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相(2)

第40章 真相(2)

第40章真相(2)

「陛下設下這個局,是為了將勤王黨羽一網打盡,還是為了將當初圍攻唐門的人一網打盡?陛下想必早已從秦夫人手上取得勤王一夥的名單,為什麼還要冒此奇險?」她嘆一口氣,這麼久的恩怨啊,竟然還在糾纏。

「因為我不能讓他們再走掉一個……柳氏,獨孤氏,慕容氏,還有神劍宮。」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在他還沒有見過琳琅的時候,母親囑咐他去霜思林,讓他記下來那一日在明月閣飲酒作樂的人,他沒能趕到,因為他被勤王手下追殺,然後重傷倒在杏子林,那麼巧,為琳琅所救。所以有些事,只能說是上天註定。他問過琳琅許多次,那日明月閣中到底都有誰,琳琅說:「平懿王一死,所有的恩怨都已經了結,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他沒有追究,直到琳琅死後。

他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將他們一個一個引出來,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天涯海角,誰也躲不掉。

他原本和琳琅一樣以為是江湖誤傳陳國寶藏事才導致唐門被滅,然而最終他發現不是,平懿王何許人也,並不是區區流言所能左右。

——只因為那流言,本就是他放出來的——唐敏與楚飛揚走得太遠,遠到連他都找不到,所以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真是個絕妙的辦法……他成功了,沒有誰會記得他身後的枯骨。

但是唐門中人會記得,一直一直都記得——一百二十八條人命,最後只剩下一個數字,人命啊,和腳底的塵埃一樣低賤。

他唯一沒有算計到的大概只是深宮中那個不得寵的芸妃。

「知棋是你的人,從一開始到最後,她既沒有投靠過平郡王,也沒有和秦相有任何瓜葛,那日她帶走琅軒,只是為了引我前去平郡王府,我說得對不對?」

「對……我最早發現余嬪原姓獨孤,所以她是翠湖居唯一死掉的妃子。不是我不肯救她。知棋為我所用,因為我答應,放過她的父親和兄長。」

——可是事到臨頭,他又怎嗎可能放過他們。

「平郡王……」容郁微微抬頭,想起那個面容清麗的少年,「真是想不到啊……平郡王,那麼這麼多年,是誰非殺他不可?」

忻禹嘆道:「你已經猜到,為什麼還要問出來?」

既然柳洛是他的孩子,那麼這麼多年來步步設計,逼得柳洛不得不被捲入謀反陰謀中的人,除了皇后柳微,還會是誰?他在二十年後翻到朱櫻保存的舊物,才發現多年前柳微願意下嫁的真相。

他原以為這世上最懂柳言的是琳琅,到現在才知道還有柳微。她一早就明白她的兄長不適合齷齪的皇權之爭,所以她下嫁於他,救他性命——不是為他,是為她的兄長。

他在這一個時候想起公主璇璣的話:「我原以為他是沒有對手的……」

——她不是要為柳言找一個對手,而是要找一個可以取代柳言的人,代替他沾滿手的血腥前行。

因為柳言說過:若能自在江湖,方不枉此生。他不稀罕至高無上的權力,不稀罕潑天的富貴,只是他的出身,註定他被束縛在那個位置上,不得不參與爭權奪利——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他身後的人,活人和死人。

他想要的逍遙與自在,他終於得到,以一種慘烈的代價……如果他早知道這個結局,會不會有另外的選擇?

琳琅說:「我將你推給柳微,因為我知道她不愛你。因為我這一生,都不願意看到你與任何人恩愛。」

他在時隔二十年之後才看到她的留書,這時候她已經死去多年,這時候平留王已經去見她,這時候柳微也已經魂飛魄散,所有的故人都已經離去,只留下他一個,被禁錮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看無數光影中凝結出她的影子,伸手去,所有念想都成空。

「平郡王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了,那麼琅軒……你會怎樣安置他?」

「唐門已經沒人了,你是唐門最後的血脈,他會回蜀川去,重建唐門還是獨善其身,等他長大以後可以自己選擇,無雙十二劍會跟他同去。」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唐門後人啊……容郁想起琳琅的遺書,那片藏了血的鮫綃……最後,它落到了誰的手中呢?而對於琅軒,能夠遠離這一切是非,應該是他的父親能給他的最後的禮物吧。

「那麼……如今我是應該去關雎宮了嗎?」

「不,是蘭陵宮。」

她知道以後她將作為這個王朝最顯貴的女人被擺在神壇上,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這世間的榮辱,再無人能動她,也再不會有人愛她,她和當初的皇后柳微一樣只是作為一個象徵,享盡這世間的榮華,只為與他共享一段記憶。

而他記憶里青衣長發的女子,永不復生。

她離開的時候忍不住最後回頭看一眼,最後一眼,皇帝一個人坐在那裡,塵光飛舞,寫了無數的寂寥與伶仃。

忻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殿里不知道坐了多久,太陽已經下去了,紅霞滿天,然後那霞光也依次引退,有月亮上來了,就在樹梢,不是很遠,伸手就能觸到。

他起身往慈寧宮去,太后在那裡等他,她臉上並不見驚懼的神色,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淡淡地問:「都解決了?」

他說:「都解決了。」

「容妃去了關雎宮,還是蘭陵宮?」

「蘭陵宮。」

太后喔了一聲良久沒有說話,大殿里靜下去,無比安靜,他們都聽到有風聲從外面過去。太后說:「你終於還是捨不得殺她。」

忻禹應道:「是。」

太后冷冷一笑,道:「……那麼,洛兒呢?」

「改段姓,立為儲君。」

「什麼!」太后目光一豎,驚地坐起來,忻禹仍站在那裡,語調沒有一絲絲的變化:「改段姓,立為儲君。」

太后猛地站起來,幾步前去,揚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下清脆響亮,有血絲從嘴角流下來,映著忻禹慘白的面孔,鮮紅,鮮紅如桃花盛放,鮮紅如二十年前她衣上的血。

太后怒喝道:「你們乾的好事,竟瞞了我這麼多年!」

忻禹慢慢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那眼中有那麼多的諷刺與惡毒,連太后都忍不住退縮了一下,只聽他緩緩地道:「不比母后瞞我更多。」

太后直直地站在他面前,道:「你說什麼?」

忻禹的嘴角一揚,形成一個弧度,竟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說:「母后,你瞞了我和師妹那麼多年啊……為什麼一定要逼我來說穿呢?」

「您為什麼放柳氏一條生路,為什麼遲遲沒有對洛兒下手,為什麼不能忍受與阿微共存,為什麼翠湖居的女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我的母后啊,您當真以為我會相信鸞妃與十一弟有染,相信余嬪會行巫蠱之術,相信徐貴妃內外勾結,意圖作反,母后,您認為我當真會相信這些嗎?」

太後退了半步,低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忻禹笑了一聲,如同嗚咽:「我寧願我永不知道,可是偏偏讓我知道了,偏偏二十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母后,您為什麼不能瞞得更徹底一點——您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方式叫滴血認親?」

二十年前,有那樣一個沒有月光的晚上,他得到那個人的白骨,他割開自己的手指,親眼看到鮮血滴在上面,化開,滲入,一點痕迹都沒有,他在那一刻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在那一刻知道他與琳琅最後的結局。

太後面色雪白,「那麼、那麼她……也知道?」

忻禹點一點頭,他知道,她也知道,否則在那一日的賭注中她為什麼要押上自己的性命?

因為她根本無路可走,哪一條都是絕路,哪一路都逃不過一個死字,所以她自戕於他的面前,用這樣慘烈的死,換得柳氏二十年平安,亦換得他生生世世無法忘記。

她沒有給自己留後路,也沒有給他留。她算計好一切,算準每一個人的心思和所有可能,佯裝不知道阿微下毒,佯裝拚鬥不過出此下策,佯裝一切都是不得已,可是他知道,明月心與七傷,都不過是她的借口……不過是借口。

借口!

縱然明月心是他柳氏獨門,可是身為唐門族長,怎嗎會有這樣的疏忽?她只是早他一步想到,即便她活下來,他也一定……放不過她。

那是一個皇室的尊嚴,忍辱負重的是他,罪孽深重的是她,他為了乾安殿的位置狠心絕義,她為了他傷及自己同胞兄弟,而他們都不過是多年前一個人野心的犧牲品,天羅地網,誰也逃不過去。

他在很多年後想起那一日的風,那一日的血,卻獨獨想不起,她在那一日的表情——是慘烈還是悲哀,抑或是歡喜?他都再也想不起來,他被困在二十年前的那一日,鮮血漫過的那一刻,再不能解脫。

太后連退幾步,形如槁木,容如槁木,在那一個瞬間轟然老去。

四十年前的偷梁換柱,固然是為著苟全性命,又何嘗不是貪圖富貴?她需要一個兒子,她明知道唐敏對族人負疚深重,偏偏向她求助,唐敏答應了,帶了她的女兒出宮。她以為一生一世都不會被揭穿,不會重逢,卻在那驚天一賭中看到琳琅臂上的胎記——她是她的孩子,為著她想要的榮華富貴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讓她在很多年後對翠湖居里每一個與她酷似的女子恨之入骨——她的女兒得不到的幸福,憑什麼讓她們得到?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憑什麼讓她們替代?

休想!

她以為是柳微殺了她的孩子,她以為是忻禹殺了她的孩子,她甚至怨恨是柳洛讓她的孩子死得這樣慘烈,卻獨獨沒有想到,她的孩子,原來是死在她自己手中。

她慢慢坐下去,慢慢在唇邊形成一個微笑,然後慢慢地說:「我知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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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誰負了誰:琉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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