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相顧無言情難忘

番外(七)相顧無言情難忘

「爹爹!沐兒要吃糖葫蘆!」小小的糯糯的女孩兒在凌灝千懷中扭動。

他低頭看了一眼,心念間閃過無數的拒絕理由,然而,當看到那雙閃亮的眸子萌萌地、滿含期盼地望著自己時,一切理由瞬間消失無蹤……

「沐兒!吃糖對牙齒不好!」

還不等凌灝千開口,身旁的女子已經狠狠瞪了他一眼,帶著就知道你不頂用的奚落。

他縮縮脖子,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最終決定還是要和妻子統一戰線,「沐兒,娘親說得對,你正在換牙,吃糖會牙痛哦!」

「可是哥哥為什麼可以吃?」沐兒一臉幽怨地看著自己。

凌灝千微微蹙眉,趕緊尋找兒子的身影,果然,不遠處,脫離自己掌控的兒子已經一手舉著一隻糖葫蘆在大快朵頤。

「糰子!」他快走兩步,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捏住兒子的後頸,「誰讓你買糖葫蘆的?」

「娘親只說沐兒不能吃,又沒說我不能吃!」小小的糰子不以為然地回眸看了爹爹一眼,顯然,並沒有把眼前一臉嚴肅的爹爹放在眼裡。

「我是問,你哪來的錢買糖葫蘆!」凌灝千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被沒心沒肺的兒子打敗。

「是這個伯伯買給我的!」糰子一口吃掉最上面的一個山楂球,一邊順手指了指一旁。

凌灝千這才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到那個兒子口中的伯伯。

的確是應該叫伯伯,而且是嫡嫡親的伯伯。他愣在那裡,記憶中許多東西在腦海中風捲雲舒,一些凝固在骨子裡的東西緩緩順著血液流淌,許久才開口,「皇兄,你怎麼在這裡?」

凌灝軒站在人群中,一身紫色長袍,衣帶上綉著銀色的福紋,墨發以一條紫色緞帶鬆鬆的系在身後,長身而立,衣袖翩翩,風從湖面吹來,有荷花的香味騙躚搖曳,掃過他的衣衫,帶著淡淡的龍涎香。

「我有事要到雲州,順便來看看!」他淡淡地開口,視線穿過兩個孩子,望向身後的女子。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像是黑夜裡燃燒的火苗,就那麼一絲絲的亮光片刻卻成燎原之勢。

她還是和以往一般,薄施脂粉,帶著讓人驚艷的清雅,離開皇宮,清爽的性子就更難再約束,烏黑的頭髮上竟然連步搖都沒有插一個,只斜斜插了那根紫翡翠玉簪。她是真的很喜歡吧,這麼多年竟然還戴著它。

「看起來,你們過的很好!」他明明是笑著的,卻帶著無法穿透的蕭索。

蘇若快行幾步,站在丈夫的身旁,笑容極其燦爛,就好像只是偶爾串個門,沖著相處很好的鄰居,極其自然地打著招呼,「灝軒,你來了?」

他點點頭,終於看清她。歲月好像對她格外眷顧,七年過去了,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眼神清澈的卻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糰子、沐兒,快跟皇伯伯問好!」蘇若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灝千懷中的女兒,目光溫柔親切,這一刻才終於像一個母親。

「皇伯伯好!」小小的女孩兒聲音卻又甜又亮,他只覺得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什麼東西觸碰了一下,升起一種憐惜的感覺。他隨手向自己腰上掛的玉佩伸去,獻寶似地送到女孩兒面前,「沐兒乖,皇伯伯送你的禮物,收好了!」

沐兒看了一眼爹爹,並不伸手。

「皇兄,太貴重了,沐兒年紀小,不需要這麼貴重的東西。」凌灝千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塊玉佩的來歷。當年母妃留給他二人各一塊玉佩,說要送給自己喜歡的人,自己的那塊在若兒那裡,而皇兄的那塊始終隨身帶著。

「不過是一個小東西罷了!我出來的倉促,竟沒給沐兒準備禮物!」凌灝軒帶著幾分抱歉,摸了摸沐兒頭頂的小丸子髮髻。然而,心中卻是苦笑,自己終其一生無法送出的東西,卻只能通過這種方法送到她視線可及的範圍……

看到凌灝軒的堅持,凌灝千到底沒有再推拒,得了爹爹的首肯,沐兒歡喜地接過來,就要往脖子上掛去。

「皇伯伯,為什麼沐兒有禮物,糰子就沒有!」身下,小小的糰子不甘心地抱怨,他和沐兒是雙生兒,可是,不管是爹爹還是舅舅,以及自己的一群叔叔伯伯明顯都更寵愛妹妹。

「自然有!」凌灝軒垂首望向糰子,他吃相可愛,圓圓的臉上掛滿了冰糖碎渣。

「皇兄,你不用理他!」凌灝千瞪了兒子一眼,「糰子,你怎能跟別人要禮物,怎麼這麼不懂事!」

「可是那塊玉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糰子抬眸看了一眼爹爹,滿臉困惑,「爹爹,你怎麼能重女輕男呢?」

蘇若「撲哧」一笑,點了點兒子的額頭,「你這個笨蛋!男孩子不就應該保護女孩子嗎?不然等你長大了誰會嫁給你?!」

是啊!男孩子不就應該保護女孩子嗎?為什麼自己偏偏不懂這個道理!凌灝軒只覺心頭一疼,他胡亂在身上一摸,拿出一枚虎符,遞到糰子面前。

「這個送給你,喜歡嗎?」

「謝謝皇伯伯!」糰子歡喜地接過來,並不覺得皇伯伯這個稱謂有什麼特別,反而覺得這個伯伯格外親切,或許是因為出手闊綽吧,就如送給自己的這枚虎符做的惟妙惟肖,很是生動,比娘親開的珠寶閣里的珍寶可要好看多了。

凌灝千的臉色卻是一變,他分明看出那是一枚虎符,即便是自己總領兵馬大元帥的時候,他都沒把虎符給自己,而今竟給了糰子。

「皇兄,這如何使得!」

「如今四海昇平,這虎符不過是個物件罷了,你不用推拒,再則,除了你和若兒的孩子,誰還配領天下兵馬?!」凌灝軒擺擺手,垂首看著那個有趣的男孩。

「我不想打仗!」糰子忽然插嘴,奶聲奶氣地講著讓人好笑的大道理,「娘親說了打仗勞民傷財,生靈塗炭,不宜身心健康!」

這的確是蘇若說話的風格,他微微晃神,依稀想起十幾年前那個在御花園中為灝希押題的女孩兒,也是這般高談闊論,「可若是別人欺負咱們呢?」凌灝軒蹲下身子,摸了摸糰子的頭頂。

「娘親說,以戰止戰!」糰子搖頭晃腦地答。

凌灝軒笑笑,起身看向凌灝千,「虎父無犬子,這孩子和你兒時極像!」

凌灝千這才開心起來,不管這小子如何能闖禍,可這份機靈自己還是滿意的。

「皇兄,前面就是我家,去坐坐吧!」凌灝千抬起頭,盛情邀請。

他有些遲疑,看向蘇若。

「灝軒,回家坐坐吧,我今年種的新茶收了,我覺得口味不錯,結婚那年我在院子里的梅樹下埋了幾壇好酒,我們今天溫酒煮茶,一醉方休!」蘇若開心地眉飛色舞。

凌灝軒的心忽然就慌亂起來,他聽著蘇若一口一個回家,可是她卻忘記了自己曾經給她的那個家,那個他為她精心打造的家。一時間,萬水千山在腦海中紛沓而至,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淺薄。物是人非的蒼涼,像是一場大火瀰漫上來,讓他們這一對本該是最熟悉的人陌生的好像從來都不曾認識。原來,時過境遷,真的是這世界上最狠的一個詞。他默默地看著她,眼神像是一潭古波無瀾的深井。

「若兒!」凌灝千突然很平靜地說:「沐兒想要一隻燈籠,我去買給她!你陪皇兄走走!我們一會兒回來!」說罷,他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拎著兒子,就這樣轉身而去,任由自己的妻子和這個關係複雜莫測的男人站在熱鬧的街道上。

「爹爹,你是不是故意的?」身旁,糰子沒心沒肺地問道。

凌灝千一愣,還在想怎麼措辭,懷中那個小小的女孩兒甜甜地開口,「那當然,難道你看不出那個皇伯伯對著娘親一臉千言萬語無處訴說的表情嗎?」

凌灝千微微有些頭疼,他的這對兒女怎麼這般早熟,才不過五歲,竟然什麼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爹爹為什麼要走?」糰子怒目而視,「爹爹,你難道不應該守在娘親身邊嗎?」

「你懂什麼!」沐兒輕飄飄地開口,「爹爹這是以退為進,爹爹這麼大度,娘親怎麼可能好意思紅杏出牆?!」

凌灝千再一次忍不住呻吟,老天,這是給了自己一對什麼樣的神獸來折磨自己!

聽到遠處隱隱傳來的笑語,蘇若不禁失笑,她甚至可以想見灝千現在的表情,明明是一個攻無不克的將軍,唯獨對自己的一雙兒女毫無辦法。她就這麼笑著,不自覺地抬眸,忽然就撞進了他的眼底。

這一刻,蘇若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仍舊是那雙眉,仍舊是那雙眼,仍舊是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然而,他明明只比灝千大兩歲,雙鬢卻隱約可見華髮。

她試著微微勾唇,被刻意封印的那段記憶在這一刻驟然破碎,一幕幕以為早已遺忘的畫面在眼前飛快地轉換,她清晰地記得,就是這個人曾經一步步牽著她的手走進正元殿,也是這個人一把將她抱在懷中擋過身後的長劍,可是,當她陪他走到那個九五至尊的位子上,她才知道,那個四面不靠的位子除了冷漠一無所有……

能夠體會那一刻的悲涼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那些以往執拗的糾纏,只留下凋落而孤寂的感念,直到現在,就連說一句話,都已經是那麼艱難!

凌灝軒看著蘇若,明明是在喧鬧的街頭,明明她沉默地站在那裡,可是,她彷彿永遠都在發著光,永遠都散發著他這一生都無法企及的熱度。突然間,他又想起了很多年的那個夜晚,她忽然抱住自己,顫抖著吻向自己冰冷的唇角,那時候,他覺得她就是一道光,照進了自己暗沉的天地,可是,他本就是冰雕雪築,遇光則融,即便是貪戀這一刻的溫暖,到底是不能長久……

他突然覺得心痛的無法喘息,這麼多年來,他偶爾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大口的喘息,試圖舒緩自己的心悸,就像一隻脫水的魚。他真的有些撐不住了,他想,他甚至有些後悔,若是當年她沒有執意救活自己,若是當日能夠死在她的懷中,是不是才是自己期冀的幸福。

這麼多年來,他想過無數次兩人重逢的情景,可是,他不敢見,也不能見,他不知道見了以後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甚至,他害怕,害怕好不容易習慣的疼痛再一次決堤,終於,他覺得他已經百鍊成鋼,歲月將所有的傷痕慢慢磨平,讓他可以平靜、自然地站在她的面前。可是,當這一刻終於來臨,才知道,原來一切根本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跟自己說,快走吧,這不是屬於你的地方,在這裡,你是多餘的,不要再嘗試了,她是這般幸福,又怎麼可能為了你回到那片冰寒的天地……

他微微苦笑,努力咽下心中那片苦澀,然後,他忽然轉身。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極溫暖的聲音突然在背後傳出,「灝軒,你一定沒來過錦城吧?我帶你轉轉可好?」

是的,極溫暖,彷彿自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中忽然進入到一個籠了地龍的暖室,溫暖的讓人止不住渾身的戰慄。

「灝軒!」她在他背後執著地叫著,「灝辰也在錦城,我們一起聚聚好不好?我們已經有好多年不見了!我還想讓你喝到我釀的酒!」

凌灝軒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抬起的腳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了!

「灝軒!」蘇若走過去,牽住他的手,「灝軒,我們一起走走吧!」

她到底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扯過他的手向前走去。在被她的指尖握住的那一刻,凌灝軒好像被燙了一下,心突然抽痛,似乎從遇到她開始,她總是能夠輕易地掌控自己的情緒。

他一言不發地走在她的身畔,卻沒有把手抽出來,而她竟然沒有絲毫放手的意思,興高采烈地向他指著一旁的店鋪,告訴他,哪些哪些是她的店面,其實,何須她說呢,他如何不知道,她是怎麼用七年的時間打造她的商業帝國。

這些年,她開採了礦山,建了煙花廠,開了珠寶行和服裝店,還開了一個生產各種奇奇怪怪用品的工廠。可是,不管她在做什麼,這些東西都再也和武器沒有一絲關係。那時候,他才真的知曉,她是真的不在乎權勢,不在乎那個位置,因為不管在哪裡,她都會發光!有一種叫自嘲的東西,漸漸的在心底升起,然後迅速的漫過心臟,順著血液流經四肢百骸。

原來,到底是自己錯過了她,那些年少時一廂情願的糾纏,那些權力遊戲中癲狂的算計,終歸是敗給了她,敗給了她的簡單隨性……

不知道走了多久,遠處的風吹過來,帶著春天特有的味道。他靜靜地轉頭,看著站在他身旁的蘇若,他們終於又並肩走在一起,可是,上一次他們並肩而行已是七年前。他現在終於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國之君,邊疆安定,國民富庶,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可是唯獨面對著她,他無能為力。他突然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用力地喘息,然後,轉過頭去,認真地,近乎貪婪地看她一眼,甚至沒有開口道別,便近乎狼狽地一步步遠去。

他不敢開口,不能開口,他知道,他一旦開口,所有的情緒都會決堤,他發現,在那高處不勝寒的皇位上練就的金剛不壞之身竟然無法在她的面前隱藏自己……

她彷彿知道他的心意,竟然沒有再去阻攔,而是在他身後揮手,「灝軒,保重身體!」

灝軒……

是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喜歡這麼呼喚自己,好像是從幽州開始吧!那個時候她好像才真正放下心防,開始試著接納自己……

可是,終究再也沒人這樣喚他了,他是陛下、是皇上、是天子、是朕、是寡人、是君主,卻惟獨沒有名字。

他覺得有些好笑,在經歷了一切機關算計之後,他得到了一切,卻又失去了一些東西,當他可以選擇的時候他無法抉擇孰輕孰重,當他再無機會選擇時他卻恍然知道孰輕孰重……

終還是太晚了,不是嗎?他的身體因為疼痛不自覺地佝僂起來,可是,他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快,心底鋼鐵般的防線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他要離開!馬上!立刻!

「好了,都過去了,你是天昱的君主,是天昱歷史上疆土最遼闊的君主,你已經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那些所謂的愛情,都將隨著時光的流逝煙消雲散,所有的記憶,都將被你遺忘,成為無關緊要的片段。」他在心底翻來覆去地說著同一句話……

那一刻,蘇若看著凌灝軒的背影,突然間有些心疼,他擁有那麼多,可是,他的身影卻看起來那麼孤獨。

喧囂一點點褪去,凌灝軒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蘇若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春天,他青衣素染,長袖飄飄,站在剛抹了一絲綠意的柳樹下吹簫,聽到她的聲音,他轉身駐足,輕挑眉梢,目光射過來,饒有興緻地望著她。

須臾間的目光相接,便鑄成了漫長的一生一世,縱然時光遠去,這些記憶卻從不曾離去,只是在等待冰封的那一刻,暴虐地席捲……

她輕輕地嘆息,人生若如初見,可知曉,那無意間的一次回眸,便是一生……

「娘親!」身後是糰子糯糯的聲音,她的心頭一暖,回過頭去的瞬間,眸中傷感盡失。

她走過去,揉了揉兒子的頭,伸手接過凌灝千懷中的女兒,「乖,娘親抱!」接過來的那一瞬間卻又不由得蹙眉,「沐兒,你又胖了,你是不是應該減肥了?這樣下去你爹爹的胳膊會被你累斷的!」

「娘親壞!沐兒不喜歡娘親!」沐兒肉肉的小手使勁推著蘇若的臉,轉身望向身後的爹爹,「爹爹抱!」

蘇若趕緊低頭認錯,「好了,小祖宗,我們沐兒最可愛!最漂亮!」

「哼!娘親才丑!」沐兒尤不解氣地回嘴。

「我丑難道你會好看到哪裡去嗎?!」蘇若露著狡黠的笑容,「沐兒我告訴你遺傳基因的重要性,如果娘親不漂亮,你長大一定是個醜八怪!」

「沐兒才不會是醜八怪!沐兒長得像爹爹,一定是最美的!哥哥像你,才會變成醜八怪!」沐兒圓鼓鼓的小臉緊緊地貼著凌灝千的臉。

月夜光淡,可是還是能看到凌灝千嘴角漸漸扯開的笑容,幸福,真的就是一家人吵吵鬧鬧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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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特工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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