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人面桃花》（64）
青媛之死
自席青柏死後，席青媛便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內，不肯出來。
丫頭送來的飯菜，她只是偶爾吃點白飯，然後默默坐在桌前，看著她與席青柏的合影，驀然發獃。
黑白影像上，他的那張臉依舊嶄新。
前天早上，洪鎮長和彭探長又來到席家，還將眾人召集到月松堂，應該是有什麼重要事情吧，對於這些，她了無興趣。
昨天晚上，她困極了，終於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裡，她又見到了席青柏，他對她他餓了，想要吃糕點了。
早早的便醒了，席青媛沒有耽擱，徑直去了廚房，然後將眾人趕出去，一個人認真地做起了糕點，家丁們圍在門前，竊竊私語，她們不相信，堂堂席家二小姐，竟然會做糕點。
整整一上午，她都悶在廚房裡，中午時分，她才心滿意足地端著一盤糕點走出來，又回了房間。
她取出席青柏從上海給她帶回來的甜點，將那些漂亮包裝拆下，又將切好的糕點小心翼翼地包進去。在將這一盤糕點全部包好后，她又讓丫頭取來食盒，一塊一塊將它們裝進去。
聽說席席青媛出了屋，三太太也過來了，見她忙碌著，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呢？」
「沒什麼，閑著沒事做。」
「那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吩咐廚房去做。」
本以為席青媛會直接拒絕的，沒想到她回說：「我現在不餓，你吩咐廚房晚上坐一桌晚餐吧，到時候我陪您吃。」
「好，好。」
「您先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她的狀態有些反常，三太太本想問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待三太太離開，席青媛將房間收拾了一遍，最後從柜子里取來一身紅藍相見的衣裳。
這衣裳她曾穿過一次，在去年席青柏的生日會上，當時他還誇讚她賦予了這衣裳生命，她很高興，自那之後便將它收了起來，她認為這衣裳是屬於他的，她只想穿給他看，穿給他一個人看。
換好了衣裳，又坐在梳妝台前化了淡淡的妝，反反覆復了許久，試圖將眉角的倦意完美地遮住，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疲倦的臉頰。
將自己打扮了一番，才提著食盒出了門。
自從老爺和席青柏死後，大太太又卧病在床后，席家安靜了不少，偌大的院子中，偶爾能看到一兩個下人匆匆而過。
去瞿管家那裡領了出門牌子，只說去鎮上一個朋友家。瞿管家沒多問，放她去了。
邁出席家的一刻，她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彷彿這一去就不再回來了，心中溢滿歡愉。
出了席家，席青媛便快步趕往了鎮東席家墓園，那是席老爺生前購置的墓地，稱席家人死後都要葬在那裡，沒想到他卻成了第一人。
偌大的墓園修葺得工整乾淨，而她的心卻已荒蕪，雜草叢生，她徑直走到席青柏的墓前，又緩緩坐了下來：「大哥，我來看你了。」
微風掠過，抬頭的一瞬，時光彷彿倒回了十幾年前，耳邊響起了清凌凌的笑。
然後越來越小，掉進了時空的黑洞。
「我知道你下葬那天我沒來看你，你還在生我的氣，我今天過來就是跟你道歉的。」席青媛笑盈盈地說，拋開那乖戾的性格，這張笑臉也算純粹無暇，「這是我特意做的松子糕，你嘗嘗看，還熱乎呢！」
她從食盒中取出一塊糕點，撥開包裝紙：「你瞧，我沒騙你吧，這是你最最喜歡的，來，嘗一口吧！」
「你不想吃嗎，我先替你嘗嘗看。」她將糕點放進嘴裡，眼淚也在那一刻涌了出來，她卻還是一臉微笑，「味道不錯呢，來，我吃一塊，你也吃一塊，我們一起吃。」
她將食盒中的糕點全部取出來，一一擺放在墓碑前：「我知道，他們給你送來的這些水果啊，點心啊，飯菜啊，你都不喜歡你，你就喜歡吃我做的糕點，是不是？」
風漸漸地大了，掠過這凄慘的人間，洶湧著，回到一樣凄慘的心海。
「對了，我今天可是穿了你最喜歡的衣裳！」她忽的站起身，轉了一圈，「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啊！」
然後又坐下來，她對著冰冷的墓碑：「我給你做了可口的糕點，還穿了漂亮的衣裳，你怎麼還是悶悶不樂？」
她便輕輕撫著墓碑，逐漸抱緊：「放心吧，家裡一切都好，大家都有人照顧，你捨不得的羈絆都還在，只有你，孤零零的在這裡，也沒個伴兒。」
痛意從腹腔深處湧出，繼而迅速蔓延開來：「我決定來這裡陪你，陪你看天賞月，陪你讀書寫字，你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好不好啊？」
喉嚨中積蓄著粘稠的液體，終於在某一刻失控，全部吐了出來，鮮血染紅了墓碑，身體也在那個瞬間沉重了下來。
「噗通」一聲，她跪倒在地，眼神也渙散起來，臉上卻還保持著淺笑，她抬起手，顫抖著摸著墓碑：「對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我現在就擦乾淨……」
沒人知道，她在那些糕點裡放入了腐蝕心肺的毒藥，那是她曾想用在戚萱身上的東西，如今，卻成了對自己最後的饋贈。
呵呵，也算值得了。
自從席青柏死訊傳來，她便萌生了殉死念頭，縱然悲傷，她卻未曾在眾人面前掉下一滴淚，她覺得即使這眼淚，也只屬於席青柏一人。
如今，他已離去，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絲留戀也沒了，她要追隨著他，去那個遙遠的世界。
活著，要被世俗和倫理捆綁，死後，只願化一隻自由的蝶，縈繞在他左右。
口中還在不斷向外溢著鮮血，她努力著，再次爬起來，然後抱住那個冰冷的墓碑，她想要給這個一世冰冷的石頭一絲暖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點，她也願意。
痛意在那個瞬間倏地消散了，她感覺身體忽然輕盈起來，周圍的世界緩慢停止了，她有些睏倦了，耳邊襲來了熟悉的聲音，清脆而乾淨，像一場浩大的潮汐，漸漸將她淹沒了。
她看到了一座野花遍野的山丘，景色美極了，山丘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青媛，快來啊，我在這裡。」
抬眼，她看到一身白衣的席青柏，就站在山頭，氤氳在光環之中，他向她擺著手，她笑道：「大哥，你等我，等我。」
最後一絲光亮也被收走了，這個單薄的身軀死死抱著那血染的墓碑，闔動著唇瓣：「等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