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秘失蹤
第13章神秘失蹤
我收了個很會欺負老人家的徒弟!
果然我收的徒弟沒一個好東西!
山人我心口好疼啊!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過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將心情平復下來,手裡舉著雞腿,啃了一口。
見愁已經停了下來,瞥了一眼那雞腿,皺眉道:「雞腿。」
「……」
這傻徒兒。
扶道山人直接一口把雞腿上的肉都拽了下來,雞骨頭隨便往地上一扔。
攬月殿光滑的地面,在遭到雞骨頭撞擊的一剎那,便散出一陣漣漪來,雞骨頭頓時像是被扔進了水裡,眨眼就沉下去了。
見愁怔怔地望著,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扶道山人也沒解釋,白眼一翻,直接道:「山人我當然不是問你雞腿啊,你都不動動腦子嗎?我問你你知道的東西幹什麼?」
「那徒兒不知道的東西,師父你幹什麼還要問我?」
結果不都是不知道嗎?
見愁咕噥了一聲。
「噗。」
鄭邀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扶道山人真是一個頭兩個大,疼得不能再疼了。
他原地跺了跺腳,臉上的神情卻漸漸變化起來。
目光落在見愁的身上,但見她一身氣息並不柔弱,比尋常的女修還要來得洒脫幾分。
也不知為什麼,扶道山人就笑了一下。
「懶得跟你這黃毛丫頭計較了。修行之中,有一種特殊的體質,名為『天虛之體』,跟你的情況差不多。不拘哪裡,心意一動,便到處都是斗盤。不過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天虛之體,所以,回答為師幾個問題。」
天虛之體?
見愁眨眼,道:「師父請問。」
「的確是可以隨心所欲,想到哪裡就到哪裡?」扶道山人問了第一個問題。
見愁點頭:「不錯。」
方才其實已經試過了,不過扶道山人再問一遍比較保險。
他滿臉的皺紋,都鐫刻著歲月的痕迹,這會兒問話,把手背起來,眉頭一擰,倒是像模像樣。
「此前你曾說,修鍊的時候,覺得特別容易。那在打通經脈,點亮坤線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前面的許多坤線,都是徒兒從藏經閣玉簡之中看來的,所以循著玉簡之中敘述的路線過去,幾乎都是一次成功。只有在根據斗盤上的坤線反推經脈位置的時候,時常失敗,不過如果找准位置,一般也都能成功。」
這也就是見愁覺得自己修鍊太容易的原因所在。
扶道山人的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了。
他原本輕鬆的表情,倏忽消失不見,眼底的光芒不斷地閃爍著,似乎在回憶什麼。
鄭邀一直聽著,並未說話,此刻走上來道:「師伯,可是這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
扶道山人搖了搖頭,並未回答,又問見愁:「那道印呢?一次成功?」
「對。」
這一點,見愁是肯定的。
不過她以為,這純粹是幸運。
這道印到底是什麼,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威力奇大。她一個小小的築基期修士,竟然也能發出那麼恐怖的攻擊力,勢必是這一枚道印本身太過高明。
不同的經脈運行方法,帶來不同的效果。
擅長攻擊的修士們,往往喜歡研究怎麼用最少的靈力發出最強的攻擊。
見愁猜,這一枚道印約莫也是此類。
「你可還有力氣?」扶道山人又問。
力氣?
見愁想了想,道:「力氣還有,靈力也還有。」
就是不知道扶道山人指的「力氣」到底是哪種了。
扶道山人看了鄭邀一眼,直接迴轉身,拽著他領子就往旁邊扯:「過來,別擋著。」
「喂喂喂!不帶你這樣的啊!你要幹什麼?師伯!」
好了,被放下來了。鄭邀不喊了,狐疑地看了扶道山人一眼,覺得他好像一下子就有點兒不對勁了。
「師伯,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嚴重了?」
「閉嘴。」
簡短的兩個字。扶道山人臉色其實不大好。
這一回這麼明顯,見愁也看出來了。
她很少看見扶道山人真的把臉色沉下來,一般都是他裝的,要麼就是嘻嘻哈哈,一副老頑童模樣。
心裡不由得有些擔心,見愁躊躇半晌后問道:「師父,怎麼了?」
「沒什麼,就嫌他擋路。」扶道山人白了旁邊的鄭邀一眼,彷彿又恢復了正常,他隨意地拍拍手,道,「一會兒我說開始,你就換一個地方,這回不用腿,用手試試,就用那個道印。」
換手使用道印?
見愁詫異。
她還沒來得及領會這句話里的意思,扶道山人就連忙退到了一旁,指向見愁前面不遠處。
那是大殿的正門口,但是外面無路可走,對著的是崖山索道的方向,也就是見愁初來時千修冢的方向。
「千萬別朝裡面轟,朝外面,收著點力,看看能不能成就行。」
說著,又退了兩步。
至於嗎……
見愁嘴角一抽,只覺得自家師父未免也太誇張了。她一個築基期的修士,能對他們兩個大能修士產生什麼威脅?
不過她早已深刻了解扶道山人內心之中浮誇的風格,所以乾脆不去在意了。
轉過身,見愁面對著大殿門口。
天上的驕陽還很熾烈,此刻才到日中,從見愁所站的位置,看不見山下一切的樹木花草,更看不見有任何一座可以進入視野的山峰。
這倒真是個適合測試道印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不能看效果了。不過,她也沒膽子再轟崖山一座山牆。
回想著那一枚道印排列的規則,見愁想起自己定下的四個位置,兩手兩腳,使用術法基本不出這兩個位置。
於是,她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仔細看了看。不知何時,掌紋竟然變得有些模糊。素白的手掌上,隱約能看見裡面蜿蜒的青色血管。
一個個排布在手掌上的竅穴名稱,一一浮現在見愁的腦海之中。
七枚道子。
七個竅穴。
試試哪幾個組合呢?
見愁思索了起來。
靈力,緩緩涌動在她眉心祖竅,從肩膀過天泉穴、曲澤穴、郄門穴,流至手臂……
與此同時,她的手臂也緩緩朝外抬起,見愁自然地將手臂伸出。
周圍的風,在這一瞬間,好像停止了。
四周寂靜得可怕。
這一次,好像與之前用腿的那次,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見愁有些小小的緊張。
扶道山人也感覺出了這種異樣,手一伸,那嵌著裂縫的無劍,便已經握在手裡。
「無妨,你繼續。」
有扶道山人這一句,見愁一下安心了許多。
她將心沉下來,腳下的斗盤,隨著她的心意旋轉。
此刻流光聚集到斗盤某個位置,便見一顆道子亮起,隨後熄滅,到達下一個位置。
見愁靈氣走穴,也到了第三個位置,位於小臂的間使穴。
風乍起,並非從外面吹來,而是從見愁的斗盤上吹來。旋轉的斗盤,帶起了周圍凝聚的靈氣。
見愁心跳有些加快。
靈氣陸續走過大陵、少府,最後一個——
中沖!
右手中指指尖霎時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刺痛,而手掌亦在同時被一股玄奇的力量帶著,朝前面緩緩一推!
轟!
四周本沒有聲音,可所有人彷彿都聽見了聲音!
以攬月殿為中心,山腰周圍的所有靈氣都顫抖了起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召喚一樣蜂擁而至!
無數的靈氣,匯聚起來,形成一個以靈氣組成的巨大虛影!
這一次,是手掌!
幾乎是同時,見愁感覺到斗盤忽然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瘋狂旋轉!
眉心祖竅光芒大放,不斷有星塵一樣的光芒被抽了出來,注入斗盤,注入她的手掌!
「丫頭!」
扶道山人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失控,大驚之下,便要上前阻攔。
只是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了。
先前用腿部的竅穴,施展這一枚道印的時候,見愁可以及時地控制住靈氣的注入。可現在,她卻發現這一枚道印在手上的時候,彷彿一個巨大的旋渦,通向一個浩無邊際的黑洞!
整個身體,都泛出一種刺痛的感覺!那是因為蘊藏在身體血肉之中的靈氣,都被抽了出來!
她已經無法回答扶道山人的問題,只覺周身劇痛無比,彷彿千刀萬剮!
扶道山人大駭之下,踏前一步,無劍此刻必定沒有什麼作用,他連忙伸手朝前面一抓,身後立刻浮現出一隻巨大的雄鷹。
攬月殿中,彷彿立刻傳出了一聲長鳴!
雄鷹展翅,揮爪而去!
扶道山人五指呈爪形,亦向著見愁抓去!
見愁手掌前那道巨大的虛影,已經逐漸凝實,轟然前行,終於脫離了見愁的掌心!
一剎那,她只覺得那巨大的黑洞,巨大的旋渦,終於停止了旋轉,也停止了吸收來自外部的靈氣,離自己遠去。
一種巨大的疲憊與疼痛感,陡然襲上見愁全身。
見愁眼前有些發黑,喉頭腥甜,竟有一口鮮血涌了出來。
扶道山人的一爪,后發先至,堪堪趕上!
攬月殿前,山腰之上,便是崖山索道。
三道身影,從崖山道上繞出,終於上了索道,很快便過了九頭江在崖山的支流,停在了對岸的高台上。
「放我下來!」
周寶珠被剪燭派另一名女修背著,在過了崖山地界的瞬間,便立刻冷著臉吩咐了一聲。
那一名女修連忙將周寶珠放下,喊了一聲:「周師姐。」
江鈴站在這女修的身邊,也想要開口:「周——」
「啪!」
剛站穩的周寶珠,來不及擦乾淨自己唇邊的血跡,抬手就給了江鈴一記耳光!
原本嬌嬌弱弱的少女,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一個巴掌打得個趔趄!
她踉蹌了好幾步,才停了下來,詫異地抬起頭,十分不解。
「周……周師姐?」
抬手,摸著自己的臉頰,江鈴徹底愣了。
於修士而言,皮肉上的傷害,真不算什麼。可有一句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修士也是人!
周寶珠雖沒對江鈴真正動刀劍,可眼下這一巴掌,真比刀劍狠辣十倍、百倍!
冷眼看著江鈴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周寶珠直接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竟然也敢趁我受傷,趁有那崖山的賤人給你撐腰,踩在我頭上,還敢不聽我的話?」
「師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鈴試圖解釋。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任誰都不會以為見愁對她們懷有善意。若是三個人全折在了崖山,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當時我們根本無路可走,要想脫身,只能向崖山低頭啊。若是他們一怒之下,要與我剪燭派算賬,又該如何是好?以崖山之強,我們根本……」
「閉嘴!」
周寶珠咬著牙,走上前來,掐住她的下巴,笑得刻毒。
「崖山?你以為崖山算什麼?你知道什麼?」
「周師姐……」
江鈴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些蒙。
她朝旁邊那一名女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沒想到,對方竟然後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看著眼前的周寶珠。
周寶珠身上有傷,半路上恢復了一點兒力氣,若是江鈴此刻反抗,周寶珠必定不是對手。
可她不敢。
在剪燭派,周寶珠的地位,僅次於許藍兒,天知道若是得罪了她,回去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江鈴顫抖起來,聲音裡帶了哭腔:「拔劍台下,實在是迫不得已,周師姐,我……」
「你?」
周寶珠輕蔑地笑出了聲,尖尖的指甲嵌進江鈴的肉里,在她的下頜處留下一道道淺淺的血痕,她卻看得快意,不知收斂。
「你在門中算什麼東西?此次帶你來,不過是看你夠聽話,沒想到你竟然敢擅作主張!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師尊的心腹,從來都是我與許師姐!什麼也不知道,就敢站出來丟我剪燭派的臉,你江鈴有本事!」
這一番話,著實讓江鈴心裡發冷。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聶師姐受傷之事,原本許師姐便是罪魁禍首,師尊一力庇佑於她,勢必惹怒無妄齋。如今聶師姐又與見愁前輩交好,難保他日崖山不為無妄齋撐腰。師姐,你何必為了許師姐而陷自己於險地?本就是我們錯了!」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個巴掌。
周寶珠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報復的快意。眼瞧著江鈴有些站立不穩,她倒是漸漸清醒了。
「今日你這般以為,不過因為崖山依舊是中域絕巔,有成千上萬年的底蘊在。可若是哪一日崖山沒了,不在了,倒了,你還這樣以為嗎?十九洲自古以實力為尊,若我剪燭派亦有此時崖山的地位和聲望,誰敢說我們錯!」
眼底的光芒,瘋狂而冷靜。
周寶珠低頭一看,江鈴已經愣住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不著急了。
輕輕咳嗽了一聲,周寶珠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穿過長長的索道,落在了高高的崖山上。
千修冢靜靜地躺在寬闊的河灘上,偶爾被上漲的河水淹沒邊角。
這一趟,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
崖山見愁?
呵。
周寶珠迴轉身來,也沒看江鈴一眼:「等回去,自有師尊好好收拾你。我們走!」
江鈴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不明白,許藍兒師姐到底哪裡來的膽子,竟然敢招惹與崖山修士在一起的聶小晚,更不知道師尊為什麼偏偏要派性情刁鑽刻毒的周寶珠師姐來崖山致歉,甚至……
她還不明白,周寶珠的底氣,從何而來。
方才那一名女修,有些不忍地看了江鈴一眼,卻還是連忙跟上了周寶珠的腳步。
十九洲大地,青山蒼蒼,白雲浮動。
高台下,是亘古流淌的九頭江。
長長的索道上,一道身影,在剪燭派三人離去之後,漸漸顯露出來。
一身深灰色長袍,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搭在身前,長風吹動衣袂,卻吹不動他的思緒。
曲正風站在這裡有些時候了。
受見愁所託,因擔心剪燭派弟子江鈴在離開崖山之後出事,他便跟了出來,準備看看情況。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看見這樣的一幕,聽見這許多奇怪的話語。
看周寶珠這架勢,江鈴的安全,倒一時無虞。只是待回了剪燭派,可就難料。只是那已經不是曲正風能干涉的了。
他思索片刻,眼底有幾分不解,默立許久,才從遠處收回目光。
此刻,他正站在崖山索道的正中,腳下大江奔流,日夜不息。浮光碎金,灑在粼粼的江面上。
曲正風回首而望,便瞧見了對岸河灘上的千座墳冢,衰草依舊連片而去。他緩緩地從索道上走過,步履間,彷彿有種奇異的沉重。
在即將走到索道盡頭的時候,曲正風的腳步忽然頓住。
抬頭一看,崖山道前,站著一身白衣的沈咎。
「你怎麼來了?」
曲正風發問。
沈咎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笑著走上前三步,道:「沒什麼,只是在自己屋裡發現了點兒有意思的東西,思考了一下,還是來找二師兄你談談心。」
曲正風沒說話。
沈咎直接伸出手來,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一隻白玉碗,瑩潤,通透,陽光這麼一照,光澤細膩。
「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我沈咎自負聰明一世,最終差點兒被二師兄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厲害,厲害。差一點兒,我就要去找見愁師姐要天火盞了,卻沒想,天火盞根本就沒離開過我的屋子。」
曲正風終於一笑。
「總算是發現了?」
「好像是遲了一點兒。」
沈咎嫌棄地看了看手裡的小碗,直接朝袖子里一塞,小碗就不見了。他走上前來,摟住曲正風的肩膀,拍了拍,笑得奸詐:「不過啊,要我說,二師兄你這人就是不坦誠!想要找我打架就直說嘛,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咱們拔劍一派的,但是……偶爾壞壞原則,拔拔劍,不也挺開心的嗎?何必繞這麼一大圈,引我主動跟你拔劍呢?」
「……」
曲正風一時沒有說話,只伸出手去,將沈咎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挪開。
他眉長眼狹,風度怡然。
「我不是故意引你拔劍,不過是厭惡你。」
沈咎一愣,看了看自己被撥開的手掌,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曲正風。
曲正風臉上淡淡的,說出來的話,是真還是假,半點兒也分辨不出。
「二師兄,你……」
沈咎想要說什麼。
曲正風眼皮一垂,便直接朝前面走去,竟也沒搭理沈咎。
這一刻,沈咎終於怒了。
他站在原地,驀然回頭看向曲正風的背影。
「你給我站住!」
曲正風腳步一頓,卻沒站住,而是繼續往前走了。
沈咎咬牙,一時之間心頭有些邪火上涌。
這一位二師兄,原本是他們的大師兄,從來深藏不露,被一群人說是心裡蔫壞。可沈咎覺得,他做事周到,心思細密,往往能想到旁人所想不到的地方,是眾師兄弟之中難得沉穩的一個人。
同時,曲正風也是扶道山人收得最早的一個徒弟。沈咎不過成為扶道山人的徒弟三百五十餘年,這當中還有三百年是扶道山人不在的時候。可聽三師兄寇謙之說,曲正風是扶道山人六百八十多年的徒弟。
他不是眾師兄弟中天賦最卓絕者,卻是如今修為最高的一個,甚至即將比肩於扶道山人。
沈咎只覺得他做事周全歸周全,可平日里開玩笑都只是淡淡一提,不與其餘人一樣。卻萬萬沒想到……
他好心好意,竟然換來曲正風如此歹毒的一句「厭惡」!
曲正風卡在元嬰大圓滿這個坎兒上,已經許久了。
從元嬰到出竅,並非那麼簡單的事情,沈咎只以為他需要戰鬥來找點兒進階的感覺。
看來……
是他想錯了。
眼瞧著曲正風的背影越來越遠,沈咎心緒翻騰得就越厲害。
他忍無可忍,終於大喊了一聲:「厭惡我也就算了,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連大師姐也不喜歡?」
喊完了,沈咎自己也愣住了。
前面一直如常走動的曲正風,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回過頭,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唇邊掛上一抹淡笑,聲音涼涼的:「你願意怎麼想,便怎麼想。」
說罷,便不再理會沈咎,腳下一道暗藍色光芒騰起,整個人便已御劍而去。
他怎麼會忽然問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沈咎忽然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可偏偏……
在問出來之後,他又隱隱覺得自己問得沒錯。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他極為糾結,一時竟抓狂起來。
轟!
沈咎感覺到了什麼,倏忽之間,一下抬起頭來,仰望高高在上的攬月殿!
恐怖的氣息,自前山攬月殿磅礴而出,沈咎竟覺得自己耳邊彷彿出現了老鷹展翅時凄厲的長嘯!
手掌的虛影,緩緩推出。
一道爪印,立刻跟上,卻阻之不及,力量雖強,也沒將那一道掌印虛影阻攔乾淨!
攬月殿上的琉璃飛檐,被這虛影撞破一個角,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那一道虛影,繼續朝前面撞去,排開了無數的雲氣,也不知出去多遠才消散乾淨。
這一幕,如此熟悉!
沈咎只覺得渾身汗毛一豎,幾乎立刻就想到了見愁的身上。
還有那鷹爪的虛影!
沒記錯的話,那是扶道山人「山鷹振翅」里的一式。
難道出什麼事了?
站在原地,沈咎只猶豫了片刻,便立時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御空投向了攬月殿!
這一次,他乃是從攬月殿前門進入,一下站在殿前的平台上,沈咎朝內望去。
地面上乾乾淨淨的一片,只有空氣里,似乎殘留了一點點的血腥味。銅雀燈盞佇立,銅爐內火光熊熊。照舊是尋常的攬月殿,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
沈咎記得很清楚,剛才那一擊絕不是自己的錯覺,見愁大師姐與扶道山人方才一定都在這攬月殿中。
他記得之前見愁師姐是被扶道山人與掌門叫了進去,像是要談什麼事。按理說,此刻殿中應該有三人。可是現在人卻不見了。
沈咎慢慢地走進來,在大殿之中轉了一圈。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腳下這一片光滑的地面上。
「難道,是去了那邊?」
「啪嗒,啪嗒。」
空曠的地底空間,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在彷彿被鑿空的山腹之中,一座高台拔地而起,像是一座祭壇,最頂上鑲嵌著一面巨大的銅鏡,銅鏡表面彷彿蒙著無數的灰塵,沒有半點兒光透入。
銅鏡中央,盤坐著一具枯骨,身上披著的衣衫卻還完好無損。
在那腳步聲傳入的剎那,枯骨上陡然泛起蒙蒙的金光,光芒過後,盤坐在祭壇銅鏡上的枯骨,已然變成了一個雖枯瘦無比,卻有血有肉的老者。
乾枯發皺的皮膚,預示著他超乎常人的年紀。
眼皮抬起,老者的目光,望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扶道山人在前,掌門鄭邀在後,兩個人朝著祭壇這邊走來。腳步不快,可轉眼已經到了祭壇下面。
扶道山人臉上籠著一層陰雲,也不說話,直接抬腳一踩,整個人便像是登上了天梯一樣,落腳時,已在祭壇邊緣,卻沒踩到那一面銅鏡上。
彎身,將懷裡抱著的人放到銅鏡之上。
「扶道……」
沙啞的聲音,像是由乾枯的骨頭摩擦發出一樣。
老者緩緩開了口,渾濁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花了好半天,才將他認出來。
扶道山人很久沒聽到過這樣的稱呼了。
所以啊,他才這麼討厭這些老不死的,真是,襯得自己輩分都小了!
只是……
該拜,還得拜。
扶道山人兩手一拱:「崖山門下,扶道,拜見老祖宗。」
「老祖宗」微微一笑:「心不甘,情不願。多少年沒見過你了,幾百年前,鄭邀小子跟我說,你出門散心去了,眼下可算回來了,一散心,三五百年,可真夠久的。」
「山人我愛散心就散心,老祖宗你這是嫉妒呢。」
扶道山人心裡又罵了一聲老不死的,瞅了一眼他身下這一面巨大的銅鏡,又看了看躺在銅鏡上、唇邊有血跡的見愁。
這一會兒,見愁眼睛緊閉,像是初見時躺在棺材里一樣。
扶道山人腦海之中,一直浮現出當時的場面來,那種奇怪的感覺,也就越發厲害。
他開口道:「知道老祖宗你日理萬機,扶道我也不廢話,我新收了一名弟子,天賦卓絕,築基便是天盤,並且運轉斗盤隨心所欲,約莫是天虛之體。只是我並不敢確定,想請老祖宗出手,借彌天鏡之力,一觀究竟。」
「天虛之體?」
皺巴巴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老者,終於皺了皺眉,低頭看向躺在銅鏡之上的人。
一名女子。
崖山也有女修了啊。
「天盤,已是天才之中的驚世者。天虛之體更是十九洲成千上萬年也出不了一次的……這女娃竟同時擁有天盤與天虛之體,不大對勁……」
當然不對勁了。
若是對勁我找你幹什麼?
扶道山人腹誹著,無名火起。
「非天眷,便是天妒……」老者呢喃了一聲,倒是對眼前的見愁好奇了起來,「彌天鏡之力注入了地底,我能調用的也不多。天決定的事,我等亦無能為力。你既然已知她是天盤,又是天虛之體,還要我查什麼?」
「想請老祖宗觀她的『精氣神'。」
聲音低沉,顯得他整個人也低沉起來。扶道山人這樣子,倒像是被霜打過一樣。
老者奇怪:「這有什麼好觀的?」
「精氣神」,代表著人身上「善」和「惡」。
人生天地間,人性複雜,往往善惡共存,清濁併流。
誰的「精氣神」不一樣?
所以老者不很明白。
只是扶道山人卻氣得翻白眼:若不是他修為太高,又是崖山輩分比天高的長輩,自己老早就一隻雞腿甩過去了。
「這丫頭是我新收的徒弟,我發現她時,她只剩下一口氣吊著,精氣神俱散,好不容易救她醒來,如今卻發現她一有天盤,二有天虛之體,太過奇詭,只怕是這當中有什麼難料的變故。」
藏風聚氣之地,必出精怪。
扶道山人一說,老者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他皺了眉,道:「你先下去。」
這是答應下來了。
扶道山人想要說什麼,最終看了毫無知覺的見愁一眼,還是縱身一躍,直接跳了下去。
崖山掌門鄭邀,一直在下面站著,沒上去。
見扶道山人下來,也聽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只壓低聲音道:「每次到這下面,我總覺得陰森森的,唉,老祖宗也就對你還算和善了。」
和善?
扶道山人冷哼道:「他也就是在這下頭壓了太久,幾百年沒見到人了,忽然見到了人脾氣好上一些罷了。」
鄭邀被他一句話頂得一愣,摸了摸鼻子,也不敢觸霉頭,只道:「老祖宗雖沒了人形,卻還有點兒人情味嘛。不過,我還以為師伯你要做什麼逆天改運的事情,沒想到不過是請老祖宗觀一觀大師姐如今的精氣神,你自己做豈不輕鬆?還不用來這裡……」
「觀?山人我拿什麼觀?」
扶道山人氣得直接翻白眼。
「都跌到出竅了,還觀個啥?」
那一瞬,鄭邀忽然愣了一下。
他眼神閃了閃,注視著扶道山人:「我……師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跌就跌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抬頭朝高高的祭壇上望了一眼,扶道山人知道,這約莫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就一屁股坐下了。
修行統共九境九重天。
鍊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為前五重;入世,返虛,有界,通天,為後四重。
扶道山人三百年前是入世,如今是出竅,從第六重跌回了第五重。
尋常來看,像是只往下跌了一個境界,可在大能修士們眼中,卻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原因無他,唯修心耳。
修行九重天,以出竅期為分界,出竅之前修的是「身」,出竅之後修的則是「心」。
前五重天,力量到了,機緣到了,便能突破。可在突破出竅期,到達入世境界的時候,卻會出現一次異常兇險的道劫,修士稱其為「問心」。
「問心」一劫后,敗者灰飛煙滅,成者扶搖直上。
從此以後,力量乃是其次,體悟與感知,卻成了重中之重。
出竅之前,乃是修士的「身」脫離凡塵;出竅之後,乃是修士的「心」脫離凡塵。
所以,從入世跌落到出竅,不只是跌了一個境界那麼簡單。
好不容易攀越而上,三百年後不升反跌,只怕是心境出了問題。這種事,說出去,整個修界也無人敢信。可這一切,就發生在鄭邀眼前。
他躊躇著,想要挽回之前那一句話,卻沒想到扶道山人竟似半點兒也不在意。
如今境界只有出竅期的扶道山人,在「心」上的修為不足,又如何能觀人的精神與氣魄?
說到底,也只能求助於老祖宗了。
鄭邀嘆了一口氣,走過來,坐到扶道山人的身邊,道:「所以,師伯你是懷疑當初救她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扶道山人拿出一隻雞腿來,慢慢啃著:「我要是明白為什麼,還用來求老祖?不過你說,她險些沒了命,卻獲得了巨大的機緣,有天盤還有天虛之體,難道是個人殺個半死,往土裡一埋,跟種蘿蔔一樣,都能栽出個天才來?」
「……」
可憐的大師姐,轉眼就成「蘿蔔」了!
你還想批量打造天才呀!
鄭邀真是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就開始狂擦冷汗:論道行,他真是還差扶道師伯太遠太遠啊!
就這一瞬間換了話題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自己是沒有的。
不過……
鄭邀用一個與扶道山人同樣的姿勢摸著下巴,也思索起來:「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啊,這樣培養出來的一批弟子,簡直無敵啊。」
想想看,見愁師姐是什麼速度?
十三日封盤築基,還是天盤,其後修行一個神秘道印,竟能運轉自如,威力奇大不說,身體各處竟然也都能使用,堪稱奇迹啊!
若是再來一打見愁師姐……
鄭邀忍不住暢想了起來,兩眼發光。
下面兩個人越聊越不靠譜,上方被他們稱為「老祖宗」的老者,卻緩緩抬起手掌來。
他身下坐著的銅鏡,陡然發出「嗡」的一陣長鳴,震動了起來,上面覆蓋著的灰塵,漸漸被震動彈開,迷霧一般的一片揮散開來。
金光如同泛濫的平湖之水,漫延而出。
見愁,就躺在這一片金光的湖泊上。
老者閉上眼,這一剎那,重新身化枯骨。
枯槁的五指朝著彌天鏡鏡面按下,鏡面竟然像是散開了一片漣漪,漣漪不斷地浮動著,見愁的身體,也隨之泛起淡淡的光芒。
說不出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光芒,彷彿有形,又似無形。
一道,又一道的煙氣,從她眉心漫散而出……
整個巨大的地底空間,其餘各處,都彷彿隱藏在深深的虛無里,只有這一座祭壇,乃是真實存在。
金光大放,朝著四面八方照耀開去。
於是,也終於能漸漸看清,這空間是有頂的,山岩蜿蜒,鍾乳垂落,反射著下方祭壇蒙蒙的光,一時也變得真實起來。
祭壇正前方的穹頂上,露出一段大劍的劍尖,彷彿已經插在那裡很久了,明亮的劍刃都被石質覆蓋。
而在祭壇的正後方,則有一道巨大的稜柱,亦如一柄劍的劍身,從穹頂之上,直直插到地底,貫穿整個地底空間!
扶道山人借著這一陣的金光,朝四面看去。
他很清楚這是哪裡,劍尖顯露處,其上乃是崖山拔劍台所在的位置。
此處,乃在崖山靈照頂之下,其存在幾乎不為普通弟子所知。
漸漸地,照亮四周的金芒,暗淡了,消散了。
扶道山人一下回過神來,抬頭一望,起身來,虛影一晃,人便出現在了那寬闊的祭壇上。
「好了?」
彌天鏡中央,老者緩緩將手收回,同時睜開眼,點了點頭,沉聲道:「這女娃,精氣神並不完整。」
「……」
扶道山人一下說不出話來,一直懸著的心,並未落地,只是被憑空來的一劍,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彷彿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渾濁的眼底,混雜著太多複雜與滄桑的情緒。
「方才你們說話,我也有聽見。人生於世,若無精氣神,便如行屍走肉。她為人一劍穿心,重傷昏迷,無知無覺,如同草木,更無人照顧,幾乎半死。傷重之人,傷處血肉尚且腐爛,人也一樣,精氣神委頓遊離,身體漸漸腐敗,經脈融於筋骨,竅穴隱於血肉,最終化為腐泥。若你不救她,她必定為蛇蟲鼠蟻所食,或為風霜雨雪所侵。」
「可我救了……」
扶道山人盯著見愁,心裡難以接受。
老者點了點頭:「你救了她,可沒能挽回她身體受到的損傷,精氣神不完整,即便她醒了過來,損傷也無法修復,血肉不豐,經脈未分出,竅穴難出。她還能活下來,便是我也不曾見過……」
方才他早就觀了見愁如今的情況,當時也是驚訝無比。
「她精氣神雖回來了,可並不完整。能喚醒她,算是你運氣好,遇到藏風聚氣之穴。只是人的精氣神雖是虛無之物,卻如天上滿月,若遇月食,則亂潮汐。人的精神意氣不好,人又怎能妥當?
「我可為你觀她狀態,卻無法告知你如何補全她精氣神之缺失。她人能活,可血肉雖豐,空有其形,經脈不分,竅穴不出。她身體里,根本沒有經脈,一切所謂修鍊之事,不過憑空臆想罷了。她想處,便是經脈,便是竅穴,實則都是空……」
這一番話,若扔出去,堪稱驚世駭俗!
修成天盤的見愁,身體之中其實沒有經脈,更沒有竅穴!
下面的鄭邀,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老者蒼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兒,沒有了經脈竅穴的限制,靈氣可以遊走在她身體每個角落,只要她想,靈氣甚至能遍布全身每個角落。這樣的人,自然能點亮所有坤線。」
「……」
竟然如此。
扶道山人站在那兒,好久沒說話。
他修行已久,不會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因為身無經脈竅穴,所以反而處處是經脈竅穴,因此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準了軌跡,就能在第一次試驗的時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是在威力上有輕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股苦澀泛上。
「可出竅之上,有問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許久,而後緩緩點頭。
「所以你這徒兒,在出竅之下,修鍊速度驚人,修行道印隨心所欲,若與人交戰勢必攻擊極強。出竅以下,難逢敵手,一到問心,九死一生。」
出竅以下,難逢敵手。
一到問心,九死一生。
只因見愁精氣神並不完整,無法修心,更扛不過兇險的問心道劫!
扶道山人沒有再接話,只是俯身彎腰,將見愁抱了起來,直接一步踏出,轉眼已在距離祭壇足有十餘丈遠的地方。
他朝著前面走去,腳步沉重,枯瘦的身體像是拉滿的弓弦,緊緊繃著。彷彿,他若不這麼綳著,就要立刻垮掉一樣。
眼見著扶道山人漸漸消失在那一片虛無的黑暗裡,鄭邀站在原地,沒走。
老者長嘆一聲,頗為複雜。
「六百年了,他的修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鄭邀聽了,回過頭來:「師伯向來這脾氣。」
「向來?」老者聽了,不禁笑出聲來,聲音沉重,「他這狗脾氣,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氣……
也就您敢這麼說了。
鄭邀不敢接話,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見愁師姐如今為天虛之體,精氣神又不完整,難道就沒有什麼補全之法?」
「但凡與心意、精神、念頭相關之事,無一不涉及天道玄奧,非去極域不能問。只是六百年前一戰,崖山已盡耗精銳,再問不起了……」老者緩緩將眼睛閉上,「天眷,天妒,其實沒什麼差別。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鍊得慢些。」
話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經徹底合上。
於是,彌天鏡上的光芒漸漸消去,只剩下一道枯坐的身影。
鄭邀看了許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時的沉重,亦是一聲長嘆。
他亦緩緩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不一時,攬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陣漣漪。
鄭邀的身形逐漸凝實起來,已經站在了攬月殿上,環顧無人,約莫是扶道山人已經帶見愁回去了。
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見愁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盞奇怪的玉碗里,還燃燒著一點明亮的火光,經久不息。
見愁坐起身來,只覺周身舒暢,竟無半點兒不適。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隱約想起自己在攬月殿試道印的時候,因為力竭而暈倒。如今出現在自己的屋子裡,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來了。
對當時出現的異狀,見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個奇怪的道印。
她從榻上起來,走到門前,發現當日被自己一擊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經都被修復,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沒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點兒痕迹。
見愁拉開門的時候,側頭看了一眼旁邊掛著的木牌,秀雅的花紋蔓開,「藏經閣」三個字已經沒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見愁」二字。
想來,藏經閣已經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門前,朝下面一望,這時候竟是暮色四合,卻不斷有各色的毫光從山壁上飛下靈照頂。
歸鶴井前,站著不少人,見愁粗粗一數,有二十來個。
扶道山人就坐在歸鶴井旁,兩腳踩在水裡,手裡捏了根細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著的大白鵝。
大白鵝脖子一扭,實在懶得搭理他,腳蹼在水裡撲騰兩下,便屁股朝後,往旁邊游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墜落在身邊,扶道山人不耐煩得很,頭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別來問我了!那些個金丹期弄沒了法寶的,有正當理由就帶去開武庫,沒有的自己去找!煩不煩?」
「……」
見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在那一撥二十來人的隊伍里看見了曲正風。
曲正風也看見了見愁,隔著眾人,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見愁頷首還禮,一笑,接著回頭來,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師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給她掄回去,沒想到,一轉過頭來,竟然看見了見愁。
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有幾分狼狽。
不過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臉咬牙切齒、氣憤不已的表情:「好你個見愁丫頭!睡了那麼久,剛醒了就來嚇你師父!你是真喜歡欺負老人家啊!」
呃……
見愁特別想問: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這不是才醒,就看見外面特別熱鬧,又看見師父您在下頭,我就過來了嗎?順便還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師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麼小事,見愁總要知道個為什麼。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無力地一嘆。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撐,腰彎下去,手掌搭在下頷處,翻著白眼看見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這六天都在忙事兒,好不容易清閑一下。你就不能放師父一馬嗎?要不,給你找點事兒干吧?」
一個想法,忽然冒了出來。
見愁倒是一下好奇起來:「什麼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戲,連忙扭過頭朝曲正風一喊:「老二過來!」
曲正風正與其餘崖山弟子說話,聽見聲音,便對眼前那一名弟子擺了擺手,朝歸鶴井這邊走過來,來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師尊。」
扶道山人一指見愁,道:「今日開武庫,這毛丫頭還沒趁手的法器呢,你帶她去挑上一個。」
武庫,法器?
見愁一下就明白了,原來這許多人聚在這裡,是要去挑選法器了。
崖山的法器,不是自己找的,而是宗門給的?
她扭過頭去看曲正風,倒一下把道印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曲正風一怔,順著扶道山人所指,側頭看向見愁。
的確,那一日在拔劍台對戰周寶珠的時候,見愁也就能拿出來一面裡外鏡,甚至連把劍都沒有,以至於最後……
只能拔腿。
咳。
如今見愁大師伯一言不合便拔腿之事,在整個崖山弟子之中可謂人盡皆知。
甚至,有好事者給見愁冠了個新名號,曰:崖山拔腿派。
拔劍派的劍,拔腿派的腿,都是好名號啊!
心裡掠過這幾日的種種傳言,曲正風眼底亦有流光閃過。
他略一沉吟之後,開口道:「的確如此,見愁師姐如今也算是我崖山拔劍派里排得上號的人物了,若是再沒一把劍,實在不怎麼好。那便依師尊所言,此次開武庫,便帶著見愁師姐去吧。」
一言不合就拔劍,怎能無劍?
見愁看向站在曲正風身後的那一群弟子,都是崖山弟子,修為大多不高,才築基的居多,好像也有幾個金丹期的。
在她轉過去看的時候,大家都看著她,目光都帶著一種看傳說中的人物的感覺。
見愁略略覺得頭皮發麻,又連忙將目光收回來,想到「劍」,心裡已經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我也可以有一把劍了?
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點兒笑容來,見愁恭敬地朝扶道山人一拜:「徒兒多謝師父,那……」
側過頭一看曲正風,她笑道:「就勞煩曲師弟照顧了。」
曲正風點點頭:「請師姐隨我來吧,這會兒便要出發了。」
見愁跟著他,走入了那一群崖山弟子之中。
扶道山人坐在歸鶴井旁邊,腳丫子被水包裹著,冰涼的一片。
他看著見愁與那許多崖山弟子站在一起的模樣,緩緩將目光垂下。
出竅以下無敵手。
聽上去多風光?
正如見愁此刻,萬目所視,萬心所仰,萬光所耀……
「唉……」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扶道山人覺得自己頭開始疼了。
又一道流光落下,沈咎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邊,看了一眼已經要出崖山的一行人,忍不住皺了眉,他開口道:「師父,中域左三千中,現在已經傳開了,都說我崖山新入門的女修,十三日內築基,負有天盤。」
「傳開了?」
扶道山人聽見這話,簡直頭皮都要炸了。
這怎麼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