放心,又從懷裡掏出金瘡葯來,道:「走,尋個地方,我給你把傷口包紮一下。」
兩女尋了個無人處,辰年將靈雀受傷的手臂仔細包好,道:「先這樣,回頭再向道長討些去疤的葯,擦上一擦。」
靈雀一直沉默不語,這時才忽地低聲問道:「大當家,你並不想摻和到這些事情里來,是不是?」
辰年聞言微微一怔,過得片刻才彎唇笑笑,小心地給靈雀往下放著袖口,輕聲說道:「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人生在世數十載,哪裡就能事事如意了。」
靈雀遲疑了一下,還欲再說,辰年卻是堵住了她的話頭,道:「莫要多想,我若是不願,沒人能迫得了我。現在既然來了,就不會辜負你們的信任。你好生休息一下,一會兒還要有場惡仗要打。」
很快,各隊人馬就準備完畢。辰年帶著靈雀過去給方勛等幾個頭領各自行了一禮,算是賠罪,然後當著眾人的面將臉用黑巾蒙上,玩笑道:「這回大夥可要看仔細了,待會兒莫要分不清我與靈雀兩個。」
她人長得美貌,本就容易博得人的好感,性子又這般爽朗大方,更是叫人歡喜。眾人聞言俱是哈哈一笑,倒是把之前的不快盡數拋下了。待眾人笑過,辰年這才肅了面容,正色道:「此一役將決定我義軍的生死存亡,望諸君拋卻舊隙,同心協力,奮勇殺敵,揚我軍威!」
眾人齊聲應諾,聲震山谷。辰年策馬先行,帶領義軍向鮮氏援軍的糧草大營反撲過去。那鮮氏人馬新得勝利,果然防備鬆懈,辰年忽地帶軍殺回,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一把大火將那糧草輜重盡數燒了個乾淨。
溫大牙心疼得要命,直跺腳道:「哎呀呀,怎麼都燒了?這許多的東西,咱們要了也是好的啊!」
辰年笑道:「要這些東西做什麼?咱們要的可是那中山城。」
眾人聽得一愣,那方勛更是忍不住問道:「謝大當家,咱們還要去攻中山城?」
辰年點頭,道:「鮮氏援軍很快便到,大夥莫要耽擱,快點剝些鮮氏軍衣裝備來,趕緊撤退。」
眾人雖不知她要這些鮮氏軍衣有何用途,卻依言搶了許多鮮氏軍衣並彎刀等物,辰年又活捉了幾個鮮氏兵,這才帶著義軍迅速往山中退去。待義軍退入安全地帶,辰年下令大軍紮營休息,吩咐溫大牙在義軍中尋找會說鮮氏話的人。
因著冀州往北便是宣州,那裡有不少的鮮氏商人,義軍中倒也有幾個懂些鮮氏話的,溫大牙沒用片刻工夫,就給辰年挑了兩個說得最好的來,叫道:「大當家,人給你找來了。」
辰年掃了那兩人一眼,吩咐道:「你們帶著人將這幾個鮮氏兵分開了審,要問出鮮氏援軍將領的姓名,官職,多大年紀,什麼模樣,帶了多少人馬。」
那兩人忙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便將這些事情都問了出來。雖有鮮氏兵不肯說實話,可因幾個人是分開了問的,再一對那口供,也就能得出真假來。
方勛雖是刺頭,可腦子卻也比別人靈活些,見辰年這般行事,已是隱約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禁問道:「謝大當家,您這是想冒充鮮氏兵馬混進中山城?」
辰年笑笑,點頭道:「正是,鮮氏援軍失了糧草,只能退守中山城。咱們要做的就是趕在他們之前進入中山城,叫他們無處可去。」
方勛沉吟道:「這主意自是不錯,可城裡本就有守軍四五千人,比咱們現在的人馬也少不多少,便是能冒充鮮氏援軍混入城中,一時半刻怕是也奪不下那城來。而且,鮮氏人還有兩萬援軍隨後就到,咱們奪下城,也守不住啊!」
這一切辰年已是認真考量過,見眾人皆存疑,只得解釋道:「只靠咱們這些人,自是不好成事,所以還需借一借別人的名頭。冀州薛盛顯是個膽小鬼,連與鮮氏對陣都不敢,他的名是沒用的。不過,青州雖然在子牙河敗於鮮氏,卻是以少戰多,雖敗猶榮,咱們要借的就是青州軍之名……」
她將打算與眾人細細說了,大夥這才恍然大悟,直嘆妙計,那方勛更是對辰年佩服得五體投地,道:「不瞞您說,以前只聞謝大當家威名,還當是人們言辭誇大,現在一見,才知謝大當家名不虛傳,果然是位巾幗英雄。」
辰年被他這般誇讚,面上神色卻是從容,只是笑道:「不管什麼英雄,若只有我一個,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打不過鮮氏的千軍萬馬。能打勝仗,那是全靠了兄弟們捨命殺敵。」
辰年站起身來,高聲問眾人道:「我問你們,你們當中可有誰是狗熊?」
場中先是靜了一靜,隨即眾義軍兵士便齊聲吼道:「沒有!」
辰年雙目晶亮,神采飛揚,揚聲喝道:「那咱們義軍就能戰無不勝!」
她在聲音里灌注了內力,如驚雷般在眾人耳邊炸開,直震得人熱血沸騰,溫大牙最先反應過來,振臂高呼道:「必勝!必勝!」
「必勝!必勝……」眾人齊聲響應,聲音衝天,似是把整個山谷都震得顫動起來。
第二日,辰年帶著人假裝攻城,卻另安排了數百武功好手,扮作鮮氏援軍先鋒,繞了半個圈子,從義軍陣后沖了過來。義軍頓時被衝散,就聽得不少人驚聲呼道:「快跑,鮮氏援兵來了!」
這樣一喊,便是城上的守軍也信了真,就見那些騎兵俱是自己人打扮,來到城下也是用鮮氏語喊話,事事又對得上,忙開了城門,放他們入城。不想這城門一開,卻是壞了大事,那些「鮮氏騎兵」衝進城后四處砍殺,直奔各處城門而去。城外本已潰敗撤退的義軍也重新聚攏,猛攻過來。
若只是這般,那鮮氏守將也會堅守城池,等待援軍。可城裡的爭奪戰正打得激烈,又有兵士前來急聲報道:「將軍,飛龍陘里出現青州大軍,正往陘口撲來。」
果然,就聽得城外義軍高聲歡呼,西側陘口處更是讓開了位置,留給那前來幫忙的青州軍。這鮮氏守將這才慌了神,再顧不得組織人馬抵抗,忙帶著殘軍棄城往東逃去。
辰年命義軍迅速攻佔中山城,掌控城防,另分出一千精銳去追趕鮮氏兵馬,也不叫他們上前與之交戰,只在後虛張聲勢,一看到鮮氏兵停下來,就高聲喊打喊殺,嚇得那幾千鮮氏兵足足跑了一夜,潰不成軍。
鮮氏兩萬援兵正往中山城而來,迎面遇到自己的潰兵,也是有些傻眼,一問竟說是幾萬青州軍殺過來了。那援兵將領有些本事,當下收攏了殘軍,迎著追兵就撲了過去,不想那幾萬青州大軍竟是憑空消失了,待再追到中山城,義軍已是在城內站住了腳跟。
辰年曾與宋琰守過宜平城,也學了不少守城的手段,鮮氏援兵雖有兩萬,可卻失了糧草,只猛攻了兩日,見攻不下中山城,只得恨恨退兵。中山城這才算真正地落入義軍手中。
消息傳到鄭綸耳朵時,他剛剛接管了江南新軍,正要帶軍渡江北上。聽聞那只有萬餘人的義軍竟然真的奪下了中山城,不覺有些詫異,與前來接應的宜平守將宋琰說道:「不想那魯靈雀也有幾分本事,倒是出人意料。」
宋琰道:「開頭本是敗了的,不知怎的突然就扭轉了形勢。」
旁邊有個偏將忍不住插言道:「聽說義軍里還流傳出一句話,是早前的一位絕世名將說的,軍中不需要英雄,只要沒有一個狗熊,就能戰無不勝。」
宋琰不禁笑了笑,問鄭綸道:「鄭將軍可知道這是哪位絕世名將說過的話語?」
鄭綸搖頭,道:「未曾聽說過。」
「宋琰自小熟讀兵書,卻也從未見過這麼一句話,看來以後有機會見了那位靈雀姑娘,可是要問上一問才行。」宋琰說著停了一停,又笑道:「這姑娘雖有幾分將才,可畢竟是出身匪寨,眼界有限。下那麼大力氣奪了一個中山城,實際上卻無大用處,反而是佔住了人馬,失了機動。」
鄭綸淡淡說道:「怎的沒用?若我想要繞到鮮氏人身後,那飛龍陘就是最好的一條道。」
宋琰聞言面露驚訝之色,問道:「你打算要長途奔襲敵後?」
鄭綸的手指沿著地圖上的太行山西麓緩緩劃過,答道:「我分你幾萬兵,助你守好宜平,剩下的我要帶到鮮氏人身後去。」
宋琰凝眉沉思,過得片刻,直言道:「這一圈繞下來著實不近,是否太過於冒險了些?而且,中山郡現在魯靈雀等人手上,咱們也摸不清他們到底存了什麼心思,雖說是打著抗擊鮮氏的大旗,可若是也有爭雄之意,怕不會痛快地借道給你。」
鄭綸聽得眉頭微皺,默了一默,淡淡說道:「他們有什麼心思,試一試便知道了。」
很快,鄭綸的信使就到了中山城裡,卻是邀義軍聯手對抗鮮氏大軍。辰年打發了那信使下去休息,這才將溫大牙、靈雀並方勛幾個叫到一起,問道:「各位如何看?」
靈雀奇道:「這人真是奇怪,之前還是一副瞧不上咱們的模樣,現在怎的又巴巴地派人來要和咱們聯手?」
辰年微微點頭,道:「確是奇怪。」
方勛等人都知曉辰年與鄭綸是成過親的,現聽辰年說起鄭綸來語氣這般冷淡,面上不覺露了詫異出來,方勛更是忍不住問道:「謝大當家,您和鄭將軍不是……」
靈雀一心維護辰年,不等方勛把話說完,便打斷道:「大當家和鄭將軍並無關係,之前在宜平那場婚禮全是為了糊弄賀澤,作不得數。」
辰年知靈雀維護之意,先向她笑了一笑,才與方勛等人解釋道:「當時我與鄭綸都想保住宜平,才用了這麼一個權宜之計,其實兩人並無深交。」
靈雀怕辰年不喜,忙岔過了話題,問辰年道:「大當家,咱們要不要和鄭將軍聯手?」
辰年抿唇思量片刻,道:「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咱們手上只這些人,按理說入不了鄭綸的眼,他這樣著人送信過來,該是另有打算才是。」
可他能有什麼打算呢?中山之戰後,雖又有不少人前來投奔,但眼下義軍也不過才一萬多人。拋去留守中山城的,能動用的兵力不過數千。就這些人,又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雖是在鮮氏大軍身後,卻也當不得大用。鄭綸這般曾掌握十數萬正規軍隊的將領,能看得上義軍這萬餘人的「烏合之眾」?
辰年越想越是生疑。
方勛聽辰年這樣說,不由得說道:「謝大當家怎能妄自菲薄?咱們義軍怎麼了?不一樣奪下了中山城,打得鮮氏人屁滾尿流嗎?」
辰年聞言笑笑,道:「能奪下中山城,那不過是咱們幸運,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佔了,才能這般。那兩萬鮮氏援軍一戰即走,也不是怕了咱們,而是鮮氏一心想先攻下宜平,不願在這裡與咱們多做糾纏罷了。」
本來義軍以少勝多,方勛等人正是得意之時,只覺得義軍戰無不勝,所向披靡,聽得辰年這麼說,不覺個個愣住。
辰年瞧他們神色,知他們心中或多或少地都不信自己剛才那話,又道:「鮮氏急於南下,只想著先奪了宜平,然後再慢慢回身收拾咱們。」
眾人皆無聲,過得一會兒,溫大牙才出聲問道:「那咱們該怎麼辦?」
辰年道:「江北久經戰亂,青壯已是難尋,咱們義軍頂破天也就能召集到兩三萬兵馬。便是我真的有經天緯地之才,只靠這些兵馬,怕也無法成事,莫說我還沒那個本事。」說到此處,她沉吟了片刻道,「我謝辰年從不欺瞞自己人,要我帶著大夥一同抗擊鮮氏,這個我能,便是只有兩萬人馬,我一樣能攪得他們不得安生。可若是想跟著我割據一方,稱雄稱霸,那還算了。我既沒這個野心,也沒這個本事。」
她這話說完,廳中一片靜默。這些帶著人馬前來投奔義軍的各路好漢,說想要抗擊鮮氏護國安民,那自是不假,可他們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著些野心,現聽辰年這般一說,難免有些遲疑,更是忍不住暗嘆,女子就是女子,沒有大丈夫的雄心壯志。
辰年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便已將他們的心思料了個大概,嘴角上不覺噙了幾分笑意。靈雀那裡卻是個急脾氣,瞧著眾人這般反應,心中十分不滿,不禁喝道:「怎麼?原來大夥聚成義軍,卻不是為了『義』字?各位這是想著揚名立萬,還是封侯拜相?」
溫大牙也是與靈雀一般想法,只是他謹慎圓滑,輕易不肯與人撕破臉,又想辰年不會無緣無故地與眾人說這些話,因此只是強壓怒氣,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打量眾人。
辰年喝住了靈雀,與眾人坦誠說道:「我話已說開,大家若有什麼心思,自可早做打算。眼下江北大亂,群雄並起,各位可去尋明主投奔,也可自立山頭,闖出一片天地。」
有那老成持重的出言說道:「謝大當家說的這是哪裡話,咱們既然來投奔了義軍,為的就是個『義』字,怎可反悔離去?」
辰年只是微笑搖頭,道:「看來你們還是不知我的為人,早前宜平之戰後,我解散聚義寨時便與手下兄弟們說過這話,若是有好的出路,我非但不攔著大夥,還會盡我所能地搭一把手。大夥都是共過生死的弟兄,我只盼著大夥都能遂心如意。」
天色已晚,辰年叫眾人散去休息,靈雀與溫大牙也隨眾人一同離去,不一會兒卻又偷偷地返了回來,問辰年道:「大當家,你真要放他們去投奔別人?」
辰年正在細細研究鄭綸送來的那封信,聞言頭也不抬,只反問他二人道:「你們說呢?」
靈雀還真猜不到辰年的心思,冷哼了一聲,道:「反正若是我,絕不能輕易放他們走。」
辰年這才抬眼看她,淡淡說道:「自是不能放他們走,剛才那些話,不過是試一試他們罷了。」
靈雀與溫大牙聽得一愣,不禁問道:「當真?」
辰年暗罵廢話,她把小寶丟給朝陽子那老道去養,忍著母女分離的痛苦來領軍抗敵,怎能容那些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剛才那些話,不過是她有意試探方勛等人,瞧一瞧他們各自的心思,也好提前防備。
辰年道:「剛才那些話半真半假,靠咱們這些人馬成不了事是真,放他們隨意離去卻是假。」
溫大牙畢竟比靈雀年長,心思更縝密些,聞言便問道:「大當家是想著和鄭綸合作?」
辰年點頭,解釋道:「鄭綸這封信分明是有意試探,不過若想著儘快打贏鮮氏,與鄭綸合作遠比咱們孤軍奮戰要強。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就要成為鄭綸手上的一把利刃,插入敵後,為他所用。」
正是因為要做一把利刃,所以人心要齊。
先不說辰年這裡如何算計方勛等人,且說那信使帶了她的回信去給鄭綸,鄭綸看了,沉默片刻,與宋琰說道:「是我小瞧那魯靈雀了。」
他輕易不肯贊人,能得他這樣一句話已是實屬不易。宋琰瞧得奇怪,接了那信來看,待到看完,也不由得嘆道:「她能為了抗擊鮮氏,不計得失,只這份心胸,就已是罕有。」
那信使尚在屋內,聽得他們兩人這般稱讚那義軍首領,不由得應和道:「確是個驚才絕艷之人。」關鍵是還長得那般美貌!信使暗道,只是這話太過於輕浮,不好與這兩位將軍說。
鄭綸聽聞他這話,腦子裡卻突然冒出另外一人的模樣,不由得愣了一愣,隨即又覺得自己可笑,收了心思,又問那信使道:「她可還有別的話說?」
非但有,而且還說得毫不客氣。那信使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原話學回來的好,便就答道:「那位大當家叫屬下轉告將軍,說兩軍既然精誠合作,就要有話直說,誰也別算計誰。否則,莫怪她不客氣。」
鄭綸聽得眉頭微皺,宋琰那裡卻是失笑,道:「這魯靈雀不虧是謝姑娘身邊的人,連帶著脾氣都有些像幾分了。」
他說完這話,立刻後悔,不由得瞥了鄭綸一眼,見他面色如常,這才鬆了口氣,轉而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鄭綸沉聲答道:「越快越好。」
十月底,鄭綸只帶三萬精兵,從宜平沿太行山西麓北上。待到飛龍陘口卻未急於東進,而是命大軍先擇了個隱蔽地方駐紮,自己只帶了數十親衛,往中山城而去。
中山城中,辰年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了兩個不安分的義軍頭領,又用計哄住了方勛等幾個,將那各路義軍打散了重新編製,一步步地將這隻有萬餘人的義軍揉捏在一起,操練成一支奇兵。
鄭綸帶人過來的時候,她正在校場練兵,聽得溫大牙稟報,奇道:「他竟來了?」
溫大牙點頭,低聲道:「只帶了幾十個親衛,正好方勛在城門當值,認出是他,就放了他進城,眼下正在府里等著。」
辰年略略點頭,將校場之事交與靈雀,自己帶了溫大牙與傻大回府衙。因她容貌太過於出眾,在軍中行走頗為不便,便就仍像靈雀以前那般,日常以黑巾罩面。溫大牙看不清她的神色,見她一路低著頭,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這人來做什麼?」
辰年聞言回神,道:「他人都已經來了,問一問就知道了。」
鄭綸正在廳中等候,聽見有腳步聲由外而來,下意識地抬頭望去,一眼看見辰年身影,心中不由得倏地一緊,暗嘆這魯靈雀竟有這般本事,短短時日,已是將那人學得如此逼真。他怔了一怔,這才斂回心神,又見有外人在場,便淡淡招呼道:「辰年。」
辰年乍一聽見這稱呼,眉頭不由得跳了一跳,有些古怪地瞥了鄭綸一眼,順手扯落面上黑巾,淡淡問道:「鄭將軍怎的到我這兒來了?」
鄭綸那裡卻是半晌沒有反應,只直直地看著她,辰年見他這般怪異,詫異地揚了揚秀眉,很快,她就想到了別處,還當鄭綸是為之前差點打死她而尷尬,便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說道:「行了,我都沒說記恨你,你也不用這樣一副見到鬼的表情了。過去的就過去吧,你雖差點一掌拍死我,可卻也是因著我與你爭強鬥狠所致,算不得你錯。」
她自顧自地轉身在椅中坐下,佯裝大度地擺了擺手,道:「不和你一般計較了。」
鄭綸自己也不知從何時起就對她情根深種,而她這樣聰明的人,偏對他的心思渾然不察。鄭綸只覺喉嚨乾澀,心中更是酸澀難言,幾經努力,這才艱難說道:「謝姑娘……」
他語調一如從前,辰年卻是聽得怕了,一般這樣的開頭,後面跟著的絕對沒有好話。她不禁奓了毛,猛地從椅中站起身來,上前一步,用手指著鄭綸鼻尖,恨聲威脅道:「姓鄭的,你少又來罵我,現在我可不怕你,惹急了我,非狠揍你一頓不可。」
她纖白的指尖離著他面龐不過尺余遠,鄭綸強忍著才沒有伸手去握她那手指。因為極力控制情感,聲音難免有些僵硬,只道:「謝姑娘,你誤會了。」
辰年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這才退回到椅邊,心思一轉,客客氣氣地與鄭綸說道:「抱歉,是我誤會鄭將軍了,鄭將軍快請坐吧。不知鄭將軍為何事而來?」
鄭綸勉強穩住心神,答道:「我帶了三萬輕騎從西邊繞過來了,眼下正在飛龍陘外,得從你這裡借道。」
辰年聞言眼睛一亮,問道:「真的?」
鄭綸不答,只是點了點頭。
「這邊來。」辰年忽又站起身來,往西側隔間走過去,待走至那展著青冀兩州地圖的桌旁,抬眼看鄭綸還在遲疑,不由得催促道:「過來啊。」
鄭綸這才提步走了過去,在辰年身邊站定。
辰年彎腰低頭,趴在桌上細看那地圖,口中問鄭綸道:「聽說鮮氏人已經快打到了宜平,還是宋琰在那裡守著吧?你這次帶兵來,有什麼打算?我是想著,得把鮮氏大軍往狠里打,但是又不能把他們逼到絕路上去,才好叫他們往北退。」
鄭綸深吸了口氣,屏除心中雜念,將自己的打算都與辰年說了,又彎下腰在地圖上給辰年點出幾處要塞,雖是與辰年想的差不多,卻更周密嚴謹。辰年不由得抬頭,對鄭綸笑道:「雖然你人死板些,可打仗卻是把好手,我不如你。」
辰年就是這般的性子,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哪怕她並不喜歡鄭綸這人,可卻也不吝於讚美他的才能。她這話不過是隨心而出,鄭綸聞言卻是微愣,隨後便低了頭,面上雖還神色自如,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
辰年又看了看地圖,爽快道:「好,就依你的計策行事。」她說到此處,心中忽地一動,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壞笑來,「我突然想到一個法子,你聽聽是否可行。」
鄭綸被她那笑容晃得氣短,心虛地垂下了眼,停了一停,才沉聲問道:「什麼法子?」
辰年問他道:「你行蹤瞞得緊不緊?鮮氏人可知道你帶兵繞過來了?」
鄭綸不敢抬頭,只淡淡答道:「他們應該還不知道。」
辰年便笑道:「那你就還繼續藏著點,由我們義軍去打頭陣。鮮氏人和我們交過手,對義軍的兵力有大概的了解,他們必要輕敵,到時我引他們過來,你再狠狠地揍他們一頓。」
鄭綸點頭應道:「好。」
他們兩人既然定了這個計策,就又看著地圖細細商量如何行事,想著挑一處最好的地方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