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梟雄亡故

郝玭發了狂！

他兩眼赤紅，往日里的沉穩從容，此刻已經全然不見，取而代之是嗜血和殺戮。

斥候傳來了消息——偽燕軍通過夜襲和里內外合，已經攻進了濮陽城。

內有叛亂，外有偽燕軍，郭子儀軍已經岌岌可危。

半天？一天？兩天？偽燕軍隨時都有完全攻克濮陽的可能性。

如果郭子儀真有個三長兩短，影響絕對不僅僅是一個濮陽的得失，而是整個戰局。

可恨的是，駱悅的精騎如同牛皮糖一般死死粘住風騎軍，他們也是完全不顧自己的損失，拚死攻擊，只求令郝玭無暇脫身。

路嗣恭那裡也同樣陷入與徐璜玉的苦戰。

「擋我者死！」長槍幻化出漫天的雪花，飄飄揚揚飛舞在空中，好似冬天突然來臨一般。

兩名偽燕軍騎兵直面風雪槍的鋒芒，渾身上下也不知被刺出了多少窟窿，如馬蜂窩一般的身體飛到了空中，又如破布一樣摔下。

過了未時的太陽，逐漸地西垂，但陽光仍然熱力充足。

不斷得到大軍攻擊進展順利的消息，史朝義被曬得有些赤紅的臉龐上浮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呼吸也變得略微急促了起來。

今天！就在今天，拿下濮陽！

沒有遭到進攻的濮陽北城門突然被打開，崔寧率領四百餘大唐水軍悍卒一擁而進。

在其他各路兵馬或受阻擊，或路途遙遠的情況下，大唐水軍就是張傪最有把握獲得的援軍，也是最後的殺手鐧。

一進城，崔寧沒有做片刻的休整，就立刻在小部守軍士卒的引領下，趕赴東、南城戰場。

許季常策馬回到了土丘上，正準備稟報斥候剛剛得到的一條消息，一條從任城方向傳來的消心但是，什麼都未說出口，他卻先怔住了！

史朝義那並不高大卻充滿威儀的身軀，矗立在土丘之上，巍峨如山！

金盔，金甲，在西來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無比燦爛耀眼的光輝。

在他目光所投射的方向，成千上萬的偽燕軍正源源不斷地朝濮陽城內涌去。

城樓上，原先唐軍那大紅色的解豸戰旗已經不知所蹤，取而代之、迎風怒展的，是偽燕軍的深藍色旌旗。

這場至關緊要的濮陽攻防戰，已經到最關鍵的時刻，勝利已經在眼前了！

扭轉整個戰局的絕佳契機，已經出現了！

但是，這一切還未真正到來時，天，卻已經塌了！

許季常靜靜地看著史朝義，沒有說什麼，只是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

眼前的史朝義，保持著駐馬觀戰的姿勢，身軀依然挺直如松，眼睛依然凝視前方，面龐依然紅潤，甚至連嘴角也帶著一絲淡然自信的微笑。

不過，那對洞察世事玄機、深邃而充滿睿智的眼眸，卻已經失去了應有的神采，逐漸變得黯淡。

許季常知道，多日以來的一直深藏於心底的最大擔憂，在此刻終於化為了現實。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神駒輕輕嘶鳴著，希望能夠引起人的注意。

但是很可惜，由於戰鼓號角聲如雷動，喊殺聲驚天動地，它的這點嘶鳴完全被掩蓋住了，甚至連身後不遠處的親衛騎都未能留意到一絲異常。

又或者是因為事情來的太突然，太迅速，以至還未來得及讓人發現。

「陛下，陛下，陛下……」強忍著心中的悸慟，許季常有些不甘心地輕聲呼喚著史朝義。

然而，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回應。

當許季常呼喚了十餘遍后，一眾親衛這才察覺到不對勁，急忙上前來。

片刻后。驚駭欲絕的呼喊聲驟然響起。

「陛下，陛下……」

其實，早在一個半月前，滎陽那一晚，許季常就已對今日的天塌巨變有所擔憂。

先前一直被頭風重疾所困的史朝義，在沒有得到什麼神丹妙藥治療，甚至還遭受了不小地打擊的情況下，居然奇迹一般地恢復了身體的健康。

這未免也有些太不正常了！

許季常並非不相信天意，不相信奇迹。但比起所謂的奇迹，他更願相信自己的智慧。

史朝義這一反常的康復，在許季常看來，最可能的原因，用四個字來描述就是——迴光返照！

可惜的是，其他將領官員寧願相信這是上天賜福，天不亡曹！搞得許季常也不方便說出自己地顧慮。

或許，真正能與許季常一樣洞明實情的人，也就是史朝義自己。

因為從那一天開始，史朝義幾乎是夜以繼日地忙于軍政要務，籌備在東線的這次大反攻。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始終伴隨史朝義左右參謀軍機的許季常卻知道。

這一個多月來，史朝義每日休息的時間，平均下來絕對不超過兩個時辰。

史朝義這根本是在近乎自殘的方式，燃燒自己僅余的壽元，以求得在有限的時間，能夠化解李豫這一次規模空前的北伐大戰。

如果能打贏這一戰，元氣大傷的李豫數年內將再無法對北方形成危險，那樣即使史朝義自己故去，繼承人至少有一個緩衝地時間。否則，僅憑史朝靖他們，根本不可能是李豫地對手。

許季常看出這一點，內心中他並不贊同，也曾隱晦地提醒過，即使放棄了中原，還可以退守河北，憑藉黃河天險阻擋敵軍。

但，史朝義的心意已決。

以他的性格，根本不願意、也不屑去做那種偏安一隅地事情。與其偏安而活，不如轟轟烈烈地決死一戰，死中求生！

某種意義上說。史朝義成功了。

他距離攻克濮陽、擒斬郭子儀，只差最後一步了。

但在勝利的曙光已經出現時，史朝義自己卻倒下了，真真正正地倒下了！

天意么？天意么……

在一代梟雄逐鹿天下的爭鋒中，上天再一地選擇了李豫，而放棄了史朝義！

天，真的塌了！

親衛們驚慌失措，眼前發生的一幕實在太震撼了，充斥在他們腦中的，除了慌亂，還是慌亂，有人甚至開始大聲疾呼起來。

土丘上的混亂，已經引起了周圍軍卒的注意。

一瞬間，許季常腦中已經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看著眼前慌亂的情形，他選擇了放棄，選擇了沉默。

許季常很清楚一件事——如果土丘上發生地事情被散布出去，對偽燕軍的打擊將絕對是致命性，嚴重到可以瞬間讓五萬多偽燕軍土崩瓦解。

以許季常的身份，以他的智慧謀略，完全可以強行壓制住這些親衛，將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封鎖起來，直至濮陽攻略戰結束。

但是，他選擇了放棄。

即使拿下濮陽又怎麼樣？即使擒斬郭子儀又怎麼樣？

扭轉戰局最先決的條件，已經失去了。

如果說擒斬郭子儀能給唐軍帶來崩潰性的影響，那麼史朝義的驟逝，對於偽燕軍來說，將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天翻地覆！

任城那裡，李忠臣已經擊敗了周子翔；哥舒曜、賈耽地兩萬兵馬攻進了東平，距離濮陽差不多還有三天的路程；大唐水軍封鎖著黃河；在楊錯近十萬大軍猛攻下，端木固風雨飄搖，支撐他們的希望，就是史朝義的反攻。

伴隨史朝義的驟逝，一切的希望都已經隨風散去。

許季常仰面看天，向來清明睿智的眼中，一片迷茫和無奈。暖風拂過他的面龐，帶來一股不沾血腥的泥土芬芳。

「陛下歸天了！陛下歸天了！」

不知是誰喊出這句話，迅速地，史朝義驟逝的消息，如燎原烈火一般，傳遍了城外，傳進了城內。

偽燕軍知道了，郭子儀軍也知道了。

士氣如虹、逐步奪取了濮陽控制權偽燕攻城大軍。

在一個時辰內，由起初地不相信，到後來的動搖，再到最終的崩潰！

天塌了！

如果將整個偽燕軍比做那浩瀚天空，史朝義就是支撐這片天空最為關鍵，最緊要的那根擎天巨柱。

擎天巨柱不在了，天，也就塌了！

絕處逢生的守軍士氣狂颶，發起瘋狂的反擊，驅逐著偽燕軍。將偽燕軍趕出城去。

甚至以寡擊眾，包圍偽燕軍，消滅他們。

失魂落魄的偽燕軍將士。幾乎是一瞬間將自己的戰鬥力從滿值降到了零點。除了為數不多地人外，其他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的意志。

逃，逃出城去，逃回自己的家；躲，躲離這無情的廝殺，躲得越遠越好！

潰逃出城池的偽燕軍士卒，很快又引起了城外偽燕軍的潰逃！全面潰敗！

「不要逃，不準撤！」南城門處，涌動的人流中，蒯柔揮舞長劍。

砍殺了一個又一個的潰兵，聲嘶力竭地狂吼道，「陛下沒有事，陛下很健康。那都是敵軍的詭計，是敵軍的詭計，都不準逃！」

又是一劍砍下！

那名偽燕軍士兵並不願像前面幾名同伴那樣，成為蒯柔劍下地冤魂，求生地念頭逼迫他舉盾挺刀展開了反擊。

沒有料到居然會有人反抗自己，加上對方的力道還不小。蒯柔促不及防之下，身體失去平衡，從馬上摔了下去。

不待他爬起，幾雙腳已經踏了上去。一心逃命的士卒根本顧不上自己腳下被踩地是誰。

阿史那承慶拼著挨郭子儀一刀的代價，帶著一身的鮮血，奪路衝出了濮陽城。

他不是畏戰，不是想逃跑，而是想確認史朝義的情況，他不願相信史朝義驟逝的消息，但眼前的一切卻不斷地加深他的疑惑。

心煩意亂之下，根本已無法再跟郭子儀打下去了。

「陛下在哪裡？」阿史那承慶縱馬狂馳，不管是誰擋在跟前，直接撞飛，或是一刀劈成兩瓣。充血的虎目四處張望，想要尋找史朝義的所在。

原先的那座土丘上，已經人跡邈然。

難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