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崖山門下
第4章崖山門下
小冊子上所繪,乃是修行的基礎。
從人體各處的竅穴、經脈開始,到具體靈氣運行的方法,裡面都有所講述。
見愁很幸運。
昨夜她是誤打誤撞,竟然直接順利地開始了修鍊,對修鍊的過程就已經有了很直觀的體驗。在有成功經驗的情況下,對照著小冊子上寫的修鍊方法慢慢閱讀,竟然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只是與昨夜不同的是,她引動靈氣非常容易,彷彿它們天生喜歡她一樣,任由她使喚。可今日再要修鍊,卻不一樣了。
她嘗試著閉上眼睛,去重新感知靈氣的存在,可興許是沒了扶道山人的幫助,她能感覺到靈氣的存在,卻難以與它們產生共鳴。
所有的靈氣只保持著原有的軌跡,不受她吸引,也不移動半分。
她以為,修鍊乃是如臂使指一樣簡單,看來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
那一瞬間,見愁感覺到了一種失落。她盤膝坐在原地,莫名地輕笑了一聲。
或許,扶道山人說的是真的,她的確不是什麼天才。
既然不是什麼天才,那就按照普通人的路線去走好了。
見愁知道,她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即便開頭再難,她也不能就倒在這裡。
重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見愁摒除心中的雜念,嘗試著再次與周圍的靈氣溝通。
這一次,似乎好了一些。
如果說上一次是她向著它們招手,而它們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搭理,那麼這一次,就像見愁朝著它們放聲大喊,它們終於扭過頭,朝著見愁走來。
努力,必定有收穫。
見愁一次次地失敗著,又一次次地繼續嘗試著……
紅日漸漸移高,又漸漸西斜。
見愁落在地上的影子,漸漸變短,又漸漸變長。
不變的,只有無劍擴散出來的光罩,始終一呼一吸,保持在恆定的三丈方圓內。
見愁,就坐在這三丈之內,絕崖之上。
一道靈氣從她天靈而入,在她的指引下,奔流在經脈之中,滋養著她的身體,並且不斷地變得精純起來。
最終,這一道靈氣化作了點點的星芒,又從她眉心之中擴散而出,灑在斗盤上,被坤線搬運,匯入天元……
如此,才算是一次修鍊結束。
見愁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薄汗,「嘀嗒」一聲輕響后,她濃密的睫毛一動,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周遭的世界,變得一片黑暗。
唯有懸崖之上,高掛著一輪明月。
崖底的風吹來,吹得見愁身後山上的樹木都簌簌作響。
她吐出一口濁氣,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輕靈了不少。
按著小冊子上的法門,見愁兩手無名指朝內扣攏,掌心相對,一個手印結出。
「唰——」
她眼前為之一亮。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浮現出一座如浮雕一般的萬象斗盤,一丈三寸方圓,內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天元,同時還有一根半的坤線在混沌之中雪亮!
這是見愁自己的斗盤!
初學者需要手印才能喚出斗盤,可若是稍微熟練一些的修士,只需心意一動,就能讓斗盤在腳下轉動。
至於見愁,自然只能通過手印來喚出。
可即便如此,她也已經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了。
不過是十日。
十日之前的她,手無縛雞之力,為人妻,為人婦;如今的她,塵世牽挂已無,卻漸漸習得了一身的本領,甚至還踏入了尋常人夢寐以求的修行之路,將要尋仙問道去。
十日,恍然如夢。
喜也?
悲也?
或恐大悲之後,有喜矣。
見愁的手印,漸漸鬆開,腳下的斗盤也慢慢隱去。
她放眼望去,懸崖上的風很大,懸崖上的月也很大。
山下的青峰庵早已看不到什麼人影和燈火,更不用說她那說走就走的師父了。
修鍊了整整一日,興許是有靈氣滋養的緣故,見愁並不覺得飢餓,只是覺得口中乾燥。她彎腰從包袱里取出從家裡帶出來的水囊,朝四周看去,想要尋個地方汲水。
不料,就在此刻,見愁忽然聽見了一道怪異的響聲。
「嗡——」
她豁然抬頭,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竟是那柄木劍!
插在懸崖堅硬岩石上的木劍,此刻竟發出了一聲哀鳴,寬大的劍身劇烈顫抖起來,原本恆定的三丈藍光,也陡然一陣劇烈的收縮,搖晃不穩。
霎時間,三丈藍光朝內收縮,竟然依附在了劍身之上,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逼了回去!
「呼啦啦!」
狂風席捲而來!
懸崖上,頓時飛沙走石一片。
山上的樹木盡皆搖晃,落葉飄飛滿地。
見愁站在懸崖上,素衣獵獵,險些被這陣風給吹走,她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怕沙石眯了眼。然而,她只遮了那麼一瞬,便放下了。
瞳孔放大,一怔之後,便是滿眼的驚嘆!
茫茫的黑夜之中,竟然出現了無數道金光,從山腰的位置,朝著滿布層雲的夜空,直射而出!一片片雲,如裂帛一般,被金光照破!
就連原本皎潔的皓月,在這強烈的金光之下,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若非周圍還是漆黑的一片,見愁險些要以為此刻還在白天。
發出金光的位置,不是別處,正是扶道山人此前去了的青峰庵!
此刻,青峰庵庵門緊閉,無人進出,整個庵內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只是見愁卻能看見,整座青峰庵底下,像是壓著什麼一樣,一陣金光從青峰庵的周圍漫射而出,投入天際。那些金光,時有時無,在不同的位置閃爍流轉,竟然匯成一個巨大的印記,像是一個古拙的符號。
這古拙的符號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竟然衝上了雲霄!
見愁的眼底,也變得金燦燦一片,除了這個古拙的符號,再無他物。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神奇的預感:這個符號,絕不簡單!
寂寂的黑夜,被這個印符照亮,也因這個符號沸騰。
十九洲。
一座臨海的高樓上,正在飲酒作詩的狂士猛然將酒杯一放,豁然站起,目露震駭光芒,朝著海面上茫茫的海霧望去。
那鋒銳的目光,彷彿能穿透時空的阻隔,看到對岸的一切。
「出事了……」
同樣是十九洲。
明澈見底的湖泊里,幽幽地亮起一雙眼睛,深藍色的長發浸泡在湖水裡,隨著水波緩緩擺動。
女人的眼眸也是藍色的,眼底有一簇幽暗的火苗。
遠在人間孤島的那枚印符,詭異地出現在了這眼底的火苗上面。
她似是困惑地將秀眉皺起,又慢慢閉上眼睛,沉入那片純粹的湖泊里。
依舊是十九洲。
地底洞窟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壇表面,乃是一面平滑的巨大銅鏡。
銅鏡上,盤坐著一位枯瘦老者,鬚髮皆白,身上落滿灰塵。
一枚印符緩緩浮現在銅鏡上,金燦燦的光芒,霎時間將洞窟照亮……
老者乾枯發皺的眼皮一動,慢慢掀了開,低頭一看,目光晦澀,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整個十九洲,所有有感於天地的大能修士,此刻都仰頭而望。
那枚印符,都鐫刻在他們的感知之中!
無一例外!
然而,此刻的見愁還不知道這到底是多大的一件事。
她極力地注視著那枚印符,直到它漸漸消散在雲氣里。
青峰庵下面的光芒,也漸漸地暗淡了,消散了。
無劍上原本收縮依附回劍身上的光圈,也像是恢復了幾分膽氣,又緩緩地撐開,將見愁籠罩在其中。
夜裡,玄奧無比的印符消失了,劇烈的狂風也停歇了,刺眼的金光也消散了……
一切歸於平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有一瞬間,見愁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有滿地的斷枝落葉在提醒著她,方才所見的一切,並非幻覺。
是下面的青峰庵出事了?方才無劍也有異動,該不會是她那個便宜師父出什麼事了吧?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見愁還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下去找扶道山人,眼角餘光一瞥,眼神一錯,就瞧見下面青峰庵處忽然飄出了一縷深藍的毫光。
那道毫光來勢極快,從山腰處順著山脊而上。
恍惚間,見愁甚至能聽見它呼嘯的聲音。
毫光霎時就來到見愁眼前,同時到來的還有一聲慘呼:「太倒霉了,太倒霉了!徒兒,徒兒!」
「咚」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了地。
見愁借著無劍光圈的光芒,終於看清了來人。
不是別人,正是她方才還在想的扶道山人!
「師父!」見愁不由得驚喜地喊了一聲,連忙走過去,沒想到走近了一看,才發現扶道山人兩手撐著那根破竹竿,氣喘吁吁,滿臉烏黑,重要的是身上還有大片的血跡!
一時之間,見愁大驚:「師父,你受傷了!」
「我……」扶道山人低頭一看,還在想自己今日表現勇猛,怎麼也不該受傷,沒想到一低頭果然瞧見自己滿身鮮血,頓時被見愁氣了個半死!
「這當然都是別人的血了!」
「哦……」見愁訕訕地收回驚訝的表情,腦子裡的念頭左一個右一個,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是又不知到底應該先問哪個。
「師父,剛剛……」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都給我忍著。現在事態嚴重,刻不容緩,你趕緊跟我過來!」說著,扶道山人朝著無劍一招手,無劍立刻拔地而起,直接飛到了扶道山人身邊。他一腳踩上去,順便拉了還沒反應過來的見愁一把,直接把見愁也拽上了劍,而後一個手訣掐出去,無劍立刻飛馳而去!
迎面的夜風很冷,吹得人直打哆嗦。
無劍發出深藍色的毫光,呼嘯著朝著半山腰上的青峰庵而去。
這一路上,不像是上一次御劍一樣,視野開闊。
見愁放眼望去,所能見的不過黑影幢幢,似妖魔鬼怪。
「師……師父……我們要去幹什麼啊?」
青峰庵庵門已在眼前,可扶道山人卻未停下,而是直接從半空之中掠過,朝著庵堂後面而去。
「中域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弟子竟然來這邊歷練,被困在了青峰庵隱界之中,還不是要山人我去救?現在傳送門開啟的時間就要到了,但是中間出了差錯,要湊齊五個金丹以下的修士才能開啟。」
扶道山人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隨即啐了一口。
「你只有鍊氣期,也去湊一個算了!」
見愁只能隱約明白意思,還沒來得及再問,又聽扶道山人道:「一會兒見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就說自己是崖山門下——」
無劍仍在呼嘯,霎時間已經掠過了半個庵堂。
見愁朝著四周看去,庵堂之中竟然一個人影也看不見,周圍的景物都在眼前飛逝而去。
「那徒兒行幾?師父,您收了幾個徒弟?」
「收了七個。」
無劍忽然騰起,翻過後山一片小小的斜坡,又立刻沉了下去,前面出現了一條小小的山溪。
扶道山人隨口答著見愁,身體卻已經緊繃起來,就要到了。
見愁渾然不知,點了點頭,明白了:「那徒兒行八,算是小師妹了。」
扶道山人險些一個跟頭從無劍上摔下去,他真是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身上血腥的味道不斷散開,他說話的聲音在黑夜之中格外響亮:「你二十來歲,還嫁過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弟子入門的時候可都比你小,你當然是大師姐!」
大……大師姐?
見愁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這是……
老了?
人還在怔營之中,見愁半天回不過神來,「大師姐」三個字不斷在腦海中盤旋,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一丈方圓的山洞,還在不斷放大!
見愁瞪大眼睛,張大嘴,還來不及驚叫出聲,扶道山人已經御劍而去,朝著狹小的山洞之中扎了進去——
一往無前!
「到了!」
扶道山人一路從庵門而來,直殺庵后而去,過了山澗,便看見一座洞穴,毫不猶豫直衝而入!
見愁原以為自己會隨著無劍一頭扎入黑暗之中,然後碰得頭破血流,卻絕沒想到,能看到眼前這開闊的景象。
短暫的黑暗之後,見愁的心猛地頓了一下,隨後屏息。
濃重得有如實質的黑暗,漸漸被流轉的五色光芒驅散。
柔和,明亮,卻不刺眼。
這像是在一座山的山腹之中,山腹底部乃是百丈方圓的水潭。
迎面一道石壁峭立而起,如刀刃削平,高高地抵在三十餘丈高的山腹穹頂之上。
石壁的下部有兩扇緊緊關閉著的金色巨門,在巨門上方約十丈處,石壁上深陷著一個足足佔去三分之一石壁大小的巨大球體!
那是一個朝外凸出一半的球體,石質,表面坑坑窪窪,像是有鏤空的古老花紋,內里卻有明亮的白光,輕輕旋轉,像是在球體之內流動。
那白光散射而出,也不知怎的就成了五色。絢爛的光芒,幾乎奪走了見愁全部的注意力。
她還站在無劍上,耳邊是呼嘯的聲音,距離那道石門越來越近!
越近,也就越發現自己的渺小。
「唰!」
無劍劍尖向下,降了下去,扶道山人一下落地,站在了那道巨大的石門前面。
見愁跟著走下來,在望著石門的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要高高仰起脖子,才能艱難地看到這兩扇金色大門的頂部。石壁上那巨大的球體更像是隨時要落下來一般,驚險無比!球體上不斷有光芒散射而出,投入四周濃重的黑暗裡,倏忽消失不見。
見愁看著,都覺得心驚膽戰。
「晚輩等拜見山人!」
空曠而奇異的空間里,忽然響起了幾個人齊聲說話的聲音。
見愁嚇了一跳,收回目光轉身,才發現,原來這道絕壁下面,竟然還站著兩男兩女,身上好像都有血跡,此刻皆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扶道山人俯身而拜。
她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們好像太過恭敬。
扶道山人彷彿感覺到了見愁的詫異,一手持著寬大的無劍,一手杵著那一根破竹竿,一面朝著見愁轉過頭來,一面得意地挑著眉毛。
那一瞬間,早已了解扶道山人秉性的見愁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怎麼樣?師父厲害吧?害怕了吧?
見愁彷彿已經聽見扶道山人說出這些話來,不由得嘴角一抽,沒有說話。
哼。
小丫頭片子。
扶道山人見見愁沒搭理自己,心裡有些不爽,也不能叫人家其他門派的小輩行禮太久,遂扭頭,拿起了腔調來:「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我不在的時候沒出什麼事吧?」
四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收了架勢,抬起頭來。
「從隱界出來之後,我們便再也沒進去過。不過那孽畜曾多番衝撞隱界大門,都沒能成功。」一道清麗柔和的聲音從旁側響起,帶著一點點的心有餘悸。
見愁聞聲望去,說話的是兩名女修之中身材纖長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也順勢看了見愁一眼。
一襲水藍色的紗衣,四角都綉著奇異的圖案,粗粗一看像是兩扇閉合的窗。她細瘦又苗條,眼波流轉時有一種醉人的光暈,唇瓣更有飽滿的光澤,狹長的鳳眼裡透著一種隱隱的刺探的神情。
見愁微微有些彆扭,沒說話。
她左邊是個一身暗紅色長袍的男修,身背赤紅色劍鞘的長劍,相貌普通,身上有深褐色的血跡。更左邊是第二名男修,面相憨厚,眉毛粗黑,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肩扛一把黑色大斧,右手手指上滿布著新新舊舊、密密麻麻的傷疤,戴著黑色金屬質的護腕。
見愁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做成,只一看就覺得沉甸甸的。
最後,則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一臉怯生生的模樣,身穿紅衣,臉盤兒圓圓,很是可愛,正好奇地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見愁也眨眨眼。
那小女孩一下就像是受驚了一樣,收回了目光。
扶道山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也不多言,只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你們千里迢迢來到此處試煉,雖是不自量力,可並非你們的過錯,都怪你們自家的長輩不帶腦子做事。今日之事,既然被山人我撞見,自然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這番話說出之時,站在他面前的幾個人彷彿都鬆了一口氣。
見愁心裡覺得奇妙,豎著耳朵聽了下去。
扶道山人繼續道:「傳送陣必要五人才能啟動,如今第五人我已經尋來。你們的試煉也就不必繼續了,待會兒你們直接啟動傳送陣,回到十九洲。」
「多謝山人。」四人終於算是將心放回了肚子里,齊聲道謝。
不過,他們同時也對扶道山人口中的「第五人」好奇了起來。
方才是一直不敢說話,不敢挑戰扶道山人的權威,所以,目不斜視。可現在,松下一口氣后,他們便都看向了見愁。
這幾道目光一落到身上,見愁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心裡想著,該自己自報家門了?
話已經到了喉嚨口,見愁心裡還有些緊張。就要開口時,扶道山人朝著她一招手:「見愁,你過來,我還有事交代於你。」
見愁?
她叫見愁?
四個人都豎著耳朵在聽呢,那背劍的青年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倒是那扛斧頭的咂摸咂摸嘴,像是在心裡念了念這名字。
那藍衣女子則是多看了見愁一眼,目光流轉。
至於小女孩,彷彿又克服了恐懼,好奇地看向見愁。
他們四個人心中的疑問都是一樣的:她跟扶道山人是什麼關係?
只可惜,見愁還不會什麼讀心術,無法知道旁人的想法。
聽見扶道山人喊自己,她倒是吃了一驚,朝著扶道山人看去。
扶道山人朝著旁邊走去。
這山腹之中的巨大空間到底是怎麼形成的,見愁並不知曉,眼下她所站的這片地面,乃是從山腹深潭之中突出來的,呈半圓形向外擴展。半圓形的平台背靠石壁,面向周圍的潭水,被環了一圈。
扶道山人一直走到了水邊,距離那四人所站的位置有些距離。
見愁也跟了過去,正要說話,卻見扶道山人抬手一彈,便有一道光幕在見愁背後亮起,將他們師徒二人與後面四人隔開。
「不必驚訝,不過隔絕聲色罷了。」
在這裡說話,那四個人看不到也聽不到。
見愁心下瞭然,卻奇怪地問:「師父有什麼事情交代我嗎?」
「方才怕他們出事,急著趕路,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此處時刻可能發生危險,我要你跟他們一道離開,到達十九洲。你到那邊的時候,會出現在一座海島上,到了那邊不要亂走,帶著這東西,在原地等我,頂多兩日,我便來尋你。」說著,扶道山人將手裡那從未離身的破竹竿遞給了見愁。
破竹竿髒兮兮的,共有九節,有四尺來長,平日里大概被扶道山人折騰得狠了,青翠的表面似乎也有了不少白色划痕。它看上去平淡無奇,半點兒特色也沒有。
見愁猶豫半晌,還是接了過來,拿在手裡。
「多謝師父。」
「我給你的《萬象如一法》你也看了,內有最基本的法寶駕馭之法,你天賦卓絕,有樣學樣地用著唬唬人也就是了。只是傳送過去,約莫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扶道山人說著,朝著那半點兒動靜也沒有的巨門看了一眼,眼神之中竟然藏著深深的忌憚。
「只是十九洲乃修行之地,這四人又不是我崖山修士,終究人心難測。師父看那扛斧頭的像個傻子,好騙,關鍵時刻興許是個靠得住的。」
人心險惡?
為什麼……
跟自己想的有點兒不一樣?
見愁兩手握著那根破竹竿,點了點頭,在對那個扛斧漢子的印象上,倒與扶道山人判斷一致。
「徒兒也這樣想。對了,師父,您這破竹竿有名字嗎?」
「……」
破、竹、竿?
扶道山人險些被她給氣炸了!
「你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嗎?這是我遠赴南海,斬來的九節竹!你知道多少人哭也哭不來半截兒嗎?還破竹竿?你別拿著了,還我!」
「別別別!」
眼見著這不靠譜的師父竟然還要收回破竹竿,見愁簡直驚訝萬分,連忙護住。
「師父,你東西都給了,怎麼還能收回?徒兒謝師父賞!」
「算你識相!」
扶道山人見她總算是老實了,心也就放下去了。
原以為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可想想除了這根破竹竿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只要見愁還有點兒腦子,到了那邊之後應該不會出事。
他儘快解決這青峰庵隱界之中的問題,也可以回十九洲交差了。
於是,扶道山人直接伸手,將方才的光幕給撤掉,便帶著見愁朝著那四人走了回去。
四人齊齊看向見愁,或者說她手裡的破竹竿。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背劍男子沉默不語,扛斧漢子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藍衣女子眼角也是一陣狂跳,有些隱隱的抽搐。
她遲疑著看了見愁許久,才向扶道山人道:「山人,這位便是您找來的第五人了吧?請恕藍兒無禮,不知高姓大名,師出何門?」
扶道山人眉一挑,瞅了她一眼,才看向見愁。
見愁會意。
她持著那長長的蒼翠九節竹,略上前半步,兩手合攏朝前面抱拳,同時微微垂首,笑意清淺。
「崖山門下,見愁。」
崖……崖山門下?
一剎那,見愁短短的幾個字,簡直像是平地里炸開了一連串的驚雷!
開什麼玩笑?
什麼時候崖山竟然能看得上這樣的弟子了?
自稱「藍兒」的女修聽了,怔怔地看著見愁半天,驚得甚至合不攏嘴。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了看旁邊的三位同伴,卻發現他們竟與自己一樣,都是一樣震驚的表情。
崖山,崖山。
只這兩個字,在舌尖這麼迴旋上一圈,就有一種滌盪人心的力量,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有半分輕侮。
許藍兒還記得,當年自己自恃天賦卓絕,拜上崖山,希望能被看中拜入山門……
可沒想到……
當日的一幕幕飛快地浮現在許藍兒的腦海之中,讓她這時候的表情,變得無比奇怪。
定定地注視著見愁,許藍兒忍不住上下將她打量了起來,彷彿連她到底有幾根頭髮絲也想要數個清清楚楚。
長相一般!
穿著一般!
打扮一般!
看不出半點兒仙氣兒,要緊的是根本沒有什麼高人模樣,這竟然也是崖山弟子?
為什麼自己從未聽過?
一系列的問題,一股腦兒地涌了出來。
許藍兒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其餘的幾人也用詫異的目光看著見愁,彷彿這是多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咳咳。」
眼見著所有人都傻了,扶道山人終於還是咳嗽了兩聲,吸引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許藍兒這才回過神,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不相信,將方才略生硬的聲音給放軟了,朝著見愁一拱手:「沒想到這位師妹竟然是崖山門下,倒是藍兒眼拙……」
「什麼師妹?」見愁還沒開口,扶道山人首先皺了眉。
許藍兒怔然抬頭,疑惑地望著扶道山人,笑了一下,想要解釋:「晚輩看這位師妹修為不高……」
「她乃我崖山門下第三十六代大弟子,按理,你們都得叫一聲大師姐。」
心裡罵了一聲「沒眼色」,扶道山人若不是顧忌著眼下都是晚輩,這會兒早一個白眼翻過去了。
見愁自報了名號之後,就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
在聽見那句「大師姐」之後,她險些沒站穩,一個趔趄就要摔下去。
扶道山人像是腦門兒後面長了眼睛一樣,迅速伸手扶了她一把,回頭就罵她:「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見愁:「……」
其餘四人:「……」
終究還是許藍兒反應快,心中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爽,可她依舊朝著見愁強笑了一聲:「原來是崖山門下大師姐,是藍兒唐突了。在下許藍兒,乃中域左三千剪燭派弟子,見過大師姐。」
見過大師姐……
強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見愁慢慢彎起唇角,揚起一個極其虛偽的笑容——
沒辦法,真誠不起來!
她以為自己是小師妹!
「許師妹客氣了。」
許藍兒眼角一陣跳動,放在身前的兩隻手險些就要掐到一起了。總覺得眼前這位「大師姐」,皮笑肉不笑,好像不怎麼喜歡自己。強忍住那種轉身就要走人的衝動,許藍兒垂下了眼皮。
這一下,輪到旁邊的三人了。
身著紅袍的背劍青年兩手抱拳,朝見愁一拱:「封魔劍派張遂,見過崖山大師姐。」
張遂。
見愁聽了,默默點點頭,一個字不改地回道:「張師弟客氣了。」
師弟……
已經修鍊了四十六年的張遂,頭一次有點兒不淡定。
眼前這位崖山「大師姐」,身上凡氣未脫,就連手裡持的那根九節竹都是扶道山人方才給的。
張遂雖沉默寡言,這時候卻也特別想問一句:這就是為了啟動傳送陣,臨時收來湊數的吧?
「沖霄門周狂,見過大師姐!」
中氣十足的聲音,接著響起。
見愁只覺得耳朵旁邊嗡嗡作響,感覺這山腹穹頂上的灰塵都要被這聲音給震落了。
不用說,這是肩扛大斧,長得魁梧兇悍的那位了。
瞧他這個頭兒,配這名字很合適,只是性格嘛……
見愁覺得這應當是個樸實的。
她目光淡淡,也一拱手,還是一個字不改:「周師弟客氣了。」
客氣了!
就不能換個詞兒嗎?
扶道山人在旁邊聽著,有一種嘆氣的衝動。
不過,看見愁這僵著一張臉應付的樣子,他竟然覺得有點兒爽?
「咳,好了,你們也都相互見過了,那我們——」
「還……還有我……」一個弱弱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扶道山人一愣,四下看了看,沒人,接著一低頭,才發現矮了許藍兒一個半頭的小姑娘。
「忘了,這兒還有一個呢!」扶道山人一拍自己的額頭,對見愁道:「這裡還有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可憐兮兮地站在那邊,彷彿因為自己被遺忘而有些惶恐。
說實話,見愁有些奇怪。
十多歲的小姑娘,怎麼也在這個看起來似乎很危險的地方?
她好奇地望過去。
感知到見愁的目光,那小姑娘像是被燙了一下,臉頰一下紅了起來。
她垂下頭,囁嚅著開口:「我是無妄齋門下弟子,叫聶小晚,見過見愁大師姐。」
這一次,見愁終於換了詞兒:「你多大啊?」
「啊?」
難道不應該說「聶師妹客氣了」嗎?
聶小晚聽慣了此前見愁的說辭,這時候被她問了一句,一下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愣愣答道:「十三。」
見愁倒吸一口涼氣。
扶道山人忍不住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只是覺得年紀好小……」
搖搖頭,見愁有些感嘆。
此言一出,許藍兒立刻看了見愁一眼。這眼神里,透著一種驚訝,不理解……
周狂則是愣了,然後笑了一下。他扛著那把斧頭,憨厚地對著見愁道:「見愁大師姐有所不知,修士修行,年紀自然是越小越好。別看小晚才十三,可現在已經是築基中期了,在我們四人中,境界僅次於張師兄。」
她也猜到是如此,隨後看向了那背劍青年:「那看來張師弟的修為乃是最高的了。」
「正是。」周狂點了點頭,用空著的那隻大手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雖修行已有八年,卻也才剛築基不久,不能與他們相比。」
旁邊負劍的張遂聽了這話,臉便黑了,眼角微跳。
修行八年,築基初期;修行四十餘年,築基後期。
張遂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偏偏這大個子周狂不是個會說話的,在這危急時刻,也沒辦法與他計較。
只有旁邊的許藍兒聽了周狂的話,咯咯笑出聲來,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氣氛一時詭異。
見愁一眼掃過去,雖不明白這裡到底有什麼玄機,卻也看出這幾個人的確是巧合湊在了一起,彼此之間頗不對盤,貌合神離。
她沒說話。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一眼那金色巨門,沉聲道:「你們也算是認識了,廢話山人也不再多說,進去吧。」
「是。」四人齊聲應道。
許藍兒從袖中取出一枚方形玉佩一樣的東西,與幾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便朝著不遠處的水潭邊走去。
其餘幾個人連忙跟上。
扶道山人拍了拍見愁的肩膀,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見愁心裡有些忐忑,在感覺到扶道山人手掌的力度之後,才安心許多。
將手中的九節翠竹握緊,見愁深吸了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原來,在水潭旁邊不遠處的地面上,竟然刻著一個古老的陣法。勾連的直線深陷入地面之中,縱橫交錯,每個交錯的點上都有一個比較大的凹槽。
此刻,許藍兒從袖中取出一枚又一枚晶瑩剔透如白玉一般的等大石頭,放入凹槽之中。
見愁走了上來,恰好站在聶小晚的旁邊,也跟他們一起看著。
這就是傳送陣嗎?
這東西能送她去十九洲?
見愁心裡未免存了幾分疑惑。
也許是看出見愁在想什麼,扶道山人解釋道:「宇宙宇宙,四方上下為宇,古往今來為宙。傳送陣,便是一種對空間規則的領悟和使用,原本是領悟了天地的修士才能使用,不過手裡有『鑰匙』,也能借用陣法,穿梭於不同的空間。其玄奧處,待你修行有成,就能了解一二了。若是好奇,便努力修鍊吧。」
空間規則?
見愁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謝師父指點,徒兒謹記。」
這邊許藍兒忙完之後,便直起身子,手持那枚玉佩,也就是扶道山人口中的「鑰匙」,站在了傳送陣中央,朝外面四人點點頭。
張遂、周狂、聶小晚和見愁,一一走入了傳送陣中,站在許藍兒的身邊。
扶道山人上前來,就站在傳送陣外。他手中持著那柄寬大的無劍,枯瘦的身影在背後金色巨門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渺小,頭頂上那個巨大球體,依舊在不斷地放射光芒。
「此次青峰庵隱界之行,爾等已闖下大禍,待回到十九洲后,自有你們的師門向爾等問罪。往後切記,試煉之事,當量力而行!」
許藍兒等人被他這句話說得臉頰發燙,又因扶道山人在中域赫赫有名,並不敢頂撞,只唯唯諾諾道:「晚輩謹記。」
「嗯。」扶道山人這才點了點頭。
於是,許藍兒直接一把將手上的玉佩捏碎,朝扶道山人拱手道:「晚輩拜別山人。」
倏忽間,一片絢爛的白光,從傳送陣深陷入地面的線條里迸射而出,數十枚白玉石頭「啪」的一聲碎裂,散成煙霧!
見愁只覺得一股沛然的力道,伴隨著這陣白光降臨。她的身體像是失去了重量,在這陣白光之中,竟然有輕如鴻羽的感覺。
地面彷彿也跟著搖晃起來,金色的巨門一陣顫抖,更高處那陷入石壁之中的巨大球體也似乎晃動不停,震顫的五色光芒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亂射而出!
許藍兒已經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傳送陣已經啟動,只三息過後,他們就可以回到十九洲外的海島了。
然而,一直在注意周邊情況的張遂,卻忽然睜大了眼睛,盯著那震動不停的金色巨門。
陡然一聲大喝:「不好!」
同一時間,背對他們而站的扶道山人豁然轉身,彷彿已經感知到即將發生什麼一樣,腳下重重一踩,巨大的萬象斗盤瞬間在空曠的山腹之中亮起。
「轟——」
金色的大門猛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彷彿裡面忽然有什麼東西朝外撞了過來。
兩扇高大的門,竟然也被撞開了一條門縫!
一股腥臭的氣息,從門內噴吐而出。
「簌簌……」
石壁上的碎石塊也跟著不斷掉落下來,砸到地面上。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立刻雙手持劍,一道深藍的劍光亮起,劈波斬浪一樣,極其準確地朝著門縫而去!
深藍的劍光與金色巨門的光芒轟然相撞!
一片氣浪霎時被激起,沖向四周。
見愁所在的傳送陣,立時光芒不穩,搖搖欲墜!
許藍兒面色大變,站立不住。
站在見愁身邊的聶小晚更是小臉煞白,險些摔了下去,見愁手疾眼快,連忙扶了她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握緊。
「大師姐!」
聶小晚修為雖高,可似乎並沒有見過這些大場面,關鍵時刻竟然比見愁還要慌亂。
見愁手心裡已經是一層冷汗。
她怎麼可能見過這些?
那門縫裡的怪物,似乎極其厲害,撞得巨門一陣猛烈晃動,彷彿隨時會衝出來。
在被扶道山人透門一劍擊中之後,門內發出了一陣瘋狂的哀號,只靜止了一瞬,立刻就更瘋狂地撞擊起來!
見愁身邊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將自己的法寶取出,腳下斗盤接二連三地亮起。
一眼掃過去,見愁就發現他們的斗盤都跟扶道山人的很類似,雪白的坤線上,已經落下了一顆又一顆的黑色道子,一些道子被坤線勾連在一起,像極了夜空之中的星斗。
那一瞬間,見愁忽然震了一下。
前方巨門處,扶道山人已經持劍與門內的怪物困鬥起來;身邊,四個十九洲的修士嚴陣以待;眼前,傳送陣的白光在一陣顫抖之後,終於穩定了下來,更為燦爛。
快了,快了。
她感覺到天地之間那股玄妙的力量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像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就要將自己吸走。
可這一刻的見愁,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無法收回——
那落在石壁頂端巨大球體上的目光!
坑坑窪窪的表面,投射出五色光彩的巨大石球,像是鑲嵌在石壁頂端一般。一道又一道光芒從石球上朝外發出,又似乎在不斷旋轉。這些光芒的顏色都不一樣,只一看便叫人覺得目眩神迷。
然而……
一道金色的印符從見愁腦海之中飛快劃過,其後是許藍兒他們腳底下踩著的道子和道印……
那些一道一道投射而出的光芒,並非普通的光柱,反而像是一個又一個被光芒投射出去的印記,奔向了遠處的黑暗!
見愁的目光,霎時變得迷惑又震驚起來。
伴隨著扶道山人與怪物鬥法,整個山腹頓時潭水亂涌,碎石亂濺!
傳送陣的白光沖頂而起,照得陣中所有人面色發白。
最後一息!
傳送開啟!
「轟——」
一聲巨響!
金色的巨門彷彿不堪重負,終於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呻吟。
這一剎那,安靜極了。
「咔嚓。」
這樣輕微的聲音,聽在扶道山人耳中,卻如雷鳴一般。
一道細小的裂痕,緩緩爬上了金色巨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