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花榭里清風起
林中一片靜寂,徒留輕風掃過枝葉的簌簌聲,滿園的梅花,如潔白素雅的江梅、玉蝶以及粉紅淡妝的宮粉、色如丹霞的硃砂等品種竟是應有具有,開得肆意嬌媚,在陽光下若白虹貫日,雲蒸霞蔚。我情不自禁走近兩步,小心翼翼探身過去,鼻翼緊貼在嬌柔的花瓣上,一股極清雅的香氣撲鼻而來。
「你曉得這是什麼花么?」冷不丁地,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我一怔,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一撤,隔著花影看見一抹白色衣角。我定了定神,撥開眼前的那束繁花盈枝的花束,終於看清眼前的男子。
眉宇間仍是自帶寒氣的冰冷,除卻那份孤傲,他一襲白衣謙謙,明眸皓齒,當得起天人之姿,公子世無雙。
等我看清那張臉,我反而冷靜下來,輕輕嘆息一聲,再想不到難得的安靜換來的卻是這場偶遇,不由地勾唇輕笑:「我道是誰,原是洛王殿下。」
「蘇小姐!」他應該早已認出我,並不驚訝,嘴角蘊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似冬日晨曦最早的那一縷陽光「今日本王倒是好福氣,竟能遇到小姐。」
我淺淺地笑著,馬馬虎虎地欠了欠身子:「殿下今日怎麼到宮裡來了?」
「來給皇上請安。」他笑笑,目光自我的臉上移到一旁的梅樹上:「沒想到遇到蘇小姐,這一趟倒是不虛此行。」
我見他意態閑適,並不像急於離開的樣子,心頭浮起幾分不安,無論如何,那日擊鞠場上的爭鋒,並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剛想借故離開,還沒綢繆好措辭,卻聽他忽然開口:「蘇小姐好像很喜歡梅花?」
我不得不抬眸看他,他的目光清冷,含了一縷淡薄如霧的犀利,似乎已經洞穿我的想法。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我輕笑著:「梅花高潔端莊,幽獨超逸,怎能不讓人心生憐愛。」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緩步走了過來,伸手拈一朵在指間輕嗅:「的確,蘇小姐這兩句詩簡直把梅花的氣質風姿說到精髓。」
我不置可否,默默看他,他離我極近,衣角幾乎飄動在我的衣衫上,我伸手拂了一下被風吹起的鬢髮,悄然後撤一步,今天他和以往好像有些不同,靜謐地立於梅花之中,眸光難得的純粹,沒有往日的鋒芒。
他的手扶在一束梅花上,唇角勾出一絲笑意,只是聲音透著一絲凄涼的冰冷:「在我們星曜的皇宮中也有一片梅林,是母妃最愛去的地方。」
「洛琳公主倒是位雅人。」這一刻,我終於想到懷璧口中的太妃是誰了!想到那位遠嫁的公主,不由地生出幾分感慨,在那個陌生的地方,想必只有家鄉的花草才能讓她安心。「有這些梅花陪她,想必能聊慰公主的思鄉之苦。「
他微微嘆息,抬眸看我:「思鄉?」他輕輕地重複著我的話,怔忡片刻,道:「或許吧!」
我有些不安,垂下眼瞼,不敢再多說什麼。
他的目光凝在我的身上,片刻后,幽幽一嘆:「蘇小姐可願到星曜一顧?星曜皇宮的梅花比這裡更美!」
我一怔,條件反射地拒絕:「心中有美,處處皆景緻,若為賞花,何必勞師遠行,此時嵐山上梅花正盛,殿下若是喜歡,可以長居天昱,豈不是兩全其美。」
陽光透過梅樹的枝椏照在他的身上,給他清俊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稀疏的光斑,他目光迷離,唇齒間銜了清淡的一抹憂鬱,像極了正元殿屋瓦上的那層寒霜,浸染了徹骨的冷氣,嘆謂道,「世事豈有兩全!」
我的心微微一動,是啊!世事何來兩全之說,他神態凄涼,我難得的有些心軟,想要去安慰兩句,然而前塵舊事,多是些宮門舊怨,我不過一個過客說多了反而無益,嘴邊的話終於還是咽了下去。
難得的,我們都有些靜默,我試著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他的目光有些灼灼,讓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心裡不住的暗罵懷璧走的真不是時候,這麼點距離,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然而,無論如何,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我只能自救,「殿下,我出來的有些久了,就不陪殿下賞花了,告辭!」
他一怔,轉而輕笑出聲,「你怕我什麼?」
他這麼一說,我反而有些不服氣了,我回眸看他:「我哪裡怕你了?!」
「哦?」他輕笑著:「原來不怕啊!那你為什麼想要躲開?」說著,他勾起戲虐的唇角,「為你拿衣服的宮女可回來了?」
「你跟蹤我!」原來,他這麼早就已經來了,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我有些懊惱。
「我也是偶然路過,不過比你晚到一步,看你的注意力都在梅花身上,就沒有打擾!」他的唇角笑意漸深。
我微微蹙眉,並不相信,此時才反應過來,他一個異國皇子怎麼會不帶一個侍衛,恐怕是看到我特地跟來吧,我有些不安。
顯然,他看出我的想法,勾唇笑笑,難得的帶著幾分鄭重,「能與蘇小姐梅林相遇的確是本王心愿,若有機緣,還望蘇小姐能星曜一顧,以償夙願。」
我心中冷笑,嘴上卻只是淡淡地應付,「若有機緣,自當拜會!」
他略一怔忡,清澈眼眸中卻似有星光四射,唇角滿是鎖不住的驚喜,「若有那一日,沐言當掃榻以待,倒履相迎。」
這下,輪到我有些迷茫了,我看看他,實在不明白,如他這般聰明,怎麼能讀不懂我話里話外的應付。
好在,懷璧的腳步聲終於響起,我強忍著沒有歡呼出聲,微微欠欠身子,「殿下,我的宮女已經尋來了,告辭!」
他有些失望,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出聲,怔忪的看看我,終是點點頭,把唇邊的話咽了下去。
遠遠地,懷璧看到我快步迎了上去,有些不解,「小姐,不賞花了嗎?」
她手忙腳亂地為我披上衣服。
「走吧!」我沒有解釋,然而,心頭卻縈繞了幾分不安,不知為何,這次偶遇總讓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好在過完節,沐言終於走了!姨母也開始忙灝希大婚的事,我幫不上什麼忙,整日里遊手好閒,正在這個時候二哥回京了,他以過年未能兄妹團聚為名把我接了回去,姨母雖有些猶豫,但想到這幾日灝希日日待在我身邊,又恐生出是非,終還是同意了。
日子一天天暖了起來,我穿了一件湖藍色衣裙,外面罩了一件裘衣,白色的絨毛出的極好,暖暖的烘的我懶洋洋的,我坐在鞦韆上蕩來蕩去。二哥雖接了我回來,可是吏部的事本就繁雜,他沒有太多時間陪我,我早已把整個府邸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覺得無聊。
「高一點!再高一點!」我不停地喊著,下面幾個侍從心驚膽戰,懷璧不停的在旁邊勸解:「小姐,不能再高了,仔細跌了!」
我哪裡管這些,他們在我的催促聲中推的越來越高,我如同飛在天空之中,肆意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閉上眼睛把自己想成一隻呼嘯於天際的飛鳥,歡笑聲透過院牆遠遠傳出。
或許是因為我太過肆意放縱,老天終於來懲罰我了,我的手一滑,身子已經遠遠甩了出去,那種凌空飛出的感覺終於讓我體會到飛鳥的快樂,我閉上眼睛,心思千迴百轉之際竟然還想到這次摔下去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穿越回過去。然而,不容我多想,一隻手已經扶在我的腰際,只是輕輕一勾,我便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我睜眼一看,迎面卻見到一雙烏黑瑩亮的眸子,溫潤如玉,墨如明珠,含著輕輕淺淺的笑,竟是凌灝軒。我明明想要閃避,卻在裡面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就這麼不經意地撞了進去,一時靜默無聲,直到有落花飄在衣衫上,我才恍然驚醒,立刻跳下來,迅速地退了一步,一雙手立刻扶住我,我一看是二哥。
「怎麼這麼不小心!」二哥上下細細打量了我,見我無礙,方才放下心來「若是跌傷了可如何是好!」
說著,他回頭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鬟、侍從:「你們自去管家那裡領罰!」
我嚇了一跳,兩隻手抓了哥哥的胳膊,一下一下地晃著,眸子里已經隱約生了一層水光,哥哥看著不忍,終是嘆了口氣:「這次饒了你們,若再有下次全部攆出去!」
我見哥哥饒了他們,開心地抱住他的胳膊,湊在他的耳邊,笑著:「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他故作嚴肅的樣子,眉眼間的笑意卻是遮擋不住:「你少拿這些哄我,如果再有下次,就把你禁足,禁足……」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拿定主意「禁足三天!」
凌灝軒忽然大笑起來,他實在沒想到二哥狠了狠心,只不過才說了三天禁足的懲罰,宮裡的公主們幾天不出門都是有的。
二哥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殿下贖罪,臣這個妹妹實在是有些頑劣,自小什麼都不怕,就怕禁足,卻也不能禁狠了,禁狠了也就沒用了!」
凌灝軒有些奇怪,二哥卻在我的怒視下不敢再說下去,不過我想,即便我不瞪他,他恐怕也不好意思說出我跳窗逃跑的事吧……
凌灝軒看著我們兩個的表情,釋然一笑,不再追問,我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