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習以為常
四月初四,哥舒曜攻克奉高。同日,賈耽攻克歷城。
兩軍成鉗形之勢,一南一北,雙雙逼近濟州。
但與此同時,李忠臣卻在任城郡遇上了周子翔的強力阻擊。
一連三日,李忠臣猶如喪失了理智一般,督軍晝夜不停地猛攻任城。
這種狂風驟雨式的進攻,雖然令守城的偽燕軍招架艱難,但李忠臣自己麾下的將士卻也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相當一部分士卒因過度疲乏而叫苦不迭。
許多將佐苦諫李忠臣,希望他能緩一緩攻勢,否則打到最後,先崩潰的很可能不是偽燕軍,而是自己。
但李忠臣根本不予採納,一意孤行地斥令繼續狂攻。
破賊校尉李|希烈等三、五位將領找到了李忠臣的親兵隊長張惠光,想通過他來迂迴勸諫。
張惠光除了是李忠臣的親兵隊長,還是他的妹夫。
李|希烈等人希望藉助張惠光,勸說住李忠臣。
「攻城得有張有弛,否則根本無法將大軍的戰力發揮到極限。照現在這樣夜以繼日地打下去,肯定不是個辦法。」李|希烈憂心忡忡地對張惠光說道,「張將軍,你跟大人關係近,想辦法勸勸大人。」
其餘幾人也將期冀的目光投向張惠光。
「各位大人……」張惠光猶豫了一下,略顯為難的說道,「其實,末將昨天已經勸過大人一次,但大人沒有搭理……」
「都是周子翔這混蛋在搞鬼!」校尉蔣知璋憤憤地說道,「如果不是他前幾日偷襲輜重隊,破壞了那麼多攻城器械,大人也不會這麼惱怒。」
狂攻任城一事的起因,就在於一直奉行消極保守防禦戰略的周子翔,突然來了次突襲,讓李忠臣吃了一個不小的悶虧。
五日前,李忠臣率軍成功翻越原本以為周子翔會屯重兵實施阻擊的九安山,攻進了任城郡內。
九安山作為任城郡的一個天然屏障,具有不小的戰略價值,但周子翔居然完全棄之於不顧。
再加上先前偽燕軍的保守表現,令李忠臣確信了周子翔是準備死守任城。
在這一認知下,李忠臣提師加速進軍,一定程度上放鬆了警惕。
結果周子翔卻就這時候,從側後方對李忠臣的后軍及輜重隊來了一次突襲。
所幸李忠臣反應迅速,得悉消息后及時回救,才將損失降到最低。兵馬和糧草地損失不大。
但要命的是,包括數十台投石機在內的大量攻城器械,被毀壞了大半。
事後,李忠臣極為震怒,這才有了眼下的情況。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頭。這周子翔是不是在玩弄什麼陰謀,故意想激怒大人?」李|希烈皺了皺眉頭,斟酌著說道,「或許大人猛攻任城,也在周子翔的算計之內……」
「李將軍這話的意思是……」得到這樣的提示,張惠光也想到了什麼,一臉錯愕地說道,「周子翔是故意引大人日夜攻城,造成我軍人乏心疲的狀況!」
「我覺得有這個可能……」李|希烈也不是很確定地說道,「再打兩天下去。恐怕一半以上地人就得累趴下了!」
張惠光略一沉吟,恭敬地對李|希烈幾人說道,「幾位大人,可願隨末將一同再去勸諫大人?」
「有勞張將軍了!」李|希烈明顯鬆口氣似的,點了點頭。
「大人,請您再三思三思!」將自己的猜測和顧慮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后,李|希烈小心翼翼地以眼睛的餘光偷瞥著李忠臣,希望沒有引起對方的反感和惱怒。
畢竟,李忠臣這幾天表現出的怒火,實在太駭人了。
包括張惠光在內的其他幾人。也屏住呼吸,謹慎地看著李忠臣。
「這也是你們幾個想說的?」李忠臣面無表情地沖張惠光、蔣知璋等人問道。
「是……「蔣知璋點點頭,大著膽子說道,「大人,李將軍說的不無道理,再這麼打下去,未必是件好事!」
「哈哈哈……」李忠臣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
起先,李|希烈幾人還以為李忠臣是怒極而笑。心下大感駭然;但隨即,他們發現根本不是這回事。
「李將軍,惠光……你們這些到底怕什麼怕,難道我還能吃了你們?」李忠臣一拍桌案,呵呵說道,「都給勞資先坐下來再說!」
有些不敢置信地互視了一眼,幾人相繼尋了張蒲墊跪坐了下來。
「大人,難道您……」李|希烈乍驚還喜看著李忠臣。
「你們能夠想到地事,難道老子就想不到?」李忠臣眼睛一瞪,笑罵道,「周子翔那混蛋,當真以為老子是個經不起激的莽撞人!被這混蛋偷襲成功之後,老子當時確實氣得要炸開。不過半天後,老子就回過神來了,知道這混蛋不懷好意。稍微想一想,差不多也能猜出個七不離八。」
「那大人還……「蔣知璋詫異地問道。
「器械毀了一大半,怎麼去攻城?」李忠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向蔣知璋,「其他器械倒也罷了,還能臨時造些,那些壞掉的投石機卻是徹底沒轍了。沒有投石機和其他的器械,強攻任城就是拿人命開玩笑。但總得想個辦法拿下任城吧,否則就沒辦法接應郭老令公。」
「原來大人是將計就計啊!」李|希烈欣喜地說道。其他幾人也轉憂為喜。
「武安郡王曾經對我說過,越是習以為常、越是確信一件事,就越容易出岔子。所以,扮豬吃老虎是個很不錯的破敵法子!」
李忠臣嘿嘿一笑,嘴角一絲詭譎的笑意,「奉命鎮守徐州這兩年的時間裡,老子一直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急性子,甚至還故意表現更加明顯,就是為了日後能有機會糊弄偽燕軍。」
「周子翔這混蛋是看準老子『性子急』的缺點,搞出這麼一個玩意來,那老子就順他的意。這一戰,我倒要看誰能笑到最後!」
張惠光等人這才恍然。
「先前我不說出來,是怕戲演的不真,露出馬腳來。」李忠臣笑著說道,「本來正打算在這一兩天告訴你們。沒想到你們自己找過來了。」
「大人,那您有沒有留下後手?如果周子翔反攻起來……」李|希烈斟酌著問道。
「是你們自己沒注意到,老子一直留了一部分精卒沒動用過……」
李忠臣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那混蛋無非是準備等我軍中出現疲勞混亂,用其他幾城的兵馬,配合任城的守軍內外夾攻。老子就等著他出手了!」
「對了,這三天的工夫也下到家了,足夠糊弄住周子翔了。接下來可以雷聲大、雨點小些了,注意兵馬的輪休。不過,還是十二個時辰不停攻城……」
「得令!」
四月初七,郝玭率風騎軍急行兩百里,從側面突然出現在偽燕軍的跟前,經過兩個時辰的激戰,一舉將其擊潰,從而解除了路嗣恭部右翼的壓力。
「郝將軍,幸好你來的及時,否則老夫還真得被傅士則拖死在睢陽。」路嗣恭與郝玭擁抱后,用力拍了拍這位小老弟的肩膀,呵呵地笑道。
「路節度,我實在是愧當你的感激!」郝玭苦笑一聲,英挺的劍眉微挑了挑,「夏邑與睢陽相距不過八十餘里,我卻被薛忠義的騎兵阻擋了這麼些日,導致路節度三面受敵,以寡敵眾。」
「這怪不得郝將軍……」路嗣恭豁達地一笑,拉郝玭席地坐下后,擺了擺手。
其餘諸將也相繼尋找地方坐了下來。
相互介紹了彼此的情況后,郝玭沉吟著說道:「路節度,依你之見,下面咱們是北上接應郭老令公,還是先打垮傅士則和薛忠義?」
「今天上午的時候。老夫這裡又收到一封定陶的飛鴿傳書……」
路嗣恭從懷裡掏出一封薄絹,遞給郝玭,「郭晞將軍和令狐將軍已經有些擋不住李元遇。定陶一旦丟失,句陽和離狐兩城城防孱弱,更不足以阻擋李元遇。這麼一來,李元遇便可以向北攻擊濮陽,往東可以配合徐璜玉渡翼水……」
從親衛手裡接過地圖鋪在地上,路嗣恭指著上面地幾處地點說道。
「如果李元遇和徐璜玉全部涌到濮陽去,就算沒有河北的偽燕軍南下。郭老令公的處境也將會變得很困難。如果河北再南渡個四、五萬偽燕軍,老令公在濮陽就得面對十來萬偽燕軍的包圍……」
「有沒有河北偽燕軍南下的消息?」想到了什麼,郝玭向路嗣恭問道。
「老夫這裡還沒收到消息,但張判官說河北偽燕軍一定會南下,應該不錯。」
「路節度的意思是……北上救援定陶!」
路嗣恭點點頭,指著地圖說道:「留五千人守衛睢陽,我與郝將軍率主力北上,為定陶解圍。」
郝玭凝視著地圖,思索良久后,肯定地點了點頭:「就如路節度的意思。但守衛睢陽的兵馬多留點,路節度留五千步卒,我再留兩千風騎。不光是為了加強防守,這樣也能更好地牽制住傅士則和薛忠義。」
「就這麼辦!」路嗣恭一拍大腿,毫不猶豫地表示了贊同。
就在中原各地戰鼓雷動的時刻,一支足以改變天下局勢的大軍正在悄然趕到。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不計其數的恆州重騎越過了滎陽城,捲起漫天地煙塵,呼嘯如狂潮一般沖向了遠方。
在其身後,渾瑊地一萬五千大軍排成整齊的隊列,不緊不慢地跟進著。
虎牢關,迎風招展的「楊」字大纛下,上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出關東進而去。
從偃師到虎牢這一路上,漫長如巨蟒地行軍隊列綿延十餘里。
楊錯在親衛的護衛下,立在山上,遠眺戰場,心思沉穩。
從天寶十五載開始,大戰至今已有近九年時間,早就沒了一開始的熱血與好奇,只有無盡的疲憊,和渴望平定天下的願望。
楊錯聽到「呼呼」的聲音,抬起頭來,望著大紅色的大纛在風中飄蕩,心頭忽然有所觸動,心道:「臨淮郡王、大寧郡王,望二位的在天之靈保佑我,擊敗強敵,讓大唐重歸一統。」
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李寶臣來到楊錯身邊,低聲詢問道:「大帥,這裡風大,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楊錯點了點頭。
兩騎離開,身後緊跟著親衛。
一行人與大隊人馬匯合,奔赴血染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