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宮(3)

第34章 回宮(3)

第34章回宮(3)

柳言叫她不要走,她就不走,柳言叫她陪著他,她就真的一路陪他——他怔怔地盯住鏡中的面孔,他想要張口問她是不是這樣,可是張一張口,竟然笑出來,笑聲這樣喑啞,像是無盡的傷心,又像是更多的譏諷。

他算是她的什麼人?主子,靠山,搭檔?但絕不是情郎。

她的情郎,應該是那個在陽光下陪她說笑,陪她飲酒,陪她騎馬行獵的明朗少年,他白馬輕裘,他意氣風發,他權傾天下,只為她歡喜,他連父母深仇都可以置之不顧,她為什麼不能愛他?明明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不像他,永遠在黑暗與陰謀中窺視,在每一次見面與分別的時候交給她的不是匕首,便是比匕首更為兇險的名字,所以她在柳言的面前能夠說笑無忌,天真如平常少女,而在他的面前卻是凜冽如劍,抽出來寒光逼人,收進去默如群山。

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和她在陽光下并行,永遠都不可能看到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笑容,也永遠都……得不到她。

他們是在黑暗中彼此纏繞的植物,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生死結盟,所以總要在生與死之間做一個抉擇。

抉擇……她死還是他死……忻禹看見鏡子中自己的唇在慢慢地往上,勾出一個笑容來,縱然比哭更難看一些,但總算,也是一個笑容。他說:「所以你一路都躲著我,不與我說話?」

琳琅道:「王妃對我成見很深。」

他冷笑,一字一字地從唇齒間逼出那些疑問:「那麼為什麼,你還要母妃向柳氏提親?」

「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琳琅的指甲從銅鏡上劃過去,比著自己頸上的血管,彷彿一用力,就會流出鮮紅色的血,染得滿室都如桃花。

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咬牙: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因為他與她的聯手謀划,借平懿王的野心與疑心,大哥二哥三哥先後死於非命,四哥病重,眼看著就熬不過今年,五哥戴罪,削去爵位,永不復用,而朝廷上聲望最高的六哥,也終於被貶出京城,除非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否則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前面已經沒有其他皇子了,平懿王的目光終於移到他身上,雖然他的母妃不得寵,雖然他的才幹在眾皇子中也半點不見出色,但是他……沒有出過錯,一點錯都沒有,中庸自守,讓人抓不住把柄。

——這是他多年苦心經營的結果,他原以為六哥會多替他擋上一年,哪怕是半年……但是牆倒眾人推,六哥走的時候余晚亭中送行的只有他們兄弟。

他經營了這麼久,避開所有可能被盯上的危險,但是平懿王終究還是看到了他,平懿王何等手段,不出三月,他手邊已經沒有一兵一卒可供調用,沒有一臣一將可代為奔走,檸王府雖然沉靜如死水,但人人都知道,波瀾暗涌,都在這平靜的表面之下,連他的父皇都在擔心,這潭死水用不了幾個月就會變成真正的死水,他救不了他。

皇權衰落到這等地步,誰都救不了他。

所以當芸妃替檸王向柳氏求親的時候,全京城都當笑話看——他一個隨時都可能失勢甚至死掉的皇子,竟還有餘心覬覦柳氏驕女,柳氏一手遮天,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柳微號稱京城第一美女,傾慕於她的美色,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貴族子弟不知凡幾,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即將倒霉的七皇子都沒有可能娶得美人歸。

甚至有好事之人私下問小王爺柳言,柳言回答說:「阿微會嫁一個如意郎君。」言下之意,檸王爺並非他柳氏東床之選。

但是幾日之後柳微給出答覆,雖然父兄都不贊成,但是她自己說:「我願意。」

平懿王一度將她禁足,不許將此話外傳,但是公主璇璣帶她入了宮,公主璇璣說:「朝榮夕辱,情意難得。」她雖然不是柳微的親生母親,但是作為嫡母,她有權力決定她的婚嫁。

當時朝中多有腹誹之語,但是憚於公主威名,竟並無一人敢直指其事。

總之柳微穿了大紅的嫁妝,八抬大轎,風光無限地進了檸王府。

是夜,有人在窗外吹了一夜的簫。

他不知道柳微進府以後平懿王是否還動過心思,但是最終放了他。於是京城便有傳言說:「老六千勤萬好,比不得老七命好。」

命好?他想要仰天大笑,可是怕最終看到滿臉的淚。特別是在此刻,看見鏡中一雙人冷然漠然,他低低地說:「琳琅,阿微為什麼肯嫁我?」

琳琅道:「她看中你前途無量。」這話像是從鼻子中哼出來,讓他忍不住想要撫一撫她的長發,笑她刻薄,但是最終沒有,他的手落在梳妝台上,木質的尖銳硌得他手心有點痛。

他前途無量?以她柳氏現時景況,已經是登峰造極,只等皇帝一駕崩就可以直指君位,到時候他還有什麼前途?免不了如當初的宇文氏,掛一個違命侯的頭銜遠遠發配出去。

他繼續說道:「我問過她,不止一次。」她每次都仰面看著他,笑靨如花,「王爺風神俊朗,英姿勃發,阿微傾慕已久。」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答案,一字不差,無懈可擊。可是他知道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她不是簡單的閨閣女子,生在柳氏這樣的家族,以庶女的身份受到萬千寵愛,她有她的手段。她自然知道她的下嫁會讓她的家族付出怎樣的代價,她自然也知道若他當真登基為帝,必然會有後宮三千,佳麗無數,她並沒有像隋朝獨孤皇后那樣逼他立誓永不相負,說明她一早就知道,他一定會負她,一定會。

「阿微就和你一樣,貌若仙子,心如蛇蠍。」他咬牙說出這幾個字。

——即便他也能想到借阿微的身份擋住柳家的明槍暗箭,但絕對想不到最終竟是由琳琅勸說他的母妃向柳家提親,更想不到阿微到底有什麼理由答應他。

琳琅轉過臉來看他,忽而微笑道:「……只有她才能幫你,王爺,你以為白紙一樣單純的檸王妃能夠做什麼,不過是擺在書房裡的花瓶,那不是你要的。」他看見她的笑容,在月色里清麗無雙,忍不住俯身去吻她,溫潤和柔軟的唇,不像她的眼睛一樣冷,一樣常年陰暗。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眉目間一抹潮紅。

窗外的露仍然在滴著,很久才能聽見輕微的響聲。

琳琅在他耳邊道:「王爺,娘有遺言。」

他的身子一僵,問道:「她說什麼?」

「她說:過去的事讓他過去,唐門與柳氏的恩怨到此為止,以後你要做什麼,不必再聽從任何人,你的選擇,聽從你自己的心。」

她只是簡單地複述,然而落入他耳中,便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將三山五嶽齊齊都平了去。他放開她,盯住她的眼睛問:「……所以,你選了他?」

琳琅低眉笑道:「檸王何必扮痴情人?你我都並不適合這個角色,你要的是江山,是天下,並不是……一夕之歡。何況平懿王臨行前已經將我配與小王爺。」

——拼得一生休,盡君一日歡,有的人可以,她做不到……要她眼看他坐擁三千後宮嗎,還是讓她目睹他與阿微恩愛?

她竟然還能夠笑得出來……他自然知道自己並不是痴情的男子,他想要乾安殿那個位置,痴情就只是一個笑話,何況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她。

從來沒有。她只是他的死士,屬下,合作夥伴,絕不是……心上人。

她沒有阿微那樣絕色的容貌,也沒有她身後驕人的權勢,她也是黑暗中生存的人,他憑什麼愛她?他也笑了一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得不笑,誰是痴情人?小王爺柳言或者有這個資本,他沒有。

無論是眼下步履維艱的檸王還是若干年後君臨天下的皇朝天子,他身邊會出現無數的女人,環肥燕瘦,國色天香。她只是一個卑賤的江湖女子,既沒有顯赫的家世可以左右他的決定,也沒有絕代的風華讓他永生銘記,她甚至並不溫柔,不知道如何討他歡心,不知道解語如花,他遲早有一日會將她打入冷宮,永遠忘記她,就像忘記他生命里的一次落日,一縷餘暉。

他不忿的大概是她沒有選擇自己。

多可笑,江山與美人,不能兼得的他又不是第一個,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一個叫夫差的笨蛋為美人失了江山——何況琳琅算不得絕美。

只是那一刻,就好像有什麼極重要的東西從生命里失去,再也拾不回來。

……所以在一年以後他才會握她的手說:「琳琅,我只相信你。」

所以被騙答應賭局的平留王才會在無可選擇的情況下說:「我認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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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誰負了誰:琉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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