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湖
第十二章神湖
我們花了三天時間讓潛艇駛出這片淺海海域,穿過了馬六甲海峽,當我們接近蘇門答臘島北部的時候,潛艇外殼終於修復,可以下潛了。
這三天我們基本都聚在一起,除了商量上岸以後的對策,談得最多的,還是關於感染者、病毒、觀察者、劉雲宏這些話題,三天不受干擾的時間,足夠我們把各自了解的信息充分交流,當然其中大部分時間都是蕭恩在向我們解釋。
「五次生物大滅絕之後,就是人類崛起。」蕭恩抿了一口可樂,又把一隻泡椒鳳爪塞進嘴裡啃,這個金髮碧眼的老外這幾天狂熱地愛上了這種垃圾食品,他把一截骨頭吐到桌子上,才再次開口,「不過當時的地球上並不止我們一種人類,還有尼安德特人、佛羅勒斯人、丹尼索瓦人,但後來其他人種都滅絕了,只剩下我們智人這一支……」
我點頭,指指三土說:「呂叔他們也做過這個研究,說是跟多巴火山噴發有關?」
蕭恩意外地看了三土一眼,點頭表示同意:「確實如此,當時的智人因為多巴火山噴發,差不多被滅族了,而後來多巴火山的幾次大噴發也跟人類歷史上的數次大變革有正相關。」
「軸心時代、十字軍東征、文藝復興、工業革命……」三土喃喃說道。
蕭恩再次點頭,「這些歷史轉折性事件,差不多都伴著一次大型的災難—比如大型的戰爭、瘟疫等一起出現,我們認為這是觀察者干預的結果。」
「按照你的說法,」狼爺把手中酒杯在桌上一頓,「他們也不全是在害咱們,你說的這幾次,還是在幫助人類?」
「這就是我們骷髏會的教義來源,我們相信有一位神靈,一位女神,她也來自觀察者,她正在幫助我們,讓人類獲取智慧,對抗那些試圖毀滅我們的觀察者。」
「她為什麼這麼做?」狼爺問。
「因為她愛我們,」蕭恩馬上回答,「事實上,經過我們的基因測定,發現觀察者跟人類有著98%以上的基因相似程度,超過了我們跟黑猩猩的基因相似程度,人類很可能就是觀察者用自己的基因片段繁衍的後代。」
「你剛才說,這幾次大變革都跟多巴火山噴發有關?怎麼做到的?」我把話題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火山上來。
「也許是在火山內部植入了某種細菌、病毒之類的,然後通過火山灰傳播到世界各地。」蕭恩答道。
「就像這次的逆轉錄病毒,」李瑾點頭附和,「你們有沒有對火山沉積物進行採樣調查?」
「這就是多巴火山神奇的地方了,」蕭恩苦笑,「印尼政府把整個多巴湖都設為自然保護區,禁止對外開放。」
「啊?」我們同時發出一聲驚嘆,「怎麼會這樣?」
「多巴火山從古至今都籠罩在一層神秘色彩之中,」蕭恩似乎很滿意自己造成的震驚結果,呷了一口酒之後才開始講述,「從古代開始,蘇門答臘島土著中就有一個傳說,稱多巴湖為『神湖』,凡是看到多巴湖的外人,都難逃一死!
「十六世紀,荷蘭人來到蘇門答臘島,當時島上有很多個土著王國,這些還處在蒙昧時期的島民對長槍大炮的荷蘭侵略者毫無抵抗之力,一個接一個地被荷蘭人打敗。但侵略者來到多巴湖一帶的亞齊國后,卻遭到慘敗,一隊超過兩千人的士兵被全殲。後來荷蘭人帶著正規部隊捲土重來,卻還是遭到大力阻擊,他們的軍隊在叢林中被分割后各個擊破,士兵被無情的冷箭狙殺……一直到二十世紀,荷蘭人還是無法征服亞齊王國,這就是『亞齊戰爭』。後來印尼獨立,荷蘭人被趕出蘇門答臘島,亞齊王國加入印尼聯邦,但一直是高度自治,可以說是國中之國,他們的邊界從不對外國人開放。」
「那麼說,我們連一點資料都沒有?」李瑾問。
蕭恩無奈地搖了搖頭。
「艦長……」揚聲器中突然傳出聲音。
蕭恩來到通話器旁邊,「收到,請講。」
「我們已到達預定海域。」
「好,上浮到潛望鏡深度,我馬上過來。」
這是蘇門答臘島上最大河流錫伯龍河的入海口,按照我們的計劃,我們將在這裡改乘橡皮艇,沿著錫伯龍河逆流而上,然後在沿岸最大的城市第戎巴萊登陸,尋找陸地交通工具前往多巴湖。
這時又是夜晚,我們借著星月之光把裝備搬上橡皮艇。蕭恩只留了五個人看守潛艇,剩下的人加上我們一行人,一共二十四人,分乘三艘橡皮艇前往多巴湖。
凌晨,我們趁著潮水,沿著錫伯龍河逆流而上。東南亞是最早發生感染者疫情的地區,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肆虐,蘇門答臘島的沿海地區基本不可能還會有人類生存,即便還有倖存者,也必定早已遁入類似多巴湖的叢林深處。即便有心理準備,我們還是被那種荒涼壓得透不過氣來。我們目力所及範圍內,全是黑乎乎的江水,沒有一絲燈火。等我們深入錫伯龍河,因為沒人疏浚河道,河面上布滿了水藻和上游衝下來的各種雜物。我們不得不慢下來,隨時清理纏在螺旋槳上的水草,移開擋路的枯枝。直到天亮時分,我們離預定的登陸地點還很遠。
「這水路沒法走了,」三毛站在船頭,吃力地用船槳推開一段枯木,「我看還不如提早上岸。」
「沒錯,而且江面上太開闊,天亮以後很容易暴露。」蕭恩蹲下身子,將一件雨衣披在頭上遮住燈光開始研究地圖。片刻后,他掀開雨衣,拿出指南針比了比,指著一個方向道:「往那邊走,地圖上顯示大約兩公里之外有個觀景平台,地勢應該高一點,咱們從那兒上岸。」
於是我們修改航向,將船駛向已經不存在的河岸,沿著被藤蔓覆蓋的房屋緩緩前進。當第一縷陽光照到河面的時候,整條錫伯龍河都活了過來。
鳥先鳴叫起來,一開始是零星的幾隻,但馬上便連成了片,像是沸騰起來一般。幾隻長得像鹿一樣的小動物,在我們船頭不遠處涉水而過,看到我們,還好奇地駐足張望,三毛揚了揚手,它們便又飛快地跑開。一條比我手臂還粗的蟒蛇,緩緩破開水面,從橡皮艇一側滑過,把李瑾嚇得臉色蒼白。
經過一段沉默的旅行之後,遠處出現一座高聳的綠色藤蔓瀑布。站在船頭瞭望的猴子一手撐在額前擋住陽光,一手遙指前方,「應該在那兒。」
我們慢慢駛近,發現那些如凌空長出來的藤蔓,其實是纏繞在一道凸出江面的游廊之上,游廊後面則是一片緩坡,斜斜地從水面伸出來通向遠方。地面也被各種藤蔓、雜草覆蓋,但總算不是泛濫的河水,而是堅實的土地了。
三毛將橡皮艇駛向游廊下方,關閉馬達,在支撐游廊的鋼架上綁好纜繩,其他兩艘橡皮艇也一樣停了下來。
「我先上去看看……」猴子聳身攀住游廊的鋼架,用力拉拽了一番,試了試牢固度,便手上一用力,整個人像是盪鞦韆一般向上飄起,然後輕輕落在了游廊的地板上。
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板發出一陣讓人心驚膽戰的呻吟,但好歹支撐住了。猴子馬上又爬上游廊後面的緩坡,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片刻之後,他便重新回來,從游廊上伸出腦袋,「把繩子給我,頂上有個電線杆,還挺結實的,可以綁住,你們直接爬上坡頂就行了。這玩意都爛光了,上來太危險。」
我們扔上繩子,然後一個挨一個爬上坡頂。沿著坡道向前走了差不多一公里以後,我們來到了一個類似廣場的地方,一側臨著錫伯龍河,另一側是高高低低的建築物,也是爬滿藤蔓,一些房子中間甚至有高大的樹木穿破天花板。從偶爾露出的商店招牌來看,這裡以前是一個熱鬧繁華的地方,應該就是蕭恩說的觀景平台。
「從這兒開始吧……」蕭恩從河面上收回視線,面向我們,神色凝重地說道。
我們知道他的意思,紛紛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防毒面具戴上。蕭恩的四個手下身上背著打農藥的噴霧器,走到前面開路,他們每隔幾十米便會抽動噴霧器的水泵,將裡面的藥水噴洒到道路兩旁。
那裡面是乙醚,我第一次上潛艇的時候,便跟蕭恩說過乙醚能讓感染者暫時昏迷的事,他聽了以後,便搜集了一些儲藏起來,並且進行了更全面的實驗。他們發現乙醚不僅能讓感染者昏迷,而且它的味道還能刺激感染者,就像雄黃之於毒蛇一樣,乙醚能讓感染者避而遠之。
從這裡開始,道路不再沿江,而是深入城市。雖然第戎巴萊是蘇門答臘島上的大城市,但道路兩旁儘是低矮的尖頂木板房,最高不過三層。越往內陸,藤蔓漸漸稀疏,露出建築的本來面目,但大多已經破敗坍塌,只剩斷壁殘垣。路中間也有一些廢棄的車輛,車殼已經完全鏽蝕,被野草佔據。
我們此行的目標是第戎巴萊市中心的「城市花園」,地圖上顯示那是這個城市的商業中心。其實不用地圖,我們也能辨清方向,因為視線之內,只有那裡有幾座十幾層的高樓如鶴立雞群般聳立。
我們在那片高樓里找到了一個豐田4S店,很幸運地找到幾輛雖然銹跡斑斑,但還能發動的「陸地巡洋艦」。我們又搜羅了一些機油,給車輛做了一次保養后,駛向了地圖上標註的「第巴高速」。
「你說印尼政府禁止遊客靠近多巴湖?」三毛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沒錯……」蕭恩點頭。
「這島上經濟很發達嗎?」三毛又問。
「據我所知並不是這樣。」蕭恩回答。
「那為什麼要建造這麼一條高架公路?」
在我們前方,灰白色的公路蜿蜒前行,四周全是墨綠色的叢林,第巴高速猶如懸浮在綠色海洋上的一條白色鎖鏈,伸向無邊無際的叢林深處。
「在原始森林裡修一條全程高架的高速公路,成本不小吧?」三毛繼續說,「我只能想到兩個原因,一是為了旅遊開發,二是要把裡面某種珍惜資源運出來,但按你的說法,貌似二者皆不是。」
蕭恩沒有回話,緊鎖著眉頭凝視前方。
「這是一條戰備公路。」一直沉默的MaggieQ突然低語。
「沒錯,」蕭恩像是如夢方醒,拍著自己的額頭大聲說,「看這中間的隔離墩,都是活動的,隨時可以把雙向通行的公路改成單向,以增加通行量。還有每隔幾十公里,公路都會有一段從雙車道拓寬成四車道,這是給飛機降落用的臨時跑道。還有那些服務區,規模非常大,應該是用作戰時補給的。」
「可是,他們在自己國家的內部修一條戰備公路幹什麼呢?」我滿頭疑雲。
「沒道理啊。」三毛繼續嘟噥,「修這麼寬的一條高速公路,卻不讓人出去,腦子壞掉了嗎?」
這時車子經過一條長長的坡道,三毛深踩油門,汽車發動機發出低沉的吼聲,快速沖向坡頂。
「當心!」蕭恩突然一聲大吼。
車子猛然一頓,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剎車聲,三毛踩下剎車的同時鳴響喇叭,以提醒後面的車。
在坡道的另一面,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豁口。
「坐穩了!」三毛大吼一聲,猛打了一把方向,把車子撞向中央隔離帶。在劇烈的撞擊聲中,車子翻滾起來,我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撞了無數次。等車子終於停下來,我的耳邊嗡嗡作響,我睜開眼,卻感覺到一陣刺痛,伸手摸了一把額頭,手心濕漉漉的一片。
「陳源!陳源!」我聽到有人在喊我,聲音空洞而遙遠,有人握住我的手用力向外拉,我順著力道蠕動,很快被拉出了車外。
「給你,自己擦一擦。」一團紙巾塞進我的手裡,我分辨出這個聲音是MaggieQ。我稍稍安心,開始擦拭我臉上的血污。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有一些聲音傳來。
「陳源,你坐著別動。」是李瑾的聲音,「有沒有感覺什麼地方特別疼?」
我感受了一下我的四肢,並沒有什麼異常,於是搖了搖頭。
「拿水來,給他沖一衝眼睛,我去看三毛和蕭恩。」李瑾對其他人說。
片刻之後,一股清涼的液體灑在我的額頭和眼睛上,我努力睜眼讓水流直接沖洗眼珠,很快,眼前的景物慢慢浮現,猴子拿著水壺在澆我的眼睛,我把他的手推開。
「三毛……」我焦急地想知道死黨的情況。
「三毛哥沒事,」猴子說,「Maggie姐把他和蕭恩都救出來了,李醫生正看著呢。」
我掙扎著想起身去看。
「別急啊,得看看你有沒有腦震蕩,來,這是幾根手指?」猴子在我眼前豎起兩根手指頭。
「二!」我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站起身卻打了個趔趄,猴子連忙扶住我。
我看到自己剛才乘坐的汽車四腳朝天地躺在路中央,外殼已經完全扭曲變形,前車擋像蛛網般碎裂,安全氣囊彈出,車前軸也斷了,一個輪子不翼而飛。三毛和蕭恩躺在旁邊地上,李醫生蹲在一旁說著什麼。
我緊趕兩步上前,看到二人除了頭上有少許擦傷以外,沒別的明顯傷口,三毛見我過去,還朝我笑著擺了擺手,而蕭恩卻雙目緊閉,像是昏過去了。
「他沒事,」李瑾抓著蕭恩的手測脈搏,「被安全氣囊打暈了,一會兒就好。」
我這才放心,點點頭朝豁口邊緣走去。MaggieQ正站在那裡,我和她並肩遠眺,發現前方百餘米的路面全都坍塌了,我向下看了一眼,十幾米高的橋墩斷成兩截倒在地上,像是慘死巨人的殘肢。而豁口的另一邊,高速路的雙向都出現了一大片黑壓壓的車輛,綿延向前,一眼望不到頭。
「那些都是軍車。」MaggieQ低聲說道。
「那是M1A2,那是K2……」三毛把望遠鏡遞給我,嘖嘖讚歎,「簡直是一支聯合國軍啊,還全是精銳武器。」
我接過望遠鏡望向對面,那一望無際的車隊中有各種軍用車輛,無數坦克、裝甲車、運兵車、指揮車、後勤補給車整齊排列著,而且車輛除了積滿了灰塵和淤泥之外,沒有任何損壞的跡象。
「是什麼力量把如此強大的軍隊給全殲了?」我驚懼道。
「還能是什麼,感染者唄,它們從那一頭攻過來,然後在這裡截斷了軍隊的後路……」三毛指著前方的豁口說。
「你的意思是感染者這麼厲害,還會搞戰術了?」猴子說。
三毛聳了聳肩,「誰知道呢,這裡是感染者的發源地,也許就是比外面的要厲害呢?」
「總之,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我指向前方,此刻雖然剛過下午四點,還遠沒到日落的時候,但因為陽光被高聳的雨林遮蔽,顯得幽暗陰森。遠處有鳥獸隱沒暗處,發出陣陣怪叫,久久盤桓不去。密林中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窺視著我們,讓人不寒而慄。
「還有多遠的路?」猴子問道。
「最多還有五十公里,」蕭恩答道,「因為路況好,咱們的速度遠超預估,如果能開車的話,頂多再有半天就能到了,可要是步行的話,就不好說了。」
「今天先在上面宿營吧,」我說,「養精蓄銳,明天一早再下去,盡量在一天之內趕到多巴湖,別在雨林里過夜。」
大家似乎都對前路有些擔憂,便沒人反對我的建議。這裡地處熱帶,自然不需要生火取暖,但雨林中氣候多變,隨時都可能下起傾盆大雨,所以我們還是搭起了帳篷。
大家都沒有聊天的雅興,安排好崗哨后,都早早休息了。可我怎麼也睡不著,帳篷里悶熱無比,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揮之不去。到了後半夜,終於開始下雨,雨不大但帶來了些許清涼,雨滴落在帳篷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催眠般讓我迷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感覺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以為是輪到我守夜了,睜開雙眼卻看見MaggieQ低頭看著我。MaggieQ穿著一件緊身背心,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一股女性特有的體香幽幽傳來,讓我心頭一陣悸動。從范惠堯隕落到現在,我們的關係日趨親密,但還沒到睡一個帳篷的地步……正當我心馳神往的時候,MaggieQ馬上豎起一根手指貼在自己嘴唇上,沖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肯定出事了,連忙抽出枕在頭下的步槍和九鬼刀。
我鑽出帳篷才發現三毛、蕭恩等人都已經起來了,全都端著槍嚴陣以待。我很快便在雨聲中聽到了感染者那種特有的低沉呢喃聲。
「怎麼回事?」我壓低聲音,在MaggieQ耳邊問道。
「戴上夜視儀。」MaggieQ指了指馬路邊緣。
我立刻戴上微光夜視儀,貓著腰走到斷口邊緣,探身向下看去。夜視儀中一切都變成了暗綠色,連綿的雨絲給視線造成了很大的干擾,但我還是清晰地看見一片人影在高架橋下慢慢蠕動。
我毛骨悚然,連忙縮回腦袋,轉身靠著護欄蹲下。三毛快步跑來,貼著我坐下。
「剛剛周燦守夜的時候發現的,差不多三點一刻的樣子……」三毛說。
「是沖咱們來的嗎?」我又探頭看了一眼,那些怪物從四面八方穿出雨林,順著公路緩緩向前。
「但願只是路過。」三毛搖著頭說。
但願如此……我屏息凝神,心裡祈禱著這些活死人快快離開。但很快便聽到了一些別的聲響,窸窸窣窣,就像是風吹過樹叢,又像是野獸在密林中穿行。
我伸出手,卻沒有感覺到一絲風,所有的雨絲都是垂直下落,在夜視儀中閃著微光。
「不對!」我低聲驚呼。
聲響更大了,我站起身,看到馬路兩邊的大樹枝葉突然大幅度搖曳起來。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持槍四顧,不知道密林裡面有什麼怪物潛伏。
一個黑影突然躥出樹枝,飛撲過來。
「小心!」我和三毛同時示警,但黑影還是抓住了蕭恩的一個手下。巨大的慣性把那人推出了護欄,他在慘叫聲中墜落橋下。然後接二連三的黑影從公路兩旁朝我們撲過來!
「開槍!」蕭恩大喊,「向中間靠攏!」
槍聲四起。我和三毛背靠著背朝黑影射擊,但這些黑影速度很快,它們如猿猴般爬到樹木的頂端,靠著樹枝的彈性,居高臨下地向我們飛撲。
我在空中擊中一個黑影,子彈把它砸得失去平衡,橫著摔在路面上,但它打了幾個滾,馬上又站了起來,伸著雙手嗷嗷叫著向我撲來。
「是感染者!」三毛大喊道。
我心頭大駭,感染者什麼時候會爬樹了?
這些黑影不斷從兩邊飛撲過來,動作輕盈而舒展,看起來完全沒有感染者本該有的笨拙和不協調。
莫不是猴子?我足足射了半梭子子彈,才把眼前這個黑影的腦袋打碎。這些黑影身材矮小,速度比我見過的任何感染者都要迅捷數倍,若不是它們身上都掛著衣物的碎片,還真以為是某種猿類。
機槍適時加入了戰團,子彈織起一張金屬大網,暫時擋住正面襲來的感染者。
「快過來!」有人在我們身後大喊,我扭頭一看,張依玲拉著車門朝我們招手。車子被發動起來,大家都在慌不擇路地往車裡鑽。
我連忙拉著三毛跑過去。三土和周燦已經上車了,猴子和陳超也跑到了車邊上。
「MaggieQ和李醫生呢?」我大喊著問。
張依玲焦急地搖頭。
我跳上車,踩著迎賓踏板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這時蕭恩組織的防線已經七零八落,除了機槍還能撐起一點有效火力外,其他的隊員都各自為政,不停地有人慘叫著被感染者撲倒或咬中。
「在那邊!」猴子指著一邊大喊。
對向車道上一群矮個子感染者圍住兩人,正是MaggieQ和李瑾。MaggieQ揮舞著一把細長的武士刀,動作快得如同鬼魅,每一擊便會帶走至少一個感染者的頭顱。但圍著她們的感染者實在太多,如果MaggieQ自顧自跑,突圍肯定是易如反掌,但現在帶著一個戰鬥力幾乎為零的李瑾,便困難多了,此刻已經是險象環生。
我腦子一熱,端著槍就沖了過去,剛跨過中央隔離帶,就有三個感染者圍了過來。我單膝跪地,連著幾個點射,擊中兩個感染者的腦袋,但把槍口轉向第三個的時候,槍膛傳來「咔嗒」一聲,掛了機。
「低頭!」身後三毛一聲大吼。我想也沒想便低下頭,一柄砍刀帶著風聲貼著我的頭皮呼嘯而過,重重砍在感染者的脖子上。感染者的腦袋衝天而起,身子還向前沖了兩步才摔倒在地。接著猴子、陳超、張依玲甚至周燦,都揮舞著刀劍沖了過去。幾番砍殺過後,我們成功地吸引了感染者的注意力,原本圍著MaggieQ和李瑾的感染者大部分都轉身向我們攻來。
不知是誰在我們身後開了車燈,我總算看清了這些黑影,它們衣衫襤褸,身形消瘦,一如其他感染者。不一樣的地方是,它們的脖子上都掛著一串差不多的項鏈,質地如同黑曜石,在燈光下反射著幽幽的黑光。
我面前幾個感染者尖聲嘶吼著衝過來,我同樣大吼著對衝過去,九鬼刀掄圓了劈向其中一個的面門,把它的腦袋斜著砍下一塊,衝擊力讓我的肩膀一陣麻痹。
我將無極刀的招式自然而然地使出來,手中的刀向上撩起,刀背擋開第二個感染者前伸的胳膊,刀鋒向前劃出一個弧形,正中它的脖頸,刀鋒砍斷了它的頸椎。我借著慣性與第三個感染者擦身而過,然後順勢一擰身,從它身後劈掉了它的天靈蓋。
但感染者還在源源不斷跳過來,機槍已經停了,不知道是射空了子彈還是感染者咬死了槍手。手中的刀越來越沉重,身邊不剩幾個人了。同伴們呢?我用餘光觀察,三毛在離我不遠處瘋狂地砍殺,猴子的吼叫聲從我側後方傳來……其他人呢?
「後退!退回來!」有人大喊,是狼爺的聲音。我砍掉面前一個感染者的腦袋,轉身試圖撤回車隊,但很快又被另外兩個感染者纏住。我砍翻一個,但力氣用盡,刀鋒被碎骨卡住,一使勁卻抽不回來。第二個感染者夾著勁風撲了上來,我徒勞地伸出一隻手試圖阻擋。
「轟!」一聲巨響,感染者腦袋像個從高處摔下的西瓜般爆開。
「快走!」有人喊道。
我轉身一看,只見狼爺把一支霰彈槍夾在腋下,單手持槍,一邊開槍一邊向我靠攏,每一槍都打爆一個感染者的腦袋。
「走啊!」狼爺再次發聲,我連忙抽出九鬼刀,轉身就跑。
大部分人都已經上了車,引擎轟鳴,有幾輛車開始調頭。三土和三毛站在車前撐著車門向我們招手。
「快上車!」三毛拽住我,把我拉進車廂,我看見李瑾和MaggieQ坐在最後排,猴子、陳超和張依玲卻不見蹤影。
「猴子他們呢?」我大喊,但感染者已經近在咫尺。狼爺用光了霰彈槍里的子彈,縱身撲進車廂,「該走了!」
三毛「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啟動車子。等調轉車頭,車身上已經爬滿了感染者。透過縫隙,我看到不遠處幾個熟悉的身影且戰且退。
「那邊!猴子他們在那邊!」我大喊。
「知道了!」三毛乾脆地切換檔位,猛地踩下油門,車身上的感染者就像風吹落葉般被甩下,三毛操控汽車走了幾個蛇形,然後猛打方向,朝追趕猴子等人的感染者撞過去。
汽車就像撞到一列保齡球,三噸多的「陸地巡洋艦」碾過感染者,發出噼啪的聲響。我打開車門讓他們進來。
「你們先走!」陳超揮舞著砍刀,把身後的感染者擋住。
「依玲!」我伸出手,把張依玲拽上車,讓她爬到後排,然後猴子自己跳上了車。
「阿超快點!」我對陳超大喊。
陳超揮出最後一刀,轉身向我們跑來。我伸出手去拉他,但在離車門只剩不到一米的時候,他的左手被一個從側面衝過來的感染者抓住,他拋下砍刀試圖去掰開感染者,但伸出的右手又被身後的感染者咬住。
「阿超!」我探出半個身子,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用力把他拖上車,他的雙手卻死死地撐住了車門。
「快走!」陳超面目平靜,似乎帶著一點解脫地說。他的身後,四五個感染者同時咬著他的後背和雙手。
陳超雙手用力,把自己和身後的感染者推離汽車,然後朝我一笑,重重關上了車門。
我們全被這突然的變故震驚了,悲傷還沒襲來,感染者便團團圍了過來,它們惡狠狠地撲過來,撞在車身上,把越野車撞得微微搖晃。
「快走吧……」我拍了拍三毛的肩膀。
三毛像是如夢初醒,他沒有急著前進,而是先掛上倒擋,將擠在車頭的五六個感染者甩開,然後打開四驅和前後差速鎖,直到車子緩慢而穩定地掙脫圍困。
我看左邊一輛車被感染者層層圍住,兩個輪子騰空,引擎在徒勞地嘶吼,但已經動彈不得。當我們經過的時候,我聽到玻璃的碎裂聲和裡面人的慘叫聲。
終於,我們甩開了感染者一段距離,此時我的胸口一陣煩悶,想起陳超不但已經死了,而且還變成了感染者,就感覺喘不過氣來。
這時我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抓住,MaggieQ從後座探過頭,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們會找到他的……」她的聲音平穩而自信,讓我慢慢平復下來。
前面突然響起一陣連綿不絕的汽車喇叭聲。
「前面不對勁!」三毛踩下剎車。我看到前方亮著一片血紅色的尾燈。
「怎麼都停了?」我們的車慢慢開過去,這時我才發現前方的馬路上多了一道用廢舊汽車、枯樹、建築垃圾築起的街壘,雖然做工粗糙簡陋,只是各種雜物隨便堆砌,但足以讓我們在短時間內無法通過。
我從車上下來,蕭恩和周燦從街壘那邊走過來,見到我,周燦便滿臉沮喪地說:「我們被包圍了……」
「怎麼可能?」我不可置信,「被感染者包圍?」
「事實就是這樣,」周燦攤著手說,「果然這裡的感染者是有腦子的,不然怎麼解釋它們又會爬樹,又會造這個東西……」周燦指了指他身後的街壘。
「別管那麼多了,」猴子打斷周燦的喋喋不休,「現在的關鍵是咱們怎麼逃出去!這車是肯定沒法再開了。」
「車不要了,咱們翻過去跑!」三毛指著「牆」喊道。
「來不及了。」蕭恩搖搖頭,「我們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它們。」
我回過頭,看到馬路上升起了一層薄霧,感染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聲從薄霧後面隱隱傳來。
「下面走!」我跑到路邊,卻看見高架公路下面,密密麻麻擠滿了更多的感染者,它們仰著頭張大了嘴低聲吼叫著,就像是等待餵食的雛鳥。
完了!我心裡暗嘆著,走向同伴們。蕭恩從車裡拎出兩把短柄斧頭,朝我點了點頭,他的眼神平靜,彷彿正在走向自己的最終命運。三毛揮舞著他的砍刀,哈哈大笑,似乎是在說,老子早就夠本了。猴子抱著張依玲狠狠親了一口,然後二人十指相扣,平靜地看著來路……
我看到MaggieQ微微側著頭,她的眼神迷離,似乎在側耳傾聽什麼。
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她全身一震,茫然地轉頭,見到是我,便微微一笑,然後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
我抽出大腿上別著的手槍,彈匣是滿的,我滿意地把它插回槍套。那是為我自己和三毛準備的,今天應該要派上用場了。我抽出九鬼刀,跟夥伴們站成一排。
吼聲越來越近,薄霧中出現了成片的黑影,疾奔而來。我們就像是古代戰爭中直面重騎兵的輕裝步兵,等待決戰那一刻的到來。
我的心臟咚咚直跳,不禁又握住MaggieQ的手,卻被她輕輕掙脫。她越眾而出,一個人向前跑去。
這個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至於讓我足足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等我跟上去的時候,感染者群已經衝出了薄霧,它們層層疊疊,像是無窮無盡的洪流般撲過來。
直面洪流的MaggieQ做了一個更讓人驚奇的舉動,她拋下刀,雙手向前伸出,像是在阻擋一列看不見的火車。
「停下!」MaggieQ大喊。
空中突然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響,低沉卻震人心魄,彷彿潮水卷過沙灘……更讓人驚奇的是,屍群在聽到這陣聲響后,竟然像聽見號令的士兵一樣,真的停了下來!
它們雖然還是朝我們齜牙咧嘴,但像是被主人喝止的狗,只會低聲咆哮,不再展開攻擊。
我們呆若木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幹了什麼?」我走到MaggieQ身邊輕聲問。
「我也不知道……」MaggieQ一臉茫然地說。
這時候又響起一陣跟剛才一樣的奇怪聲音,屍群突然動了,它們向兩邊分開,留出一道兩人寬的通道,幾個人從通道間向我們走來。
這些人全都赤裸上身,只在胯下圍了一圈藤編的帘子,頭上戴了誇張的羽毛製成的帽子,脖子上一圈圈纏著各種材料製成的項鏈。領頭的是一個看起來年齡較大的人,他胸前掛了一個巨大的號角,剛才我們聽到的聲音應該就是從這裡吹出來的。他們的臉以鼻子為中心分成兩邊,一邊厚厚塗了一層黃褐色的油彩,另一邊圍著眼圈,文了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
這些人在我們面前一字排開,除了掛著號角的人,全都昂首挺胸,目視前方。而那個看起來像是領頭人的老者,拄著拐杖從我們面前走過,銳利的目光從我們臉上一一掃過,然後停留在MaggieQ身上。
MaggieQ也看著他,二人無聲對視了良久,老者突然單膝跪地,口中說了一大通我聽不懂的語言,我只聽清裡面有「阿什拉」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