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暮色殘光望春愁
月冷星寂，奔波數日，在酩酊大醉后，他們都已經安心睡去。
我靠在床上，身旁嘉懿抱著枕頭看我，「若兒，你記不記得兒時我曾對你說過，你遲早做我們凌家的媳婦！沒想到你真的嫁到我們凌家，還先後嫁了兩個！」
我不滿地瞪她一眼，「上次嫁和這次嫁不是一回事！我和凌灝軒可是清清白白的，什麼都沒發生！」我抱怨道：「我不過擔了幾天皇后的虛名罷了！」
她自知失言，趕緊道歉，「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不過是有些感慨世事無常！兒時一句戲語卻一語成讖！」
我點點頭，想到那道清雋出塵的身影，輕輕嘆息，「的確，想想我和你們凌家還真有緣分！」
「可不是！我這五個哥哥也不知道怎麼了，都被你迷的七暈八素的！莫不是中了你的蠱！」她笑著調侃。
「好啊！」我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竟敢取笑我！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
她笑著討饒，鬧了許久，才終於說到正事，「臨行前，皇兄傳我入宮，把這個交給我，讓我帶給你！」
我一怔，看向她手中那支和田玉簪，這是灝軒在我及笄那年送我的，當日離開皇宮時我賭氣留下，卻沒想到到底被送了回來。
「皇兄說，他錯了許多，但望你不要怪他！」她輕輕地開口。
一時間，萬水千山在腦海中呼嘯而過，所有的回憶在這一刻紛至沓來。
怪他嗎？怪過吧！曾經在某一刻、某一個瞬間、某一段日子！可是終究還是過去了。當那一日在正元殿上，他的身側有千千萬萬的臣子，他們跪在他的腳下山呼萬歲，可是不知為何，我望著他，卻覺得他的身影是那麼的孤獨。
我曾經唾棄他的懷疑，憤恨他的涼薄，可是，時到今日，我卻好像有些理解他了。那般倉促，那般機關算盡，他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外有強國環伺孤立無援，內有政局不穩眾叛親離。他怎麼可能不害怕，不擔憂。那段故作輕鬆甜蜜的日子，或許有多少次半夜夢醒冷汗津津，是我不知道的……
因為情非所鍾，所以無法感同身受。而今，終於明白卻早已物是人非……
有悠悠的風自微敞的窗欞穿過，我恍然自回憶中驚醒，往事如風，在半空中凌亂的飛舞，如同破碎的紙鳶，掙脫了線，一去不復返。
「我沒怪他！」許久，我露出微笑，「若是我處於他的位置不會做的比他更好！」說完，我看向默不作聲的嘉懿，「就這一句嗎？」
「當日，我也有此一問。」她點點頭，露出苦笑，「他說，作為前夫，他不想祝福你！」
我莞爾一笑，能說出這種話，想來他已經釋然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嘉懿竟好像讀懂了我的想法，開口說道：「原本我也以為皇兄徹底放下了，可是，我聽宮裡的幾個嬪妃說，皇上極少到後宮，哪怕去也多半是在鳳芷宮，當日你離開皇宮，皇兄對外宣稱你重病不愈，可是你離開已近一年，皇兄至今不曾立后，你還不明白是為什麼嗎？」
我勉強笑了笑，怎麼會不知道灝軒對我的感情，只是愛情就是這樣，如果遇到了，別人就永遠都是遷就。而我，就是那個不懂遷就的人……
「若兒，你和二哥能修成正果，我真心為你高興！」她看出我的失落，寬慰我。
我笑笑，「是！這一年是我過得最安心最平靜的一年，每一天我都不會覺得枯燥乏味，每一天都充滿期待，我覺得這就足夠了！」
她笑著看我，「若兒，這便是嫁給愛情的樣子，對嗎？」
我笑著握住她的手：「我們是不是真的很幸運……」
她淺淺地笑著，眸子亮的驚人，我知道這就是嫁給愛情的樣子……
長夜低沉，星月無光，凌灝軒站在鳳芷宮的天井裡，望著暗淡無光的天空。一切和她在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哪怕是石桌上擺放的茶具，哪怕是魚缸中的一尾金魚，都和以往一模一樣。
這是他刻意要求的，於是，他們也都刻意地執行下去。
他轉了個身，望向錦城的方向。他知道，現在他們一定很熱鬧吧，她終於要結婚了，只是，新郎不是自己。只要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就好像被萬箭穿過，就連呼吸都會引起陣陣疼痛……
她甚至沒有告訴自己，可是，還是知道了，怎麼可能不知道，蘇正弈要出京，何正卿要出京，就連凌灝辰也要出京，去的地方都一樣，可見，他們根本沒打算要瞞自己，更重要的是，蘇若和灝千也沒打算瞞自己。
那一切對她們而言都已經過去了，是嗎？就好像是漫漫長路中一次小小的偏離軌道，已經被他們小心翼翼地修正。
他再次長長的嘆息，緩緩走進寢殿。
四周空曠而冰冷，沒有一個人，外面的風順著大敞的殿門吹進來，明明是暖的，可是無論如何也吹不進殿內。他一個人躺在寬闊的軟榻上，膏粱錦繡、玉榻香枕，香爐里的團香一層層的盤旋上揚。
可是，這樣華麗的高床軟榻，這樣靜謐的暖春良夜，卻終究只有他一個人，他慢慢坐下，撫摸著她以往最喜歡蓋的一床錦被，他甚至能夠感受到被子里的餘溫，帶著她與生俱來的清雅芬香。如果當年沒有勉強她拿下那支紫翡翠玉簪，如果當年沒有當眾在後宮嬪妃面前羞辱她，甚至那年兵變自己更加坦誠一點，是不是她如今正躺在這裡，看著自己淺淺地笑著，問：「今日回來的怎麼這般晚……」
是啊，如果沒有那些該有多好！可是，他又問自己，如果沒有那一切，是不是就沒有戰場上所向無敵的慕正一，是不是就沒有如今的正元盛世……
是啊，如今的天昱，版圖擴充了三分之一，從此名垂青史，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是，又能如何呢？多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站在那張幅員遼闊的地圖下，心裡卻全是她的影子，即便自己獲得了所有，可是，還是失去了她……
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呢？愛過、恨過、嫉妒過也懷疑過，於是，自己終於錯失了所有，直到今天，當她真的卸甲歸田，在他知道的地方，過著田園般的生活，每日縱情山水，再不理政事軍事，自己真的相信她了嗎？相信她真的與世無爭，與人無害……
蘇正弈告訴自己，這就是她的妹妹，根本不屬於他們這個世界，她只是偶入凡塵的仙子，來度自己的劫，也來度他們的劫。他知道他是對的，就如尚德禪師所言，她穿越時空輪迴，就是來赴前世的約，償往世的願，於是，他心甘情願的退讓，讓她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可是，是不是真的心甘情願，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天，他將嘉懿傳來宮中，其實，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甚至在猶豫該不該將她搶回來，可是，在最後那一刻他退縮了，他只是默默地坐著，直到嘉懿再也坐不下去，滿臉憂傷地看著自己，問是不是要什麼話要帶給她。
該說什麼呢？該說的早就說了無數遍，可是，她還是走了，再說幾遍她就會回來嗎？他知道她不會，於是，他只有掏出隨身帶著的，她唯一戴過的他送給她的首飾，那是她及笄那一年，他戴在她頭上的，自那時起，他就想要娶她，可是，他娶了她，卻也到底傷了她……
她到底愛沒愛過自己呢？他想，或許是愛過吧，那夜在湖畔她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愛意，甚至在更早的時候，在她第一次在他懷中醒來嬌羞的漲紅了雙頰，或者是在泰和殿門口摔打那些瓶瓶罐罐，縱然她矢口否認，可他還是察覺到她的愛意，只是，自己沒有好好珍惜……
他微微垂眸，有一顆瑩亮的液體在他眸間滑落，他默默告訴自己，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凌灝軒，你還想要什麼，你還能要什麼呢？！那所有的山盟海誓早已在你的機關算盡中紅箋夢斷，徒留一地長嘆，漏盡一生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