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莊
第4章別莊
這一日,長安的街道上緩慢地駛過一輛中等大小的馬車,雖然馬車本身不顯得很富貴華麗,但駕車的車夫以及車前車後跟著的侍衛以及隨行的車馬,卻更讓路人對車中的主人好奇。
午時剛過,一行人馬停在了長安有名的食館飄香樓的外邊,伶俐的夥計已經殷勤地迎了出來,前邊的一輛車裡先下來了兩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只見她們走到中間那輛馬車前,卻在帘子外邊輕聲問道:「夫人,可要先下來用飯?」
裡面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似乎是應了一聲,隨後,一人微微打起帘子,另一人俯身進去將主人扶下。儘管周圍幾米開外都被侍衛攔了起來,阻絕了大部分好奇的視線,可眼尖的人隱約還能看到一個穿黃色衣裙的女子,戴著帷帽,被攙扶著進了大門,很是弱不禁風的模樣。
飄香樓在長安有著很高的名聲,來往進出的都是些貴族、高官,再不濟,也是名流雅士或商賈巨富。他們不賣酒,只做飯菜、點心,依然每日生意欣榮。這時,在底樓的客人全都詫異地看著平日里頗有幾分倨傲的掌柜一臉恭謹地站在來人的身旁,還空出些距離。
「掌柜的,二樓可全部都空出了?」女子身邊的一個丫鬟問道。
「是,飯菜也都準備齊全了。」掌柜躬身回答。
旁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二樓是被他們訂下的,不過緊接著便是更深的疑惑,這位女子究竟是什麼背景?要知道,錢在飄香樓中是最不缺的東西。
就在眾人極大的疑惑中,一群人便上了樓,掌柜也緊緊地跟了上去。
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在一片議論聲中,又送走了這幾輛車馬。
人才剛走,掌柜便被圍了起來,幾個相熟的客人好奇地問道:「他們是什麼來路?」
掌柜只留了一句話:「不可說,不可說。」
傍晚時分,一隊人終於停了下來,面前是一座掛著天水二字的山莊。
還是被丫鬟扶著,長孫若水終於從百無聊賴的路途中解脫了出來,可虛弱的身體和此刻的身份又不允許自己擁抱眼前的壯觀景象。
「娘娘,還是坐車進去吧,您的身子怎麼受得了?」
面對長孫的貼身宮女廣月的不贊同,若水只好稍稍用了一下屬於皇后的特權:「有你扶著就行了,在車裡悶了一天,我還是走走好了。」
廣月很是難得地又嘆了一口氣:「娘娘,怎麼一出宮,您又忘了自稱是要用『本宮』的?」
若水無所謂地一笑,反正對方是從小跟著長孫的丫鬟,忠心二字絕對不容置疑,正好趁此機會讓身邊的人適應現在的自己,「既然已經出了宮,廣月,那我便下道旨意好了……」
話還沒說完,對方人已經跪了下去,接著後面又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若水無奈地先喊了起,隨後對廣月說:「密旨,等進了屋再單獨和你說吧。」
從山莊的大門到裡面的屋宇,修了一道長廊,走起來很是愜意。若水看著長廊的兩邊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和隱約可見的潺潺溪流,真像是到了桃花源,當然如果能忽略身後那一大堆尾巴的話。雖然在皇宮裡不過待了幾日而已,可每次見到李世民時的那種壓迫感,以及面對著那些在電視劇里被反覆扭曲的歷史人物時的不知所措,還是讓自己極不適應,更不習慣的是每天要說的話,前一天晚上得複習一整夜,就連面部表情和說話語氣都不能放過,精神會好才怪呢。不過到了這裡,呵呵,天高皇帝遠,一張臉總算能放鬆下來了,人間仙境啊。
若水在別莊充分使用了皇后說一不二的階級特權,選了南邊的側間作為自己的起居地,而空出了主樓。
用過晚膳,若水在自己的房間里給廣月下了一道旨意:「廣月,既然出了宮,你要開始習慣在我面前稱呼我為小姐,可不許再叫我娘娘了。」
「娘娘,這不合規矩。」廣月苦著臉道。
哎,和古人說話就是累啊,尤其是這個完美皇後身邊的完美宮女,更是難於上青天。若水喝了口茶,沒給對方什麼反抗的機會:「你也去和淡雲、明霞說一下,在山莊的時候,私下裡,就這麼稱呼,可清楚了?」從長孫家就開始侍候的也只有這三人了,若水很是放心。
廣月有些委屈地應了聲好,隨後開始她的工作:「小姐,該服藥了。」話音剛落,只見淡雲端著一碗葯進來。真的是毫無挑剔的合作啊,若水再一次暗自在心裡佩服。
一口氣喝完了葯,不但不能喝水,還得接受宮女們驚訝的神色。若水忍不住開口道:「改明兒讓御醫想法子把葯製成丸子,這也太苦了些。」
兩人低頭說是,隨後便讓若水給趕了出去。
總算只剩下一個人了,若水毫無姿態可言地倒在床上,其實這具身體在被自己附上的時候,就被那神仙老頭給修復過了,只是為了怕惹人懷疑,便留了氣血不足的毛病,不過這身子也真是夠虛弱的,怪不得長孫皇后才活到了三十六歲。
半年,若水咧開嘴笑開了,半年的自由,自己該做些什麼呢?這可得好好計劃計劃,不過真可惜,當初怎麼就沒和御醫商量休養個一年呢?
可這時的若水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長孫作為皇后在後宮、前朝,甚至整個大唐天下中的地位是連半年都不可或缺的。
待廣月與明霞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若水含笑的睡顏,她們侍候好小姐睡下,便靜悄悄地離開了。屋外,廣月忽然舒了一口氣,說道:「明霞,還記得嗎?小姐嫁人前便是這個樣子的呢。」
睡覺睡到自然醒,若水一臉的滿足,心情愉快地開始了新的生活。在廣月的侍候下,洗漱完畢,又用了很是精緻的早點,呼吸著新鮮而自由的空氣,喝葯的那一點痛苦也彷彿可以忽略不計了。
「小姐,可要回房歇著?」淡雲在一旁問道。
顯然廣月的傳達相當及時有效,若水的心情又上揚了些,佔了人家的身份,又用了人家的丫鬟,還白享了人家的福利,總要做些什麼當成回報吧?若水微微一側頭,說道:「去書房吧,我看會兒書,再臨會兒帖。」
淡雲擔憂道:「小姐,這太傷神了吧。」
「不必擔心,你可認得路?」
「是。」淡雲只好在前邊帶路,小姐似乎變得任性了呢。
進了書房,若水一邊抬頭環顧四周,一邊滿意地在心中感嘆,古人的效率還不是一般的高呢。
照例不要任何人服侍,若水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眯著眼睛,讓陽光從窗戶里曬到自己的身上,難得的舒服啊,因為是別莊的緣故,就連被當做是蠻物的椅子也終於見著了。
展開上好的宣紙,若水慢慢地開始獨自磨墨,最後,挑了一隻筆,蘸上墨,開始寫字。對若水而言,寫字倒並不是什麼困難事,因為這要歸功於長孫的一個習慣,就是儘管她的丈夫尤其擅長「飛白」,可她依然寫得一手工工整整的正楷。而若水的書法課程也正是止於正楷的學習,因此,練上半年,自己的字跡也足以以假亂真了。
不過現在首要的是要將未來該做的事列一個計劃:
一、保重身體難度係數★★
二、將後宮變成一個人人都遵守五講四美的和諧大家庭難度係數★★★
三、將李承乾與李泰之間的關係培養成兄友弟恭型難度係數★★★★
四、長孫剩下的幾個兒女就不必再出生了難度係數★★★★★
五、在滿足以上四個條件的基礎上,做歷史上最賢惠的皇后難度係數★★★★★★
放下筆,若水上下左右地看了幾遍,倒在椅子上,不過該從哪裡下手呢?她拿起紙,往三上畫了一個圈,就從他們哥倆下手吧。
打定了主意,若水整個人也就輕鬆了起來,待墨跡干透,她將其折好,小心地放在隨身帶著的荷包里,時刻準備一日三省。
用午膳的時候,廣月的神情有點奇怪,似乎總是欲言又止。若水一好奇,便隨口問道:「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呢?」
廣月一驚,正在布菜的手顫抖了一下,筷子便落在了地上,她連忙跪下請罪:「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
「怎麼又叫娘娘了?快起來吧,筷子換一雙就是了。」若水越發覺得奇怪,這丫鬟素來是極穩重的,怎麼這會兒一驚一乍的?
廣月只是跪著,也不起身。這時身旁的明霞看了看四周,掩好了門,輕聲回稟道:「小姐,是宮裡的消息。」
若水依然摸不著頭腦:「宮裡?怎麼了?我們不是昨天才出的宮?能出什麼大事?」
「回小姐……」明霞有些支支吾吾,「您前腳剛走,昨兒個夜裡,陛下又召了楊氏侍寢,小皇子沒了還沒滿一個月呢。」
聽到這裡,若水忽然一驚,為的卻不是楊氏的受寵,長孫的兒子雖然是一出生就夭折了,可畢竟是皇子,下葬也得講究一個禮字,可從頭到尾身為母親的她卻從未插手過這件事,周圍的人也從來沒有提過,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李世民,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以及深不可測的眼神,他是發現了什麼嗎?
明霞見皇后久久不說話,只是呆著,也連忙跪下:「小姐,奴婢不該提的。」
若水將神志拉了回來,只是笑著將兩人扶了起來說道:「我沒責怪你們的意思,你們跟了我這麼久,難道還不清楚我的心思嗎?怎麼會為了這種事而生氣?我只是忽然想起孩子的後事,我做娘的竟然都沒有去料理,心裡實在難受。」
兩個丫鬟都鬆了一口氣,廣月解釋說道:「小姐,那是陛下吩咐的,不讓您料理是怕您的身子受不住,等到了來年的清明,小姐再去補祭,也是來得及的。」
「那樣我便放心了,繼續用膳吧。」若水真正鬆了一口氣。
明霞的臉色也輕鬆起來,一邊侍候著,一邊絮叨著:「我早說過,小姐怎麼會在意這種事情,廣月還不信,現在煩心的可是宮裡的那些人。」
廣月的動作也麻利了起來:「原本小姐自然不會,可那日,陛下為了那楊氏可是朝小姐動了手的,小皇子才這麼沒的。」
若水仔細聽著兩人的說話,雖然看過長孫的生平,可畢竟不清楚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如此看來,原來長孫和李世民間好像沒有像書上說的那樣相敬如賓、夫妻情深那麼簡單,可是,李世民的動手真的只是因為長孫不答應封楊氏為妃嗎?
等快吃完的時候,她試探著開口:「這孩子沒了說不定也是命數,最是無情帝王家,他也不用來遭一世的罪。」
廣月介面道:「世上少有比小姐看得更清楚的人了,不過小姐也不用擔心,陛下可是答應過舅爺、夫人和少爺要好好待小姐一輩子的。」
「姑爺如今是皇帝了,以前的事誰又說得准呢?不過小姐的賢惠可是世間少有的,當初太上皇可是絕不許韋妃和陰妃進門的,還不是小姐親自去求來的?封妃的時候,四夫人里,除了燕妃,剩下的哪個別人沒少說過閑話,前朝的公主、皇后也就罷了,連不共戴天的陰世師的女兒居然也做了德妃,若不是小姐大度,讓少爺攔住了大臣們的勸諫,哪裡有那麼容易的事。」明霞頗有些憤憤不平道。
若水笑著說:「這又不是我長孫家的事,且不過是幾個女人進門,我當什麼釘子,圖惹了陛下不高興。」
「小姐當初也是這麼說的,李家的事讓他們自己管去,可為什麼楊氏的事情小姐卻那麼上心呢?」廣月疑惑地問道。
如今,已沒有人清楚長孫當初的想法了,她只憑著自己的直覺說道:「我只是為元吉不值罷了。」
兩個丫鬟一陣驚駭:「小姐,這話如今可說不得了。」
「我知道,所以也就只有當著你們的面才說。我打算著,過個幾年,等楊氏有了個兒子,就讓陛下把他過繼到元吉名下。那件事完了,就遂了皇帝的心思,給個妃位便是。」
明霞擦了擦眼角:「齊王爺也真是糊塗,怎麼就做出那種事情呢?那麼親厚的一個王爺,就被陛下給……說不準也是被那個女人給害的。」
「傻瓜,成王敗寇,親生父子尚且如此,何況只是兄弟呢,哪裡是一個女人可以左右的。不過這楊氏也絕不是泛泛之輩,你們想一則陛下哪裡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主,二來,一個女人如今還願意服侍殺了自己丈夫、兒女的男人,這也是世間少有的啊。」若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早說,小姐的心腸和菩薩一樣呢,說起來,當初夫人看中的原本就是齊王爺,總說陛下殺氣太盛,怕小姐將來吃苦。只是舅爺說陛下是少爺英雄,如今想來,真不知道哪個更對些。」廣玉向來覺得這些年小姐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
「傻丫頭,陛下對我即使不算情深也可稱得上意重,這也正合我意,自從那年之後,我早就絕了那份心思。」若水憑直覺就知道那天長孫彌留之際喊出的那個阿良哥哥不會那麼簡單。
果然兩個丫頭對長孫是知根知底的,明霞眼眶紅彤彤地說:「小姐,良少爺的事就別再想了……」
「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再招我的眼淚了。後宮的事情若沒什麼要緊的,三日一回就是。」一頓午飯,若水對長孫的過去又明白了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