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Flower·雲涌(5)

第16章 Flower·雲涌(5)

第16章Flower·雲涌(5)

我剛走到院子里,突然發現陰影里安靜地站著一個人,嚇了我一跳。

我定睛一看,竟是彥一。

彥一自從住到封家,就很少與我聯繫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他在封老爺子身邊,我還是很放心的。何況那日彥景城諷刺我腳踏兩隻船后,我轉念想想也覺得自己對彥一的關心或許的確是一種偽善。

因此對他的態度也就更加疏離了。

突然看到他在院子里站著,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想必剛才的動靜都聽了個清楚,不由得有些尷尬。

他卻並不迴避,只慢慢地走過來,說:「我送你出去。」

我很驚訝過去活得那麼自閉的彥一,居然懂了一點兒恰到好處的人情世故,嘴角不禁彎了彎。

走在封家的小區道路上,滿天的星雲像是童話世界里的華麗穹頂布,顯出磅礴而精緻的視覺感。

想想幾個月前,我們還在彥家的大花園裡告別,他說如果他死了,就是因為我拋下了他,而我卻依然沒有回頭地狠心離去。

那些彷彿是昨日說出的狠話和傻話,竟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變得寬容和平靜。

或許人承受愛與痛的能力,都遠遠超過自己的預期。

而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加寬容和慈悲。

我問彥一:「最近好嗎?小叔有為難你嗎?」

他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

我還在想怎麼開口問一下他尋找媽媽朱雪莉的事,他卻突然說:「我知道我和他的區別在哪裡了。」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我怔了一下,想了想,說:「你是說封信?」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瞳隱在長長的睫毛下。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彥一的眼睛,總讓人覺得心裡隱隱發疼。

我不忍地別過頭去。

聽到他輕聲說:「那天,我問他,我們的區別在哪兒?我們明明都很悲慘,為什麼她救你卻不肯救我?」

我「啊」了一聲。

彥一說:「他回答我說,我們也許曾經都很悲慘,不同的是,我一直在走,而你卻在原地睡著了。沒有人能叫醒裝睡的人,彥一,你想要人伸出手,就要自己先醒過來。」

這是封信對彥一說的話嗎?他從來沒有和我提過啊。

但彥一說錯了一點,封信從來沒有把希望寄託於被他人拯救,他是他自己的救世主,我只是偶然幸運地打開了一扇窗,讓一直未曾放棄尋找的他看到了外面有光。

這時,彥一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似是簡訊提示。

他現在開始使用手機了,但通訊錄里的人,大概不超過五個。

他看了一眼,臉色忽然一滯。

他說:「小叔說,那個人……彥景儒來C城了……他要現在見我。」

不知何時開始,他竟不肯再叫彥景儒一聲爸爸。

22.他媽當然是賤死的!

身為彥一的生父,在香港居住於彥家的那段時間,我算是見過彥景儒幾次的。

說「算是見過」,是因為那幾次,也不過是他的私人座駕從我的身邊駛過。只是還未出花園,所以車窗沒有搖上,他陰沉而木然的臉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

從輪廓上看,他和彥景城似乎有幾分相似,但感覺年紀大很多,氣質也更為獨斷兇悍,有一種毫不掩飾的張狂。

我是有些怕他的,因為神秘,所以懼怕。

所以每次我都是嚇一跳地退到路邊,低頭等他的車過去。

他的神秘,總是在有關於彥一的傳說里若隱若現:彥一在C城長大的十來年他從未現身,突然現身就直接以交易的方式把彥一帶走。超級富豪,超級冷血……以及,在我進出彥家那麼長的時間裡,無論是彥一病重住院,還是幽閉在家,他竟然一次也沒有踏進過這個兒子的房間。

我一直猜測,彥一變成再見面時的那個樣子,一方面是因為朱雪莉的離開太直接粗暴,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這個接走了彥一的所謂生父實在夠極品。

彥景儒似乎從來沒有把彥一當成活生生的人,在他看來,他需要一個繼承人,而彥一是世界上唯一流著他的血的孩子,所以就選中了彥一。

對彥景儒來說,或許彥一不過是那紙親子鑒定報告上的冷冰冰的一堆數字。

彥景儒給了這堆數字錦衣華服,要求他正常運行,按期望運行,如果出現異常,就直接送修。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想和這堆數字多一句言語。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會再插手彥一的事了,可是,彥景儒卻讓我感到一種異常的不安。

這種不安,甚至超過了懼怕。

我感覺彥一此行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這種感覺可能是緣於他接到簡訊后那一瞬間的臉色變化。

彥一是那種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甚至遊離於外的人,不知道是因為病情還是因為性格,反正他很少有因為外界變化而產生的情緒反應。

但是那一瞬間,他對我說,彥景儒要見他的時候,他的嘴唇,是有一點兒顫抖的。

彥一在害怕。

連死都不怕的彥一卻感到了害怕。

這個想法令我感到一絲衝動,我脫口而出:「我陪你過去!」

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挺晚了。

彥景儒並沒有和彥景城住在同一家酒店,他選的地方更為豪華。

一路上,彥一一直沉默不語,我試著逗他說話,他也沒什麼反應。

我有些擔心,偷偷給封信發了一個簡訊告訴他這事。

但封信也沒有回我。

一下車,我就看到穿著西裝的陌生中年男人迎上來。

彥一低聲說:「小叔的人。」

電梯是那種直接到層的設計,也許因為密閉性太好,電梯上升時寂靜無聲,甚至感覺不出一絲輕微震動。

我和彥一以及彥景城安排的男人一起站在裡面時,我感到一種難言的壓抑感。

看一眼彥一,他的臉色也彷彿更加慘白。

到了三十層,電梯門一開,另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電梯出口正對面等著,一見到彥一,就伸出手來。

彥一下意識地僵了一下。

我想,這個大概是彥景儒派的人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跟著我們,他們誰都沒有問我是誰,就好像木頭人一樣。

對彥家企業的這種風格,我一直覺得心裡有些冷颼颼的,有時覺得既誇張又詭異,和演電影一樣。

但經歷過才知道,生活比電影更無常。

我和彥一被帶進那間鋪著極為華麗地毯的房間,還未站定,就聽到一聲暴吼。

平時文質彬彬的彥景城從裡屋跌了出來,正跌到我們腳邊,他的金邊眼鏡都甩落在一旁,樣子狼狽。

兩個男人中,開始在酒店門口接我們的那個立刻衝上去扶他,並拾回了眼鏡,而另一個則木然地站著看著。

這也證實了我開始的猜想。

彥一也沖了上去,動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彥景城。

彥一對彥景城,平時也不見得有多溫和,甚至多數時候也是敵意滿滿,但內心裡,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小叔已經是他媽媽離去后他最親的人。

彥景城自己倒似乎並不以為意,慢慢站起來,表情平靜,彷彿剛才出醜的不是他,讓我暗暗佩服。

他輕輕拍了拍彥一的手,像個慈祥的父親一樣,說:「進去吧,你父親有些生氣,不要怕。」

然後,他又回頭對我說:「程小姐,你在這裡等一下。」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對我的到來感到驚訝,倒讓我有幾分意外的不解。

這是一間套房,我就在外間的沙發上坐下,那兩個男人卻退到了一邊直直地站著,他們自己倒沒什麼,卻看得我心裡尷尬不已。

裡屋從開始那聲暴吼后,就頻繁地傳出悶悶的砸東西的聲音。

之所以很悶,大概是因為這酒店的裝潢多是軟包和地毯之類,比較難以砸出聲響,讓發泄的人也不太爽氣。

彥一和彥景城進去后,砸東西的聲音就變成咆哮質問。

倒不是我故意偷聽,只是好像誰也不在意我的存在,於是聲音就一波一波地傳進了我的耳中。

我能認得出彥一和彥景城的聲音,剩下那個說話最多語氣最凶的男聲,肯定就是彥景儒了。

他好像是在質問彥一為什麼沒有跟著彥景城在學習經商,也覺得彥景城在這件事上一直在瞞他騙他,他對此感到憤怒而失望。

這是我第一次聽彥景儒說話,和他名字里的儒字截然相反,他的說話風格迅速兇狠而刻薄,句句戳人心窩,像一條毫不掩飾毒牙的蛇,嘶嘶地吐著芯子。

就算我隔著一牆遠遠聽著,也覺得背上冰冷一片。

對家人尚且如此,簡直難以想象他在其他時候是何等狀態。

我突然在這時想起了彥一的媽媽朱雪莉來。

那麼一個說話走路似乎都染著香帶著笑的美麗女人,怎麼會和這麼一個毒蛇般冰冷氣質的男人在一起呢?

彥景儒的聲音持續傳來:「你這個不成器的敗家樣子,我怎麼放心把家業交給你繼承!幸好老天有眼,我以前忍你,因為我沒得選,現在你再不給我打起精神,我就直接趕你出門!從小你媽就沒有教好你,那種女人能教出什麼好兒子……」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意外的是,竟然是彥景城的聲音先打斷:「大哥!阿一病還未愈,是我允他先看病……」

「閉嘴!」

又是一陣異常的混亂響動,然後是彥景城的驚呼:「阿一!」

彥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靜了幾秒。

彥一的聲音終於傳出來:「我不需要繼承你的家業,我只要你回答我:我媽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以為剛才彥景儒那番話,會讓彥一情緒失控,但是他竟然沒有。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機器人,語調平平,透出一種讓人心裡發寒的固執:「我媽是怎麼死的?」

我突然發現彥一有像彥景儒的地方了,對於不熟悉的人來說,他們都有一種類似於獸類的原始的陰狠氣質,只是彥一年輕稚嫩,彥景儒則更讓人害怕。

彥景城似在阻攔:「阿一,不要說了!」

「讓他問!」是彥景儒的聲音。他冷笑著,我彷彿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為什麼不讓他問?他媽是怎麼死的,他媽當然是賤死的!」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裡屋的人都是何種表情反應,我只知道,我全身都發抖了。

那是一個父親,在對他的親生兒子,評價他的母親。

我終於知道,彥一為什麼會從兒時的搗蛋鬼,變成再見面時的瘋子。

他被關在那異鄉的華麗囚籠里,在這種無形的折磨中呼救無門,他怎能不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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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上的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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