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沈烈的往事(一)
柳玉瑾卻像是看不到沈烈臉上的那種「求放過」的表情,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沈烈,眼睛里都是因為聽到了有趣的八卦而放出的那種好奇的光芒。
沈烈見她這個表情,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見沈烈竟然這麼快就承認了,柳玉瑾反而是有些錯愕。本來,在她的印象里,還以為沈烈只是會岔開話題或者乾脆就耍無賴不回答。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痛快地承認了,這實在是出乎了柳玉瑾的預料了。
「你不喜歡她怎麼還跟她定親了?」柳玉瑾問道。她看到沈烈臉上剛才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無奈,以及對她的寬容寵溺。
「我們這裡跟你的家鄉又不一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才是定親所需要的。至於我跟她之間的感情,這個根本就跟定不定親沒有一丁點的關係。」沈烈有些無奈地回答道。
柳玉瑾聽到這裡實在是有些無語。她其實知道,這裡的世界就像是以前的封建時代。不過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大概就算是在書本上也無法體味到這個世界的原住民的無奈吧。就像柳玉瑾,她雖然知道這裡崇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說實在的,她並沒有經歷過這些,所以也就沒有特別多的感觸。
直到她看到了沈烈臉上的表情,她才知道,這是有多麼令人難受。
「喂,給你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柳玉瑾的手上出現了幾個沈烈最喜歡的蛇皮果。她用手輕輕地拉了拉沈烈的袖子,用自己的有些笨拙的方式安慰著沈烈。
沈烈接過柳玉瑾手上的果子,臉上又出現了他慣常的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怎麼?良心發現了?覺得追問我的悲催往事不好意思了?」
柳玉瑾只想用手裡的果子砸死面前這個可惡的人。虧得她還覺得有些對不起沈烈,沒想到這人竟然這樣,毫不猶豫地將她這點愧疚給說出來了!
兩個人經過這一場笑鬧。剛才的那點尷尬和憂傷的情緒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兩個人分吃了果子,沈烈便開始慢慢地給柳玉瑾講述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原來沈烈的家是武林中十分出名的一個大戶人家。之前有好幾任的武林盟主都出自於沈家,最近的一位就是沈烈的爺爺了。
不過這一切都可以說是跟沈烈無關了。他是個庶子。而且在沈烈還只是剛剛懂事的時候,親生母親就因為大夫人的嫉妒而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個雷雨夜中。
那時候的沈烈雖然只有五六歲。可是母親死之前到底經歷過什麼,沈烈卻是一清二楚的。在漫天的震耳欲聾的雷聲中,沈烈撫摸著母親臉上的傷痕,心裡發誓有一天一定會報復回來的。
沈烈的父親並不喜歡這個在他看來「剋死了母親」的庶出的兒子。他忙於打理那些武林中的事務,為了下一任的武林盟主而勤奮地練功,哪裡還會有心思管他后宅的那些糾紛呢?
沈家的規定,男子七歲的時候便要統一地開始教授武功。無論是嫡子還是庶子。全部都一視同仁。
沈家的老爺,沈烈的父親,就是在這一天來到了沈家子弟被教授武功的地方。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正在一棵桂花樹下扎馬步的沈烈。
七月的正午。就算是在樹蔭裡面,也能感受到如同流火般的陽光的威力。沈烈就站在樹蔭下面,小小的精緻的臉蛋上滿是嚴肅。他咬著自己的嘴唇,全然沒有發現那薄薄的嘴唇已經有了一道凝固的血口子。他的腿已經有些發抖了,卻還是倔強地站在那裡。穩穩地扎著馬步。
沈烈的父親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頭一次對於這個兒子有了些讚許的感覺。他的父親自詡是個「武痴」,所以面對著用心練功的沈烈,即使是他並不喜歡這個庶出的兒子,可是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稱讚的表情。
「腿放鬆一點。腰挺直,這樣就不會抖了。」看了一會兒沈烈,沈澤亭忍不住出聲指點著。
沈烈抬頭瞥了一眼這個幾乎一年都見不到幾面的父親,沒有說話。但是暗暗地,他還是按照沈澤亭的話做了。很快,他的腿就停止了因為用力過度而造成的顫抖。
「午休時間呢,怎麼不去休息一會兒?」看著這個絕對連眼熟都算不上,但是因為勤奮而讓沈澤亭覺得十分開心的兒子,他破天荒地主動開口跟沈烈說著話。臉上萬年的冰霜此時也斂去了一些,簡直可以算得上說是春暖花開了。
沈烈卻並不吃這一套。他只是冷冷地看了這個所謂的「父親」一眼便扭過了頭去,沒有回答。
他的態度倒是讓沈澤亭一愣。不過他沒有對於沈烈的無語表示不滿,而是伸出了手,捏了捏沈烈因為吃得不太好而顯得格外瘦弱的肩膀。
手中屬於小男孩的瘦弱的觸感讓沈澤亭一愣。他沒想到,在這個吃喝不愁的沈家大院,竟然還有這麼瘦弱的孩子,而且還是他沈澤亭的親生骨肉。
不過很快,沈澤亭就已經顧不上思考沈烈的胖瘦問題了。因為他手中的觸感告訴他,這個孩子竟然是萬中無一的極佳的根骨,簡直可以說是練武的奇才了。
「那個……你叫什麼?」沈澤亭有些尷尬地看著沈烈。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的名字!
「沈烈。」屬於孩子的淡淡的嗓音傳出來,這聲音里聽不到一點的溫度,就像是三九嚴冬里的雪花,讓沈澤亭覺得,四周的溫度彷彿都像是因為這句毫無感情的話語而降低了似的。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而已,怎麼會這樣?
來不及想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澤亭只是激動地拉著沈烈的胳膊:「烈兒是吧?嗯,從今天開始,你就跟在爹爹的身邊,爹爹親自教授你武功,好么?」
本以為面前的孩子會感激涕零。要知道,只有沈家的嫡長子才會有這樣子的待遇。而在沈家,只有大夫人的兒子沈傑才跟在沈澤亭的身邊,享受著父親親自教授武功的待遇。
可是沈烈卻並沒有像沈澤亭希望的那樣表示出一丁點的驚喜。他只是抬起頭看著沈澤亭的臉。沈烈那雙葡萄般的黑眼睛彷彿是兩個黑洞一般,將周圍的亮光都吸進去了似的,黑洞洞的,沒有一丁點的反光。
沈澤亭看著這一雙眼睛,沒來由地覺得心裡有點發寒。這雙眼睛里沒有一丁點的表情,彷彿是喜怒哀樂都不能從這雙眼睛中透露出來一樣。
沈烈只是用眼睛盯了沈澤亭一小會兒,便轉開了頭,以幾乎看不到的微小的幅度,輕輕地點了點頭。
沈澤亭在沈烈看不到的角度上微微地呼出一口氣。他實在是不想承認,剛才被這個小孩子盯著看的時候,他竟然感覺到了一種危機感,就像是一隻兔子被毒蛇盯上了似的。
沒去細想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眼神,沈澤亭只是急著招呼下人將沈烈的東西搬到他所在的主院去。他將在哪裡親自教授沈烈包括武功和其他的東西,四書五經一類的。
雖然以沈澤亭的資質,想成為武林盟主是有些天方夜譚了。不過以沈烈的資質,再加上沈家收藏的那些秘籍和沈家這麼多年的積澱,沈澤亭可以想象,二十年後,武林盟主又可以出現在沈家了!
抱著這個美好的夢想,沈澤亭對於沈烈可以算得上是盡心儘力地教授了。而這個沉默寡言的庶出的兒子的悟性也讓沈澤亭十分地滿意。他的資質甚至超過了嫡長子沈傑,成為了沈家年輕一代里最被人看好的一個。
沈傑自然不願意接受這樣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野種」就這樣爬到他的頭上來了。
想他沈傑,自幼可以說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想要什麼,都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就算是從來不苟言笑的父親,對著他,也總是笑眯眯的,從來不會說一句重話。
可是一切都在這個名叫沈烈的孩子到來之後改變了。父親拉著這個孩子的手,讓他要讓這著點弟弟,還說這個弟弟因為母親已經去世了,所以需要哥哥的照顧。
沈傑的火氣簡直是都不打一處來了!
我娘只生了我這一個兒子,我哪裡來的弟弟?
當沈傑吼出這句話的時候,迎接他的是父親憤怒的巴掌。從來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他說的父親此時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冒犯一般。
沈傑捂著半張被打得生疼的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而自己的父親卻像是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一樣,只是拉著那個瘦弱的小男孩的手,細細地給他囑咐著什麼。臉上那種溫柔的表情,他只在父親面對自己的時候看到過。
還是個孩子的沈傑長長地抽泣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間。他再也不想看到眼前這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