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願隨春風寄燕然
第4章願隨春風寄燕然
只是,有些人告別了,還會有再見的機會嗎?
喬初意這一下摔得相當瓷實,額頭上頂著一個大包,右腳腕扭傷,剛好和上次崴到的左腳湊成一個「瘸」字。
她堅信一定是自己積善太多,好人有好報,她慘叫一聲摔得七葷八素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不一會兒,學校保安吹著哨子火速趕來,吃力地背起她,趕忙把她送進了醫務室。
薄昭潯放學后才得知喬初意受傷的消息,他匆匆收拾了幾本書,把書包甩在一側肩膀上,一步三階從五樓衝下來。
平時不長的路程,此刻卻覺得怎麼也跑不到終點,雜亂的喧鬧聲變得模糊,耳畔只有冷風呼嘯。薄昭潯大汗淋漓,終於跑到醫務室門前,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門,一眼就看到滿面紅光的喬初意倚靠在病床上正嗑著瓜子胡吹海侃,還有人盡心儘力地照顧著。
盛析倒了杯水端到她手邊,以備她隨時說累了潤潤嗓子,蘇佳河又從口袋裡抓出一把瓜子放到她手心裡。
要不是她額頭上雞蛋大的包還腫得那麼明顯,臉頰又有擦傷,薄昭潯簡直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個病號。
「薄昭潯你來了,怎麼出這麼多汗啊,外面很熱嗎?」喬初意看他頭上沁著密密一層汗珠有些奇怪。
薄昭潯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放下心來,還好,她看起來只是受了些輕傷,這才隨口應道:「嗯,外面很熱。」
與此同時,電視里傳來播報:「受新一輪冷空氣的影響,下午16時30分,氣象台發布大風藍色預警信號,今天我市有4℃~6℃的降溫,未來一周將持續低溫,請大家注意氣溫變化,及時添加衣物,避免著涼……」
喬初意:「……」
所以說,現在外面到底是熱還是冷。
不過這會兒,喬初意並不關心外面的溫度,她看見薄昭潯,一顆想炫耀的心按捺不住寂寞,趕緊吐出一口瓜子皮,眼角眉梢都洋溢著興奮:「這次我可立了大功。」
薄昭潯拉開椅子坐下:「哦?說說看,有多大功勞?」
喬初意坐直,連說帶比畫,添油加醋地向他講述自己是怎麼勇斗虐貓賊的。雖然她光榮負傷,但因為讓對方搖了一下手電筒,監控完美地捕捉到了那個人影。即使目前還沒有抓到人,至少也為當時正在教室上晚自習的薄昭潯洗脫了嫌疑。
「那個虐貓賊給人的感覺還挺斯文的,沒想到會幹出這種事來。」喬初意嘖嘖道,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說,「我可能出現了幻聽,好像聽到他叫了我的名字。」
原本神色冷靜的薄昭潯,眼神一瞬間變得凌厲。
「現在想想應該是聽錯了。薄昭潯,從今以後你可以挺直腰桿做人了。」喬初意轉移話題,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知為什麼,薄昭潯看起來並無半點欣喜,反而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你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嗎?誰要你自做主張?」
喬初意感受到了他的惱怒,剛才的喜悅一寸寸冷下來,她把瓜子放在桌子上,抽出一張紙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乾淨,嘟囔著說:「我都說了一定要替你出頭。」
盛析趕緊救場:「老大,小喬是為你好。」
蘇佳河也添磚加瓦:「說真的老大,我們小喬對你絕對沒有二心。」
話題好像在往什麼奇怪的方向發展。
「為我好?」薄昭潯站起身,把椅子踢到一邊,白熾燈把他的影子拖曳得修長。
他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眼含戲謔:「這種最多傷敵三千卻自損一萬的『好意』,我不需要。喬初意,為別人操心之前,麻煩先管好你自己。」
這話已經說得極傷和氣,喬初意也難免被激出脾氣來。
「是啊,我多管閑事、我自討沒趣、我活該,」她自嘲地一笑,「都是我自作多情,可以了吧。」
手心手背都是老大,現在兩盞都不省油的燈相鬥,盛析和蘇佳河不敢再勸,只好默契地閉嘴裝死。
「大晚上的吵什麼吵。」在醫務室值班的醫生聞聲,伸頭斥了一句,「沒什麼事兒趕緊走。」
因為受傷行動不便,喬初意怕爸爸擔心,不敢回家,打電話說最近要準備摸底考試時間緊張,要在宿舍借住幾天,於是心安理得地和顏湘湘擠在一張床上。
顏湘湘是個花痴學霸,人生樂趣大概只有迷戀薄昭潯和考出好成績,每當上課時那雙眼睛特別炯炯有神,恨不得把老師講的東西全嚼碎了吞進肚子里,順帶嚴加監管喬初意,只要喬初意一有小動作,她的筆尖比老師銳利的目光跑得還快。
已至深夜,窗帘半掩,月光淡淡,寢室里的其他人都已經熟睡,喬初意和顏湘湘並排躺在窄窄的單人床上,各自想著心事,沒有一點睡意。
「小喬,」顏湘湘轉過身來面向她,「『垂死病中驚坐起』下一句是什麼?」
「不是吧,這個點兒了還在背詩啊。」喬初意努力回想,試探著回答,「難道是『笑問客從何處來』?還挺押韻的。」
「去你的。」顏湘湘被逗樂了,推了她一把,「都說近朱者赤,你和薄昭潯走那麼近,怎麼沒汲取到一點養分。」
喬初意聽到那個名字,綳直了肩膀,沒好氣地說:「什麼豬?」
顏湘湘感嘆:「怎麼會有薄昭潯這麼完美的人啊,我要是能有他一點點聰明,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喬初意不贊同顏湘湘幼稚的想法:「湘湘,你可不要被某些人膚淺的外表欺騙了,俗話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再說我們沒有必要羨慕別人,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註定這個世界上只會有一個我,大家都有長處也有短處,何必妄自菲薄。」
「喲,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難道自大狂喬初意也終於承認自己有缺點了?」顏湘湘打趣道。
喬初意捂著臉羞怯地說:「要說缺點嘛,我的缺點就是太完美了,你難道沒聽說過太完美也是一種缺憾嗎?」
「對不起,我困了。」
「你看你果然被我迷倒了。」
「……」
插科打諢一番,喬初意頓感輕鬆不少。她閉上眼睛,原本落寞的心情慢慢好起來。
她可是鐵打的小喬,才不會為了那個不識好歹的薄昭潯傷神。
這晚睡得並不好,第二天喬初意起了個大早,在顏湘湘的攙扶下到了教室。
教室里只有寥寥幾個人在早自習,她艱難地落座,想從抽屜里拿出英語課本,手剛伸進抽屜里就摸到一個散發著熱氣的紙袋子。
喬初意疑惑地拿出袋子,發現裡面裝著早餐,熱騰騰的小籠包,還有豆漿和兩個水煮蛋,其中一個雞蛋上寫著「熱敷消腫」。
她認得出來,那是薄昭潯的筆跡。
喬初意捧著臉,獃獃地看著兩個水煮蛋傻笑。
明明薄昭潯連個道歉都沒有,可她看到愛心早餐,心裡立刻原諒了他昨天說出的那些傷人的話,還自發地為他找了個台階下。
這年頭,大家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易怒易暴躁嘛,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顏湘湘吸了吸鼻子聞到香味,連忙拿起一個小籠包不客氣地大口吃掉:「小喬,居然有人送早餐給你,是誰那麼不長眼?」
喬初意心裡暗爽,不長眼的正是你男神啊!嘴上卻說:「不知道哦,畢竟這個年頭有眼光的人那麼多,我要一個個分辨的話,早就紅顏薄命了。」
「嘁!」
薄昭潯是個嘴上不說行動卻很誠實的人,表達歉意的第二種方法,他打發蘇佳河來告訴她,他願意帶隊參加市游泳比賽。
喬初意神清氣爽,立刻覺得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口氣上五樓不費勁,瘸著腿迫不及待地告訴張老師這個好消息。張老師大喜過望,薄昭潯自然被任命為隊長兼助教。
年初,一個規模頗大的製藥廠贊助燈溪中學擴修了游泳館,館內設施也煥然一新,不過校內會游泳的女生很少,因此這次比賽學校只報名了男生組的項目。
喬初意說服薄昭潯有功,體育老師特批她為協管,負責游泳館里的各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成為唯一一個訓練時間內可以在館內隨便行走的雌性生物。
喬初意對天發誓,她拖著還沒好利索的傷腿也堅持來游泳館報到,完全是出於負責的工作態度,絕對和這些鮮肉的胸肌腹肌人魚線沒有任何關係。
真是一群陽光少年啊!喬初意坐在小馬紮上,看薄昭潯正帶著大家做準備活動。
喬初意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眼神迷醉,完全沉浸在新世界里不能自拔。
「矜持一點,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兩分鐘后,薄昭潯高大挺拔地站在喬初意麵前,擋住她的視線。
正在做自由訓練的男生們跟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跳下水。這種場景喬初意還是第一次看到,眼睛都不眨一下,推推薄昭潯的胳膊:「快讓開,你擋著我了。」
他紋絲不動。
「全體都有,」薄昭潯看著她直勾勾的視線,揚唇一笑,「都給我穿好衣服再游。」
十幾個不明就裡的小夥子套上襯衫,一字排開面面相覷,心想:老大這是受了哪門子刺激,沒聽說過還有穿得整整齊齊再游泳的,難道這是獨屬老大的秘訣?
「小心眼兒,不看就不看。」喬初意撇嘴,收回目光。
薄昭潯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觸上她的額頭,先前那個腫起來的包已經消得差不多,只剩下淡淡的瘀青:「還疼嗎?」
薄昭潯的態度一緩和,喬初意倒傲嬌起來。
她把頭偏向一邊,躲開他的手:「不勞您費心。」
「本來想明天中午帶你去改善一下生活。」薄昭潯垂眸,「既然不勞我費心,那就……」
「吃什麼?」喬初意立刻把頭轉回來,目光炯炯。
薄昭潯專挑她喜歡的說:「麻辣香鍋、過橋米線,或者其他,你想吃什麼都可以,隨你點。」
她最近天天吃食堂的水煮菜,已經快要失去味覺,聞言不自覺地吞了下口水,輕易地妥協了:「那好吧,做好心理準備,我要獅子大開口了。」
他輕輕笑了:「沒問題。」
莫名其妙的爭吵和冷戰,莫名其妙的和解,在這次爭執過後,喬初意隱隱感覺到,薄昭潯似乎有哪裡變得不同了。
麻辣香鍋店不太好找,小小的一處店面,開在學校東門的小巷子里,要從眼鏡店旁邊又窄又陡的樓梯爬到二樓。
為了吃這頓飯,喬初意可是從早上就開始空著肚子做準備,還嚴肅地拒絕了薄昭潯來接她的提議,拜託顏湘湘騎車把她運過來,沒想到吃個飯還像打怪升級一樣,困難一重又一重。
憑她一己之力和不提也罷的彈跳力,絕對不可能爬上這個目前在她眼中堪比天梯的樓梯。
熱情的老闆站在二樓沖她招手:「小美女,店裡保證新鮮食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這聲「小美女」叫得喬初意通體舒暢,打定主意非吃這家的不可,畢竟老闆品位高食物也不會差,她揮揮手,熱切地問:「有輪椅提供嗎?」
老闆還沒回過神來,張大嘴巴愣在那裡,一樓的喬初意還在眼巴巴地等著老闆回答。
突然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已經將她打橫抱起。
「不用輪椅,我來就可以了。」
薄昭潯看起來清瘦,卻很有力量,輕輕鬆鬆抱起她,步伐不疾不徐,一個台階一個台階階走得穩穩噹噹。喬初意縮在他懷裡,看到溫暖的陽光從他下頜滑過。
短短一段樓梯,喬初意臉紅心跳,每一秒都彷彿被無限延長,彷彿是她走過的最長的路。
走到二樓的店門口,薄昭潯把她放下:「自己走到店裡去有問題嗎?」
喬初意虛弱地扶住門框:「我需要休息一下。」
被如此絕色來個公主抱,即使臉皮厚如她,也不免腿軟。
或許是因為店址偏僻不好找,雖然正值熱鬧的午飯時間,店裡也只有他們一桌,喬初意惡狠狠地點了一份菜色豐富的大鍋。
薄昭潯拿來兩人份的餐具,掰開一次性筷子,用開水一一燙過,把其中一套擺在她面前。
菜上得很快,老闆為人相當豪爽,特地為他們添了分量,滿滿當當的香鍋端上來,還提醒他們米飯可以免費添。
最近暫別了喬爸的廚藝,喬初意已經很久沒吃得這麼暢快。她筷子不停,習慣還和在家裡吃飯時一樣,遇到不喜歡吃的芹菜和香菇,順手便夾到薄昭潯碗里。
他不愛吃辣,慢慢地吃掉她夾過來的芹菜和香菇,然後放下筷子,看喬初意吃得歡快,本來話匣子似的她一句話也不說,只顧埋頭不停地吃。
「還在生氣?」
喬初意的筷子頓了下,仍沒接話。
薄昭潯用食指點了下玻璃桌面,聲音很輕:「喬初意,開誠布公地講,我不是一個合適的朋友人選。」
「我的家庭狀況……很複雜,我媽奉行挫折教育,從小到大對我管教很嚴,即使我做得再好,也很少得到誇獎,她總是提醒我還不夠優秀,要更努力。」
喬初意支起耳朵,吃飯的動作慢下來。
「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都很自卑,沒有朋友,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才能和別人合得來。」薄昭潯漆黑的眼珠滲進一點無奈,「所以,要想和我友好相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說喬初意心裡原本還有一絲絲怒氣,這一刻也煙消雲散了。
誰能相信,居然連光芒萬丈的薄昭潯也會有自卑的時候。
在一生中,或許每個人都會遇到光芒萬丈的人,他們身披星光,高高在上,博得無數欣羨。
只是,我們都忘了,再熾熱明亮的太陽,也總要熬過寂寥的長夜。
在喬初意的人生快樂守則里,何以解憂?唯有美食。
「我不怕,都會好起來的。」喬初意夾了一筷子竹筍給他,「多吃一點,煩惱就會少一點。」
會好嗎?薄昭潯不確定,但還是舉起筷子吃掉了竹筍,又問她:「如果離我太近,意味著會有不可知的危險,你也不怕嗎?」
喬初意樂不可支:「是在拍電影嗎?警匪類還是豪門類?不管是什麼類,你儘管放心,我喬初意從來都天不怕地不怕。」
「說大話不打草稿。」薄昭潯倒了杯熱水,推到她手邊。
為了游泳比賽,薄昭潯申請了住校。天氣越來越冷,喬初意也不想再走讀,好在顏湘湘的宿舍有一個人搬走了,她暫時睡在那裡。
游泳訓練步入正軌,安排在周一到周五的最後一節晚自習和周六下午,只要薄昭潯去,她也雷打不動地到場。
薄昭潯真是一個好教練,全憑個人魅力把那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雖然他話少,表情寡淡,但字字珠璣。經過一段時間的集中訓練,每個人的游泳水平都有明顯提升,張老師索性把游泳的教學工作全部放手給他。
參賽的隊伍限定五名成員,經過幾次篩選,最終選定了五個人,盛析、蘇佳河兩個人從小到大下水摸魚的事兒可沒少干,靈活得似泥鰍,水性自然不在話下,另外兩個則是娃娃臉徐暘和少說一句話會死的沈之遙。
喬初意性子活潑,很快和他們熟悉起來。
沈之遙嘴貧,每次見到她都會吹一聲口哨,浮誇地恭維道:「小師妹今天更漂亮了,簡直是燈溪林志玲。」再嬉笑著去薄昭潯那裡邀功,「老大,我今天誇得小師妹芳心大悅,能不能少游五百米?」
通常情況下,薄昭潯會抬腳把他踢進泳池裡。
館內空間大,人又少,暖氣開得很足,喬初意喜歡待在這裡,可她又不能總像個流氓一樣盯著他們游泳,索性鋪了張墊子舒服地窩在角落裡,薄昭潯還給她買了毛絨絨的毯子。喬初意安心駐紮在這方寸之地,有時候寫作業,有時候背書,倦了則小憩片刻,生活無比愜意。
每到周六下午,盛析他們會到游泳館集合,不過喬初意知道,一般情況下,薄昭潯上午就會去館里做準備,在偌大的泳池裡自在地游上幾個來回。
喬初意周六上午會去圖書館幫忙整理書刊,從來不去看他訓練,誰知這次圖書館的老師有事請假,提前通知她這周不必過去。
喬初意閑來無事,轉了轉眼睛計上心頭,打定主意要去游泳館給他一個驚嚇。
燈溪中學的校服男女樣式不同,男生是長衫長褲,女生則是長衫加格子裙。她人緣好,找到師兄借來一身男生校服穿好,又把頭髮扎高起來綰藏進帽子里,趁薄昭潯做熱身活動時潛進了男更衣室。
儲物櫃一側空間狹小,喬初意擠在裡面,正對面掛著一個鐘錶,她聽時間嘀嗒過去,靠著牆壁漸漸昏昏欲睡,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更衣室的門被打開。
來了來了。
她如同迴光返照,頓時精神抖擻,偷偷露出一隻眼瞧了瞧,果然是薄昭潯。他穿著短袖衫,打開貼著他名字的櫃門,抽出一條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
「不許動!」喬初意突然跳出來,故意用粗啞的嗓音喊。
「喬初意?」薄昭潯立刻認出她,拿毛巾的手突然頓住,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正當喬初意竊喜地以為自己本事通天,居然嚇得他花容失色時,更衣室的門又被推開了。
沈之遙回頭和徐暘說說笑笑,兩人根本沒注意到更衣室里都有誰,一隻腳剛邁進房間就開始脫上衣,準備去訓練。
少年半裸圖猝不及防地撞入視線,喬初意目瞪口呆。
「不要看。」一條寬大的毛巾從天而降蓋住她的腦袋,上面還有清淡的洗衣粉味道,薄昭潯伸手扳過她的肩膀讓她和他面對面,下一秒,把她擁進懷裡。
「老……老大。」沈之遙這才看到更衣室里有人,更加目瞪口呆,驚得不是因為看見了薄昭潯,而是薄昭潯居然抱著一個……男的……
薄昭潯涼涼地瞟過去:「還不走,你也想被我抱?」
「不敢不敢。」沈之遙賠著笑,他才不想做老大懷裡的男人,趕緊沖驚得合不攏嘴的徐暘使個眼色,兩個人落荒而逃。
「不是說周六上午只有你一個人在嗎?」喬初意前額抵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
薄昭潯拿下她頭上的毛巾,疊整齊放進柜子里:「哦,今天下午有個隨堂測驗,所以我把訓練時間提前了。」
「那你不早說!」喬初意憤憤地抱怨,男生的校服很不合身,她彎腰把褲腿卷了幾道,露出纖細的腳踝,「要是我爸知道我跑到男更衣室來,還瞄到男生脫衣服,一定會打斷我的狗腿。」
「沒關係。」薄昭潯安慰人的話張口就來,「輪椅我給你買最好的。」
喬初意懶得反駁他,伸手從他儲物櫃的一沓毛巾里隨便抽出一條,在頭上系好,只留下一對眼睛露在外面,瓮聲瓮氣地說:「太丟人了,我要先走一步。」
還沒挪動腳步,喬初意仔細思索了一番,又齜牙咧嘴地威脅道:「絕對不能告訴別人混進來的是我,否則我就和你同歸於盡。」
薄昭潯沒接話,而是擰開瓶蓋喝了口礦泉水,又把水往她的方向送了送:「喝嗎?」
「不喝。」她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只想趕緊跑。
喬初意躡手躡腳,貼著牆壁小心地往門口看一眼,然後放心地打開門,身後傳來薄昭潯不大不小的聲音:「把褲腳放下來,不要露出腳腕。」
喬初意蹲下,快速地整理好褲腳,胡亂地沖身後揮揮手,眨眼間消失在門口。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喬初意又碰見了差點被她看光的沈之遙。
她剛想躲得遠遠的,沈之遙雷達般的眼睛已經探尋到她,興奮地湊過來:「小師妹,老大不在,我陪你一起吃飯啊。」
「不用了。」喬初意拒絕。
沈之遙不理會她的不情願,笑眯眯地坐在她對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沒人偷聽才壓低聲音說:「小師妹,我跟你說個大新聞。」
「有多大?」喬初意喝了一勺小米粥,清湯寡水,淡而無味。
「特別大。」沈之遙很興奮,又湊近了一點,「我們老大,原來好男色。」
喬初意大力地咳了一聲,沒忍住,小米粥噴了他一臉。
「對不起,對不起……」喬初意抓起餐巾紙手忙腳亂地替他擦臉。
沈之遙一臉苦色,拽過紙巾後退一步:「小師妹,你不至於這麼大力氣吧,我要是整過容,今天五官不得讓你擦移位了。」
喬初意雙手合十連連道歉。
「算了。」沈之遙大人不記小人過,隨便抹了把臉,又湊過來,急於和她分享這個不得了的八卦,「就今天早上,我親眼看到的,在男更衣室里我們老大抱著一個男的,可親密了。」
喬初意對他的興奮並不能感同身受,只覺頭頂被雷劈過。
「那個男的個子不高,估計是小正太型的,長得肯定難看。」沈之遙嘖嘖感嘆,「沒想到老大居然是這樣的老大,整一個斯文敗類啊,長得那麼英俊瀟洒有什麼用。」
「你才長得難看。」喬初意只聽到這一句,心有不甘地反擊,留下一頭霧水的沈之遙,自己揚長而去。
「喂,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喬初意對和他繼續聊下去毫無興趣。
她懨懨地回到寢室,砰的一聲倒在床上。寢室里只有顏湘湘一個人在,貼了滿桌的古文正在專心背誦,聞聲瞥了她一眼,然後窸窸窣窣地翻開一摞學案,找出一盒餅乾砸在她肚子上。
「哎喲,我這麼柔弱,你也捨得下狠手。」盒子其實很輕,喬初意故意捂著肚子,裝成弱柳扶風。
顏湘湘扶了下眼鏡,嚴肅地說:「從實招來,是誰送給你的,還拜託樓下宿管阿姨務必要今天中午送到你手裡。」
「大概是我家小跟班吧。」喬初意隨口說道。
盛析經常會送零食給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兩家大人也交情甚好,毫不誇張地說,就算盛析有一顆糖,也會想著和她對半分。
她翻來覆去看那個餅乾盒,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剛打開盒蓋,順勢飄出來一張字條——下午三點,泳池見。
落款是一個「薄」字,字體細長,筆鋒凌厲。
居然是薄昭潯,他下午不是要考試嗎,怎麼又要約她泳池見。
難道是有什麼事?喬初意盯著字條上熟悉又總有點覺得哪裡不對勁的字跡,心裡犯嘀咕。
周末不用補課,她本來下午也沒事,以往都是待在游泳館里背書,今天既然薄昭潯誠心相邀,她更要去了。
三點整,喬初意走進游泳館,館里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薄昭潯怎麼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喬初意不滿,蹲在泳池邊,池水清澈見底,她看著滿池水,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有些頭暈。
喬初意怕水,燈溪鎮很多人都知道。
她小的時候跟哥哥去湖裡划船,胳膊短而不自知,為了摘一朵荷花從船上一頭栽下去,灌足了不幹凈的湖水。從那以後,她留下了心理陰影,很怕水,自然也不會游泳。
四周異常安靜,喬初意摳著泳池邊的地磚縫隙安靜地等人,在心裡罵了薄昭潯一百句,她突然在水裡看見有個戴棒球帽的人在自己背後一閃。
就在這一刻,她猛地覺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馬上站起身的那一瞬間,喬初意感覺到有人輕輕一推她的肩膀,她來不及作出反應,直接掉進水裡。
落水的那一刻,喬初意絕望地想,果然都讓薄昭潯那個烏鴉嘴說中了,可為什麼受傷的總是她啊,真不公平。
隨堂測驗的題目沒什麼難度,薄昭潯很快交卷,在教學樓下遇到以肚子疼為借口逃避測驗的沈之遙,順便把他拎到了游泳館來訓練。
弔兒郎當的沈之遙一路都在貧嘴,還心心念念著老大的驚天緋聞,試圖從薄昭潯口中挖出更多猛料,薄昭潯任他說破天,也始終閉口不言。
一直走到游泳館門口,隔著玻璃門,沈之遙的視線投進去,恰巧看見有人推了喬初意一把,緊接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喬初意掉進了水裡。
「不好!」沈之遙大叫一聲,驚醒了正在沉思的薄昭潯,他看見沈之遙如一陣風似的快步跑到泳池邊,矯健地跳進去救人。
喬初意的長發散開來貼在臉上,在沈之遙的幫助下浮出水面,一邊大口呼吸一邊咳嗽。
薄昭潯雙手緊緊攥成拳,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猶豫了剎那,還是轉身追了出去。
樓梯又陡又長。
游泳館二樓原來是教職工辦公室,後來新建了辦公樓,這裡便棄之不用,聽說學校打算把這裡改造成羽毛球館,只是遲遲沒有動工,任它荒廢著。
現在,長長的走廊一片死寂,盡頭的窗戶沒有關緊,冷風蕭瑟。
薄昭潯放慢腳步,每一步都在空蕩的走廊里踏出回聲,他一直走到拐角處,頓了半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撞向躲在牆角伺機而動的那個人。
薄昭潯身手利落,那人也沒想到會這麼快被制住,反應慢了半拍,立刻處於被動,薄昭潯用手肘抵住他的脖子,把他逼得緊貼在牆上動彈不得,面如寒霜:「方言修,果然是你。」
方言修的棒球帽掉到地上,露出俊秀卻蒼白的一張臉,他眉目細長,總給人一種陰沉之感,下巴瘦削,薄唇抿成一條線。
「是我,好久不見了,薄昭潯。你們學校的貓很可愛,送你的禮物還滿意嗎?」方言修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你這種小把戲在清淮玩玩就算了,還跟到這裡來,」薄昭潯手上又加了兩分力,「看來你很閑啊。」
「再忙也要關心你啊。」方言修眼睛微眯,好像在思考,「喬初意是吧,唇紅齒白,挺漂亮的小姑娘,不得不說,比梁家大小姐有趣多了。」
聽到他口中的那個名字,薄昭潯臉上迅速褪了血色,平日里的冷靜盡失,他目眥盡裂,眼底似要掙出一片血色,低吼:「我警告你方言修,不要招惹她。」
「這就生氣了,可一點都不像你,這還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薄家少爺嗎,」方言修似笑非笑,挑了挑眉毛,「看來,對你而言,喬初意果然不一樣。」
「方言修,你瘋夠了沒有,還要讓爸媽多傷心你才得意?」
「那是你爸媽,和我沒關係。」方言修的神色迅速變冷,「我不過是一個養子而已,就算死在外面,也只會讓你的教授父母鬆一口氣,不用再背負良心債,多好。」
薄昭潯咬牙說:「當年的事是意外,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聽進去!」
方言修猛地甩開他的胳膊,對他怒目相向:「意外?薄昭潯,別想用這個蹩腳的理由打發我,現在你想過正常生活,那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我方言修活著一天,就絕不可能。我所承受的痛苦,總有一天你也會一一品嘗到,不信的話,我們試試看。」
往事一幕幕襲來,薄昭潯全身如墜冰窟,手腳麻痹動彈不得,無力地垂下雙臂。
方言修拾起帽子戴上,把帽檐壓得很低,提醒他:「如果不想牽扯進無辜的人,那你就和我一樣,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吧。」
說罷,方言修轉身離開。
愣愣地站了很久,薄昭潯才穩住心神,他看似平靜,心裡卻是一片哀歌。
他再明白不過,方言修陰晴不定,又隨叔叔從商幾年,心思活絡、手段狠辣,說得出必然做得到。
如果想保護喬初意,那麼遠離她才是最好的選擇。
其實他早該明白,唯有孤獨,才能長久,偏偏被一個人蠱惑,試圖抗爭。
天色晦暗不明,灰白的光透過窗子,映亮半條走廊,薄昭潯走到窗子前,從久未清掃的窗台上拾起一片枯葉。
老舊的顏色,乾枯的葉脈,早已失去生命力,他一鬆手,那片葉子飄飄蕩蕩地墜下去,再也無處尋找。
幸好沈之遙來得及時,喬初意沒灌幾口水,蔫蔫地被打撈上來。濕淋淋的她怕被宿管阿姨盤問,只好讓沈之遙幫她通知正在教室自習的顏湘湘。
喬初意換上顏湘湘加急送來的衣服,捧著杯熱茶仔細回想剛才究竟是哪個神經病推她下水,卻一點線索都回憶不起來。
顏湘湘憂心忡忡:「小喬,你不會把腦子摔壞了吧,或者剛才在泳池裡撲騰許久腦子裡進了水?」
「當然不是。」喬初意搖了搖食指。
「喂,老大,你剛剛去哪裡了?」沈之遙眼尖,一眼看見臉色不太好的薄昭潯,趕緊沖他招手。
薄昭潯踱步過來,淡漠地掃了喬初意一眼:「剛才有點事。」
喬初意本來想半開玩笑似的問一句「有什麼事能比救我還重要」,看著他漠不關心的樣子,躊躇片刻,還是沒有說出口。
「什麼事啊?」沈之遙問了她也想知道的問題。
「諮詢一下關於辦轉學的手續。」薄昭潯把目光投向泳池,池水平靜無痕,他心裡卻波瀾壯闊。
「轉學?」沈之遙張大嘴巴,倒吸一口涼氣,「老大你不是要待滿一年才回去嗎?」
「三中明年要選拔代表參加新一屆的國際心算競賽,前幾天給我媽打了電話,我父母的意思是讓我早點回去做準備,我也這麼想,等參加完期末考試,一月份就走。」
喬初意倒顯得平靜,只是緊緊握住茶杯的雙手指節泛出青白色,她小聲地問:「非走不可嗎?」
他側頭看她,漆黑的眼眸如深潭:「非走不可。」
「那好。」
喬初意想,之前大概是她會錯意了。
會錯也好。
薄昭潯能回到正軌,她無條件支持他的選擇,燈溪這樣的小地方,不會讓他過多停留。
明明知道快要分別,但他們誰都沒再提起過這個話題,看似生活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只有他們自己明白,有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一月初,強冷空氣來襲,燈溪鎮下了第一場雪。
燈溪鎮有個風俗,每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扎兩個紅燈籠掛在門前,祈願來年順遂安康。
燈籠精緻耐看,燈壁上繪著蓮花與金魚,紅光躍動,燈火熒熒。
喬初意最喜歡初雪,她全副武裝,戴著絨線帽和毛手套,裹得像只嬌憨的北極熊,蹲在雪地里堆雪人。她離心靈手巧還差得遠,堆出的雪人歪歪扭扭很不像樣。
天空還飄著雪沫子,少有人出來玩耍,喬初意不停地往雪人身上拍雪,想把它拍成一個胖雪人。
「戴那麼厚的手套能堆得好才怪。」薄昭潯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蹲在她旁邊,伸手幫雪人塑形。
「你什麼時候走?」
「這周六。」
「啊,這周六我約了顏湘湘爬山,就不送你了。」
「好。」
空氣驟然沉默。
「薄昭潯,我以後可以去清淮找你嗎?」半晌,喬初意從兜里拿出兩粒紐扣安在雪人的臉上當作眼睛,還是無法始終假裝坦然,輕聲說,「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要保護你,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為你出頭,什麼也不怕,你也會變得開朗,會交很多朋友,會覺得其實生活很美好……」
心中的不舍叫囂著要跳出來,可是挽留的話不能說出口。
薄昭潯的手指一顫,腦海里突然響起方言修那天說的話——
「如果不想牽扯進無辜的人,那你就和我一樣,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吧。」
「夠了,不要再說了。」
喬初意,不要再說了,哪怕再多說一句,我就會心軟。
薄昭潯收回擺弄雪人的手,冷冷地站起來,再開口,溫度盡失:「找我幹什麼?喬初意,你是不是覺得生活太容易了,只要你想,每個人都該圍在你身邊,我對你不過稍溫和一點,你就自以為有多特別,對我的人生指指點點,或許,還抱著與我有更進一步發展的打算,佔據我人生的一部分。」
他笑了笑:「你算什麼?」
紅燈籠把夜色襯得柔軟,月牙的光淡如燭火,喬初意坐在雪地里,似乎身體里的每一寸血液都結了冰。她抬頭看向薄昭潯,從來沒有哪刻如現在一般,竟感到他每一句話都是武器,字字如刀,殺人於無形。
「薄昭潯,你覺得我的生活太容易嗎?」喬初意聲音小得像囈語,可他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我從來沒體會過有媽媽是什麼感覺。小時候我爸不會給我梳頭髮,理髮店生意又很忙,為了省事他乾脆給我剃成光頭,我覺得很羞恥,戴著帽子去上學,在學校里被同學嘲笑。他們還搶走我的帽子藏起來,我就和他們打架,打不過也拚命打,久而久之,他們都怕我,誰都不敢再欺負我,我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喬初意眼眶泛紅,眼淚堆在眼睛里,卻倔強地不掉下來:「這樣的我,你居然以為我的生活輕而易舉。我最討厭自以為是全世界最慘的那種人,生而為人,有誰真正活得容易?只把目光放在不幸上,那你只能看到不幸。薄昭潯,你比我可憐。」
有些人表面看著有多快樂,內心就有過多少痛苦。
就是在這天晚上,薄昭潯徹底懂了這句話。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剛來燈溪鎮不久,喬初意剛好過生日,她絮絮叨叨要和他一起去山上看星星,他拗不過她,只好答應。
登山的時間選在傍晚,微雲,無風,悠長的蟲鳴揉碎在樹葉間。喬初意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衣,外面罩著深藍連身裙衫,像只幼小的精靈,笑盈盈地跟在他後面,霞光掛上山間林木,像黃昏溫柔的眼睛。
到了山頂沒過多久,天黑如墨,一顆顆碎鑽似的星星滾上深藍色的夜幕,他們並排坐在石頭上,仰起頭看滿天閃光的星星。
喬初意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你那裡也有這麼多山和這麼亮的星星嗎?」
他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她:「清淮沒有山,到處是高樓,月亮也像被毛玻璃遮住一樣,朦朦朧朧的。」
「那還是這裡好看。」喬初意伸出手,「恭喜你那麼有福氣,能欣賞到如此良辰美景。」
薄昭潯看她得意的樣子,唇角輕揚,同她握手:「生日快樂。」
如果說哪一刻讓他覺得這麼多年的人生不至於糟糕透頂,無疑是這一刻。
「你有什麼生日願望?」薄昭潯問道,「你不是說在這裡許願很靈嗎,說不定會實現。」
「你不是對這種說法不屑一顧嗎,現在也改變想法了?」
「心誠則靈,人生要是沒有寄託,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薄昭潯說得自然。
「不過我的願望肯定實現不了了。」喬初意為自己點了根生日蠟燭,燭光微弱,朦朦朧朧的火光隨著微風搖曳,她喃喃地說,「我特別想見媽媽一面,哪怕是在夢裡。十五年來,我居然沒有一次夢到過我媽,你說是不是很不孝?」
這是薄昭潯第一次聽到喬初意提起她的媽媽。
而今他要走了,卻再次牽動她的傷心事。
雪花紛紛揚揚,他們目光相接,薄昭潯幾次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又發現無論說什麼都是徒然,索性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連一句告別都沒有留下。
周六下午,他要離開燈溪鎮,叔叔派了車過來接他。有別於他來時的冷清,盛析、蘇佳河,還有沈之遙和徐暘都來送別,場面熱熱鬧鬧,大家約定好絕不搞些肉麻的傷感,好像很快還會再見面。
喬初意始終沒有出現。
薄昭潯也沒有再等,車子開上大路,綿延的天長山在車窗外飛快倒退。
再見,薄昭潯望著窗外,冬天把一切景色壓得脆薄,他在心裡默默告別,再見了,小喬。
他不知道的是,喬初意的確去爬了天長山,不過沒和顏湘湘一起,而是獨自一人。
一口氣爬到山頂,喬初意滿頭大汗,朝著山谷嗷嗷喊了兩嗓子,原本沉甸甸的心情放鬆不少,要回家的時候她心血來潮,又從陡峭複雜的東側下山。
她明知道這邊的山路難走,事故頻頻發生,也曾經在這裡崴過腳,卻還是執意要走這條路。
這就是喬初意,認定的路,只有繼續走或就此停留,永遠不會後悔或者回頭。
剛下過一場大雪,山路濕滑,儘管喬初意足夠小心,抓著一條藤蔓慢慢走,可還沒到半山腰,反覆與石頭摩擦著的藤蔓突然斷了。
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支撐點,手臂重重地撞上一塊凸出來的石頭,迅速從山上滑落下去。
從山上到山下,喬初意內心沒有太多恐懼,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不知怎麼,她竟然還想到了顧城的一首詩——
你默默地轉向一邊,面向夜晚。
夜的深處,是密密的燈盞。
它們總在一起,我們總要再見。
再見,為了再見。
只是,有些人告別了,還會有再見的機會嗎?
(本章完)